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理由只有一种,不杀人的理由却有千千万万种,我不必告诉你。”丁丁说:“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像刚刚那种情况,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种情况当然不会再有第二次,因为你现在手中已经没有刀,只有一个女人。”田灵子说:“你手中的刀能够要别人蜘命,你手里的女人却只能要你自己的命。”
丁丁笑了。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田灵子的剑已经到了他咽喉眉睫间,左手剑先划咽喉弯上眉睫,右手剑先点眉睫后曲心脏。
这一剑变化之诡异,实在可以说已经快到了剑法中的极限。
丁丁没有动。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一条鞭影横飞而来,鞭梢卷的不是丁了的要害,而是田灵子的腰。
鞭梢一卷,田灵子又被卷的飞了出去,卷飞入那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立刻被吞没。
黑暗依旧!
丁丁居然向那边挥了挥手。
“牧羊儿,你走吧!我不会再追你的,你可以慢慢的走。”
“为什么?”“我总觉得老天已经对你太不公平了,所以我就不能不对你好一点。”丁丁说:“我只希望你以后真的乘乘的去牧羊,不要再把人当作猪羊马牛。”
荒漠寂寂,清冷的月光照在因梦苍白的脸上,丁丁往回程走,那白色的小屋,屋檐下的风铃,和此刻昏迷在他怀抱中的女人,对他来说都已是一种慰藉。
他已远离死亡。
此后这种种的一切,已经足够疗治他以往的种种创伤,对丁丁来说,这一刻也许是他这一生中,心里觉得最温暖充实甜蜜的一刻。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怀抱中那个纯洁苍白温柔美丽的女人,已经用一双纤纤柔柔的玉手,抓住了他后颈和右胁下最重要的两处穴道。
丁丁这一生中,也橡是别的男孩一样,也作过无数的梦。
只不过,就算在他最荒唐离奇的梦中,也不会梦想到有这种事发生。
直到他倒下去时,他还不能相信。
他倒在一株仙入掌的前面,这株仙人掌在一坯黄土前,就好像是这个坟墓的墓碑。
(四)
新坟、墓碑,仙人掌、仙人掌花、仙人掌尖针般的刺,一种尖针般的刀法。
这个静卧在坟墓中的人是谁?是谁埋葬了他?为什么要用一株仙人掌做他的墓碑。
丁丁在恍恍惚惚之中,仿佛已经捕捉到一点光影,可是光影瞬即消失。
因为他已经看到一双漆黑的眸子在盯着他,他从未想到过,在这么一双美丽的眼睛中竟然会充满了这么多的怨毒与仇恨。
她为什么要恨我?怨得那么深。
丁丁又想起了马厩前那一道还没修好的栏杆,那个还没修好的地窖,也想起了即将到来的寒冷寂寞的冬天。
他不懂。
他实在不懂这个总是对他带着一种淡淡的情愁,就仿佛乡愁那么淡的情愁的女人,为什么会这样对付他?
可是在他的记忆深处,他已经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刀法的路,本来是纵横开阔的,这个人的刀法却尖锐如针,就好像是仙人掌的尖针。
他拼俞想去忆起这个人的名字,她已经先说了出来。
“仙人掌上的刀。
刀如针,命飘零。
散不完的刀光,数不尽的刀魂。”
江湖中人,只要听到这首沉郁哀伤的小曲,就知道它是说准了。
(五)
长鞭飞卷,田灵子旋转着从半空中落下去时,牧羊儿还坐在那堆已经快熄灭的火焰后,看起来就橡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他的一条右腿已经断了,从膝盖上被人一刀削断。
丁下一刀出削,不但斩断了轩辕开山的头颅,也削断了牧羊儿的腿。
田灵子挣脱了鞭梢,瞪着牧羊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你的鞭子不是用来对付我的。”
“我不是在对付你,我是在救你。”他好像真的很诚恳的说:“你在那个人面前,连一点希望都没有,我实在不想眼看你去送死。”
田灵子冷笑:“你真有这么好的心?”
