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他缓缓地说着,忽然从记忆深处某个地方,有个东西闪了一下,“你这里,还有没有‘清蒸寐鱼’?”
店小二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道:“客官,莫非你以前是我们山海苑的常客吗,这道清蒸寐鱼乃是我们当初的招牌菜,不过现在是吃不到了。”
鬼厉怔了一下,道:“这是为何?”
店小二耸了耸肩膀,道:“还不是要怪那些杀千刀的兽妖,当日那些兽妖占据这里时,方圆数百里内都遭了殃,就连城外河里的那些鱼儿,竟也被一卷而空,时至今日,莫说可以做菜的寐鱼,便是鱼苗,也难得见上一尾了。”
鬼厉若有所失,面色不知怎么,又黯淡了几分,店小二感叹了半晌,才记起正事,连忙问道:“客官,你不如点些其他的菜吧?”
鬼厉怔怔望着别处,随口道:“算了,你看着来几样酒菜吧。”
店小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走到一半,那门口却又进来了三人,店小二心中吃了一惊,暗想今日生意居然好转了吗,连忙迎了上去,不料那三人只在这店里打量了一下,忽然看到鬼厉,其中一人便叫了出来,声音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意外。
鬼厉听到异声,且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转头看去,也是一怔,所谓天涯何处不相逢,站在那边的三人正是周一仙、小环还有野狗三人,叫出声来的正是周一仙。
不知怎么,看到这三人,鬼厉心中突然没来由的有一阵亲切,虽然并非至交好友,但他此刻的心境,却真是为之一轻。
只见周一仙脸上错愕神情转眼消失,随即满脸堆笑,快步走了过来,手中那根竹竿挂着的“仙人指路”布幔迎风飘舞,来到鬼厉身前,呵呵笑道:“真是想不到啊,我们又在这里相见了。”
鬼厉嘴角露出淡淡一丝笑意,虽然转眼消失了,但还是道:“前辈请坐吧。”
周一仙点了点头,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去。店小二站在一旁,笑声问道:“几位是一起的吗?”
周一仙白了他一眼,道:“废话,不是一起的能坐到一起吗?”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是,是,那诸位请坐,我去准备酒菜,马上就来。”
周一仙嘿嘿笑个不停,却拉过了店小二,随口又点了七八道菜肴,要了三四壶美酒,店小二点头不迭,忙自去准备了。
一旁的小环脸色却并没有她爷爷那么高兴了,相反,看去她的脸色黑黑的,颇为难看。尤其是看到周一仙后来又拉过店小二点菜要酒的时候,更是显得阴沉,几番想说话,但还是忍了下来。待到店小二离开之后,她才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爷爷,你要了那么多菜,莫非是看见救命恩人在这里,想好好请客报答人家吗?”
周一仙面色一沉,怒道:“小环,你胡说什么,我等与这位鬼厉兄弟是什么样的交情,岂能用这些酒菜来相提并论的?”说着,他回过头对着鬼厉笑了一下,然后叹息了一声,摇头道:“你看看这个河阳城,浩劫过后,人心不古,一个个都不肯开看相了,世道艰难啊……”
小环脸色一变,看了一眼鬼厉,又狠狠盯了周一仙一眼,脸色微红。鬼厉却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只淡淡道:“是啊,老丈放心,当初我曾蒙你照顾多日,这次便算是我请你们答谢了。”
小环脸上登时红了,但周一仙却大为欣慰,点头颔首微笑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野狗道人看了看小环,又看了看鬼厉,欲言又止。
这时店小二端了几盘凉菜上来,又上了两壶酒。周一仙老实不客气地拿过酒壶,便给在座的人斟满了,举杯道:“我们都是浪迹天涯的人物,能够相遇在此,实在是难得的缘分,就干了此杯。”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微微晃脑,看来对这美酒味道颇为满意。鬼厉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动了动,不知是不是笑了一下,但他面上肌肉看去僵硬无比,只怕笑了也显示不出来。他缓缓也端起了酒杯,放在唇边,只是片刻之后,他忽然一声叹息,,带着几许无奈苦楚,似乎手中所持的,竟是最苦涩之物,饮之不下,缓缓又放回了桌上。
这时,坐在周一仙旁边的小环实在忍不住,刺了周一仙一句道:“还难得的缘分呢,不知是谁在大街上远远看到别人的身影,便大呼小叫地赶了上来盘算着吃白食呢!”
