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自己拿了星巴克稿费,径直去了小酒馆,从咖啡上赚的钱却花费在酒精上,好比是羊毛没出在羊身上,心里有所不忍,从酒馆出来恰好路经中粮,于是领着两个哥们进去,一人一杯“当日”。闲着无事,又不想说话,玻璃窗外不远处的灯箱,突然亮了,映射出耀眼刺目高光,依稀记得多年前写文章经常使用“灯红酒绿”一词来衬托某种孤寂之感,回想起来,世界之红绿于今更甚矣。中粮星巴克的好,在于从窗外望去,三处高楼环绕,露出一面天空,于是就有了一个很大的天井,谁家会有这么大的天井呢?
我突然想起什么,就回头去看身后的那面镜子。从这面镜子看去,蹊跷之极,我确实看到了一个真实景象,镜子里的我,脑袋不在肩膀上,而且所有人肩膀上皆无脑袋,那么,人们是在用什么东西进行思想呢?这是因为镜子夹交于墙角,造成了一个死角,好奇怪,每个人皆可以在此看见自己的身体却看不见脑袋。我的脑袋之有无,便成了一个疑问。如果我的脑袋仍然是属于我的,那么,我就会平静地来证论一个关于脑袋现象的真实性,然而很遗憾,由于实际现状的疑惑,我是无力的,因为,我做不到这一点,这时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一定是我脑袋灌多了二锅头,晕晕乎乎,自己和自己玩起了捉迷藏游戏。
突然间,我又发现了这里的中国男人愈加变得像美国男人了,我是指衣着;而这里的白领女人却都变得像是云南普米族女人了,我是指精神面貌。
但是也不对,怎么了,究竟是他们都喝了二锅头,还是我喝了二锅头。
显然,我醉咖啡了。
我就对哥俩说:“还是走吧。”
离开了星巴克,他们问:如果是去南小街,还是去找一家小酒馆吗?
南小街变成一条宽广的大街,但是,也一定会有小型的饭馆。
廖伟棠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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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漂浮城市的温暖角落
A Haven in a Harsh City
文徐淑卿图何经泰
刚到北京的时候,随夫婿派驻北京的堂妹便告诉我,东三环边上有个太平洋百货是台湾人投资的,有空可以来这里看看。
我当然不会去看看。既然到了北京,我更有兴趣的是什刹海、大栅栏,甚至是漫无目的的骑脚踏车四处晃荡,如果要逛台北的百货公司,还不如留在台北就好了。
一个春深的正午,堂妹邀我到三里屯非常红火的客家馆子“老汉字”吃饭,吃完饭后她说应该喝杯咖啡,但却无视周围咖啡馆树影摇曳的浪漫景致,带着我直奔太平洋百货而来。
如果不是她的坚决,或许我永远不会发现太平洋百货二楼的欢奇咖啡馆,如果没有发现这里,我也就少了一个在北京生活的据点。
刚走进欢奇,我就完全了解在东京生活十余年的堂妹喜欢这里的原因了。一无遮拦的大片落地玻璃、原木地板、宽大的沙发,简单明亮的风格使这里具有一种“城市的现代性”,能够让东京人想到东京,台北人想到台北,上海人想到上海。对于台北人,惊喜又更多了一点,因为这里可以看到《中国时报》、《时报周刊》与《商业周刊》。
不过我真正喜欢这里却是从喝了一杯拿铁咖啡开始。在北京喝到好咖啡算是运气,即使满街都是星巴克,喝起来似乎也不够地道。欢奇的拿铁咖啡首先以它的规模震撼了我,因为它有一碗公的分量,然后是它浓郁的滋味,证明它的确是一杯血统纯正的拿铁咖啡。
