《无忧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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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公主-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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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朱翠只是痴痴地看着海无颜的背影,痴痴地看着。她像是有一种落寞的感觉,忽然俯身在树干上哭了。
※※※
是夜,朱翠在客栈翻覆难眠。耳听着远处的梆子声,声声迫近,每三下间以小锣一点,三更一点,好恼人的长夜。
秋风轻袭着树梢,摇曳出一片刷刷声,就着门前不远的那杆高挑纸灯笼所倒映出来的阴影,斜斜地倒倚在银红纸窗上,从而显示的那片阴影,变幻着诸多离奇。
朱翠既睡不着,干脆撩被下床,穿好衣服,开门步向亭阶,由于她所居住的这房子,特别讲究,独占一个跨院,里面布置花叶扶疏,地方虽不大,倒也雅静。独自个站在亭阶前,耳中却隐约听见传自前堂的阵阵丝竹与喝彩声。在平常,这种乱嚣叫闹的群聚之处,正是她深痛恶绝所极力避免之处,而今夜却予她一种深深的诱惑感,仿佛那闹嚣的场合,正足以弥补她此刻落莫的心情,耳朵里循着那阵欢笑声,脚下情不自禁地向外踱出。
前院一片灯火通明。
前文曾介绍过这“老福林”客栈,乃是本地有数的几家大栈之一,汉阳府地当水陆码头之要冲,南北客商自是云集,此类商旅多营丝绸布帛,或桐油麻茶,往返频繁,每多暴利,是以凡其居住之处,从其起居饮食,日用百货,无不取其昂贵精致者,比较讲究的几家大客栈,更设有赌馆茶楼,供客消遣逗留。
那片丝竹乱嚣声,便发自前院的一处“六角茶楼”。所谓“六角”者,“六脚”也。一色的红漆木柱,分峙在六堵粗可合抱的石柱上,那石柱深深打入水底,牵以回廊,垂以湘帘,便为有趣矣。
朱翠虽下榻于此,为避人耳目,性又喜静,故此出进皆走后院边门,有几次进出前门,亦是直来直往,倒不曾想到前侧院里竟然会隐藏着如此一个世界,却是出人意料。时间虽已接近午夜,这“六角茶楼”的生意却是出乎意外的好。通过水面那条曲折的长廊,茶楼里人影婆娑,衣衫缥缈,丝竹正酣,正是“唱出一片清平世界”。
两个青衣茶房,分立廊前左右,对进出茶楼的贵客一打躬问好,纳引甚为殷勤。
朱翠原打算在池边观望一阵,无如她的出现,立时引起了店家的注意,能够独揽一院居住的客人,自非寻常,何况她的雍容华贵与美丽姿容,更不知暗中慕煞多少浪儿,她的身世更是令人费解深思。客栈主人“刘大个子”,就对她最是费解猜疑,也是最巴结她的一个人。
在朱翠方一出现池边的同时,刘老板已惊为天人,受宠若惊地由茶楼当门处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含笑对坐在柜上他的小妾“文文”招呼道:“小心地侍候着,我们有贵客来了。”一面说时,三脚并两步地向外奔出。
“嘻!今天是什么风,大小姐您居然也光顾小号茶楼了?”刘老板的腰都快弯到地上了:“请!里面雅座侍候。”
朱翠向着茶楼瞟了一眼,微微颔首道:“有卖唱的么?”
“有,”刘大个子嘻着一张大嘴:“大小姐你真有福气,汉阳府最红的一块招牌‘连宝云’正好来了这里,她的清平快唱,嘿!那真是没有话说,另外‘老刀螂’师徒两个的对口相声也很有个意思,大小姐您里面请!”一面向着隔廊大声呛喝道:“给大小姐看个雅座,请吧!”
