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对不起……”
女舍监听出说话的是男人声音,猛一抬头,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个魁梧的年轻男士,不由吃了一惊,脱口惊呼起来:“哟!你是什么人?”
“对不起,打扰你了,”方天仇很有礼貌地说:“我要找一位林小姐,她家里有点急事,叫我来告诉她。”
女舍监看这年轻人风度翩翩,又是彬彬有礼,这才惊魂稍定地说:“现在已经是就寝的时间,不能会客,你明天白天再来吧!”
“实在是她家里发生了极严重的事,”方天仇在这里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好恳切地要求她:“请女士通融一次吧。”
女舍监对他的印象不恶,因而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说:“好吧,这次我特别通融,下不为例,你要找的是谁?”
方天仇当然不能说,要找的连人名字都不知道,灵机一动,尴尬地笑笑说:“真抱歉,我因为急急忙忙赶来,连林小姐的名字都忘了问清楚,只好麻烦女士查一查,她父亲是林记航运公司的董事长——林广泰。”
“林董事长的小姐?”女舍监把眼镜往上一推,想了想说:“是不是玛格丽特·林?”
“大概是吧?”方天仇也拿不准是与不是,不过听庄德成说:林广泰的女儿在学校里用的是洋名字,他也只有先见了这位玛格丽特·林再说:“那么请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通知她。”
女舍监上楼去后,方天仇便焦灼地在房里踱着。现在他已确定,林广泰的女儿并未出去玩,所能获得的答案,只是林广泰今晚来过没有了。
就算是来过,现在已经离去,又往何处寻找呢?
唯一的希望是,林广泰果然来看过他女儿,而刚离去不久,那么他很可能是直接回公馆了。
钟楼上的大钟忽然响起来,房里桌上的闹钟也同时大作,现在已是十点正,整个宿舍的灯,一盏盏暗灭了……
正在这时候,女舍监偕同一个烫着短发,披着粉红色睡袍的秀丽少女,来到了房里。
方天仇自从成年以后,接触的异性已不知有多少,妖冶的,性感的,美艳的……可是没有一个能与这少女的清秀脱俗相比。
她具有一种少女特有的矜持,更有那含蓄的沉静,和不是做作出来的大家闺秀的风度,受过良好教育的气质,尤其那弯弯的细眉下一对大眼睛,显示着她超人的智慧。
这简直是天使的化身!
方天仇几乎情不自禁地赞美起来,但他很快地收敛住心神,以免失态。
“请问你就是林董事长的小姐吗?”他很礼貌地问。
“家里出了什么事?”她急切地问,显然女舍监已经把方天仇的来意告诉她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方天仇说:“林小姐,令尊今天来过没有?”
“没有呀,”她有些惊诧地说:“爹爹已经好些天没来过了,怎么,爹出事了?”
“没有,”方天仇只好婉转说:“董事长今晚多喝了点酒,一个人不知道上那里去了,大家不放心,所以各处派人找他。我们以为他可能来这里,既然没来,我还要到别处去找,林小姐,对不起惊扰了你,请休息去吧。”
“你贵姓?”
“敝姓方,林小姐,再见了。”
“谢谢你,方先生,再见。”
方天仇又谢了女舍监一番,才怅然自失地离去。
出了香港学堂大门,走了好一段路,竟然拦不到一辆空车,他边走边想:林广泰会不会去了九龙城?
这推测极有可能,因为郑二爷所受的刀伤,就是基于林广泰跟“金色响尾蛇”起了冲突,以道义的观点来说,林广泰应该去九龙城,向郑二爷慰问一番,以示关怀。
既然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方天仇便立刻在电话亭上,拨了电话到九龙城的郑公馆。
接电话的是小李。
“林老大没有来,”他接着又说:“方兄,你走了不久,露娜所住的旅馆,即发现几个可疑的人物活动,好像在动露娜的歪脑筋,不过那里我们已派人盯住,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机会下手,并且现在露娜已经到戏院去了。”
“蓝天那边怎样?”方天仇虽然担忧林广泰的行踪不明,但也关心露娜的安全。
“今晚很奇怪,”小李说:“蓝天的晚场卖了个满座!”
“哦?”方天仇郑重叮嘱说:“今晚我来不了,蓝天那边最好多注意些,露娜不能再出事!”
“方兄放心好了,”小李充满自信地表示:“马老三在那里坐镇,盛国才刚才赶去了……喂,等一等,尚东明要跟你讲话。”
“方兄吗?”对方传来尚东明的声音:“刚才蓝天的周经理来过电话,听说方兄已经查出金氏姊妹的下落了?”
“刚有点眉目……”方天仇答应着。
“周经理已经贴出海报了,”尚东明说:“海报上说金氏姊妹生病辍演,后天晚上可以登台?”