周一仙面不变色,只白了一眼小环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鬼厉似乎也没将小环的话放在心上,他看去仿佛一直都心不在焉、若有所想的样子,小环认识他多年,却还是第一次看见鬼厉这般神情,不觉得有些担忧起来,忍不住向鬼厉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鬼厉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回答小环,而是向着周一仙道:“前辈。”
周一仙刚刚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酒,闻言笑道:“何事?”
鬼厉目光略显空洞,低声道:“我记得十年之前,我还是刚刚从青云山上下来的一个少年时,就在这河阳城里,你曾经替我算过一次命相吧?”
周一仙、小环都是一怔,野狗道人则是莫名其妙,当年那档旧事,他自然是一无所知。周一仙微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唔,我还记得几分的样子,怎么了,好好的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当年的事?”
说到这里,他脸上突然露出神秘之色,压低了声音对鬼厉道:“你该不会在这十年之后,还要说当初我们算得不灵光,打算要回当日的算命钱吧?”
“爷爷!”小环嗔了周一仙一句,看来是忍无可忍了,一把将周一仙推到一旁,对鬼厉道,“鬼厉大哥,你有什么心事吗,或许……可以跟我说说。”
鬼厉看了小环一眼,眼神中的疲倦里,难得露出了一份暖意,但他还是轻轻要了摇头,道:“我没什么,我只是想问老先生几句话。”
周一仙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咳嗽了一声,登时那股道古仙风的气派涌了出来,一时这小小酒楼殿堂似蓬荜生辉,唯他独尊。
“你说吧。”他淡淡道,“以你我的交情,大可无话不说的,不过算命钱可是要照样给哦。”说到最后,他不顾旁边小环涨红的脸,对着鬼厉眨了眨眼睛。
鬼厉淡淡笑了笑,带着几分安慰拍了拍看去因为自觉丢脸到快要发作的小环,然后转向周一仙,面上露出几分迷惘之色,道:“前辈你游戏人间,见识非凡,我有一事,困惑于心,请问前辈,你说我们人活一世,所为何来?”
此言一出,小环与野狗都是一怔,看着鬼厉有不解之色。周一仙却是皱了皱眉,面上戏谑之色渐渐隐去,神情也庄重起来。他并没有信口回答,而是沉吟了半晌之后,才缓缓道:“你神色异常,不比往日,可是又遇见什么不如意事了吗?”
鬼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恩师、师娘,日前过世了。”
“啊!”小环与野狗道人都是一惊,失声而呼,周一仙皱起眉头,叹息一声,低声道:“田不易也去了吗,可惜了。”
鬼厉漠然,周一仙微微合眼,随后神色如常,道:“难怪你面有伤痛之色,只是生离死别,乃是人之常情,无人可免,你本非凡俗之人,又何必沉迷其中?”
鬼厉面上痛楚之色更重,道:“可是他们二人故去,实与我有脱不去的干系!”
周一仙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师父师娘过世之时,可有怨恨于你?”
鬼厉的头缓缓垂下,半晌之后缓缓道:“没有,恩师与师娘对我恩重如山,直到临终前,仍记挂于我,将我这不肖弟子收归门下……”话说到后面,已是微带哽咽了。
旁边的小环看着鬼厉的样子,不知不觉她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周一仙微微一笑,眼中淡淡精光流转,似跳出了这凡俗世间,看透了这世情,道:“那我再问你,你师父师娘过世之时,可有什么悔恨之意吗?”
鬼厉迟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周一仙微笑道:“那便是了,你本该为他们高兴才是,死而无憾,岂非是他们最好的下场?”
