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静雯,我们特意去买了新房子,就是为了一切都重新开始。爸妈的良苦用心,你能理解吗?”董琳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
汪静雯抬起头来,轻轻点了下头。母亲用纸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以后别再说什么对不起我们的话了,知道吗?”父亲说。
汪静雯再次颔首。
“好了,没事了。来,喝汤,这里煲的汤是最鲜的了。”董琳赶紧盛了一碗汤端给女儿,将话题引开,“这个汤呀,是用了鸡和鱼,再加上好几种参来熬的……”
在餐厅吃完了饭,一家人沿着视野开阔的滨江路漫步回家。夏秋交季的微风吹拂在汪静雯的脸上,使她倍感舒适。同时,微微的酒劲也氤氲在潮湿的空气之中,使她感到一阵慵懒、疲乏。此刻,汪静雯依父母所言,不再去回想任何不愉快的记忆。拥有今朝和明夕,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
回到家中,董琳感觉到了女儿的疲倦,她从卧室拿出新买的内衣和睡裙:“静雯,今天喝了酒,疲倦了,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汪静雯点点头,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衣物,走进卫生间。
洗了个舒畅、惬意的热水澡,汪静雯穿着睡裙走进自己的卧室。床很大、很软,躺上去十分舒服。母亲站在房门口说:“静雯,睡了吧,要我帮你关灯吗?”
“好的,妈妈,晚安。”
“晚安。”母亲离开时,啪地一声关掉灯,将门带拢。
汪静雯确实困倦了,她顺应着黑暗的笼罩,闭上眼睛。
3。房间里的可怕幻象
本来,汪静雯以为自己只要一阖上眼,就能很快进入梦乡,但她想错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环境还没能适应的缘故,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就是不能安然入睡。渐渐地,她有些烦蹀起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无意识地望着房间里那些只剩下一个个模糊轮廓的家俱发呆。
突然,她浑身一颤,身体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中又泛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汪静雯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这种感觉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两次的感觉一模一样——突如其来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悸,令全身发冷。
汪静雯知道,这种感觉很不正常,她在疗养院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但她又找不出任何理由或原因来,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汪静雯暗自思忖了一阵,突然在脑子里冒出一个令自己都感到骇然地念头。
她觉得,这套房子里,似乎存在着什么令她十分惧怕的东西。
对——她惊恐地思索着,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准确概括这种怪异感觉的词——“惧怕”。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这样,从她踏进这套房子的那一瞬间,心中就划过一丝恐惧的阴影。只是当时父母亲热地和自己说着话,所以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冲淡了。但现在,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这种可怕的恐惧阴影再一次卷土重来,并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缠绕着她久久不肯散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怕什么?汪静雯缓缓移动着目光,想从房间里寻找答案。
衣柜、梳妆台、电脑桌……她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等。
汪静雯的目光往回移一些,盯住房间门正对着的一个宽大的单人沙发。
这个沙发——尽管是在黑夜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但汪静雯还是讶异地发现,她对这个沙发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而且,她能够准确地想起来,这是一个黄色皮纹带淡绿色暗花的真皮沙发,款式是自己最喜欢的欧式风格,上了釉的实木扶手摸起来十分舒服……
想到这里,汪静雯心中的惊讶更甚了——虽然她白天到房间来参观的时候肯定也看到了这个沙发,但显然不会观察得这么仔细,更没有坐上去试过。但现在,她却能清楚地记得这个沙发的样子,并且能回味出坐在它上面的感受!
汪静雯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在床头柜上方找到电灯开关。“啪”地一声,她按亮了床头灯,一束昏黄柔和的光线照射出来。汪静雯眯了一阵眼,待眼睛适应亮光后,再定晴望去——果然,那沙发就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她按捺不住了,从床上下来,蹲到沙发跟前,仔细观察、抚摸着它——没错,上了釉的实木扶手,黄色皮纹带着淡绿色的暗花……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汪静雯心中有些明白了。这座沙发,肯定是自己住院之前就在使用的,所以才会有着如此深刻的印象。但同时,她也困惑起来,就算是这样,也是很平常的事啊——自己心中那怪异的惧怕感究竟该作何解释呢?
汪静雯蹲在地上出神,眼睛愣愣地盯着木地板。突然,她的血液凝固了,头发连根竖起,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瞪裂出来——
她猛然看到,一大滩殷红的血从沙发的底部流淌出来!
汪静雯来不及作出任何判断,巨大的惊恐使她的身子失去平衡,骤然向后倒去,她重重地掉在地上。这时她头抬起来,看到了更令她心胆俱裂的可怕情景。
那座沙发上,坐着一个没有头的人,全身是血,特别是颈部,还在汩汩地朝外冒着血,沙发被染成一片血红——整个场景恐怖到了极点!
