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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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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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的兄弟,为繁荣艺术出了不少力)。狄德罗夸布夏东的学生的这件雕塑是一件杰作。看到自己的学生动身去意大利时,布夏东,这位王家雕塑师,感到十分难过,因为,出于道德原则,他一直让这个年轻人对世事的认识保持一种混沌未开的状态。而且六年来萨拉金吃饭也和他在一起。正如后来的卡诺伐'注'一样,萨拉金热爱艺术到了疯狂的程度。他每天黎明即起,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直到晚上才出来,整天与他的缓斯生活在一起,有时被他的老师硬拖着才去法兰西大剧院。布夏东试着把他带到若弗兰夫人'注'家和其他交际场合,但他在这些地方感到十分拘束,宁愿独个儿待着。对那个淫逸时代的寻欢作乐他,也满心厌恶。他钟情的女人只有雕塑女神和歌剧院的名演员克洛蒂尔德,而且,和这位歌唱家的爱情关系也并不长久。萨拉金长得相当丑,又总是衣冠不整,性格狂放不羁,生活毫无规律,以致著名的歌仙时时害怕会发生什么灾难,不久便把雕塑家还给了他迷恋的艺术。关于他俩的事,莎菲·阿尔努'注'不知说过一句什么精辟的话。我想,她是很惊讶女友竟能斗过那些雕像。一七五八年,萨拉金动身去了意大利。在黄铜色的天空下,看着遍布这艺术之邦的灿烂的历史建筑,他那炽热的想象力燃烧起来。他到处游览,欣赏那些塑像、巨型壁画、油画。他满怀一比高低的豪情来到罗马,急切地渴望把自己的名字与米开朗琪罗和布夏东大师的名字刻在一起。因此,到罗马后的最初几天,他的时间一部分用在工作室创作,一部分用来观赏比比皆是的艺术作品。他沉浸在对艺术的陶醉之中,任何富有想象力的年轻人面对那些无与伦比的历史遗迹都会陶醉的。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一天晚上,他去阿根廷大剧院看戏,见剧院门前挤着一大群人。他上前打听大家为什么拥在这里,回答他的是两个名字:‘藏比内拉!若默利'注'!’他进了剧院,坐在正厅前排,夹在两位胖得可观的abhafi'注'中间,不过还算幸运,他离舞台比较近。幕拉开了,他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音乐,卢梭先生在德·霍尔巴赫'注'男爵家的一次晚会上,曾雄辩地向他夸耀过意大利音乐如何迷人。年轻雕塑家的所有感官仿佛被若默利的美妙绝伦的和弦‘润滑’了一遍,浑身舒展。意大利歌唱家们巧妙的配合,他们嗓音中特有的缠绵使他心醉神迷。他默不作声地坐着,一动不动,甚至感觉不到左右两位神甫对他的挤压。他的灵性全集中在耳朵和眼睛这两个部位了。他觉得他的每个毛孔都在倾听。突然,爆发了一阵几乎要把屋顶掀塌的掌声,prima donna'注'上场了。她娇媚地走到台前,无限动人地向听众鞠了一躬。剧场的灯光,听众的热情,舞台布景创造的幻象,当时颇为吸引人的服装打扮的效果,一切都相辅相成,为这女人增添魁力。当下,萨拉金高兴得喊出声来。此时此刻,他欣赏的是他理想中的美,这以前,他一直在自然中到处寻找这样完善的美:取这个模特儿的浑圆的腿(模特儿往往长得很丑),取另一个模特儿的乳房轮廓,取第三个模特儿雪白的肩,有时取某个少女的脖颈,某个女人的一双手,某个孩子光滑的膝头,可是从来没有能在巴黎灰冷的天空下找到古希腊雕像那样丰富、柔美的线条。如今,藏比内拉把他如此热切渴望的女性形体的美好和匀称集于一身,活生生地、细微地显现在他眼前。