从那一天起,我每星期六都会出现在这里,补看一星期的报纸、喝杯咖啡,以及吃个排骨饭或炒米粉。第一次吃排骨饭时距离我到北京已经两个月了,当我看到排骨旁边乖乖的放个卤蛋,显示台湾正宗风味时,我真的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来得多了,我就发现这里走动着许多台湾人。其实这里常有日本、韩国或是北京当地的客人,但是即使不言不语,你也可以辨认出有些人和你同样来自台湾。我们会虎视眈眈的等着报纸、杂志回笼,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我们并没有因为同在异乡而多做寒暄,但是每到周末我们却会不约而同的来到这里,有时只是对着外面摇头晃脑的绿树发呆,有时看着外头的居民,也会想象在他们眼里我们或许像关在玻璃橱窗的另种生物。
我们总是来到这里,在这个漂浮着外地人的城市,寻找一种家乡的感觉。
80 艺术家的餐厅
The Artists with a Business Mind
文尹川
图廖伟棠·何经泰
是四川的诗人们先开始在餐饮业上做文章。当年“非非”、“莽汉”几员干将纷纷办起了饭馆、酒吧和夜总会,其用意再明白不过——既然过不了上班族朝九晚五的刻板生活,又想维持诗歌艺术的“无用”性,那就凭本事自谋生路吧。再兵荒马乱的年代也离不开餐饮,天下太平更需要烟草和酒精,文人们别的不会,享受饮食生活却是擅长。饭馆弄点小情小调,酒吧唤些墨客骚人,一来二去,店铺就有了生意。
北京的艺术家们自然也都是明白人,何况守着京城这方人气旺盛的宝地,不用何等可惜。搞艺术听上去比写诗赚钱,但比写诗更加地费钱又朝不保夕。再说不少艺术家自己就是酒鬼,每星期要去别人的酒吧交几次酒钱——而北京酒吧的酒价,从一开始就与国际接轨——这样一划算,当然该自己动手。
早先位于北大东门的“老汉字”就是一个酒鬼画家开的。此人名唤迟耐,光头,体壮,像极《水浒传》里杀家劫舍的主儿。老汉字的客人大概分为三类:搞艺术的、留学生、稀奇古怪的身份不明者,生意时好时坏——事实证明,酒吧的真正兴旺要等到其他类型的客人光顾之后,比如生意人、非留学生的外国人、海外游客、娱乐界人士、致富后的艺术家,当然,也少不了那些至今身份不明者。
那是###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精明如迟耐者也还没能把生意经想明白,总以为离大学和艺术村近就会有客源。多年以后,迟耐已熬成老树精,才懂得赚钱要赚有钱人的钱。他先在三里屯开了家客家菜,弄出一番吃饭排队的繁华景象,进而看准人气飙升的后海,又开了一家。
画家方力钧几乎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他不仅在绘画本身和操作意识上领先于同行,在经商方面也直取要害。当其他涉足餐饮的艺术家们还在考虑菜肴和室内设计,方力钧首先想到的却是饭馆的受众,他的意识总是超前于周围人一步。他非常清楚他的饭馆是为什么人服务的——所以,茶马古道大概是艺术家所开餐馆里最chic的一家,异域情调、巨幅波普、不菲价格、西式的餐厅格局,更于前些年迁至名流汇聚的现代城——虽然投资可观,回收指日可待。
后来艺术家开店名单上又添了新人,喜食贵州菜的人有福了——画家张洪菠和摩根开了“三个贵州人”、诗人王强开了“醉三江”。这三位都是圆明园的“老同志”,当年不知多少艺术家吃过他们亲手操办的啤酒鸡酸汤鱼,那美好的滋味现在盛放在精致十倍的餐具、服务和消费中。两家店的生意皆蒸蒸日上。位于贵友商厦北侧的“三个贵州人”吸引了一批文艺界人士,“醉三江”则抓住了三里屯南街饭馆稀少的好时机。
后海的无名吧现在已大名鼎鼎。主人白枫原先是搞音乐的,行踪甚为诡异。无名吧一开张即成经典,教育了一大堆酒吧经营者:要敏感、要搞气氛、要让客人们舒服、要有性格。无名吧的成功证明开酒吧也需要天赋。许多具有其他天赋的人不一定适合开酒吧,哪怕他掌握了大好资源——比如作家王朔当年在三里屯北街开的“王吧”,不知怎么就是让人不太舒服。
廖伟棠摄影
何经泰摄影
81 饭局饭桌上搏感情(1)