朱翠听他报的那一套,竟是一点儿也不熟悉,不禁暗中有些惭愧,自己虽是出身王族,自幼习武,竟连江湖面貌一些儿也不清楚,对方嘴里的那个“连宝云”、什么“老刀螂”,自己竟是没听说过。心里盘算着,已是情不自禁地随着刘大个子的亲身前导,一径地来到了茶楼。
两个身着彩衣的姑娘,正在园子里表演杂耍,一个站在东角,一个站在西角,东角的姑娘一叠薄薄的瓷盘,一张一张地抛过去,西角姑娘却用两根细细的竹竿儿一一接住,身段儿固是婀娜多姿,手法更是美妙,一时引发起大声的喝彩与如雷掌声。
朱翠被引进到最雅致的一处“包厢”所在。
所谓“包厢”,乃是右前侧,面台侧水,三面垂帘的雅座,其间不过设有四五个座位,每个座位前置有一个黑漆矮几,上面置有四时鲜果,较之一般寻常座位显然大是不同。
朱翠被引进来时,包厢里还空无一人,她被安置在濒水的雕窗之边坐下来,茶房立刻上前请示要喝些什么茶。
要了一碗“龙井”,朱翠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前台的表演,然而她的目光却意外地被另一个人所吸引住了,似是另外的一个包厢,一个素面垂有薄薄面纱的女人,白净的脸、手,一身黑色衣裙,足下是一双半长的鹿皮快靴。这个姑娘腰肢款款,身材瘦长,尤其是拿着细细湘妃竹节马鞭子的一只纤纤玉手,看上去最是引人。
朱翠之所以猜测她是个姑娘家,那是因为由她的发式判断出来的,如果结过婚的女人,必将是“开脸分头”,对方却显然不是。
能够一眼就吸引住朱翠眼睛的人,当然绝非一般。而使朱翠心存好奇的,却是对方那个女人脸上的一袭面纱。
戴“面纱”的女人通常代表两种身分,一是名门闺秀,二是江湖女子,前者以深闺玉容不甘落入凡俗眼目,后者却因风尘奔驰,用以掩遮烈日风沙,自然除了这两种身分之外,还有其他的理由,像是居住西北塞外的女人,出身回族的姑娘,都有遮戴面纱的习惯。
眼前这个修长少女的身分,确是有些令人费解了。
两个玩杂耍的姑娘下去以后,有一段短暂的冷场,朱翠因而情不自禁地把眼睛又移向对面包厢,一回头,刘老板还谄媚般地站在面前。
“嘿嘿……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没有?”
朱翠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似地,向着对面包厢扬了下眉毛道:“那位姑娘是……”
刘老板缩了一下脖子,嘻嘻一笑道:“大小姐问得好,不瞒您说,我也正在纳闷儿,这位姑娘比大小姐您还玄……”
愣了一下,大概发现这句话里面有语病,连忙顿住,红着脸呵呵笑了几声,刘大个子搓着他两只手:“这位姑娘来我们这个茶楼总有十来回了,每次都是一个人,只有在看玩艺儿的时候,她才撩开一半,呶,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大小姐您别不信,她来咱们这里十几回了,加起来总共没说过五句话。”
“哦?是么?”这么一听,朱翠的眼睛可就情不自禁地又向对面包厢移了过去。
凑巧对方那个姑娘也往这边看,两个人四只眼睛可就对在了一块儿。怪不好意思的,朱翠连忙把眼睛瞟向一边,那位姑娘的眼睛也溜开了。
这一眼虽是匆匆一瞥,却留给朱翠很深刻的印象。对方有一双黑不溜丢的眼睛,下额略瘦,却难掩其清秀,唇边下不大不小的一粒黑痣,尤其给人以俏丽的感觉,然而事实上对方显然不是属于活泼那一形态的,一眼看上去给人以沉默端庄的印象。
刘大个子似乎被朱翠引起了好奇,他原本对朱翠的好奇尤过于那个黑纱少女,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转移了对象。
“您信不信,第一次我问这位姑娘姓什么?她看了我上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朱翠微微点了一下头:“后来呢?”
“第二次我见着她,请问她是住在本地呢还是外地呢?嘿!这次更妙,她连看我也没看一眼。”
朱翠“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的话也许是太多了一点。”
“是……这个……”刘大个子一面摸着脖子傻笑:“大小姐责备得也是,不过干我们这一行买卖的人,不就仗着眼睛亮嘴巴说吗!”
