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幽灵活动的最好时间。
霍天弃他不想见阳光,可是月光、星光,对他来说,还是不讨厌的。
他是一个小心的人,出门时察看了每一个地方,然后把白天用细线缠绕门上的铃铛又缠绕在门上。他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他才一步一步走向霓虹灯光,十里洋场。
他忍不住想笑,因为绝对没有人想到他才是十里洋场许多场所的真正老板。
他身上装着欧亚赌坊的地契和具体的帐目,是时候到他上场了。
他走的很慢,因为他在行走当中也在思考问题,如果想把每一个问题都想的很清楚,就不能走的太快。
因为他走的慢,所以在听到涛声如雷的黄埔江咆哮后,也看到了立在黄埔江岸边的人。然后他慢腾腾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道黑影,一动不动,面对大江,似乎在倾听什么,又似在感受什么。
浊浪拍打在他的身上,他无动于衷地承受着自然的洗礼,对于某些人排解心中烦恼只有比人力强大的自然。
霍忌似乎也感觉到身后猛然停下的脚步,脚步沉重,却猛然停下,就算聋子也应该能听得到。
可是他没有回头,他已经听过很多次这样的脚步,他对有这样脚步的人有一种奇怪的感情。他立刻想起杜弃的话。
霍天弃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只是陪霍忌站在了岸边,看江面,听涛声。
霍天弃忽然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发现还有一个人,他微微偏头,然后看到了像一个死人的十三郎,他无力地躺在地上,在霍天弃出现的一刹那他用劲压制着自己的呼吸。
可是霍天弃还是发现了他,沉吟半晌,问道:“他是谁?”
霍忌沉默了半晌,道:“一个该死的人。”
霍天弃忽然转身,道:“既然该死就让他去死。”随着话声,他的脚已踢出。
霍忌的两只手也伸出,交叉抓紧了另一只脚猛地向后拉。霍天弃没有踢中十三郎,他也吃惊霍忌的力量,竟然能在瞬间把他的身体扯离目标。
霍忌松开手,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霍天弃眼角抖动,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话,就算杜弃也不敢。他僵在那里,就像是被人扯了一个耳光。
涛声中,忽然夹杂着关节声响,霍天弃因为霍忌的无理,双手竟然不自主地发出声响。
霍忌回头,迎上那目光,明亮如天空的星星,星星点缀夜空,眼睛却点缀大地。两双都很明亮的眼睛相撞。
他们心中各有其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霍天弃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向远处的灯光走去。
霍忌忽然道:“等等。“
霍天弃站住,却没有回头,他在等待霍忌的话。
霍忌沉吟半晌,道:“我知道你是去赌坊,希望你放过一个人。”
霍天弃嘎声道:“谁?”
霍忌长叹口气,道:“陆云徵月——童四爷的女儿。”
霍天弃厉声道:“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霍忌呆住,看慢慢消失的身影,听渐渐远去的脚步。已经被吓傻的十三郎,忽然在长叹的一口气后,奇怪地笑了。
霍忌对这声音没有反应,只是重新面对浊浪,渴望猛烈的拍打。
往来如织,车水马龙。
已经停业的欧亚赌坊竟比营业时的人都要多,看热闹的不乏之中,然而更多的却是希望欧亚赌坊马上营业。
这里有别处没有的女人,这里有别处没有的豪赌。
这里有别处没有的,这已足够,仅此一项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眼球。
霍天弃在人流的尽头,把黑色的礼帽故意向下压压。他没有进入人流,而是沿着拥挤的街道一步步向欧亚赌坊走去。
人生有许多路可以走,欧亚赌坊虽不是人生,可是仍有许多路可以走,而且比人生的路好走了许多。人生的路有暗流汹涌,可是去欧亚赌坊却没有一点的危险。
别人不知道的路,霍天弃知道。
高高的后墙,想要纵身上去是不可能的,霍天弃也知道不可能,所以他没有去翻越。他只是静静地立在后墙脚下,一动不动地看着这里的地形。
虽只一墙之隔,可是这里的景象却与前面有着天壤之别。
破败如那个村庄。
原来贫穷和富贵,只有一墙之隔。
假象,前面是繁华是真实还是后面的破败小屋?
是前面的麻痹了人神经,还是后面的让人麻木?
富贵的后墙既然是很多人贫穷的生活,有人在享受醉生梦死的生活是否想过住在这里的人?
月儿的光芒似乎也照耀不到后墙,似乎是不愿光顾,似乎那轮圆月也不愿看人们的不幸。
寒星闪烁,闪烁在黑漆漆的后墙。
目光闪动,凝视着黑漆漆的夜。
黑夜,不会因寒星,而变得光亮,不会因月儿的光芒变得明亮。
虽然只有黑夜,月亮和星星才会出来,可是黑夜的浓黑却似乎和一切没有关系。
即便不远处就有灯光,可是丝毫不能把黑夜变成白天,变得耀眼。
黑夜属于幽灵,霍天弃就是幽灵。如果别人,如果稍威有一点人性的人看到这样凄凉的一幕,多少会有一点触动,可是这个人没有一点触动。
他的脸不变,他的眼不变,甚至他的动作都没有动一下。他看完这里的凄凉,然后转过身,仰视高高的墙。
良久,他笑了,他的眼睛凝固在院墙下、角落里,一扇不知多少年没有打开过的门。
门,已腐。
锁,已朽。
虽然这扇门随便一个人随便的一脚将可以将其踢碎,可是它却完好无损。
这说明什么?
