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哗啦”酒器、肉盘一堆什物被愤怒的阿里突扫了下去。
阿里勒心里一突,下意识的缩头。
阿里突瞪着眼睛,大口喘息,好一阵抚平气血,坐下:“抢劫,那是提醒汉人我们的存在!真要全顺了汉人,我们还有每年的粮食布匹?!汉人,惯会对仇敌送东西,对朋友下刀子!
只要我们不大过分,只要鲜卑还强大着,汉人的朝廷就不会断了我们的供给,更不会放手对付我们!因为他们需要我们做他们的鹰犬!
你个蠢货!你是怎么训鹰的!汉人也有同样的话,什么什么不训,什么不攻,***,就是不能近了,不能远了!”
阿里突低声嘟囔了一句,恶狠狠瞪着阿里勒,狼一样,冷笑。
阿里勒有些呆滞,这是自己父亲少有的说了这么多,以前不是打就是骂,要他做什么事也是简单吩咐就完了,今天说的这些都是他没想到,或是不愿去想的东西。
阿里突牙脸色一变:“儿子,你要记住,汉人对我们,是一百个打一个,他们有无数的智者,有书籍,有传承,一代不行就下一代,有工匠有技巧,人不行有东西来补,我们有什么?有血!我们狠,是狠一时;可是只要汉人不大乱,那他们就狠一世!这个,就是大势啊!
哼,如今,我是想开了,没白活这么多年,你,还是年轻啊。有时候,还是不要太强的好,你一个人好强,有什么用?”
阿里突有些颓废。他虽然不很明白国家和个人的强弱之论,可是古今同理,残酷的现实,让这个没多少文化的匈奴人,悟了。
“是,父亲!”阿里勒赶紧回应,虽然他听得是稀里糊涂,一知半解。
阿里突牙坐好,换了碗,倒了酒,撕了条羊腿慢慢啃着:“我听说,你和山鹰很不对付?”
“啊?”阿里勒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哼!”阿里突牙瞪着不成器的儿子:“山鹰不是我们的人吗?他不听我们的命令吗?为什么你总做出要激怒他的事!还要把他全家变成你的奴隶……光想着女人的蠢货!”
阿里勒突地坐起,暴怒道:“谁让他最崇拜那个人,是他的心腹!我看到那张脸就想杀人,那个杂种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半匈奴半汉人的娘,生下来他就不管不顾跑了的爹,偏他还自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哈,真是笑话!”
阿里突慢吞吞咬着肉,等他泄完喘着粗气,心里满是失望:“阿里布心高气傲,那是他天生骁勇,自有他傲的本钱。更何况,家庭不幸,更为你拉拢他提供了机会!再怎么说,他是你的表哥,你有了事情,他怎么会袖手旁观?这不是天生的一个助力么!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是在怕!”
“我怕?”阿里勒狂笑,“阿里布勇武过人,那又怎么样?总归是个外人,这不就在汉人地盘上讨生活,我怕他?哈哈父亲你在说笑吧?”
“你怕我对阿里布的赏识让我把小王的位子传给他!你这个蠢货!”阿里突牙额上青筋突突直跳,闻言的阿里勒心里突突直跳。
“出去!”阿里突牙忽觉疲累无比,不想再和自己的儿子交谈。
“哦。”阿里勒忙不迭爬起来要走,却在门口听到自己父亲低沉的声音:“如今草原上部族里形势多变,你把阿里布叫回来吧,多个帮手。”
阿里勒迟疑:“可是父亲,我和阿里布不对付,怕他不会愿意回来……不如要山鹰去……”
“你自己亲自去!”阿里突牙忽然很想杀人:“就是这样他才最愿意回来!”
“啊……”阿里勒茫然又不愤退出。
阿里突牙仰天叹息:“族部迁移,剩下的,像狗一样仰赖汉人,连个小小汉官都能废立我大匈奴单于,如今,随意来几个汉人都打得勇士们奔逃,偏偏自己儿子……后继无人,昆仑神啊,难道你不再护佑大匈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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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营地,欢闹的祭山会过后,吕飞等人在自己营帐里浅酌漫谈。
魏老斜靠小桌,捻着须尖:“草原上,不平静啊!”
