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而立。
风来仪一笑道:“这里台阶虽然总数一百零八级,但是你要一级级地走上去,却是求快不能,你信不信?”
朱翠也不答话,倏地举步,越级向上直跨过去。
说也奇怪,她虽是大大向上跨出一步,可是俟到她脚步落下之后,才发觉到此身仍然停留在原阶之上,所不同的是站立的位置略有偏差而已。
一惊之下,朱翠倏地纵身直起,再一次向上落去。
她身子才自纵起,就听见身边的风来仪一声叱道:“不要……”
紧跟着朱翠的身后。风来仪突地拔身直起,直向朱翠身后袭去。
朱翠身子方自纵起,只觉得眼前景物似乎全数倒转过来,而自己落身之处,却是漆黑一片。心中正自吃惊,耳边上已听见了风来仪呼叫之声,同时间只觉得右腕上一紧,已吃风来仪紧紧抓住。紧接着又吃风来仪硬生生地把她身子拉了下来,感觉着就像是螺丝儿般地一泻直落了下来。
容到二人落地之后,朱翠再一打量,才发觉到敢情还是原来第一阶石级,真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风来仪这才道:“刚才我要不是拉你一把,现在你必然已经困于阵内,这个阵势较诸刚才我们来时所经过的那个阵义要微妙得多,就是我通晓阵法,能把你救出来,只怕你也难免要受到伤害。”
朱翠由于前此已见识过这里阵法的厉害,听她这么说并不认为她是夸大其词,心里既惊又愧,尽管她生性要强好胜,也不得不暗自吃惊,未敢造次。
风来仪见她寻思不语,面有羞色,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未免太好胜了,你以为这里阵法如此容易被人认出来么,果真这样,不乐岛也就毫无神秘可言了。”
朱翠冷笑道:“瞧你这么说,难道就没有人破得了啦?恐怕不见得吧!”
风来仪挑了一下眉毛:“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不过我确信目前还找不出一个能破得了这个阵势的人!”
朱翠摇摇头道:“我不相信!”
风来仪一笑道:“随你怎么想吧,怎么,你还有兴趣到我那里去看看么?”
朱翠道:“正要拜访!”
风来仪道:“你不必懊恼,只要留意我前进的身法,三五次以后也许你就知道怎么走法了。”
朱翠心里着实懊恼,聆听之下未置可否,却听得身边又传出了单老人的声音道:“大姑娘,这个机会可不能失去,不只你要用心学,连我也要瞧瞧,你只留意她的动作,我会随时提醒你就是了!”
听见了这些话,朱翠心里算是踏实多了。
是时风来仪己开始了她离奇的步法,只见她两只手缓缓向两侧平伸而出,身子风摆残荷般地摇了几下。
朱翠留意到她脚下的步子左四右三踏了七下。
就在这当口儿,她身子已轻轻纵起,拔上了数尺之外。
朱翠学样儿地双脚也踏了七下,随即缩身而起,果然起势如鹰,只是到一定的高度,忽似有一阵天旋地转的变动,便又落了下来。
身子落定之后,朱翠才发觉到,敢情寸步未移,仍然站在原来位置。
风来仪咯咯一笑,道:“这事情是急不得的,你只不要贪功太切也就是了。来,再试试看!”
朱翠只觉得脸上一阵子发热,仿佛连耳根子也都红了,所幸天黑,看不见就是了。
“这步法叫‘量九论七’,要想迈上七步,须往九步处落身!”
自然声音发自单老人,朱翠正在连思这个问题,听对方这么一提,顿时大为领悟,当下再次重来,左四右三两双脚一连踏了七下,霍地拔身而起,却向第九瞪石阶上落了下去。
这一次果然发生了妙用,她身子一经缩起,只觉得飘若燕子,极其轻灵,徐徐飘动,已然落在了风来仪身侧旁边。
风来仪似乎甚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果然聪明,只是……奇怪,你怎么会知道金乌门的‘内三元身法’的呢?”
朱翠心里登时一怔,随口道:“你说的是‘量九论七’步法?”