汪静雯此刻只感到天旋地转、动弹不得,惊恐的尖叫声在她的喉咙里憋了好久,才终于嘶喊出来。
“啊——!”
十几秒钟之后,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父母惊恐莫名地闯了进来,见汪静雯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地坐在地上,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去将她扶住。
董琳把女儿拥在怀中,焦急地问:“静雯!怎么了?”
汪静雯把脸伏在母亲胸口,浑身筛糠似的猛抖着,一只手指向背对着的沙发:“血……那上面有血,还有个人!”
董琳和汪兴宇对视一眼,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董琳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背说:“静雯,你在说什么呀?哪里有什么血……和人?”
汪静雯晃动着身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母亲,然后鼓起勇气,扭头望向身后的沙发。
恐怖的景象消失了,沙发平静地摆放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汪静雯回头呆滞而迷茫地望着父母,不知该说什么好。
董琳把女儿扶到床上坐好,汪兴宇从客厅端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女儿,看着她把那杯水全都喝了下去。沉默片刻之后,董琳问道:“静雯,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汪静雯摇着头,笃定地说:“不是做梦,我当时是醒着的。我打开床头灯,走到沙发前,然后,就看到了……”
说到这里,她痉挛似的打了个冷噤。
“那你……会不会是出现幻觉了?”母亲又问。
汪静雯低着头,不置可否。
“哎呀!”突然,汪兴宇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像是骤然想起了什么。“糟糕,我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董琳和汪静雯都抬起头望着他。
“药!聂医生反复叮嘱过我的,说每晚睡觉之前都必须要提醒静雯吃一次药。你看我,今晚一高兴,多喝了两杯,就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汪兴宇满脸自责。
“那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去拿呀!”董琳催促道。“等等,把杯子拿上,再倒点儿水。”
汪兴宇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房间,不一会儿,托着几片白色、绿色的药片和胶囊,端着半杯开水走进来。董琳把药递给女儿:“静雯,来,把药吃了。”
汪静雯顺从地吞药、喝水。之后,父母都松了口气。母亲抚着她的背说:“好了,这回没事了。静雯。你好好地睡吧。”
汪静雯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凝望着父母:“爸、妈,我觉得……我出现幻觉和忘记吃药没什么关系。”
父亲坐到床边说:“怎么会没关系呢?肯定就是因为你没吃药,才会出现这些幻觉呀。”
“爸。”汪静雯正色道,
“你仔细想一下。如果我仅仅因为忘记吃一回药,就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幻觉,你认为医院会同意你们把我接回家来住吗?”
夫妻俩迟疑地对视一眼,似乎认为女儿说的有些道理,表情也变地困惑起来。
“而且我一年多以来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幻觉。”汪静雯补充道,“聂医生也跟我说过,我的病已经好了,并且情况稳定。至于那些药,聂医生说是为了巩固一下而已,也就是说。根本就不是必须的。”
汪兴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了好一阵之后,他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幻觉呢?”
汪静雯顿时语塞。其实,她很想把自己心中的猜测和不安说出来,但她实在是不忍心这样做。她知道。如果告诉父母这是由他们苦心为自己准备的新家所造成的,甚至让他们知道自己对这套新房存在着一种莫名畏惧的话,肯定会伤透父母的心,让他们感到无所适从。
沉吟片刻,汪静雯问:“爸,我房间里的这个沙发……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汪兴宇对这个问题感到大惑不解,“当然是买的呀。”
“什么时候买的?”
汪兴宇想了想:“这房子装修好之后没多久就买了……大概三、四个月前吧。”
“三四个月前才买的?”汪静雯一怔,随即朝沙发望去——确实,这沙发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新崭崭的。
“怎么了,静雯?你干嘛问这个?”母亲纳闷地问。
汪静雯迟疑着说:“我总觉得,这个沙发我好想在哪儿见过……对它有一种深刻的印象。”
“也许是以前我们一起逛家俱城的时候你看过的某个沙发吧。”父亲说,
“反正,我们是按照你以前的品味和喜好来选的——你以前跟我们说过你喜欢这种欧式风格的沙发,所以几个月前我们才买了它。怎么,你不喜欢吗,静雯?”
“不,不是不喜欢,只是……”汪静雯不知该怎么说,她无法将自己出现幻觉怪罪到沙发上。
“好了静雯,别想了。”母亲说,“也许是你才换了个新环境,还没怎么适应,再加上晚上又喝了点酒,才会出现这种状态吧。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汪静雯望着母亲,勉强点了点头。她再次躺下,父母在她床边守了一会儿,见女儿慢慢阖上眼睛,才悄然离开。
4。旧相册
早上起来,汪静雯发现母亲已经准备好了可口的早餐:小米瘦肉粥和煎荷包蛋。她向父母问好,坐到餐桌前,品尝久违了的母亲的手艺。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再提起昨天晚上的事。
母亲问喝着粥的女儿:“怎么样,静雯,吃得惯吗?”
