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袖今个不在,我看展公子也请回吧。”解怜挑眉望着他站定的身影,又道:“强求之物,又有什么意思呢?”
“哈哈,解老板这是在说笑吧。”展夜转过身迎上他的视线,一双墨玉似的眸闪动着奕奕神采,“阿袖那家伙,可是爱我爱到骨子里的,哪来强求之说?”
这时,楼梯转角处砰咚一声——
绯袖狼狈的跌了出来,原来他早就从屏风后头溜了出来,偷偷来听他们在大堂里说些什么。展夜见他摔在地上,暗笑一声,上前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挡开了,满脸怒意道:“鬼才会爱你!我巴不得这辈子都见不到你!”
“此话当真?”展夜蹙眉问他。
绯袖见他一脸落寞之态,刚刚要破口而出的话就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展夜掩饰内心的笑意,把他从地上一把抱起来,就往房里头走,绯袖挣扎不得,抱住他的脖子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只听他闷哼一声,笑了两声,消失在了门后。
解家老板按按眉心,坐了下来,刚安静没一刻,青芜那小东西就从门口蹦了进来,手里头抓着一根吹糖小人儿跑到解怜面前,兴冲冲地道:“老板,你看你看,这是阿行给我买的小人,可以吃呢,甜甜的。”
莫迟行和楚子胤跟着小东西后头进来,莫迟行见大堂里一个人都没有,疑惑道:“今天怎么没人?”
“想必是平城公主来过了吧。”楚子胤摇着手中的玉骨折扇抢过解怜的话,坐到他旁边,一副悠闲之态,“我刚刚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公主了,她还说,等过几日约个时间,一起去外城赏枫。”
小东西睁着眼睛,舔了舔糖人儿,问:“楚公子连公主都认识吗?好厉害……”
解怜冷哼一声,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道:“无良商人而已,你别跟他走得太近,免得沾染了秽物。”
小东西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转身又蹭到了莫迟行怀里头撒娇,“阿行,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莫迟行点点头,拉着青芜上了楼,说:“不要吵到他们。”
楚子胤看解家老板那张带着怒意无处发泄的脸,笑得愈加得意起来,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莫小爷果然是个聪明人,留我们俩单独相处。”
“哼。”解家老板拍案而起,不去理睬他,正欲上楼却被他捉住了手腕。
“说真的,过几天一起去外城吧,散散心怎样?”他带着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说到。
解怜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叹息一声,“答应你就是了,把手放开。”
浪荡子满意的松了手,于是解家老板转头对着二楼不知何时又凑在起来看热闹的小倌们吼道:“在楼上偷偷摸摸的好看吗?还不下来做生意!”<a
☆、第二章
秋季去外城赏枫,已经成为了津国百姓的习俗。那大片大片的枫树,红橙黄青掩映在一起,似乎能让人忘却凡尘纷扰,犹如置身仙林一般。
其中有一座小小院落,坐北朝南,屋角飞扬,方圆十里内再无其他房屋,成为了赏枫的最好去处。听周边传闻,这院落是一位富家子弟为了金屋藏娇而建的,取名的时候还用了自己情人的名字,唤作紫云苑。
那位名叫紫云的姑娘,是附生街上名震一时的青楼花魁,富家子为她赎了身,安置在了这院落,说过几年,等风头过去了,就来娶她,谁知他走后,没过多久就传信给紫云,说要与一家门当户对的小姐成婚,于是紫云在他成婚的那天,穿上了新娘的喜服吞金而死了。之后这座院落就变得鬼气森森,时常能见到那穿着大红喜服的女子坐在后院的凉亭里面叹息,一般人都不敢在那留宿了。
马车上银铃脆响,马蹄踩在松软的覆盖着树叶的泥土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马车内,绯袖抱着膝盖,柳叶似的眉拧的紧紧的,撇着嘴朝解怜抱怨道:“赏枫就赏枫好了,带我来做什么?要真是凑个人多热闹,叫秦筝,阑珞,迟行不都行吗?怎么就非叫我呢?一路上还说什么鬼话,不知道我最怕鬼的吗?”