这句话不过是才刚刚由单老人嘴里听到,一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风来仪一听之下,似乎又为之一怔,却是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脸上才又带出一丝微笑,点点头道:“很好,你既然知道这种步法,看来眼前这个阵势,你应可通行无阻了!”
朱翠苦笑道:“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高了,老实说,我可是一点头绪也抓不着,还是请你带路吧!”
风来仪微微一笑,心里想到:哼,你以为这一次有这么方便,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丫头又能精到哪里去?
想着点头道了声好,身子有如蝴蝶穿花般地向上升去。
三十五
百十磴台阶,不过转瞬之间,已为她升到了尽头,回头向着朱翠点点头道:“你试试看吧,除了你刚才所说的‘量九论七’以外,这里面还有点别的身法,我想你已经留意到了!”
朱翠思虑着未曾出口,却听得耳边上单老人的声音道:“她说得不错,除了刚才量九论七之外,这里面还掺了‘七巧’身法。哼哼,我这个小师妹她是故意的在考你,这是我们金乌门不传的绝技,我如果告诉你怎么走法,反倒要引起她的疑心了,那时逼问你如何知道,就糟了!”
微微停了一下,单老人才又接下去道:“不过,当然我们也不能丢这个脸,什么七巧你姑且不论,只听着我说的步法往上就是!”
朱翠听他这么说,心里才算安定了下来。
风来仪见她沉思不语,得意地说道:“怎么,你要是看不清楚,我再走一次如何!”
朱翠摇头道:“不必了,你这种身法实在太难了,想必是贵门独特不传之技,我自然难以窥出,不过,我也许可以试试看!”
话声一毕,随即施展“量九论七”身法,向上缩起,落身于当前石阶之上。
她身子方自落下,耳边上已听见单老人传声道:“行了,这身法只适用于起步之时,再下去可就不灵了,你学过轻功中的‘云中三影’身法没有?如果学过,就举手掠一下头发!”
朱翠依言掠了一下长发。
单老人笑道:“这样就好,开始之时你就施展这种身法,当中怎么出步,只要听我关照就是!”
朱翠聆听之下,身躯向下一矮,随即施展出“云中三影”身法。只见她身躯摇处,瞬总之间幻变出三条不同身影,耳中却听得单老人关照道:“左五右三,螳螂步,一中、跳,两翼飞!”
这种“读招指数”身法,朱翠昔年在师门时,亦甚熟悉,练习时只由师父报出身法名目,便能自解触化为手眼身部。正因如此,现在经由单老人口中报出,便立刻会意,当下毫不犹豫地施展开来,瞬息之间已揉升了三四十级石阶。
单老人并不迟疑地立时又接报下去:“半吞一吐气长虹,犹似刘海戏金蝉!”
“刘海戏金蝉”亦乃上乘轻功步法,朱翠自然习过,当下依言施展而出,其中间合着“量九论七”的身法,果然轻便伶俐,霎时之间,便又上升了数十阶。
她身子才一站定,即听得耳边上单老人嘿嘿笑道:“好身法,想不到你如此聪明,一点就透,最后这几级石磴,只须以左右交叉身步,配合量九论七身法,便可上升至顶!”
朱翠依言缩身,只见她身子一阵左右摇晃,升至顶上石阶竟是出奇的轻松。
风来仪目睹之下,微微颔首道:“你竟能举一反三,混合运用身法,实在难能可贵!我倒是没有想到,以如此简单身法,也能通行无阻,可见你心思灵巧,甚明通变之理。”
说到这里微微点头道:“实在说起来,你是我从未见过的最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我发现越来越喜欢你了。来,我们到屋里说话!”