成老漫不经心小啜:“草原上从来都不会太平。文明度越低越野蛮,越是靠本能行事。弱肉强食,强存劣汰。为牧场、女子、牲畜,总会要争个高下,直到有冒顿、檀石槐、铁木真这样的统合起来,就成了大敌。”
风笑嘻嘻插嘴:“不稳才好,狗咬狗一嘴毛,死的越多越好。领袖?有我们在,可能出现吗?”
冷平斜眼看他:“想的简单,攘外必先安内,再过几年,黄巾就起了,中原乱了历来是草原的机会,到时恶狼们眼光都盯着中原花花世界的肥美了,谁还有心思为那点牧场妇女财货打生打死?”
雷冷酷地道:“不如直接斩!”
众人都明白什么意思。
吕飞摇头:“不妥。即便没有了张角,也会有李角王角。
以前消遣看小说,总不满这说‘没有了xxx,还会有xxx’,可是实际上有的真是这样无奈。
此时汉庭已经千疮百孔,民间不满已是大势。
‘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鲜卑寇边,羌乱不断,财政空虚,豪强大族垄断资源,田连阡陌,小民贫无立锥之地。中国下层民众很温顺,但是愤怒爆起来也不会轻易消弭的恐怖。
两次党锢,封建王朝的基础,掌握知识和喉舌的士人也很愤怒。
现在外戚也起来了,何进大概已经成为河南尹,宦官、士人,再加上外戚,三方朝斗党争,牵连必广。
以此看来,上上下下,全沸腾了,就等一个引子,就如往沸油泼凉水了。”
陈宁慢悠悠喝口酒,忽然冷笑:“世家大族,最不是东西!
家国家国,家在国前,利益至上,就如明末晋商,拼命向满清提供物资,成了后来的满清皇商,要不然,历来草原缺铁没技术,没装备人再强那也就是个渣啊!
现在的士族豪强,九品中正成了他们的基础,成了后来高姓门阀。像南北朝宋时,寒门出身的太后之兄路废之的孙子路琼之,去拜访士族王家,王僧达先不搭理,后来问他当年我家马夫路废之是你家什么人?后来路琼之告辞将走未走时,王僧达喝令左右将路所坐床(椅子)搬出去烧掉。这样的事多的是。
士庶不通婚,不同席,甚至不同语,连靠近寒族都觉得污辱,偏自身又**,指马为虎的事情也不少。内占财货人口,修堡据寨,外为家族无所不为。一盘散沙,封建痼疾!
汉末之前无高门,宋朝开始无士族。这中间这些年的大姓门阀,成了中华文明的弯路。五胡之乱,南北朝对立,唐末军阀割据战乱,均少不了这些蛀虫的影子!
可惜黄巾起义没有打烂他们,反被利用!”
陈宁不住冷哼,众人若有所思。
吕飞默然良久,开言道:“小民悲苦已久,爆越迟,其恨越深,组织越广,其害越大,堵不如疏……豪强垄断,政令不通,如独立王国……”
众人停下动作,思索着,眼睛越亮起来,望着吕飞闪闪光。
吕飞谈笑自若:“呵呵,此事已有定计,待吾等见过此时士人,再做分晓。”
众人全都放松了心情,规矩地坐直身体,展袖,叠手,致礼―――
“唯!”