“海报是我的意思。”方天仇说。
“他说了,”尚东明说:“我已经把情形报告二爷,他说既然方兄有把握,那准错不了。如果方兄那边人手不够,尽可以通知一声。”
“这边应付得了,请替我向二爷致意。”
挂断电话,方天仇慎重思考之下,觉得此时已顾不得与罗、俞二人曾结私怨,决定赶到“林记航运公司”去一趟,直接通知罗俊杰暂缓执行今夜的行动,必要时不借以武力阻止。
正好一辆街车经过,他急忙冲出电话亭,当街招呼挥手停车。
车停住了,方天仇才发现里面已经载有客人,正感到失望,车里的人却从窗门伸出头来向他招呼:“方先生,你还在这里?”
方天仇听见是女人的声音,不禁一怔,待他走近一步,才看清车里的少女,竟是林广泰的女儿!
“林小姐?”他大大地出乎意料。
“上车吧!”她推开了车门。
方天仇上了车,诧异地问:“林小姐这么晚上哪里去?”
“我不放心爹地,”她说:“刚才方先生走后,我跟那个老怪物说了半天,她才许我请假回去一趟……方先生怎么还在这里?”
“我叫不到车,顺便打了个电话……”
司机忽回过头来,问:“小姐,现在开到哪里?”
“方先生,爹地现在会在家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恐怕不会……”方天仇回答。
“那么我们到哪去找他呢?”她本想直接回家的,现在却没了主意。
“如果林小姐愿意的话,我们不妨碰碰运气,”方天仇也表示毫无把握、并且征询地问:“令尊喜欢去哪些地方,林小姐可知道?”
她想了想,向司机吩咐说:“到‘先施’!”
然后她向方天仇说:“爹地常带我去‘先施’打保龄球,有时候他一个人自己也去玩的。”
“这是有益身心的。”方天仇答应一句。
“方先生也常玩?”她问。
“我只会一点,技术太差,”方天仇说:“林小姐一定玩得很好?”
“不,”她笑了笑说:“我才学会不久,还是爹地教我的呢。”
方天仇心里浮起一个问号,听她的口气,这对父女的感情应该是很亲切的,但庄德成却说这位小姐不愿回家跟父亲同住,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自然不便向一个才见面不到半小时的女孩子问这些,那是人家的家务事,绝不会轻易向外人透露的。
方天仇一向是很健谈的,无论跟什么身份的人在一起,都会谈笑风生,这时候不知是怎么回事,挖空了心思,再也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
一路上,他们彼此都保持着缄默。
车抵德辅道,他们在“先施”门口下了车,方天仇付过车资,便俨如一对情侣似的进入这个有名的游乐场。
“先施”和“大新”隔街相对,同样是香港的大百货公司,里面设有夜总会,游乐场,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是个理想的消遣去处。
他们乘电梯到四楼,直接就到新增加的保龄球馆,里面六条球道都有人在玩,观赏的人比玩的人多,可惜他们此刻是在找寻林广泰,不然真可以一献身手,在这里痛痛快快地玩一番。
方天仇的目光在向各处搜索,她则走过去向一位认识的计分小姐问了几句,从她失望的神情上,他已获得了答案。
“爹地好几天没来过了。”她回到方天仇身边说:“我们走吧!”
方天仇心里想:这几天林广泰在全力对付“金色响尾蛇”,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不可能忙中抽身,哪还有心情到这里来消磨时间?
走出“先施”,他才问:“令尊还有什么地方可能去的?”
“夜总会。”她说。
于是,他们又到夜总会,把香港几家最大豪华夜总会几乎找遍,依然没有发现林广泰的影踪。
他究竟会上哪里去了呢?
方天仇他们在找,宋公治也在找,银星夜总会的庄德成,更派出了大批的手下喽罗在找。这几批人疲于奔命,几乎跑遍了香港每个角落,却找不到林广泰的踪迹,难道他故意匿藏起来了?
几乎每隔几分钟,麦当奴道的林公馆,银星夜总会经理室的电话铃就响起来,都是问林广泰的消息。
银星夜总会没有消息!
林公馆也说主人尚未回去!
时间已经是夜晚十一点正。
“现在我们上哪里去?”玛格丽特又一次问,当他们每在一处扑空之后,一出门便问上这么一句,现在已经记不清她问过多少次了。
“现在我们只有到银星夜总会了,”方天仇觉得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倒不如去银星夜总会坐镇,就是得不着林广泰的消息,至少可以等到宋公治的电话,问清是否已通知“借花献佛”暂缓行动,这是最重要的关键。
车抵银星夜总会,才一进门,方天仇就发现衣帽间的柜台旁,赫然放着两只大皮箱!
十、转折
这两只装金氏姊妹尸体的大皮箱,怎会弄到银星夜总会来的?奇哉!
方天仇不禁暗吃一惊,不知究竟出了什么漏子。他下意识地向四周一瞥,确定并没有人监视,这才轻轻扯了身旁的林小姐一下,几乎掩饰不住紧张的情绪说:“林不姐,这边来一下。”
她出来换的是一身淡蓝色衣裙,加上一件同色镶花边的小坎肩,配以长方型的手提包,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衣物需要寄存衣帽间的。
而方天仇也是除了身上穿的,连顶帽子也没戴,同样是没有东西寄存。所以她看他朝衣帽间走,心里不免觉得奇怪,尤其他那紧张的神情,使她更是莫名其妙。
方天仇走到弧形的柜台前,即向那笑脸相迎的服务小姐问:“庄经理回来没有?”
