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周一仙与他的孙女小环。
周一仙看了看周围,小环同时也在打量这里的环境,见这里装饰的富丽堂皇,倒吸了一口凉气,悄声道:「爷爷,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周一仙面有得意之色,道:「你以为你爷爷这么多年,当真是一无是处吗?」
小环奇道:「难道不是吗?」
周一仙被她问的一窒,瞪了她一眼,道:「你等着看。」
说罢,他转头四望,看到那掌柜的正站在屋角柜台后边算帐,当下一拉小环,走了过去。
掌柜感觉有人走到前头,便抬起头来,正要招呼,忽地一怔,脸上有惊讶表情。
周一仙微笑,整个人鹤骨仙风,要有多像得道高人就有多像,道:「王掌柜,还记得我吗?」
那王掌柜「啊」的一声惊呼,竟是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面色恭谨之极,神色更是惊喜不已,只把旁边的小环看得目瞪口呆。只听他道:「哎呀!是老神仙您啊!您怎么来了?唉!这、这、这有三十年不见了吧!我可时常挂念着您呢!」
周一仙微微一笑,气质超卓,伸手轻拂衣上风尘,淡淡笑道:「我本非俗人,这些年来云游天下,更到名山仙境,拜访仙人,吸取天地灵气,哪有时间过来?」
小环在旁边跌倒在地。
但王掌柜却是深信不疑的样子,频频点头,道:「对,对,老神仙您当然和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了。」
说着,招呼周一仙和小环坐在一张乾净的桌子上,连忙叫过夥计,叫他上最好的茶来。
周一仙微笑着看了看四周,道:「看这样子,这些年来,你的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王掌柜恭谨地道:「是,託您老的福。」
周一仙咳嗽一声,道:「我这次前来这里,想要出东海拜访一位道友,想起和你当年还有一段宿缘,便过来看看。那今晚我就住在你这里吧!」
王掌柜连连点头,道:「那当然,您可一定要给小的这个面子,我还打算让内人家小,都来拜见您呢!」
周一仙呵呵一笑,把手伸到怀里,道:「那住宿一晚要多少银两……」
王掌柜立刻摇头,道:「看您说的,您到我这里,我盼都盼不来了,怎么还能收您的钱?」
周一仙手还放在怀中,摇头道:「唉!王掌柜,我知道当年我是指点了你几句,但你做生意,我可不好坏了规矩……」
王掌柜有些激动,道:「老神仙,您看看这算怎么回事,若不是您当年指点迷津,并让我在──」说到这里,他忽然看了看周围,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若不是你让我在「东海龙穴」种上了财神树,我又怎么可能连发三十年。您来住店,我要是还收您的钱的话,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周一仙微笑着把手拿了出来,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王掌柜点头不已,当下又聊了几句。夥计过来说,上房已经安排好了,王掌柜便起身,亲自把周一仙二人送了过去。一路到了后堂,只见这房子建得甚怪,三层楼高,却呈六角模样,中间空出一个大庭院,都铺着青石板。
可能是年深月久,到处可见石缝中有青绿小草。只在最中心处,孤零零有一棵白桦树,但枝叶枯槁,瘦骨嶙峋。
王掌柜把他们送到了三层楼一间僻静的上房,陪坐了一会,便知趣的走了,走时还道晚上一定前来请老神仙大吃一顿云云。
「老神仙」自然是百般推脱,说自己得道多年,不沾人间烟火已久。但王掌柜盛情殷殷,真情切切,到最后老神仙终於是看在孙女小环的面上,勉强答应了下来。
待王掌柜走后,小环关上房门,屋里只剩下周一仙与她两人。周一仙嘿嘿一笑,道:「怎样?」
小环却反问道:「刚才你真的是想付给他钱吗?万一他要是真的收你的钱怎么办?」
周一仙正气凛然,道:「那有什么?我周一仙乃得道仙人,岂是在乎那一点身外之物?」
小环哼了一声,道:「你少来这一套,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怀里根本没钱!」
周一仙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
小环道:「你身上钱分了三份,一份藏在你腰带,一份在你靴管,还有一份藏在你那「仙人指路」的布褂里头,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怀里连一分银子也没有。」
周一仙怔了一下,脸上一红,道:「你这小鬼,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小环瞪了他一眼,道:「你三十年前又骗了他什么?」
周一仙怒道:「胡说,我什么时候骗他了?」
小环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少来,东海龙穴乃是巨海之源、天地灵境,决然是在飘渺深海之下,如何会在这俗世之中?你这话,也只能骗骗王掌柜这等老实人。」
周一仙尴尬一笑,但接下来,却是叹息了一声,居然颇有几分沧桑淒凉的感觉。
小环皱眉,道:「怎么了?」
周一仙沉默了片刻,道:「其实,这事和你爹有关系。」
小环讶道:「我爹?他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吗?」
周一仙点头,道:「三十年前,我带着还是个少年的你爹,一起来到了昌合城中。他虽然年少,但和你一样,真的也是在这相术一道上有天赋之才。那时候王掌柜也不过是个普通客栈里的夥计,但你爹说他面相颇好,额头宽平,脸方却无稜角,眼大却无眉钩,主一生平和,可平安发财。我便……」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我便找了个时间,偷偷指点了他一下,说只要在东海龙穴上种上一棵白桦,通一「发」字,必定能走财运。所以……」