一面说,随即转过身来,向楼内步入,朱翠这才注意到眼前已是来到了高峰绝顶之处,阵阵天风冷入肌骨,声声海涛发自谷底,与峰上松啸汇集成一片悦耳乐章,听在耳中绝无烦躁,只是和谐的节拍,单调中涵蓄着某种启发,一次次探讨着什么。她的智灵在这一霎间,似乎得到了补充,思想变得尖锐而敏感多了。
星皎云净,月色如银,皓月下这里的一切益见分明,两弯回廊,一拱石门,庭院并非深阔,只是看来幽静雅致,两盏长燃灯分置在大门两侧,透过影遮的云母石片,火光流离,宛若颤金,足行其上,仿佛踏金而行,萧萧山石木影。原该是几许阴森,只因为这里天光特别好,明月当头,海波在侧,两相映衬之下,只见美的一面,那阴森反倒变得可爱而雅致了。
二人通过石门直驱而前,忽听得“咭”地一声,一点黑星,直向朱翠脸上袭来。
朱翠还未能看清来的是什么玩艺儿,即见身边风来仪一声叱道:“快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这点黑星,有如一粒弹丸般地已向着朱翠头上射来,星月光辉中约莫看出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蝙蝠。
由于来速太快,朱翠简直难以闪躲,听见风来仪呼声,右手倏地骈中食二指,直向着这只蝙蝠身上点去。
虽是仓促之间,她运施在手指上的力道却也不容忽视,指力一探,耳听得那只大蝙蝠“吱”的一声尖叫,倏地斜过翅膀一泻如箭般地直向左侧黑如墨染般的涧谷中直坠了下去。
然而似乎这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这只蝙蝠投身落涧的一霎,空中又有一连几声尖鸣,五六点黑影,自不同的四面八方一齐聚集过来,作交相投射状,直往朱翠身上射来。
朱翠这一次由于有了心理准备,两只手左右同时向外一分,各自发出劈空掌力,两侧来犯的巨蝙,首先吱吱怪叫一声,被击得两侧分开。
而此其时,风来仪已纵身而起,起落之间,快若飞隼地已落身朱翠身边,霍地运施双袖,回身一转,已将来犯眼前的众蝙全数击开眼前。
耳听得空中响起一阵凌厉的蝙鸣之声,大团的黑影簇拥着,皓月下有如一片黑云,却夹杂万干闪烁的荧荧碧眼,这么大片的蝙蝠群,却是朱翠从来也不曾见过。
她的心这一霎陡然潜升起无比寒意,脚下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风来仪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向空中注视着,以她这等功力,脸上竟然也显示着无比的惊惧之色。
两个人只是向空中注视着。
这时四山齐应,全在尖锐凌厉的鸣叫声中,朱翠从来不知道这蝙蝠的鸣叫声,竟然是如此惊人心魄,一只蝙蝠固不足畏,众多蝙蝠便足吓人了。
空中这大片黑云般的蝙群,由其眸子所显示的点点碧光,少说也在数万之数,果真是向着二人一举全数发难,就算二人武功再高,也是万万难以抵挡。
偏偏那大片蝙云,只是停空,并不移动,数十万只蝙翼所煽出的风力,更形成一股巨风,上下充斥,其音轰动。
朱翠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这等阵仗,简直看直了眼,两只脚禁不住又向后退了几步。
面前有几只蝙蝠,交叉着散飞过去。
风来仪转视向朱翠,微微笑道:“你最好不要动,过一会也就没事了!”
朱翠不便显示出自己的情怯,只向着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再次向天空中注视过去。
那片黑云,总算缓缓向一边移动了。
风来仪这才像是松了口气,道:“你以前可曾见过?”
朱翠摇摇头,再向空中望时,那片蝙蝠云显然已向海面上空移去。
“不要说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也是生平第三次,”微微一顿,她才又接下去道:“想不到这群畜生,竟然来了这里。”
似乎她忽然触及了什么,脸上的那一片笑容也为之消失,暮地眼前人影闪了一闪,现出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好快的身法,只晃动间,已来到了眼前,现出了来人,长脸,独臂,一身灰白长衣。
朱翠先是一惊,定目再看,始认出了来人竟是此间三位岛主之一的宫一刀。
“噢,原来朱公主也在这里?”
乍然发现朱翠在场,似乎有些意外。
“宫岛主!”朱翠以武林规矩,向他行了一个抱拳礼。
宫一刀后退一步,单手竖掌道:“草野村夫,不敢当!公主太客气了!”
风来仪点头道:“二兄你来得正好,方才情形想必你也看见了?”