服务小姐歉然地笑笑说:“我不清楚,请您到经理室问问吧。”
方天仇也明知道她是不清楚庄德成行动的,他不过是借机会跟她交谈,想探听那两只皮箱是怎么弄到这里来的罢了。
“请问……”
他的话才到嘴边,忽见身旁来了个客人,把一顶帽子递交给服务小姐,而眼睛却盯在那两只大皮箱上。
服务小姐接过帽子,立即撕下一个取件的号码牌,这人竟好像对那箱子看出了神,根本忘了接过去。
方天仇觉得这人很面熟,略一想,立刻记起他就是警署的帮办蔡约翰!
这个时候蔡帮办来到银星夜总会,而且对那两只箱子死盯着看,自然是令方天仇暗自吃惊的。如果这位跟黑社会有勾结的大帮办,是专为这两只皮箱而来,那么这里面可能就大有文章了。
方天仇没有机会再想,避免被蔡帮办起疑,只好偕同林小姐离开柜台。
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忽见从舞厅的扇形大门里,走出那不修边幅的廖逸之来。
廖逸之也看见了方天仇,却并不跟他们打招呼,视若无睹地直朝衣帽间柜台走去。
“幸会,幸会,我们的大帮办是什么风吹来的?”廖逸之勉强地招呼着蔡帮办。
“哦,大作家,好久没见了。”蔡帮办只好把眼光从两只皮箱收回,转过身来跟廖逸之寒喧。
方天仇一看这情形,他可不能离开现场了,但又不便停留,于是灵机一动,径自走到那面大镜子前,故意装出在整理领带,而从镜子里窥视着他们。
“大帮办今晚怎么有空?”廖逸之问。
“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哈哈……”蔡帮办笑得很不自然。
“蔡帮办在这里玩吧,兄弟要先走一步,失陪了。”廖逸之说着,又向服务小姐招呼一声:“马小姐,谢谢你,箱子我要拿走了。”
“哪里……”服务小姐报以微笑,对于庄经理的弟兄,她更表现出服务的热忱。
廖逸之一身排骨,弱不禁风,非常吃力地提起一只皮箱,已是满脸通红,要提第二只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蔡帮办立刻赶过去,趁机说:“我来!”
“哟,这可真不敢当……”廖逸之说。
蔡帮办笑笑,伸手一提,竟是异常沉重,顿时脸色微变,故意说:“好沉呀,大作家这里面装的什么宝贝?”
“兄弟时来运转,发了点小财,哈哈……”廖逸之风趣地笑着。
方天仇不禁暗惊,替他捏了一把汗。
“哦?”蔡帮办提着皮箱,掂一掂,像是在估计它的重量说:“难怪大作家满面春风,里面装的该不是金砖吧?”
“要真是金砖,”廖逸之笑着说:“那兄弟还得麻烦大帮办护送我回去呢,不然在路上遇上谋财害命的,兄弟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果需要的话,我倒乐于效劳……”
蔡帮办才说到这里,忽然由外面进来两个穿西服的汉子,拦住了廖逸之。
“对不起,我们是警务处的。”其中一个掏出派司,表明了身份。
“噢,”廖逸之怔怔地问:“请问有何贵干?”
蔡帮办也把派司一亮,从中说:“这位廖先生是我的朋友,二位有什么事?”
警务处的人员身份似乎较蔡帮办低些,他很礼貌地说:“国际大饭店有位旅客报案,说是有两只皮箱被窃,里面都是贵重的东西。刚才我们接到密报说两只箱子在银星夜总会发现,所以我们立刻赶来。”
“这恐怕是误会吧!”蔡帮办睨了廖逸之一眼,言不由衷地说:“廖先生是有身份的人,我可以保证,绝不会……”
“蔡帮办,”警探歉然地说:“我们是奉命而来,只好公事公办。”
“你们是要检查?”廖逸之老大地不高兴。
“实在对不起……”警探似乎因为廖逸之是蔡帮办的朋友,态度上倒很客气。
“好吧,你们是执行公务,我不能拒绝检查,”廖逸之理直气壮地说:“不过我得先请教一下,那位旅客被窃的皮箱,里面装的是些什么贵重的东西?”
“这个……”警探被问住了,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这时候已有不少客人围过来,方天仇和林小姐也挤在其中,只见廖逸之神色自若,看那便衣警探不知所答,不由笑了笑说:“好在我这箱子里,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二位要看就请看吧!”
两个警探互相交换一下眼色,也就不再迟疑,当着四周许多围观的人,动手检查那两只皮箱起来。
围观的人不明究竟,只是在看热闹,但方天仇却是暗自紧张。尤其他偷看了蔡约翰一下,发觉这位大帮办的脸上阴晴不定,仿佛他并不是局外人,也不是碰巧遇上了这档子事,而是专程来办案的一分子。
但奇怪的是,廖逸之的神情却是很悠闲,他倒好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真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镇静!
两个警探以熟稔的动作,一齐动手,很快地把两只未上锁的皮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