小环接着道:「所以他也就按你说的去做了,而且果然发了财,开了这一家大客栈,生意兴隆,便以为当年都靠你指点迷津,对不对?」
周一仙呵呵一笑。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我倒是颇为好奇,你对他说那东海龙穴,是在什么地方?」
周一仙眉头一挑,笑道:「你过来。」说着拉她走到窗口,往下一指,道:「那不就是了。」
小环吃了一惊,往下一看,却见他指的正是那棵半死不活的白桦树,讶道:「就是这里?怎么这树看起来要死不活的?」
周一仙哂道:「废话,你家的树要是种在青石板上,能活的好吗?」
小环哑然。
周一仙悠然望天,道:「今天天色这么阴沉,怕是晚上要下雨了吧!」
夜渐深沉,从傍晚开始下起的雨,到了这万籁俱静的时候,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碧瑶住在三层的上房,张小凡与石头却一起住在了最低的一楼,下雨之后,便觉得空气中有些潮湿。
张小凡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不过有一点原因倒也是很明显的。石头是睡着了,但那个粗豪壮汉的呼噜声,居然也和他的身材十分般配,不说惊天动地,也是震的这个床铺隐隐作响。
张小凡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披上衣服,在黑暗里坐了一会,便走过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黑夜之中,他所在的这个庭院,竟彷彿也是深深不可见底。
不知哪里来的幽光,带来隐约的光亮,让他看见庭院深处,那棵在雨中伫立的白桦隐约的影子。
他抬头,看天。
深深呼吸。
清凉而略带一丝冰冷潮湿的空气涌进他的胸膛,虽然站在走廊处,外边的风,却把细细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
他回头把房门带上,沿着这条环形的走廊,漫步走去。
夜正深,风呼啸,雨深沉。
从苍穹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回廊上方的屋檐瓦间,雨水汇聚成流,细细缕缕,轻轻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这一路走来,彷彿也似走在幽深静谧的某个深山水洞之中。
又彷彿,曾几何时,少年记忆之中,曾也有过的这样的──
夜晚!
黑暗里的不知名处,有低低的叹息声!
风吹过,「呜」的一声,漫天的雨势,也那么斜了一斜。
张小凡的衣襟湿了几处,他却全然不曾在意,只愕然向前望去。
风雨中,有人素手撑伞,默默站在雨中树下,静静伫立。
明眸如水,眼波流动,彷彿听到了什么,感觉了什么,那女子轻轻回头。
苍穹沉默,风雨沉默。
他与那个女子,默然而望,悄悄无语。
风雨,依然在吹着,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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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海
夜色深深,天地间风雨吹打,不知道哪里来的落叶,在风雨中轻轻飘荡,随风掠过。
青绿色的油布伞下,她的衣裳轻轻拂动,有几缕黑发,贴在她雪白的腮边。
张小凡站在原地,却在那么一刹那间,心头有迷惘掠过。在这异乡的深夜,陌生的地方,却有仿佛熟悉的风雨……
他缓缓的,走了过去,走入了风雨之中。
在他身后,隐约的黑暗深处,有幽深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
走的近了,整个世界,也仿佛悄悄安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就在前方。
温柔如许。
“你怎么还没有去睡?”张小凡慢慢地道。
碧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明眸如水,倒映着他的影子。
雨水渐渐打湿了他的衣衫,从他的发间,慢慢凝成了小小而晶莹的水珠,流过他的黑发,轻轻滴落,从他的脸庞滑下。
“你呢?”她反问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张小凡沉默了一下,道:“石头他睡觉打呼噜,声音太大了,我睡不着。”
碧瑶怔了一下,然后“噗哧”一声,轻笑出来,眼波流动,那隐约围绕着她的淡淡光芒,仿佛也突然亮了起来。
在张小凡的眼中,她就像是一朵在深夜的雨中,轻轻绽放的百合花。
她微笑着,伸出手来,拉住了张小凡的手,张小凡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风雨中,那一把小小的绿伞,横了过来,挡在他的头顶。
伞下,是她轻轻的呼吸声。
张小凡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便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只是那隐约的仿佛从她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却围绕在他的身旁。
“明天,你就要去流波山了吗?”碧瑶静静地道。
张小凡心里一动,道:“是啊!”说着,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你呢?”
碧瑶淡淡一笑,道:“我也去啊!”