Dinner Parties
文车前子
图何经泰
饭局,听上去像行政机关。它的局长,理所当然是饭桶莫属了。但我还挺喜欢饭局。
我去饭局报到,常常会先“打卡”:拿起一只筷套——请座上的饕餮者依次签名。雁过拔毛人过留名么。可以替代我的日记。之所以说常常,也就是并不每次如此。座上若有明星,我就不“打卡”,这原是我日常的爱好,他或她或以为变相崇拜。我就不助人为乐了。这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座上若有鸿儒,我也不“打卡”,他或她会追着询问——在筷套上签名有什么意义(“我是谁?”)、什么时候起这么做的(“从哪里来?”)、想怎么处理这些筷套(“到哪里去?”)。很形而上。只是吃饭并不需要这么形而上。所幸鸿儒和明星一样,即使一眼不能看出,一鼻子也能嗅出的。有人说明星的味道像水煮鱼,鸿儒的气息像酸汤鱼。当然还有其他原因。比如有的饭馆,它的筷套上不印饭馆名,用的是“卫生消毒”这样的统货。
近来我很想写写记忆中的某些饭局。找出筷套,看着上面的签名,一看,我竟然没有回忆了。火候还没到。我就先说点别的。
北京的饭馆贫富差距之大,可谓名列前茅。按个人标准说,有一人用餐十块标准的,也不算少;有一人用餐千元标准的,也不算多。甚至这样的饭馆就开在一条街上,不知道会不会矛盾激化。但北京最多的还是一些中产阶级饭馆,人均五十六十、七十八十,吃得就不错了。如果点菜有道,还能省钱,那真是进了“便宜坊”,登了“萃华楼”。
点菜的学问,就是不奢侈也不寒酸。一言以蔽之:使囊底最少之钱,得舌尖最多之味。做这个学问,要有点基础训练:看得出这饭馆是哪一类的。北京的饭馆,大致分成三类(其实大陆大部分地区的饭馆都可以分成三类),一类是“公家人”饭馆,一类是“外乡人”饭馆,一类是“本地人”饭馆。也就是说“公家人”的功能主要是满足商务活动、公款消费;“外乡人”的功能主要是钓观光客;“本地人”的功能是为城市居民甚至是为社区居民服务的,它要回头客。一般在“本地人”饭馆用餐,既能吃好,又能花费不贵。当然如要找“鲍雨艳”小姐谈谈心,“鲍雨艳”,我对鲍鱼鱼翅燕窝之类的称呼,那还是要去“公家人”饭馆,那里的厨师往往是“拉家常(菜)”心不在焉,调戏“鲍雨艳”小姐,还是聚精会神的。
只是话说回来,至味还是在家常菜里。家常是世故,也是禅,虽说野狐,还是想像力的飞翔——化腐朽为神奇。你能把萝卜做出鲥鱼的味道,这不是想像力的飞翔吗?我认识的一个和尚,他能把菠菜做出火腿味道,还是金华火腿的味道。我以前写过他,这里就不费笔墨了。
原先有条美食街在我家附近,兴致来了,碰巧饭局的朋友又不多,船小好掉头,我就化整为零,一个晚上吃四五家饭馆,挑他们拿手的吃。这样的吃法,吃得出本钱。这家的冷盆、那家的热炒、亮灯笼的那家汤炖得好(我是苏州人,不说煲汤说炖汤,“炖”这个音有语感:时间悠悠而去,美味闲闲而来),别看这家黑灯瞎火的,不起眼,但扬州炒饭的味道还真没出扬州城,有时候差点,也在邗江或者仪征一带。有次我与几位朋友吃到凌晨,只有街尾的韩国烧烤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它是可以自己动手的,我们就拐了进去。炭火摇摇,忽然,雪花飘飘。走在回家的路上,漫天皆白。大可怀旧。因为这条美食街在北京申办奥运会成功之后拆除了,变成块绿地。这是好事。绿地里有假山,水泥塑的,尽管粗鲁;有凉亭,尽管也很俗气,但长年锁着铁栅栏,应怜屐齿印苍苔,好像又不洒脱了。
一下,我在北京住近五年。交游较杂,饭局也就较多,内子不悦,我就反思,这几年我都与谁饭局了。这个题目较大,我就拣个小的做。这几年,我这个自由文人(这是个笑话,我给一家报纸写稿,它总要给我加个头衔,一会儿是“诗人”,一会儿是“散文家”,一会儿变成“专栏作家”,近来又变成“自由文人”了),与哪些自由文人或不自由文人饭局了?