汪静雯点头道:“妈熬的粥真香。”
“你以前就爱吃这个小米瘦肉粥,常叫我做呢。”母亲微笑道,“一会儿中午我再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妈,随便吃就行了,不用太照顾我。”
坐在餐桌对面喝着粥的汪兴宇说:“静雯,你就让你妈好好照顾照顾你吧。她憋了好几年都没机会,现在是该好好过下瘾了。”
汪静雯抿着嘴笑了一下。
吃完早饭,汪静雯帮着母亲收拾好餐具。母亲对她说:“我去市场上买菜,你在家看电视、上网、看书都行,反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妈,我陪你去买菜吧。”
“改天吧,今天你先陪一下你爸。”董琳头朝书房扬了一下。
汪静雯听话地点点头。
母亲走后,汪静雯来到父亲的书房。汪兴宇见女儿走进来,显得很高兴:“静雯,你想不想上网或者玩会儿游戏啊?我教你用一下家里的电脑吧。”
汪静雯还维持着自己在疗养院时那种单纯的生活方式,她望着书房右侧的大书柜说:“爸,我想看会儿书——您这里有些什么书啊?”
“书?我这里可多得很呢。”汪兴宇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柜前,跟靠过来的女儿介绍道:“第一层是些文史、传记类的书;第二层主要是些小说,国内外的都有;第三层是各种杂志,第四层……呵呵,这一层的书你就不用看了吧。”“为什么?”汪静雯好奇地问。“第四层基本上是建筑设计类的书,专业性太强,一般人不会感兴趣的。”汪静雯愣了一下,这时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她连父母的职业都忘了。她猜测着说:“爸,你是个……建筑工程师?”
汪兴宇点点头:“不过现在退休了,都闲在家里。”
汪静雯想努力回忆出母亲的职业,却始终不行,只有问道:“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妈以前在保险公司工作,还是副总经理呢。现在也退休了。”
汪静雯木讷地点点头——看来聂医生的“忘却疗法”太彻底,她对这些都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汪兴宇还想接着跟女儿重点推荐几本好看的书,客厅的电话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对女儿说:“静雯,你自己翻书来看啊,我去接个电话。”说着转身离开书房。
汪静雯浏览着书架上整整齐齐竖放着的书籍,踮起脚尖,偏偏去拿父亲最不推荐的第四层上的建筑类图书。说来奇怪,汪静雯虽说长得柔美文静,骨子里却有些男孩子气,对汽车、军事、建筑等本来该男孩子喜欢的东西感兴趣。父亲以为她不会爱看建筑类的书。可见是对她不够了解了。
汪静雯从第四层中间抽出一本厚厚的《建筑细部年鉴》,翻了几页,觉得确实理论性太强,有些看不懂,便又将它旁边的那本《欧洲建筑史》拿了下来,正欲翻看,却发现在这两本书的后面,藏着一本横放的旧书。在其它井井有序竖放着的书籍对比之下,这本横着贴在柜壁的书显然是太不规范了。汪静雯想帮父亲整理一下,便将那本横放在里端的书抽了出来。
拿出来的瞬间,汪静雯一下怔住了。她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陈旧的相册。
汪静雯呆呆地愣了几秒,心脏加速跳动起来。她没有忘记聂医生曾多次告诫过自己的话——
“汪静雯,你要记住,如果你想彻底摆脱心理阴影,从恐惧的阴霾中走出来,你就必须永远地跟‘过去’告别!以前的那些事情你都要彻底忘记!并且,你要控制自己不去探索、追究,不要像揭开旧伤口一样又去回忆和感受——只有这样,你才能完全恢复!”
这些话汪静雯听过不下一两百遍,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聂医生说过,正是由于她的配合和坚持,才使病情获到根本性的好转,她才能回到亲人身边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汪静雯捧着相册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太想看一眼自己过去的模样了,还有爸爸妈妈从前的样子。手中的这本相册,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样在诱惑着自己。她感觉自己像着了魔一样无法自持,手指轻轻掀开相册的封面
就看一眼,我只看一张照片——她的心脏咚咚跳动着。
“静雯!”
猛地一声大喝,使汪静雯浑身一颤,手中还未翻开的相册差些掉到地上。她惊愕地回过头,见父亲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手中的相册夺了过去,同时厉声责问道:“你从哪里找到这东西的?”
汪静雯完全被吓懵了:“……就在书柜第四层的几本书后面找到的。”
父亲望了一眼书柜顶层,又望向汪静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他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问道:“你……翻开看了吗?”
汪静雯轻轻摇着头。
父亲不放心地又问:“真的没看?”
汪静雯说:“我刚准备看,您就进来了。”
父亲盯着汪静雯看了许久,似乎判断出她没有说谎,才微微松了口气:“静雯,医生叫你……别看能勾起回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