对于形体,一个雕塑家是最严厉也是最热情的评判者。他看到一张表情丰富的嘴,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白得耀眼的皮肤,这些细节已经足以使一位画家神往了。再加上希腊雕刻家所崇拜的,并用凿刀表现出来的维纳斯的体态。胳臂与上身连结得那么优雅,颈子那么浑圆,双眉、鼻子的线条那么和谐,还有那毫无瑕疵的椭圆形脸庞,轮廓明晰而纯净,浓密而翘曲的睫毛,宽宽的、令人销魂的眼睑,他欣赏着这一切,真是百看不厌。这岂止是一个女人,简直就是一件艺术杰作!他从未敢企望世上有这样的造物,她身上蕴含的爱足以迷住所有男人的心,她的美在任何批评家眼里都无懈可击。萨拉金如饥似渴地看着她,好像她是皮洛马利翁'注'所爱的那尊女人雕像,专门为他从底座上走下来了。当藏比内拉开始歌唱时,全场发狂了。雕塑家先是感到全身一阵寒冷,继而又感到身体的最深处,就是我们缺乏其他词而称之为心的地方,有一炉火在僻啪燃烧!他不鼓掌,也不说话,只感到一种疯狂的冲动,只有在这样的年龄才会有这种疯狂的冲动,因为,在这个年龄,欲望有一种可怕的、恶魔的威力。萨拉金想冲上舞台,抢走这个女人。他精神上感到一种压抑,这一现象很难解释,因为发生在人所观察不到的区域,可是他的体力却因精神上的压抑而百倍增强,这力量快要以令人痛苦的冲击力迸发出来了。此刻,他看上去好像是个冰冷、呆滞的人。荣誉、学识。前途、生命、桂冠,顷刻间全崩溃了。得到她的爱,否则就去死,这就是他给自己的命运作出的选择。他已经完全迷醉了,剧场、观众、演员都不复存在,连音乐也听不见了。更有甚者,他和藏比内拉之间已没有任何距离,他已经占有她,他两眼盯在她身上,要把她抢走。有一种魔力使他感受到她的气息,呼吸到她头上发粉的幽香,看得见这张脸上平坦的部分,数得出洁白如缎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的蓝色血管。最后还有这婉转。清亮的歌喉,音质如银,歌声柔如轻纱,仿佛能随着丝丝微风而抑扬、舒展、渐强,或飘散。这歌声如此强烈地打动他的心,以致他不止一次由于快乐得直哆嗦而情不自禁叫出声来。这种令人痉挛的快乐,在人类的激情中是不容易领略到的。过了一会儿,他不能不离开剧场了。他两腿发抖,几乎支持不住身体。他精神萎顿,浑身无力,犹如一个神经质的人在大发雷霆以后软瘫下来。他刚才过于兴奋,也许是过于痛苦,生命已经耗尽,就像水从一个碰翻的花瓶里流掉了。他感到体内像给掏空了一般,精疲力竭,如同一个大病初愈的人那样虚弱。一种无法解释的忧伤涌上心头,他便走去坐在一个教堂的石阶上。背靠着一根圆柱,他胡思乱想起来,仿佛在梦境之中。刚才,情欲如同霹雳把他击倒了。回到寓所,他的创作欲突然高涨,这种时刻往往给我们揭示出生活中存在的新的原则。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爱情的狂热控制了他,既快意又痛苦。他要凭记忆画下藏比内拉,以此平息烦躁和极度的兴奋。这是一种思想的物质化。于是,在一张纸上,出现了表面平静而冷若冰霜的藏比内拉,这是拉斐尔、乔尔乔涅'注'及所有大师们喜欢的姿态;在另一张纸上,她优美地把头转过来,正在唱一个华彩句段,那神情好像在听自己歌唱。萨拉金用铅笔勾勒出他心爱的女人的各种姿态:不戴面纱的,坐着的,站着的,卧着的,庄重的或柔情蜜意的,总之是借助这支狂热的笔,体现兴之所至的思想。当我们强烈思念自己心爱的女人时,这种思念能激发起丰富的想象。然而他的思想比他的画走得更远。他在想象中看见了藏比内拉,在和她讲话,在哀求她,和她一起度过千百年的幸福生活,设想她处在各种环境之中,设想和她在一起生活的远景。第二天,他让听差去剧院订了个靠近舞台的包厢,为期一季。像所有个性强的年轻人一样,他故意把实现计划的困难估计得很大,并且把能够毫无阻碍地欣赏自己所爱的女人看作是满足情欲的第一步。