这么一想,我竟想到了身份,不是说我是有身份的人;这么一想,不觉心惊,我如果只写诗,不会或者不屑写点其他文字,恐怕早就三月不知肉味了。我在饭局上的身份,大致只有两个,或者帮忙或者帮闲:出版社、报刊杂志用公款请我吃饭,这时我的身份是写书评的、写随笔的,也就是帮忙;朋友邀我吃饭,我的身份当然也是朋友。但既然是朋友,那么总是要帮闲的——齐心协力,打发时间。
81 饭局饭桌上搏感情(2)
在北京,不说我请你吃饭,显得小气。说的是我们喝个酒,说的是我们聚一聚。前一种说法,风流倜傥;后一种说法,山高水长。说我请你吃饭,只在这情况之下,比如有朋友请我,我觉得那地方不方便,就说,你过来吧,我请你吃饭。这时候要说。不能够让人到你家门口请你,除非让你代找饭馆。苏州雨多,北京礼多,这是我吃了亏琢磨出的,现在就当免费茶水。
这些算不算自由文人或不自由文人呢?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剧作家、画家什么的,想起来,我与他们的饭局也不少。但在一起吃饭,却几乎没谈过文学艺术。小说家不谈小说,情有可原,就这么一点想法,就这么一点手法,怕走漏风声,他还在这里构思,那人早鸠占鹊巢,杀青了。写散文更多是一种心境,意会而非言传。剧作家只与老板谈他的剧作。不是画商、收藏家,画家绝不谈画,如果你是写画评的,画家也不谈画,他只和你讲定一篇画评多少钱。诗人在一起其实是最愿意讨论诗歌的,只是饭局上放不下架子,谁谈诗,谁就是文学青年(这有什么不好!我愿一生都是个文学青年,说明还有变数),于是就都咬紧牙关死不开口了。人的本性,没几个甘为学徒的,都愿意做师傅。
千万别把中国的饭馆当成法国的沙龙或者咖啡店。这样的饭局,在我看来才像是饭局。文学艺术免谈,一谈谈虎色变。凑一起吃饭,不就是为了放松。饭局后的闭门造车:闭门又造得出辆车来才叫文学艺术。闭门造车是个好词,耐得寂寞的技术性说法,也就是术语。
那我们在饭局上都说了什么?饭局的大境界,是座上天花乱坠,大家高高兴兴,第二天醒来,恍若隔世,忘得干干净净。于是,才有可能乐此不疲地进入下一个饭局。
饭局是摇滚乐手那样做现场,是盛唐诗人那样及时行乐。过了就过了。而我偏偏还要筷套上捕风捉影,太欠悟性了。最好的饭局,我现在人到中年方才悟出,是一个人的饭局:点几个菜,要一瓶酒,然后看热闹——让邻桌的一帮子狼吞虎咽吧、吆五喝六吧、暴殄天物吧。
但我还是对饭局有所期待。暮春我去剑桥之际,上王世襄先生家请教若干问题,不知怎么地就顺口问道:“王老,你最近有没有吃到好东西?”
王世襄先生想了想,点了家饭馆,他说:“那里的红烧茄子还凑合,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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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艺术的门槛
The Threshold of Art
Warehouses Transformed into
Exhibition Halls
文颜峻
图廖伟棠
艺术的门槛,据说是很高,可你要是愿意去踩两脚,也没有谁会拦着你啊。反正这是北京,画展也不是酒吧,即便穿成IT精英的样子,或者地下朋克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