解家老板低头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向一旁悠闲的摇着折扇的浪荡子挑了挑眉,于是浪荡子咳嗽一声,坐到绯袖身边,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柔声道:“阿袖,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平城公主都指了名让你来了,你要不来,那可指不定她做出什么事,再说,有我陪着你,又有什么可怕的?”
“楚公子……”绯袖努努嘴,一下靠进了楚子胤的怀里头。
解怜不得不佩服他哄诱人的本事,朝着他赞许的点了点头。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下来,解怜拉开帷幔朝外头看了一眼,平城公主和展夜坐的马车驶在他们的前面,周围缓缓掠过一棵棵伸展着枝干的枫树,细小的风吹动起那成团的红色青色,像是氤氲着团团薄雾。
“紫云的话,真的是名噪一时呢。”解家老板放下帷幔坐会了马车里,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转头一看,绯袖已经靠在楚子胤的怀里睡着了,大概是一路说的累了。
“解老板也知道紫云的事?”楚子胤轻轻动了动胳膊,让绯袖靠得更舒服点。
“这是自然,毕竟也是在附生街造成过轰动的,当年紫云称魁的时候,你我都还是毛头小子呢。”
“可惜她在正红的时候就选择从良了,伤了多少纨绔子弟的心呐……”楚子胤说的惋惜。
解怜冷笑一声,道:“就算她不从良,摆到现在也早就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了,谁还想看?”
“解老板说的是。”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外面的车夫掀开帷幔,道:“公子们,紫云苑到了。”
解怜钻出来,跳下马车,那浪荡子抱着熟睡的绯袖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平城公主和展夜在他们先前下得马车,展夜一见到楚子胤抱着绯袖,眉心一蹙,走上前,道:“楚公子这一路上也累了,我看阿袖还是由我来照顾吧。”
浪荡子轻笑,将绯袖送到了展夜手上,拿出折扇一晃,又回到了解家老板身边。
“石榴,去敲门。”平城公主招呼石榴去敲那紫云苑的门,石榴乖巧的走到那朱红色大门前,扣响了那铜制的门环,发出几声闷响。
解怜环顾四周,这院落虽然是时间久远,但仍然很有气派,四周被高墙包围,大门刷了层朱漆,门环是铜质的狮子,两旁还摆了两尊神情肃穆的石狮子,这在当时动工建造应该是花费了不少银子。
片刻过后,大门被轻轻打开了,出来应门的是一个稚嫩的少女,少女见到平城公主一行人,便笑了笑,道:“这是公主来了,快请进来,我先带你们去厢房安顿下来,再去跟姥姥禀告一声。”
少女名叫若红,众人跟随着她进了大门,走过一道抄手游廊,穿过垂花门,就来到了客宿的厢房。因为院落不大,所以总共是三间厢房,安排了平城公主和石榴一间,解怜和楚子胤一间,绯袖和展夜一间。
“我不要和他一间!”绯袖指着展夜拉着解怜说到。
解怜冷冷看了一眼朝着他拼命摇头的楚子胤,拍拍绯袖的后背,小声道:“这公主都没说什么,你就别耍性子了……”
绯袖偷偷瞧了一眼旁边的平城公主,就见她眯着眼正打量着自己,眸中射出丝丝危险的光芒,他打了个冷战,不情不愿的被展夜拉进了屋子。公主见他们进了屋,转身轻哼一声,道:“石榴!还不把东西给我拿进来!”
