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仪一身长披地站在门前,眼睛里充满了灵活的机智,想是对于眼前景象,多少有些意外。
“姑娘你还没睡?”
“噢!”朱翠生怕她进来,忙自站起来道:“这就要睡了……”微微一顿反问道:“怎么有事么?”
风来仪点点头,说道:“算了,没有什么。”
说罢回过身来,刚要离开,忽然又触及了什么,回过身来道:“再有两个时辰,船过‘石榴海峡’,那里风景很美,要是你能起来,最好不要错过,我们在那里会停一会的。”
朱翠答应了一声,看着她背影完全离开之后,才过去把房门关上,然后慢慢走向箱子旁边道:“老前辈,你可以出来了!”
“我已经出来了!”
可不是吗,人已经坐在梁柱之上了。
朱翠心里一动,暗自折服,这个老怪物真有神出鬼没的能耐。
“天不早了,大姑娘,你该歇歇了,我不打扰你,到外面看看去!”
话声一落,已由梁柱上飘身而下,紧接着房门微启,探头向外观看了一下,蛇也似地窜了出去。
朱翠摇摇头,确实也拿他没有办法,房里既藏了这么一个人,总是有点别扭,她可不能像平常那样睡去,只得先静下心来,在床上练了一阵吐纳。身边是欸乃的桨橹声,给人以无比的宁静与和谐感觉,很快地她就进入了无我的境界。
三十二
船过石榴海峡,确是风光无限,但见大小千百岛屿,星罗棋布地散落在广大的海面上,妙在这些纯属石质的大小鸟屿,色泽嫣红,吃黎明的天光一照,一座座状如琥珀、玛瑙,交织出一片五色缤纷。这等美景朱翠端的前所未见,由不住暂压愁怀,当下泊舟岛岸畅快地玩了一通。
原来这些石岛最大也不过两丈方圆,小者不过尺许,如其说是“岛”,远远不如说是“礁石”来得恰当,除了供人观赏,谈不到利用价值。人家不能居住,倒是引来了无数海鸟。
风来仪同着朱翠、青荷施展轻功把大小石礁踏玩一遍,由于水面雾气过重,连衣服都弄湿了。老少三人似乎都有些“童心未泯”,在这些礁石间尽情嘻玩了一阵,又捉了一些虾和螃蟹,用竹篓子装着,这才又返回大船。
大船起缆,缓缓离开时,风来仪指着海面上鲜红欲滴的这片琉璃世界由衷地赞叹道:
“现在太阳还没出来,如果映着朝阳,那景致更是美不胜收,即使是神仙世界,想来也不过如此!”
朱翠赞美一声道:“难怪叫做石榴海峡呢,看起来真像一颗颗的石榴子儿!”
青荷笑道:“现在时候不对,要是在春天,更好玩儿,这些石头还会变颜色呢!”
“真的呀!”
朱翠惊讶地叫着,好像孩子也似地笑了。
青荷道:“可不是么,我去年同三娘娘来过一回,这些石头有的变蓝了,有的变黑了,红的红,白的白,暖呀,可真美极了!”
说话之间,只听见“咕嘟嘟!”响起了一声号角。一艘双帆二桅,铁甲装身的快舫,由远方石榴海峡边划出了一个弧度,其快如矢地直向眼前驰来。
朱翠心里一动,暗忖着这一路上事情还真多,莫非又有什么人来找茬儿不成?
一念未完,即见对方快舟上,“呜嘟嘟!”又响了一声号角。
这一次朱翠看清了,敢情站立在船头上的那个人吹的不是什么号角,是一只大海螺。
这个人头上缠着金色的布,身上也是一派金光,除了他之外,倚立两舷船身还有多人,也都与他一般模样,金衣金帽,连带着高竖当空的一片三角形旗帜,也都是金色,看上去却是气象壮观之极。
朱翠心里想道:常听人说海盗打劫行船之事,莫非对方这艘来船,就是传说中的海盗船么?想着就偏过头来看向风来仪,看看她作何表情。
“这是我们的船!”风来仪一笑道:“也许你还不知道,一入石榴海峡,就算是我们的地盘儿了!”