他正处于爱情的黄金时期,在这种时候,我们往往从自我的感情中得到乐趣,从自身汲取幸福。然而这个时期对萨拉金来说并不长久。当他正沉醉于这种既天真又给人快意的青春时期的幻觉之中时,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星期以来他仿佛过了一辈子,白天揉拌黏土,用来塑造藏比内拉,而且塑得很成功,虽然隔着面纱、裙子、胸衣和缎结,他无法看到她的躯体;晚上,他很早就坐在自己的包厢里,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然后,像过足鸦片瘾的土耳其人一样,称心如意地体味那无穷无尽的幸福。他先是逐渐适应了藏比内拉的歌声在他身上引起的过于强烈的激动,随后,他的眼睛也能看她,甚至静静地端详她,而不像第一天见到她时那样感到一种压抑在心头的狂热就要像火山一样爆发。他的爱情变得平和了,但也更深沉了。另外,这位本来就不爱交际的雕塑家现在更不能容忍同伴们来打扰他的离群索居,因为这孤独的生活充满了藏比内拉的形象,充满了希望、狂想和幸福。他爱得那么热烈,那么纯真,以致犹豫不前,这种顾虑是我们初恋时常有的。想到不久就必须付诸行动,必须费尽心机打听藏比内拉住在哪里,是不是有母亲、叔叔、监护人、家庭;一想到要设法与她见面,和她讲话,他就感到他的心因为这些大胆的念头而膨胀起来,于是总把这些事推到以后去做,并且为这种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享受而高兴。”
  “可是,”罗什菲德夫人打断我的话,“在您的故事里,我既没看到玛丽亚尼娜,也没看到她那个小老头。”
  “您眼里只有他,”我不耐烦地说,就像一个作者看见别人破坏了他的作品的戏剧效果。停了一会儿,我继续说:
  “萨拉金每天那么忠实地坐在他的包厢里,他的目光里表达了那么深厚的爱,要是在巴黎,他对藏比内拉的歌声如此迷恋就会闹得满城风雨;可是在意大利,夫人,人们去剧院都只管自己看戏,各人有自己的爱好,自己的心事,不容别人用观剧镜窥视。尽管如此,我们的雕塑家的狂热还是没能长久地逃过歌唱家们的眼睛。一天晚上,这位法国人发现有人在后台笑他,若不是藏比内拉这时出了场,很难预料萨拉金会干出什么极端的举动。藏比内拉向萨拉金丢了个意味深长的限风,这种眼风表达的意思往往超过女人心里想表达的。它完全是一种启示:萨拉金被人爱着!‘如果这只是她一时心血来潮,’萨拉金想,心里已在责怪这女人过分热情,‘那么她还不知道,她将受到什么样的主宰。但愿她这种心血来潮能持久,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突然,有人在他的包厢门上敲了三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打开门。一位老妇人神秘地走进来。‘年轻人,’她说,‘如果您想得到幸福,就请小心点,披上一件大氅,戴上一顶大帽子,把帽子一直压到眼睛上,今晚十点左右请到科尔索大街,西班牙旅社门前。’‘我一定去。’萨拉金回答,一面把两个金币放在女管家皱巴巴的手里。他向藏比内拉做了个会心的表示,藏比内拉羞怯地垂下了她那令人销魂的眼睑,好像因为自己的心意被情人理解而感到幸福的样子。然后,萨拉金离开了包厢,跑回家去打扮一番,希望自己经过打扮能有几分吸引力。在剧院门口,一位陌生人拽住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说:‘当心,法国老爷,这事儿性命攸关。红衣主教西科尼亚拉是藏比内拉的保护人,他可不喜欢开玩笑。’此刻,纵然魔鬼用地狱般的深渊把萨拉金和藏比内拉隔开,他也会一步跨过去。这位雕塑家的爱情有如荷马描绘的神马,一瞬间越过了广漠的空间。因此他回答陌生人说:‘即使是死亡在家门口等着我,我只会走得更快。’‘poverino!’'注'陌生人大声说,然后走开不见了。嘿,对一个恋人谈什么危险,这不等于叫他花钱买良宵吗?