“是,公主。”石榴暗暗叹了一声,也是不情不愿的跟着平城公主进了房。
解怜只觉得有些乏了,刚踏进门槛想要歇一会,就被楚子胤从背后抱住了,那浪荡子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悄声在他耳畔说:“怜儿,我就知你是舍不得我和别人一起的。”
“你别闹了,我是怕到时展公子会怪罪我。”解怜微微撇了头。
楚子胤看了眼他染红的耳垂,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他轻声笑起来,心想,就你这个连皇帝都不怕的主还会去怕一个展公子吗?
众人安顿好后,若红就带着他们去了正房大堂,大堂内正中是一张酸枝木雕花纹的案台,上方墙上挂着一副画像,两旁摆放着四方扶手椅,西面的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东面的架子上摆放的是各种古玩珍宝。
一众人刚进到堂内,就见到一位白发的老婆婆正坐在案台旁的椅子上,端着茶杯品茶,她见人来了,也不知是怎么了,手一抖杯子就摔在了地上。若红慌忙上去把老婆婆扶到一旁,自己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那老婆婆向平城公主屈膝一跪,道:“参见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你就当我是个平常游客就好。”平城公主招呼石榴把她扶起来。
老婆婆颤颤巍巍的说,“这年纪大了,手脚不听使唤,惊扰了各位,真是失礼了,你们随便看就好,不用拘束。”
这老婆婆话音刚落,这群人就四散而去,解家老板晃荡到书架子前,楚子胤跟在他身后,平城公主则是与展夜研究这东面架子上的古玩珍宝。绯袖见展夜与公主凑在一起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头一撇,眼不见为净。
他正好对上老婆婆的视线,就见她朝着自己淡淡一笑,有些尴尬的转了个身走到堂中的案台前,抬头一看,就见上面挂着的那幅画像,是一位极其美艳的女子,穿着大红喜服端坐在窗口,头微微侧着,眼神望着窗外。
“这画……”绯袖不禁开口问道,其余的人听见他问,也都纷纷看向那幅画。
老婆婆走到绯袖身边,也抬起头看着画中女子,缓缓道:“这人是这座院落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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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暮色已尽,众人吃过晚饭后,决定一起去不远处的枫林欣赏夜景,这时已有很多游客聚集于此,枫林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五彩花灯,在漆黑的夜中显得极为斑斓,就像是琼琳仙境一般。
听那个紫云苑的老婆婆说,她是紫云当年在青楼里的贴身丫鬟,名唤绿泪,紫云怕自己走后没人照顾她,就带着她一同出了青楼。紫云自尽后她就一直待在这边了,而那个若红,是她收养的孩子,整个院落就靠着她们两人在打理。
“那你们平日里开销怎么办?”楚子胤好奇问着被若红搀扶着走在一旁的婆婆。
解怜跟他走在一起,而平城公主和石榴正到处找着消失在人群和枫林之中的展夜和绯袖。
“当年那个季公子在成婚时,给了小姐一大笔钱,而且每到这个时节,还是会有游客来借宿的,我们会收下住宿的费用。”婆婆向若红点点头,若红乖巧的扶着她到一座凉亭里面歇下。
解怜对那些花灯猜谜的也没什么兴趣,就与婆婆一同歇了下来,当然,那浪荡子是紧跟其后的。
周围都是人群嬉笑的声音,一团团灯火在树林里摇曳,伴随着枫叶窸窣的响声,让待在幽静凉亭里的解家老板产生了一种隔世之感。
“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解怜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就觉有一丝尴尬,他看了眼一旁的婆婆,发现她正低着头淡淡笑着。
“红儿,你去跟大伙一起玩吧,有这两位公子在你就别担心我了。”婆婆把若红支走了,转身望了望他们两个,脸上的皱纹似乎是被岁月之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深刻清晰,她开口轻声道:“传说这事,不可尽信,却也不能不信……虽然我是一次都没见到过小姐,但听以前留宿过的客人说过,确实看到院中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出现过。”
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解怜看在眼里,总觉得有点诡异,而那个浪荡子倒是一副认真听故事的模样,悠闲地靠在了解怜的肩上,由于婆婆也在场,解家老板才咬咬牙任由他就这么靠着了。
“而且,当时有几个留宿的客人,婚期将至,谁知道回到家张罗婚事,新郎却在新婚那天的礼堂里七窍流血而死了。”
楚子胤忽然间坐直了身子,趴到身前的大理石台面上,问:“真的死了人?”