朱翠这才想到,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稳若泰山,如此镇定呢。
想念之中,那艘银色铁甲快舫已风驰电掣地来到了眼前,八只快桨同时向外一探,同时抡起、落下,只一下已把疾飞快驰的船身定在了海上,距离朱翠所乘坐的大船只不过丈许左右,这等熟练的操舟法,的确令人叹为观止,折服十分。
由于船速过疾,停的势子又过猛,一下子涌起了丈许来高的浪头,哗啦一下泼上了大船的船头,整个船头都打湿了。
大小二船都在快速的起伏之中。
小船上立在船头的一名金衣汉子,倏地拔身而起,起落之间已来到了大船上,先是向着风来仪抱了一下拳,紧接着单膝下跪道:“巡海第九小队,属下侯腾参见三娘娘,三娘娘万福!”
风来仪点点头道:“起来吧!”
侯腾应了声遵命,这才打躬站起,再次抱拳道:“刘公算计着三娘娘快来了,特命属下与第七、十一、十三各小队出海接应,属下已在这附近守候了六七个时辰了。”
风来仪点点头道:“岛上没事吧?大爷他们可回去了?”
侯腾道:“大爷还没回来,二爷回来好几天了,岛上平安无事,三娘娘请放宽心!”
风来仪点头道:“很好,过来,我给你引见一位贵客,这位就是鄱阳湖的朱公主!”
侯腾神色一惊,立时上前一步,向着朱翠深深一躬道:“参见公主殿下!”
朱翠摇摇头道:“不敢当,请你不要这么称呼我!”
侯腾愕了一下,拿眼去看风来仪。
风来仪一笑道:“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你们先走吧!”
侯腾退后一步抱拳道:“是,属下这就在前面开道吧!”
侯腾说完话退后一步,紧接着身形一个倒折“嗤”的一声,有如金鲤穿波似地已回身到来船之上。
朱翠暗里打量这个侯腾,见他四十上下的年岁,矮黑的个头儿,生得浓眉巨眼,孔武有力,一看上去即可猜知是练有横练功夫的人,然而见他来去身段,敢情轻功也是不弱,由此心忖不乐帮里果然能人辈出,大是不可轻视。
眼看着不乐岛巡海快船消逝之后,风来仪这才命令开船,是时旭日东升,海面上泛染出万顷红光,附近海面上鱼群更为奇观。
朱翠与风来仪并坐船头,面浴海风,目览奇景,只觉得神清智爽。
青荷停立在朱翠身后道:“公主,你可喜欢这里?过了石榴海峡,再走上半天也就到了!看样子我们正好赶上回去吃午饭呢!”
风来仪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早饭刚吃过,又想着午饭啦!到时候别忘了把我们刚才抓的那些螃蟹大虾子拿到厨房,要他们弄点新鲜的吃吃!”
青荷笑着答应了一声。
说话的当口,只听见身后响起了“呜嘟!呜嘟!”的海螺声。
青荷跑过去,由一名船上人手里拿过一管千里镜,抽开来看了看,又回来向风来仪道:
“是我们的船,大概是巡海队上的!”
风来仪道:“傻丫头,这已是我们的地面了,还能有什么外来的船么!”
青荷吐了一下舌头,笑道:“不是三娘娘提起,我倒还忘了呢!可不是么!谁敢来这里撤野!”
朱翠嘴里不说心里却由不住晴自忖道:这个不乐帮敢情真是势力庞大为所欲为,居然霸海封疆,显然一方称雄,看来连当今朝廷也莫可奈何他们了。
这么一想,心里倒舒但了一些,才明白为什么大内曹羽以次的那些鹰爪子,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自己全家劫走而无可奈何了!
是时艳阳高张,南海冬暖,时令虽已是到了寒冬,但这里却不曾带出一些儿寒意,海风拂面,只是令人有说不出的舒坦感觉。
紧接着身后的那阵子海螺声响,四面八方都跟着有了回音,一时此起彼应,相互有了联系。
风来仪笑向朱翠道:“不乐帮的规矩是从来不接待外宾。不怕你见笑,岛上至今为上,除了你们这家人家之外,还没有住过外人。第一次接待贵宾,看起来显得兴奋过度,也有些杂乱无章!”