………【第十五章 士见】………
吕飞觉得有点滑稽。
抱着消弱世家大族的念头,现在却不得不把自己包装成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因为这个时代,就是个知识垄断的时代。
唐,是璀璨雄浑华丽的诗的天下;宋,是豪迈婉约的词的世纪;元,是下里巴人的俚俗小曲;明清,就是文言白话的贴近民间的小说。
社会展的趋势,是知识的从上层到下层的传播爆,掌握知识的人从少到多的参与。
往溯两汉,造纸不成熟,印刷术未出现,教育渠道狭窄,求知何等艰难。书籍是靠手抄刀刻,要想深入理解还必得人指点,否则典故、精义懵懂不知。既知,则存书传后,守着书、义为传家之宝,代代增扩,成“书香门第”。
各士门凭着代代流传下来的对儒家经典的释义,追求经、赋、乐府,彰显自己与别人的不同,高人一等,更讲究经典、考据、实用,愈见贫乏的知识量和低矮的科技树被少数寡头瓜分――话说,明末日本战国时代还存在各“家学”门阀。
西晋左思一篇《三都赋》使得“洛阳纸贵”,这里面意味深长。不说文章本身,就说未成名时人不屑一顾,看都不看,一旦名家青眼有加,人人传诵,竞相传抄。这里面士、名的利益纠缠,生产力的低下,可见一斑。
五月十五,吉,利出行,访友。
古代中国有知识的人相见,不是拍拍肩膀、套套近乎就可以完事,而是要经过相当程式化的礼仪,以表达内心的诚敬。
《仪礼》有《士相见礼》一篇,记叙入仕的士初次去见职位相近的士的礼节,以及贵族之间相交的杂仪,固定的语言和形式。好在前世吕飞随几位老师学习过,后来训练时又进一步强化,不然真要抓瞎露馅了。
先前成老已随泽旺完成准备程序,并州名士司马错很高兴能有源远流长之世家公子拜访,随时恭候。
《礼记?曲礼》说:“礼者,自卑而尊人。”意思是说,所谓礼,就是通过自谦的方式来表示对他人的敬意。这第一步,就是准备士相见的礼物――不以挚,不敢见尊者。
《白虎通》说:“士以雉为挚者,取其不可诱之以食,慑之以威,必死不可生畜,士行威介,守节私义,不当转移也”。以雉为礼物,是取雉不受引诱、不惧威慑、宁死不屈的特点,来隐喻自己的节操。一般情况下送的都是死雉。如果适逢炎热的夏天,则要用风干的雉,以防腐臭,所谓“?”也。
抓捕野物,在这个纯天然动物自由生长的年代,对于游牧的泽旺和不用顾忌野生动物保护法的吕飞他们,真是太容易和幸福了。一番小波折后,就活生生抓到一群雉,挑出一对,剩下的备用。因为顾及到这时节雄雉会主动攻击人,连爪子和尖喙都绑上了。
活的,更见真挚。
几天行走二三百里,费了番工夫抓野鸡,很顺利就在泽旺一群人的先导下靠近了司马先生的坞堡,仍离着老远,岗哨、?望台林立,吕飞也能理解,毕竟靠近边疆。
坞堡,又称坞壁,成于西汉王莽年间,因为富豪之家为防乱自保而成。后来光武帝屡下令拆除坞堡,屡禁不止。黄巾起义中,各大族的驻有部曲家兵的坞堡成了故吏、门客的避风港,反攻、剿杀黄巾军的桥头堡,在后世,又演变成南宋,清军的团练武装。
前世吕飞看过一些,比如甘肃武威雷台出土的釉陶明器坞堡,河北安平汉墓壁画中的“坞堡”,还有江西存有的坞堡、土围,但是真正看到眼前的实物,连前世见多识广的吕飞他们也不禁心下赞叹,来过一次的成老只是微笑。
坞堡呈怪异的三角形,看得出是经过两次扩建,后建的和原先经过连接、合围,竟然有多棱堡的意思。外有宽五六米的河道包围,外墙高且厚实,几座塔台高楼在边角、堡中高高伫立,入得大门,可见楼宇只见多有栈道相通。种种设计,坚固、方便,连环相套,令人叹为观止。
主人司马先生已经洗沐罢含笑待迎了。