说明童四爷没有走这扇门。
霍天弃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有一把恰好能把那把满是铁锈的锁打开。
有一点潮湿的味道,是远处河塘飘过来的。
可以看到长长的回廊,霍天弃喃喃道:“让姓童的住在这里,太让他享福了。”
他对这里很熟悉,所以他站在他站的地方,一动不动。这里是最黑暗的地方,最黑暗的地方除了可以隐藏自己的踪迹外,还可以趁着这浓浓的夜看清灯光下的人。重要的是黑暗是幽灵大显神手的地方。
观察许久,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多少变化。
霍天弃把手里的钥匙抓得更紧些,向回廊走去。他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人活动。
他没有发现,并不代表没有活动。
他像幽灵一样行走,可是回廊间却多了一个像鬼一样的人。
鬼,企不也是夜间活动的特种。
虽是鬼,可霍天弃还是发现了,因为他是幽灵。
回廊里有刀光闪动,有咳嗽声伴随。
霍天弃木然伫立一阵,良久,缓缓地走了上去,他的脚步依然很有力量,静静地看着有刀光闪动的地方。那人一动不动,手中有一把不知被什么损掉半截的刀。
刀反射着月光,所以看到刀光。
霍天弃一步步地向前走,他的头挺起,他的脸正视,狄杀微微抬头,看到一张不像是人的脸,怔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
他横跨一步,拦在了回廊上,如果有人想走过去,只有他让开一条路。
而显然这是行不通的。霍天弃也没有这个习惯,他只习惯踩在别人的尸体去走自己想走的路。
这次他没有贸然去踩这具尸体,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几眼,忽然道:“你是霍忌的朋友?”
狄杀呆了一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霍天弃道:“让开。”
狄杀咳嗽道:“你可以踩着我过去。”
霍天弃笑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他却没有动手。
狄杀紧紧地握着刀,他从来没有紧张过,可是此时却出现一种身不由己的紧张。
霍天弃冷笑一声道:“我不想踩着你。”
狄杀道:“那你就回去吧!”
霍天弃道:“我从不后退。”
狄杀抬头,却没有去看霍天弃的目光,而是瞟向远处,道:“我也不喜欢后退。”
霍天弃沉声道:“是么?”
狄杀后退一步,凝重地点了点头。
霍天弃看看后退一步的狄杀,道:“可惜你已经退了一步。”
狄杀沉默着,嘴唇轻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什么也未说。
霍天弃向前跨一步,离得狄杀更近。狄杀想控制自己不要后退,可是他的脚步却不知为何又退一步。
霍天弃笑着,又向前跨一步。
狄杀挺挺身子,如钉在那里一般,不在动荡。
霍天弃眼中寒芒一闪,因霍忌而对这人仅有的一点同情也消失不见。
这时,远处的窗户忽然轻轻地推开了,露出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她探头张望,霍天弃的眼睛立刻刀一样刻在了那个女子身上,凝视良久,忽然有些迷惘。
又过了好久,他才又回过头,盯着狄杀。他已失去继续废话的兴趣,准备伸手和这个不自量力的年轻人一战。
可是,狄杀却奇怪地让开了一条道——准确地说,是他离开了这条道,走向了那扇窗户,走向了那个女人。
然后,那扇窗户轻轻地闭上,然后,这里没有声音。
霍天弃知道,狄杀不想让那个女人看到他的脸。
霍天弃的一只脚已经踩上旋转楼梯,第二只脚抬起时,他忽然停了下来,盯着紧闭的那扇窗户,忽然道:“你可叫陆云徵月?”
过了好久,才有低低的女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狄杀的神经已经绷到极点,他虽然不了解霍天弃,可是这绝对不是像道长那样容易对付的人奇Qisuu書网,而所形容道长的“容易”是多么的困难。
霍天弃默然片刻,道:“你很勇敢。”
说完,他一步步向楼上走去。脚步声嘎嘎作响,在这寂静的夜竟有几分狰狞。
第九十六章 真正的老板
如果别人看到房间里的一幕,一定会感到匪夷所思。因为太师椅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一个背对着门,一动不动的人。即便开门声响起,他仍一动不动。
看到这一幕,霍天弃却一点也不吃惊,他冷冷地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不出声,直到那人慢慢地转过身。
那人看到霍天弃,猛地坐起,就像是被蜂蜇了一口。
了空尴尬地看着霍天弃。
霍天弃瞟了一眼了空,道:“你还是坐着吧,也许做事就是累,不找一张椅子放松一下,的确受不了。”
了空忙道:“我受得了。”
霍天弃哼了一声道:“既然受得了,为何不去找童四爷,难道你已经找到了么?”
了空垂下头,低声道:“没有找到。”
霍天弃道:“既然没有,你为何坐在椅子上?”