鬼厉抬头向周一仙看去,嘴唇微动,神情迷惘。
二十四集 第二章 困惑
第二十四集第二章困惑
入夜;从河阳城头上向城内望去;万家灯火虽然是说不上了;但星星点点的光亮;仍然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对于鬼厉来说,或者正是他最为陌生的所在了吧?
他默默凝望着那一片灯火;然后转过了身子。并不高大也不坚固的城墙上;此刻空无一人。萧瑟的晚风从河阳城外空旷的原野上吹了过来;掠过城头那些在兽妖浩劫中伤害累累的城墙;吹在他和周一仙的身上。
不知为何;小环和野狗道人没有在这里;只有周一仙和鬼厉在这个夜晚时分;站在了河阳城头。不过周一仙看来泰然自若;手中兀自拿着那一跟〃仙人指路〃的竹竿布幔;另一只手上则多了一只酒壶;此刻正饮下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好酒啊〃他略带着几分笑意;然后对鬼厉道;〃这酒还有些温热;你要不要来一口?〃
鬼厉默默摇了摇头;道:〃前辈你自己喝吧〃
周一仙嘿嘿笑了一声;又自顾自仰喝了一口。只是这一口下去之后;他摇了摇酒壶;顺手就将这酒壶丢下了城墙。看来方才这酒壶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口美酒;大概是心中过意不去;这才问了问鬼厉的。
这一晚;月明星稀;月光如水;僻静的城墙之上被月光照得颇为光亮;周一仙喝了酒之后;便仰首望天;怔怔出神;一时没有话说了。鬼厉缓步走到城墙边上;目光随即落在了城砖上的某处;那里有熟道深深的爪痕;爪痕的附近;是更多的爪痕密布在那一片砖墙上。
触目惊心!
〃那些都是浩劫之中;无数兽妖留下的。〃周一仙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淡淡的道。
在这个周游他们两人所在的城墙之上;这个游戏人间的老者似乎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戏谑;反是看者鬼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悲天悯人。
鬼厉伸出手;从这些深深的爪痕中轻轻抚摩过去;从指尖传来的;是粗糙的砖墙硬涩的感觉;却不知有多少冤魂;曾在这些爪痕中呼号。
他沉没了许久;道:〃当初河阳城里无辜的百姓死了很多吗?〃
周一仙叹了口气;走到城墙边上;向下望去;在他眼眸之中;映着城中的灯火:〃很多,虽然有许多百姓已经提早向北逃亡;但至少也有五成的河阳城百姓;无辜丧生;死在那些兽妖的手里。〃
鬼厉看向周一仙;忽然道:〃前辈;你说那些无辜丧生的百姓;他们哪一个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那一个不是在这世上好好活着;不说是全部;但至少九成九的百姓;他们都是人畜无害的吧;可是为什么却有这飞来横祸?而如他们一般的人生;却又所为何来?〃
周一仙看着鬼厉;手扶着城墙;道:〃你今日能站在这里;而那些百姓无辜丧命;我来问你;你以为是何缘故?〃
鬼厉默然许久;道:〃我与他们不同;我修习道法;便是兽妖来了;亦可躲过。〃
周一仙点头道:〃便是如此;你看这人人皆头;乃是从大眼光;大境界着眼;就如天音寺佛门所言之众生平等;边是这个意思。其实按佛门所言;何止是人类;便是蝼蚁猛兽;也与我等不分彼此的。〃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又道;〃只是;这人世间;又芑能是区区一种可以看清的?你身具大神通;有大法力;便可以绝境逢生;便可以超脱于凡俗众生之上;是以说众生原是平等;但细微之处;却从未平等过。〃
鬼厉面露迷茫之色;缓缓摇首道:〃我不想超脱众生之上;亦没有普渡众生的慈悲心怀;便如我虽然修道;却对那长生没有分毫兴趣。〃
周一仙淡淡道:〃那你要的是什么?'