宫一刀嘿嘿冷笑道:“当然看见了,就是为这个来的,你看这……”
风来仪笑道:“我们进去再说!”
三人陆续进入。
有了前此的见识,朱翠满以为这里定然较前更为华丽,谁知却并非如此。
石堂里布置得出奇的简单,除去两列石板长座外,就只有一个圆形的蒲团,倒是四面轩窗,各垂细竹软帘,看上去既雅且美。
通过这间堂屋,两侧有双廊环抱,可以各通楼阁,却在沿廊两侧摆置着百十盆各式的奇花异草,整个厅堂里散放着郁郁清芬,给人以“神清智爽”的感觉。
风来仪、宫一刀与朱翠三人,各自在石座上坐下来。
宫一刀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先师的偈语,竟然真的应验了,这批畜生又回来了!”
风来仪道:“这件事天亮以后要好好调查一下,看看它们确实栖息之处再定方策,否则贸然动手,只怕对我们不利!”
宫一刀点点头道:“三妹说得不错,就这么办。刚才我立在峰上,看见它们似乎是向西北方移动,那里群岛散立,尚不知还有多少藏匿其间,事不宜迟,我这就同刘公走上一趟了!”
风来仪点点头道:“你能亲自走上一趟,我就放心了,不过千万小心!”
宫一刀已经站起来,听风来仪这么说,不禁“哈”的一笑道:“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上一次险些丧命,这一次是万万不会再上当了!”
一面说,他遂向朱翠竖掌作别退出,前行几步,忽然转向风来仪微微颔首,后者微微皱了一下眉起身跟过去。
二人在门外石阶处低声说了几句,宫一刀匆匆退下,朱翠虽没有能听见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察言观色,却知道必然发生了些什么。
须臾,风来仪转口,神色自若,微微笑道:“你喜欢我这个地方么?”
朱翠道:“嗯!实在不错,这么大的整幢石楼,莫非只有你一个人独住在此?”
风来仪道:“可不是么,我这个人生性喜静,人多了还真不习惯。”
微笑了一下,她才又接下去道:“实在跟你说吧,今天请你过来,实在是想听听你的琴瑟,我这里除去琴瑟之外,签管笛萧各样乐具倒也齐全,一个人玩奏未免单调,难得遇见你这个知音,玩起来就有意思多了!”
朱翠未置可否地笑笑道:“谢谢你瞧得起我,比起你来,我这点本事可就差远了!”
风来仪站起来道:“来,我们上楼去!”
楼上有两间敞室,一间陈设着笙管琴萧各种乐器,另一间却是风来仪的画室,内里纸帛尺幅,油彩画具无不齐备,一幅水墨丹青,悬挂在壁间,观其功力俱属可观!朱翠在主人示可之后,缓缓步入画室,迎面案上见一幅素帛,画的是一只展翅雄鹰,笔墨之苍劲,真有“力透纸背”之势。
画上题诗为“敛翼俯沧海,昂首击太虚”,短短十个字,写出了作者无比气魄壮怀。
朱翠不得不暗自佩服风来仪如此胸襟,不禁暗惊道:好狂的口气!对方虽系一妇人女子,其心志抱负即伟丈夫亦不能望其背项,以其作品反映其人,亦可见其“不甘寂寞”“必有后谋”了。朱翠心里想着,不觉凝目于这张画久久未移。
风来仪道:“这是我昨天才完成的,你喜欢么?”
朱翠点点头,用手指了一下那首诗道:“尤其是这一首诗,太好了。”
风来仪一言不发,坐下来抽出狼毫在画上写下“朱翠女侠一哂”。下欵是“风来仪大风堂适作”之字样。落印数方,其中一方是阴文,刻的是“发华心不老,有笔利如刀”。
朱翠道谢收下之后,道:“风前辈才艺武功俱都杰出,令人可敬可佩!”
风来仪微笑了一下道:“你也喜欢画画儿么?”
朱翠点点头道:“画是画一点,只是这方面的成就比起乐器来,更是差上了许多。”
风来仪笑道:“这就够了,听你这么一说,大概也就差个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