  “他的听差从来没见他那么细心穿戴打扮过,他把布夏东馈赠的那把最漂亮的剑、克洛蒂尔德给他的领结、缀满闪光片的礼服、银色坎肩、金色烟荷包、珍贵的挂表等等全从箱子里拿出来,穿戴齐整,就像一个姑娘要和第一个情人去散步一样。爱情使他如醉如痴,希望使他热血沸腾。到了约定的时刻,他把脸埋在大衣领子里,奔赴老妇人指定的约会地点。女管家正在那儿等着他。‘您晚了不少时间!’她说,‘跟我来。’她带着这位法国人穿过好几条小街,最后在一座外表相当富丽的高大建筑物门前停了下来。老妇人敲了敲门。门开了。她领着萨拉金走过迷宫似的曲曲折折的楼梯、长廊和一套套房间,只有朦胧的月光照着这些地方。不久,他们来到一扇门前,从门缝里透出强烈的灯光,还传出好些人欢快的笑声。突然,萨拉金感到目眩,原来,老妇人说了句什么话以后,他被接纳进了这套神秘的屋子。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客厅里,烛火通明,摆设富丽堂皇。客厅中间,一张餐桌已经摆好,桌上一只只酒瓶林立,颇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还有一个个小瓶,喜气洋洋,红色的棱面闪闪发光。在这群人里,他认出了剧院的男女歌唱家,夹着另外几位漂亮女人,大家似乎正准备开始一场演员们惯有的狂欢纵饮,就只等他一个人了。萨拉金压下心头的气恼,装出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他本指望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他心爱的女人坐在一盆炭火旁,两步外站着一个妒忌的男人,他杀死情敌,享受爱情,两人心贴着心低声互诉衷曲,冒险亲吻,两张脸儿靠得那么近,以致藏比内拉的头发摩掌着他那充满欲望和幸福得发烫的前额。然而他嘴里嚷道:‘万岁,疯狂的举动!Signori e belle donne'注'你们对一个可怜的雕塑师如此盛情款待,我谨表示谢意,并请容我以后报答!’在场的全是他面熟的人,在接受了他们相当亲热的问候致意之后,他便设法靠近那张安乐椅,藏比内拉娇慵地躺在上面。呵!当他瞥见一只小巧的脚时,他的心是怎样地狂跳啊!这只脚穿着高跟拖鞋,早先这种鞋子,(夫人,请恕我冒昧直言)使女人的脚显得那么风骚,那么富有挑逗性,我真不知道男人怎能抵挡得住它的诱惑。路易十五时代欧洲和僧侣阶层之所以道德败坏,我想当时风靡一时的绿头绿跟、拉得平平整整的白袜子,短裙子和尖头高跟拖鞋或许是起了一点儿作用的。”
  “一点儿!”侯爵夫人说,“您难道没有看书?”
  我笑了笑接着说:
  “藏比内拉肆无忌惮地交叉起双腿,还顽皮地摆动着放在上面的那条腿,一副公爵夫人的姿态,这与她那任性的、带有一种意人喜爱的柔弱的美很协调。她已经卸去了戏装,穿一件紧身上衣,显出她细柔的腰肢,裙环和绣着蓝花的白缎裙子把她的身材衬托得更好看。胸脯白得晶莹,出于卖弄,最宝贵的部位故意用花边给遮住了。她的发式大致像杜巴里夫人的发式,戴着宽边软帽,脸儿显得更娇小可爱了,发粉对她也很合适。谁见了她都会钟爱她。她对雕塑家妩媚地笑了笑。萨拉金因为只能当着别人的面和她讲话而快快不乐,不过,他还是彬彬有礼地在她身旁坐下,和她谈音乐,赞美她神奇的才华;不过他的声音由于爱情、恐惧和希望而颤抖。‘您怕什么?’维塔格利亚尼问道,他是剧团里名气最大的歌唱家。‘干吧,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您的情敌。’说到这里,男高音歌手无声地笑了,所有会餐的人嘴唇上都浮起了同样的微笑。他们专注的神情中隐藏着某种狡黠,但堕入情网的人却察觉不出。萨拉金的秘密被公诸于众,他的心好像猛地给尖刀剜了一下。虽然他个性较强,虽然任何外界因素都不会影响他的爱情,但是他可能还没想到,藏比内拉几乎是个交际花,也没想到,他要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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