鬼厉苦笑一声;笑容只满是枯涩;低声道:〃便是这里了。我要的是什么;却连我自己也不知。〃
他脸上神情变换;天上明月渐渐到了中天;月华更是灿烂;从天空洒了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一仙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鬼厉;只是他目光神请之中;已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摸样;纵然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世间唯一修习过{天书}四卷的鬼厉;一身道法已是鬼神莫测;但周一仙此刻看上去;却仿佛比他更加高大。
他的儒雅;他的从容;夜风从他鬓边白发见穿过;甚至似乎连明月的光华;也悄悄聚敛在他这一边。
只是鬼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事实上;周一仙也只是平平静静的站在他的面前;而他自己;仿佛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半晌;鬼厉微微苦笑;道:〃看来我果然是不成器的;连自己为什么活着;想要什么都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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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仙神色平静的望着鬼厉;嘴角有淡淡的笑意;道:〃你错了;年轻人。
鬼厉怔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从周一仙口中听到他称呼自己年轻人;不过这显然并非要点;他错愕了一下之后;:〃请教前辈;你说我错了;错在哪里?〃
周一仙淡淡道:〃你以为自己想不清楚这个问题便是不成器吗;以我看来;恰恰相反;你能去想这个问题;便是你远胜这世间他人之处了。〃
鬼厉愕然;道:〃什么?〃
周一仙微微一笑;招手道:〃你来看〃
鬼厉走道周一仙的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乡下看去;河阳城中;月华之下;静谧里的那点点灯火;闪烁不停。。
周一仙望着那片灯火;延伸之中似也有种复杂的情绪;片刻之后;他菁菁地道:〃你看见的是什么?〃
鬼厉道:〃这是无数百姓家里的灯火》〃
周一仙点头道:〃不错;便是灯火了。〃那一点点灯火;便如一个个鲜活的人;他们都在这世间活着;或得意;或不如意;但他们终归是要或下去的;我告诉你;这芸芸终生种;不知有多少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如你这般去苦恼去反思自己为何活者的人;万中无一。〃
鬼厉哑然;这种说法他从未想国,但从周一仙空中听到的;似乎大有道理;自己竟不能反驳。
周一仙看着他;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哀伤之色;只是这种申请转眼即过;随后他轻轻叹息一声;伸出手拍了拍鬼厉的肩膀。
鬼厉此刻虽然不能说是心惊动魄;心神动荡总是有的;以他一身修行里生反映;几乎是下意识就要侧身让过周一仙的手掌;但归依之事突然发生;那个向来装神弄鬼‘稀松平常的周一仙;那看似漂浮的手掌;以鬼厉的修行道行;竟没有躲过去;就这么被周一仙轻轻拍下了。
鬼厉心头一真震;还未等他反映过来;更加令他心神动荡的话;却是从周一仙口中说了出来:
〃更何况,你乃是这世间唯一袖习了四卷'天书'的人;又怎么能与其他人一样呢?〃
此言一出;鬼厉身子大震;修行'天书'第四卷的事;向来是他秘而不宣之事。事实上;从天帝宝库得来的'天书'第三卷与天音寺无字玉壁得来的'天书'第四卷;便是陆雪琪和那些天音寺的和尚们;也并不知晓那些神奇妙文与'天书'一脉相成;只有他从头到尾袖习;才明白这些乃是'天书'四卷。
然而此刻;周一仙却当着他的面;请清楚清楚‘明明白白地道破了这个秘密,如何不让他震撼;一时间他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盯者周一仙。
周一仙淡淡笑了一下;道:〃你虽然吃惊;也不必如此。〃
鬼厉上上下下仔细大量着面前这位老人;许久之后;忽然微笑;腿后了一步;端正衣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子无礼;过往怠慢了前辈;只是心中恰有不解之惑;望前辈为我解之?〃
周一仙神色从容;面前着为名动天下的任务对他如此恭敬;似乎他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只道:〃你心中所疑所惑;若是别人可以告诉你的;以你的无形和'天书'的玄妙;又怎会悟不出来呢?〃
鬼厉默然;徐徐道:〃莫非前辈以为;在下心中的疑惑;其实无解吗?〃
周一仙微笑摇头;道:〃是;体悟字性;佛在心中而非身外;此乃'天书'中与佛门相近之处。〃
周一仙道:〃便是如此了。人活一世所为何来;正是该当你自己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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