了空低头无语,没有想到一代如了空这样的人物在霍天弃面前竟然胆寒如一老鼠。
了空把太师椅向霍天弃移了两寸,霍天弃面色稍有缓和,可是语气仍然有些不近人情,嘎声道:“我不坐椅子。”
了空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霍天弃沉声道:“还不去找。”
了空急忙答道:“这就去找。”
了空一出房间的门,就愁眉苦脸,不知该怎么办。能找的地方他已经找了好几遍,能藏人的地方他也去过不少,可是就是没有童四爷的身影。
就像凭空蒸发一般,一消失就绝不给人留一下一点的迹象。
他刚坐在屋子里想喝口水,霍天弃就来了。
也许他真的累了,所以并未回头,以为是那个打手阿超进来寻找什么值钱的东西。
慢慢地感觉到空气的凝结才知道绝对不是阿超,这种感觉很快令他汗如雨下,幸亏霍天弃没有多为难他。
了空坐在旋转楼梯上思考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去寻找——就算确实没有地方可去,他也得想出一个地方。因为霍天弃亲自出马。一切便已没有商量的余地。
霍天弃微微皱眉,屋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还有点点茶香——清冽如风。
他揭开茶盖,里面的水仍然清澈,仍有茶香,香味就是从杯里传出的。霍天弃微微蹙鼻,大烟的味道能在空气中弥漫多久?烟枪摆在桌上,里面仍有灰烬。
霍天弃仔细地打量着茶杯,烟枪。
然后推开了窗户,冲仍在发牢骚的了空,道:“你上来。”
了空瞪大眼睛,忐忑不安。
霍天弃指着茶杯,道:“里面的茶,是你泡的么?”
了空摇头。
霍天弃又指烟枪,道:“你吸过么?”
了空道:“没有。”
霍天弃摆摆手道:“你可以走了。”
了空一副茫然的神色。
霍天弃忽然拍拍了空的肩膀,道:“其实你不必在我面前装,你装的很差劲。你不应该戒酒,如果不戒,我也许不会看出你的伪装。你本不是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可是在我面前却偏偏做出一副惊慌的模样。其实你不这样我也不会杀你。”
了空怔了一怔,低头没有说话。他惊慌的脸上茫然的神色消失了,他的忐忑不安也消失了,一张平静的脸,似乎随时在等待死亡。
死亡没有降临。霍天弃依然摆摆手,道:“我说过,我不会杀你。”
了空静静地离开了房门,一身冷汗。
霍天弃站在窗户前,看着这里的风景,黑夜竟然都无法把秀丽吞噬,因为有灯光。
人少,灯却很多;
人多,灯却很少。
这就是奢侈与贫穷的差别。霍天弃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漠然的脸漠然着,似乎无论什么样的差别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风一阵阵吹来,
突然那扇门忽然响了。
屋里没有灯光,那个贸然推开门的人似乎在上楼里也没有看到窗户开着。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没有去亮灯,似乎想在黑暗中悄悄地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霍天弃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忙活不停的人。
那人围着太师椅转了几圈,停了下来,然后不再动荡。然后看到了窗户前的一团黑影。那人吃了一惊,手很快地缩入怀中。
霍天弃冷冷地看着那人的动作,一动不动。
那人愣了一阵,那只缩至怀中的手又抽了出来,讷讷问道:“你是谁?”
霍天弃默然半晌,道:“你是谁?”
那人忽然傲然道:“欧亚赌坊地第一打手……嘿嘿,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
霍天弃沉默了好久,缓缓道:“你是童四爷的亲信吧!”
那人讷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霍天弃道:“如果不是亲信,怎么会在这深夜来看望童四爷。”
那人申辩道:“我是来看看童四爷的屋里有没有什么宝物。”
霍天弃森然笑道:“看宝物?为何还在怀里惴枪,而且口袋里还有烟叶。”
灯亮。
阿超倒吸一口凉气,却并没有失声惊呼。
霍天弃道:“我没有看到你的口袋里有烟叶,我只是觉得你身上应该有烟叶。”
阿超这时才想起发抖,因为霍天充的那张脸,确实可怕。
霍天弃道:“你这时才抖,不觉得迟了么?”
阿超忽然后悔刚才没有把枪掏出来,如果掏出来,不至于这么被动。可惜的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霍天弃盯着阿超,然后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道:“伸出你的手。”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阿超竟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霍忌盯着手上的老茧,冷笑道:“你果然是童四爷一直秘而不发的牌,可惜遇到了我。”霍天弃忽然叹了口气,然后喃喃道:“遇到了我,你这张牌,就不能再摆上赌场了。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你输就是我赢,赌徒的命运最后命运通常都是输。”
阿超已经控制不住,已经伸出的手忽然想伸回去。
他已经来不及缩,霍天弃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不会第二次摆在他的面前。霍天弃料定阿超在对方没有确定他的身份前,不会贸然出手。
阿超犹豫,抱着侥幸,所以失去了出手的机会。
骨头碎裂的声音似乎很好听,霍天弃似乎已经深深陶醉其中。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感到绝望,他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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