朱翠呷了一口茶,轻轻唾出未沉的茶叶渣子,眉毛微微皱了一下。
刘大个子立时弯下腰来道:“这些个小子,我关照说给大小姐上最好的西湖‘冒头尖’,他们还是给弄错了,我这就给您换去。”说着就要伸手,朱翠按住茶碗道:“不用了。”
她只是关心着对面那个妙女郎,似乎连正在表演的台上节目也不屑一顾。
刘大个子察言观色的笑道:“如果大小姐想见她,我这就去请她过来,也许她看在大小姐你的面子上就过来了。”
朱翠摇摇头道:“不用,不用,我只是对她有点好奇罢了。”
刘老板道:“谁又不是呢,这位姑娘到底是干什么的可是谁也不知道,有人说她是从回子那边过来的,要不怎么会一天到晚脸上拂着纱呢。”
朱翠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心里却否定了对方这种看法:“她是骑马来的?”
“是,”刘大个子道:“可是好马,顶儿尖儿的一匹伊犁黄马,上一次我这店里住着一位贵客,在马房里一眼看上了,出到两百两银子,要我去给说说去,我硬着头皮去,才说了两句,这姑娘干脆扭头就走,也不说卖也不说不卖,嘿!这真是……从那次以后,我算是再也不敢去碰她的钉子了。”
朱翠从这位刘老板的嘴里,总算对对方姑娘了解了一个轮廓,其实正如她所说,纯粹不过是好奇罢了。
台上换上了连宝云的清平快唱,朱翠就暂把注意力集中台上,不再跟他答腔。
刘大个子本想套一番近,好把朱翠的来历身世摸一下,可是却也发觉到这姑娘似乎也不是好相与,自己站了一会儿觉得不是个滋味,也只好哈着腰告别退出。
朱翠倒是静静地听了这个连宝云唱了两段,意外地觉得很是有趣。
原来这个连宝云,亦不过是个与自己年岁相差不多的大姑娘,梳着两根大辫子,鸭蛋脸,柳叶眉,一身粉绸子绣花衣裙,出落得十分标致。她所唱的“清平快调”,无非是历代盛世一些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通过她那清脆的嗓音,加上伴奏的古瑟二弦,确是很动听。
一曲方终,博得了如雷掌声,很多人嚷着再来一个,台上伴奏的两个老人,连连向四面打躬作揖,很多人往上面扔钱。
二老之一,随即拱手向着众多的茶客道:“谢谢各位贵客的捧场,不瞒各位贵客说,我们姑娘前次在兰州得了一场重病,嗓子也倒了,眼看着不行了,幸亏遇见了一位好心的女菩萨帮忙,不但治好了小女的病,还医好了她的嗓子。从那天以后,我这个姑娘才能又到处卖唱,有了今天这个场面,这一切都是那位女菩萨所赐。从那天以后,我们姑娘就自编了一首歌词,为了答谢这位好心的女菩萨,这首歌,我们姑娘是百唱不厌,还请各位大爷大奶奶少爷小姐赏音吧!”一面说时,这个老头儿目噙热泪地忽然趴在地上,通通通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满园起了一阵子骚动,俱都谈说起这件事来。
朱翠在老人诉说时,心里已不禁微微一动,这时见他跪下叩头时,下意识里更似略有所觉,顺着其叩头方向一看,正好发觉到那个面拂黑纱的少女,心里顿时雪然,再通过那位姑娘微微颔首表示喜悦的脸,她更明白了一切,敢情这个姑娘,就是老人嘴里的女菩萨。她必然事先嘱咐过老人全家,不得泄露她的身分,而老人父女感恩心切,却偏偏又有此一番表白作为,这就使好心善良的这位侠骨热肠的姑娘处于尴尬境地了。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推理,虽然未经证实,但朱翠却相信是绝对正确的。
接着这位连宝云姑娘,随即唱出了她感人的歌词,确是情词并茂,赚人热泪。
朱翠耳听心想,竟然情不自禁地陪着落下了两行同情之泪。

十二

一曲方终,掌声如雷。
朱翠少掩悲怀,等到移目对面包厢座位上时,才赫然发觉到敢情那位神秘的轻纱少女竟然已经失踪了。这个猝然的发现,不禁使得朱翠心里为之一惊。由于她对这个轻纱少女已经留下了心,是以对方的一切也就格外引起了她的好奇。现在她既然已经走了,朱翠也就感到有些索然,她勉强地耐着性子把连宝云的演唱看完。
换上来的是老刀螂小刀螂父子的对口相声,父子两个满口黄腔,口无遮拦,逗乐虽是逗乐,朱翠却难以入耳。匆匆离座步出,却见刘老板正自慌张着往这边走来,一眼看见朱翠,忙自赶上几步,满脸笑靥地弯下腰来。
朱翠眉头微皱道:“有什么事么?”