朱翠知道她这话虽是出自玩笑口吻,可是多半却系实情,对方既然主动提起,少不得要探探内情。
“那我可是真有点受宠若惊了!”朱翠笑了笑,接下去道:“我久闻不乐岛并非无客,而是客人来得去不得,不知可是真的?”
风来仪哼了一声点点头道:“这话倒不假,只是这些来客先自居心叵测,也就怪不得我们特别的待客方式了!”
朱翠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风来仪道:“不乐岛如果不是这么紧紧地看守着门户,早已自绝江湖。哼!就拿刚才的那个老东西来说吧,你以为他是好打发的么!”
朱翠道:“这都是因为我而起,这与前辈你扯不上什么关系。
风来仪冷冷一笑道:“这话要看怎么说了,以前我管不着,现在你是我们不乐岛的客,情形就另当别论,不乐帮如今势力庞大,不要说武林中那股乌合之众,就是当今那个昏君,我们也不把他看在眼里,所以,姑娘你大可无忧地住着,我倒要看看谁敢把你们怎么样!”
朱翠当然知道,不乐岛之所以破格收留自己母女家人,显然并非基于武林道义,定是另有隐情,只是权衡眼前趋势,暂时居住在这个岛上,实比在江湖上处处涉险的好,况乎此行更负有秘密使命,对整个不乐岛进行破坏倾覆工作,自然是不能略露痕迹了。
为免让风来仪心中起疑,她不及多思地点头笑道:“这可不是我故意给你们添麻烦,实在是盛情不可却,只怕以后你们这个岛上太平的日子不多了!”
风来仪微微一愕,冷笑道:“那倒不见得,我就不信什么人能有这个胆子。不乐岛虽然不是火海刀山,却也没有这么便当容人随便进出。就算他曹羽势力强大,当的是皇差,也叫他来试试看。哼!姑娘你只管放心地住下来,我倒不信谁敢来强迫你们出去!”
朱翠一笑道:“风前辈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
说话间,只听见两侧水响,两艘银色铁甲快舟,在左右两侧各十丈的距离处,忽然放慢了下来,配合着大船前进的速度保持一致,继续前行。
朱翠因听刚才的侯腾报告,知道这些船只俱是不乐岛所派的巡海快船,这时暗中打量,果然颇具气派。放眼望去,更见有点点风帆,点缀在碧海青天之间。由这些船只的外面打量过去,似乎都是一般模样,都是比较小巧灵活的;首尾翅起的那一型,风帆的颜色,也是一致的那种蓝白颜色。
这些船只显然都是渔船,这时在艳阳高张下,纷纷撒网捕鱼,看上去倒也是乐融融。
朱翠用眼睛看了身侧的青荷一眼,后者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笑道:“公主可是奇怪这些渔船是哪里来的?这都是咱们岛上的百姓,除了我们岛上的人之外,这里是不允许外船进入的!”
远处海面上现出了一片淡淡黑色陆地影子。
风来仪乎指着那个方向道:“那就是不乐岛了,以我们现在船行的速度,大概再有两个多时辰也就该到了,这一段路波浪很大,姑娘还是到舱里去歇歇吧!”
朱翠正有此意,点点头站起来道:“好吧,我们回头见了!”说罢起身离开,步入舱内。
她心里一直惦念着随行的那个单老人,是以一进来即刻走向箱笼,箱盖揭开,除了箱中衣物之外,并不见老人踪影。
“嗤……”一声轻笑传自身侧。
朱翠猝然…惊之下,蓦地转过身来。
单老人赫然大咧咧地凭窗据案而坐,面前放着一只杯子,另有一个白瓷的酒瓮,敢情他单个儿独斟自饮地喝了起来。
朱翠一惊,赶忙回身将舱门上锁。
“老前辈,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酒是哪里来的?”
“自然有人孝顺!”
一面说,单老人高高举起酒瓮道:“大姑娘你过来尝尝,味道还真不差呢!”
朱翠走过去一笑坐下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一定是偷偷进入到船上厨房里去弄来的吧!”