张小凡脸色一变,皱了皱眉道:“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那里的正派中人极多,我师父他的脾气更不好,你去了会有危险的。”
碧瑶不说话了,只默默地注视着他。张小凡心里隐约有不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什么,但心想自己与她这样深夜站在雨中,总是不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碧瑶没有回答,张小凡便离开了她的身边,向回走去。
可是就在他走了一半的时候,身后,雨中,忽然传来她的声音。
“小凡!”
张小凡怔住了,这是碧瑶第一次这么亲匿地叫他。
他缓缓转过身子,风雨横在他们之间,仿佛又大了些,于是碧瑶的面容,也显得有些模糊了,但她的声音,却是这般清晰地传了过来。
“刚才我一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心里想着,其实若是我们两个人就死在滴血洞中,逃不出来,那也不错。”
张小凡身子一震,随即强笑一声,道:“你别乱开玩笑了。”说着,快步走了开去。
碧瑶望着他的身影,慢慢低头,轻轻的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起码,我不会后悔。”
张小凡走上回廊,离开了风雨,心里仿佛也松了口气。不知道怎么,他面对着碧瑶这个魔教的美丽女子,总是感觉有不知名的紧张感,或许,这就是她的身分所带来的压力吧!
他暗自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向后望了一眼,见风雨之中,那女子仍然伫立,摇了摇头,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回去了。
他走后没有多久,碧瑶撑着青绿油伞,也走了上来站在回廊之上,望着他走去的方向,沉默而不言语。
就在这个时候,在她身后的暗处,忽然那黑暗动了一下,却是走出了一个全身黑衣,便是面上也用黑纱遮住的女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碧瑶转头,淡淡道:“幽姨。”
黑衣女子往张小凡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平静而不带感情地道:“走吧!你爹正在流波山等你呢!”
碧瑶缓缓点头。
清晨,好不容易睡着的张小凡却被石头大声地叫醒:“张兄弟,快起来了。”
张小凡费劲地张开眼睛,只见石头精神奕奕,神充气足,显然昨晚睡得极好!
他苦笑一声,什么也没说,爬了起来,迷糊着眼睛往旁边的脸盆处走去洗脸。石头则坐在他的床上,笑道:“张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这么轻,又是修道之人,一夜醒来,应当精神焕发才对。怎么看你样子,好像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张小凡在心里念了一句:“有你在谁能睡的着。”但面上却还是只能苦笑点头。
他二人洗漱完毕,石头便拉着张小凡准备叫上碧瑶一起动身。张小凡暗自皱眉,心中却着实不愿,却又不好对石头明说。不料他二人敲了半天的门,却无人应答,再到掌柜那里一问,却是碧瑶昨晚深夜就结帐走了,顺带也把他们二人的住宿费算清楚了。
石头怔了一下,摇头觉得奇怪。张小凡站在一旁,心里一盘算,听王掌柜所说的时间,大概在自己与碧瑶分手后没多久,她就离开了。
其实本来张小凡也一直烦恼碧瑶如果要跟他前去流波山,那该如何是好,但这番她突然不辞而别,他心里却又是一阵惘然。
站在旁边的石头正好过来与张小凡商量,不料此刻王掌柜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道:“敢问这位阁下,大名可是叫做石头?”
石头一怔,道:“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王掌柜面上有欢喜之色,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封信,道:“这是一位客人今日早间寄在我这里的,说是给一位身材魁梧名叫石头的年轻人,那一定便是客官你了。”
石头接过信一看,信封上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便打开来看,张小凡这时也回过神瞧了过来。石头看着看着,眉头皱起,失声道:“师父!”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你师父怎么了?”
石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这封信是我师父写的,要我立刻前去城西土地庙见他。张兄弟,我看我们要暂时分开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没关系,那你去好了,我也急着去流波山见我师父他们呢!”
石头笑道:“等我见了师父,与他一说,多半他老人家也一定会去流波山的,我们到时候再见。”
张小凡与他相处时日不少,心中也有几分亲近,笑道:“好啊!”
石头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张小凡送他到了客栈门口,看着他高大的身子消失在人群之中,站在原地怔了一会,便转过头去,独自向东而去。
在他们都走得远了,海云楼的大堂之内,周一仙与他的孙女小环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小环悄声道:“好险,差点就碰上冤家了。”说着横了周一仙一眼,道:“还不都是爷爷你,走到哪里,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些被你骗过的人,想来天下间最冤枉的,大概就是我了。”
周一仙白了小环一眼,不去理她。这时王掌柜看到老神仙走了出来,自然是早就迎了上来,殷勤上茶上菜,热情招待。周一仙也不客气,与小环大剌剌坐了下来,与王掌柜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王掌柜道:“老神仙,你知道吗?昨晚我们昌合城外听说出了大事了?”
周一仙一怔,道:“怎么回事?”
王掌柜道:“我也不大清楚,但听说是这些日子聚在这里的正道修真之人,昨晚在城西那头遇上了魔教的人,两边斗法斗了起来,情况很是激烈。听城西的人说,连城墙都在震动呢!”
周一仙讶道:“魔教与正派已经打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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