“有有……大小姐!有贵客来看你啦。”他边说边弯下身子,身躯前倾道:“是对街的常小爵爷,敢情大小姐您认识常小爵爷呀,真是待慢,待慢,您这边请吧。”
朱翠心里微微一动,暗忖着他说的当是常孟,这么晚了他来旅邸探访,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当下一言不发,匆匆随着刘老板来到了前面饭店。
推开门,刘大个子哈下腰来道:“您这边请。”随即将朱翠带到右后侧的一个单间里,即见常孟衣冠楚楚地由座位上站起来,一脸笑容地迎上来道:“这么晚来打扰,还请公……”
一眼看见旁边的刘大个子,随即把话吞住,由袖子里抖出一锭银子,转向刘大个子道:
“一点小意思,刘老板你喝杯酒吧。”
刘大个子摇手笑道:“这这……小爵爷您大客气了,不敢当,不敢当。”说着频频后退着,双手接过银子,转身步出。
常孟等到他步出之后,这才转向朱翠道:“公主最近可好?”
朱翠点点头道:“还好,常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常孟道:“家父因挂记公主,对于王爷的安危更是时在念中,今天因京里来人,谈了些目前王爷的境况,也许公主有意听听,所以特要我来专程邀请。”
朱翠聆听之下,不觉眉尖微挑,道:“哦,这太好了,我们这就走吧!令尊现在府上么?”
常孟应了一声,道:“家父现在乡下,离城里不过二十里,那里家居安静,家父每隔十天半月总要去歇上几天!”
朱翠点点头道:“原来这样!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走吧。”
常孟道了声“是”,又道:“我已特地为公主备好了车,现在栈外,一切都很方便。”
朱翠点头一笑道:“常兄设想得太周到了,其实骑马也很方便,我们走吧。”
常孟不知如何,脸上却现出了一片迟疑,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碍于出口,一时只是望着朱翠发呆。
“常兄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啊,”常孟才似乍然有所惊觉:“没有,没有……公主请。”
朱翠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
当下常孟在前引导着,出了店门,却见那位刘掌柜的兀自站在门前鞠躬打揖十分礼貌,二人不再与他多话,一径向门外步出。即见一辆黑漆净亮的二马套车停在门左,由一个灰衣汉子所驾,另一边却拴着常孟的那匹黑马。
常孟快步走向车厢前,拉开车门,转向朱翠道:“公主请上。”
朱翠道:“常兄你呢?”
常孟欠身道:“我骑马,公主……上车吧。”
朱翠只觉得常孟今天说话有点言不由心,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却也不曾想到其他方面,当下手拉长裙,正待向车上跨进,忽然一旁传来女子的口音。
“这位妹子慢着。”朱翠与常孟都不禁怔了一下,一齐回过身来,却见一个长身黑衣少女由斜边侧门走到眼前。来人头戴缎质宽沿风帽,一袭轻纱沿着帽沿轻轻垂挂眼前,由于她身材修长,这副妆扮越加地增加了她的飒爽风姿,尤其夜月街灯衬托之下,更似有仙女般的风韵。
朱翠乍见对方,心里一动,大为惊喜,敢情正是方才在六角茶楼所遇见的那个神秘姑娘,只当她已先行离去,却不意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而且主动地向自己开口搭讪。听她这么一唤,朱翠就停下身来。
黑衣少女一径走到眼前,向着朱翠拱了拱手,语音清脆地道:“敢问一声,这位妹子要去哪里?”
“这……”朱翠却是一时答不上话,却转向常孟道:“常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常孟呆了一下,喃喃道:“这……去‘三里坪’。”
话声才住,即见对方少女微笑有声道:“巧得很,我正是要去‘七星桥’,到了三里坪,也就距离不远了。”
常孟一怔,还未及说话。
黑衣少女已向朱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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