婆婆点点头,“死了,这四十多年里面有三个人都是这么死的,所以一般的客人都不敢在这里留宿了,留宿的大多是那些有钱公子,日子过得太乏味,想找点乐子。”
“哈哈,这倒是有趣了……”楚子胤将折扇一展,向解怜扬了扬下巴,道:“我们之中可就有婚期将近的人。”
解家老板先是一愣,而后一脸严肃问:“公主要和展公子成婚了?”
“是啊,你不知道吗?就在七天之后。”
解怜蹙着眉心望着楚子胤的笑脸沉默了,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婆婆原本笑着的脸突然一僵,那双经岁月风霜所打磨的有些浑浊的眼中都是惊恐,“你说什么?”
楚子胤看到婆婆这么惊怕的模样,就知道了那个传说并不只是传说而已。
“七天之后,展公子就要与公主成婚了。”他悠悠晃起扇子,嘴角隐隐牵起一抹笑容。
“老板,你们怎么在这里,害我一通好找。”
就在婆婆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绯袖的声音由远至近,他手中提着一盏竹木四方棱角花灯,灯面上画着一丛红色的枫叶,在他身后跟着的是笑的得意的展夜。
绯袖把花灯往大理石台面上一放,坐到了解怜身边。
“展公子和绯袖也玩了多时了,时候也不早了,我看你就去把公主寻回来,我们一道回去了。”解怜抬眼看了眼展夜,声音冷冷的。
展夜对着解怜的目光迟疑了一下,接着点点头,转身说:“我这就去。”
“绯袖……”解怜幽幽的看着绯袖道:“你还是不要与展公子太过亲近了。”
绯袖听解怜这么说,又见楚子胤和婆婆都在场,红了脸把头一撇,“谁和他亲近了,是他自己粘过来的,赶都赶不走。”
“他下周就要与公主成婚了。”解家老板叹息一声,看到绯袖的肩膀明显抖动了一下。
他沉默半晌没有说话,楚子胤见不远处展夜和平城公主回来了,就站起身扶起婆婆对解怜和绯袖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于是一行人便回了紫云苑,而绯袖一路上也没和展夜说过一句话,只默默跟在解怜的身边手里还紧紧提着那盏花灯。
这展夜纳了闷,刚刚明明还好好的,就这么一会,怎么又闹气脾气来了?平城公主走在展夜的身边掩袖轻笑,撞了撞他的胳膊,问:“怎么?你又惹到他了?”
展夜斜睨了一眼公主窃喜的模样,低沉着声音说:“只要你别从中作梗,一切都好说,过会我就把他哄得服服帖帖的。”
“别忘了,要是输了,我们的那婚就成定了。”平城公主狡黠一笑,拉着石榴往前走去,展夜落在队伍最后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晚上大家各自回房梳洗完,悄声谈论起各自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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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当真要嫁展公子?”石榴一边为平城公主拆发髻,一边问到。
平城公主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叹息一声,道:“我与展夜自小一块长大,要说感情怎么会没有,当年皇兄赐婚,我本以为是件好事,但却没想到看到的他居然是一脸愁容……俗话也说,强扭的瓜不甜。”
“可这日子马上就到了。”石榴拆下最后一支金簪,拿起桌上的木梳子顺着那一头瀑布般的青丝。
“这就要看他能不能让那绯袖说出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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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胤摇着折扇侧躺在床上望着那在灯烛下看着书卷的解怜,扬了扬嘴角,道:“解老板,怎么还不快来歇下?”
解怜把书卷往桌上一放,抿了抿薄唇,眼光一横,说:“你……别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