单老人嘿嘿一笑,翘起了红通通一双少足的断腿:“那还用说,大姑娘你不要忘了,我才是真的不乐岛的主人,这些兔患于不应该孝顺我又孝顺谁?我现在已是酒足饭饱,倒有点想瞌睡瞌睡了!”他一面说时,两手伸天地打了一个呵欠。
朱翠这才注意到他两眼通红,说话时酒气熏天,敢情是真的醉了。再向地上一看,嘿!
竟然堆着六七个空的酒罐,另有许多吃剩的鱼肉骨头兜在一个布包里,看来非得自己为他善后不可了。
不过眨眼的工夫,椅子上的单老头已然打起了鼾来,一颗大头仰垂向后方,满头乱发垂散着,那副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鬼。
朱翠心里颇是责怪单老人的糊涂,这样鲁莽任性,岂能担当大事。
当下匆匆将一干酒具以及吃剩的骨头等物隔窗抛向海里,所幸船行甚速,朱翠掷罐时真力内注,虽是空罐亦深入水内,海水一经贯入,惧皆深沉海底不再现出。
单老人打了一阵子鼾,忽地仰身坐起来。
朱翠才松了口气道:“你可算是醒了,你当这是哪里?要是被别人听见了那还了得?算了,等到了不乐岛以后,你老人家还是躲着我远点,我们各行其事,免得被你牵连。”
单老人嘿嘿笑了一声,两只胳膊往天上一伸,只听见全身骨节克克一阵响。
“这是我近十几年以来,第一次喝醉,姑娘多多担待,以后保证我是再也不会了。”
一面说,向窗外细细注视了一番,一惊道:“已经到了星星海了,再有个把时辰也就到了。”
朱翠原以为他此番酩酊大醉,保不住睡上一天,还要闹出多少惊险,却想不到他竟然说醒就醒,脑子还异常清醒,倒也始料非及,当下心情略放宽松,微笑道:“我还指望着你老人家今后多照顾我呢,千万别再贪杯误事了。”
单老人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我老人家原是沧海之量,就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喝醉的滋味,想不到这一次……唉,当真是岁月不饶人,看起来我可真是老了,老了。”
朱翠冷笑道:“你如果还有意收回不乐岛,便不能服老,否则这一趟你是白来了!”
单老人似乎被这句话说得一阵愕然。
“对!我是服不得老的,”他喃喃地道:“我是服不得老的。大姑娘,你说得好,这些话总要时常说给我听听才好。”
说完话神色间一片黯然,向着朱翠点了一下头:“时候还早。我要到箱子里去好好睡一会去。”身子向下一缩,极其迅速,像是一条蛇似地已隐身箱笼之中。
朱翠目睹他进出之功,心里大为折服,如果以此柔软功力而论,只怕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不禁想到今后虽然自己处身虎穴,到底还有此人暗中接应,如果两者能够密切配合,倒也不容忽视,若然海无颜再能配合来岛,何愁大事不成?
心里这么想着,不禁把暗中的忧虑之情,为之减轻了不少。
当下走到了箱子面前,笑向箱内道:“对不起,你老人家在里面好好睡吧,我可是要上锁了!”一面说,随即把箱子上的锁锁好,她知道单老人已擅闭息之术,就算完全没有空气,短时之内也休想闷得死他,这一点可望无虑。
心里盘算着母亲弟弟的即将见面,确实是有一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一个人前思后想地琢磨了好一阵子,看看已是日头偏西,这才在榻上调息运神,耳边上却听见嘟嘟的海螺声自四面八方传过来,感觉到自己下榻的这艘大船忽然间慢了下来,倒是波浪较前变得大多了,整个船身动荡得十分厉害。
朱翠心里思索着莫非是地方到了?
揭开窗帘向外看看,才见眼前来到了一片海弯,高高的椰子树在和风里摇曳出一派南海风光,耳边上却闻得“轰隆隆!”连声的炮响,不禁使得她吓了一跳。
是时,门外传来了“笃笃!”一连串的敲门声。
青荷的声音道:“地方到了,三岛主请公主到外面说话。”
朱翠答应了一声,顺手拿起了一领披风披上,又把长剑佩好,这才开门步出。
门外的青荷是时亦加罩了一件猩红色的长披,满脸笑容,一团喜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