先前成老来时,已经让司马先生极为赞叹了,成老话语中含蓄透露的家世、几年奔波历练让司马错热情表示“扫榻以待”,并且表示愿“亲迎共语”(分庭抗礼),但是成老说来前公子吩咐,坚持“摈者”之仪,“自卑而尊人”之意使司马先生抚节而叹。
一些仆婢之流两旁束手待命,正门前阶下一个冠带俨然的中年男子已经恭手肃立了,大概就是“摈者”了。
担当摈者,通常是与主人关系及其亲密可以代表的人,后世有教养的家庭,儿子代替父亲迎客送客被称为“大有古风”,就在此。据吕飞所知,司马错没有儿女,那么此人大概就是弟子或者地位极重的门客了。
吕飞正装肃然,捧雉前行,左头,奉之,道:“末学后进吕飞,向所愿见司马先生,无缘自达,今天将命者终于以您的命令让我前来。”(曰:“某也愿见,无由达,某子以命命某见。”)
中年眼中带着欣赏,恭手以对:“错请将命者转达愿相见之意,不料公子您竟屈尊而来,有辱尊体啊。请公子先回尊府,吾当随即前往拜见。”(主人对曰:“某子命某见,吾子有辱。请吾子之就家也,某将走见。”)
吕飞再拜:“您的意思吕飞实在不敢当,还是请在此赐见。”(宾对曰:“某不敢为仪,固以请。”)
中年回拜:“错也实在不敢当,非虚情假意,务请让某亲去拜见。”(主对曰:“某也固辞,不得命,将走见。”)
吕飞:“吕飞亦非虚情,再次请一定允许在此赐见。”
中年:“既然公子坚持,错敢不从命。但听说公子呆了尊贵的挚礼前来,不敢当啊,谨辞谢您的礼物。”(曰:“闻吾子称挚,敢辞挚。”)
吕飞:“飞向来尊敬先生,不带挚礼前来,真不敢见先生。”(宾对曰:“某不以挚,不敢见。”)
中年:“错真不足以当此大礼,谨再次辞谢。”(主对曰:“某不足以习礼,敢固辞。”)
吕飞:“飞也是不凭借礼物表达敬意,不敢见先生,所以再次请求收下。”(宾对曰:“某也不依于挚,不敢见,固以请。”)
中年微笑:“错一再推辞不能得到您的允许,岂敢不恭敬从命!”(主对曰:“某也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
展袖,拜,退,继而门大开。
虽然从门缝可以看到来访吕公子,但是“非礼勿视”,自来巡礼而行养浩然之气的司马错自然是安静等待。听到那清朗的声音,便是一喜。
人生多艰,阅人多矣的司马,从仪、容、姿、声各方,练就自己识人的一套。听那声音,自信、雍容、大气,脑中便不由勾勒起对方的仪容风貌。待大门大开,不由眼前一亮,笑由心起,上前,两拜。
瞬息间,吕飞便将来人收入眼中。
司马先生形容高古,峨冠博带,宽袍大袖,脚步从容。“高古”这个词真是很难说,吕飞就感到一股清气,令人心悦。身后便是摈者,束手跟随,旁边一人,手按黑阔长剑,手脚长大,头随意用根木簪束住短衣赤足,再之后二三子,英华内敛青年随行。
吕飞再拜。
司马错揖手,笑道:“公子请!”遂当先自门右而入。
吕飞捧雉,俯身颌以应,跟着自门左而入。
然后就是受挚之礼了。
中道,司马错再拜(两拜,就是揖手深躬),吕飞送挚,然后再拜,退后,出门。
接着就是摈者请向来宾转达希望叙谈之意。
中年出门,揖手道:“某不恭,敢请公子相见。”
吕飞回礼:“谨受命!”于是又一次进门。
司马错将雉让下人放好,自引吕飞入正厅,带的礼单――牛十只,马五十匹,羊二百只,自有看了罕见的士相见礼而兴奋的泽旺他们引成老与司马府中家老(管家)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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