牧羊儿反问:“刚才你有没有看清楚他出手的那一刀?我敢保证,你绝没有看清楚。”
“是吗?”
“我也敢保证,江湖中能看清他那一刀出手的入,已经不多了,能挡住他那一刀的人也许连一个都没有。”
他看着自己已经止住血的断腿,叹了口气:“连我挡不住,还有谁能挡得住?”
田灵子瞪着他冷笑:“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挡不住,别人就挡不住?”
牧羊儿静静的看着她,脸上又渐渐露出了笑容。
“你以为我是谁,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已经不行了?”他的笑容又恢复了片刻前那种邪恶和诡异:“只要我高兴,现在找还是随时可以剥光你的衣服,把你吊起来。随便我怎样对付你,你还是完全没有反抗的力量。”
看着他的笑,田灵子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就好像真的已经被赤裸裸的吊在树上。
所以等到牧羊几问她:“你信不信?”的时候,她居然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那么你也就应该相信,刚才若非是我救了你,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田灵子又不由自主的点头,牧羊儿又盯着她看了很久:“那么你准备怎么佯报答我呢?”
他笑得更邪,田灵子手足冰冷,只觉得平生部没有这么害怕过。
“可是……可是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她挣扎眷说。
“称有什么机会?”
“那时候他怀里抱着个女人,我看得出他对那个女人很好,我如果全力去刺杀那个女人,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救她。”田灵子说:“一个人若是对另外一个人太关心,就难免会把目己的弱点显露出来。”
“所以你就认为已经有机会可以杀了他?”
田灵子很肯定的说:“我不但有机会,而且机会很大。”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的胸膛已经被重重的抽了一下,虽然还不能算太重,却已经痛得她全身都流出了冷汗。极端的痛苦中,却又带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快感,这种感觉,使得她全身都开始不停的颤抖。
她用双手抱着她的胸,喘息着间:
“你这个王八蛋,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只不过要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而已。”牧羊冷冷的说:“第一,刚刚那个人就算怀里抱着八个女人,就算那八千女人都是他爱得要死的初恋情人,你手里就算有十六把剑,就算能够使出你爸爸你妈妈和六个丈夫的所有绝招,你还是没有办法伤得了她们的毫发,那小子还是可以一刀要你的命。”
牧羊儿说:“等他刀锋划过你脖子的时候,你甚至还会觉得很舒服很凉快,等你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的时候,你的眼睛甚至还可以看到自己的脚。”
他间田灵子:“你信不信?”
田灵子知道牧羊儿绝不是一个会替别人吹牛的人,实在不能不相信他的话。
可是她又实在不能相信,人世间会有这么快的刀法。
牧羊几故意停顿了半天,好让她加深对这句话的印象,然后才悠悠的接着说:“第二,幸好你杀不了他怀抱中那个女人,否则你就更该死了。”
“为什么?”田灵子忍不住间。
“因为那个女人就是出动了江湖中三大令牌,让你不能不受命,又把一万两紫磨金存到你开设在山西太原府那个秘密票号里去,让你不得不动心的人。”
牧羊儿很安静的说:“你就是为了她,才不远千里,在九月月圆前赶到这里来为她杀人。”
田灵子愣住。橡她这么样一个女人,居然也会愣住,实在是件很不平常的事,甚至连她的声音都已嘶哑,要过很久才说得出话。
“难道她就是因梦娘?”
“她就是。”
“就是那个昔年号称天下第一绝色,江湖中万人倾倒,自己却忽然消失不见的那个因梦娘?”
“是的。”牧羊几说:“她就是。”
“刚才那个会用刀的年轻人是谁?”
“那个人姓丁,叫丁宁,据说是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奇才,刀法之快,据说已经可以直追昔年的傅红雪。”
“不管怎么样,他的身份还是和因梦娘差得很远,她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昔日的因梦娘,就是今日的花夫人。”
“花夫人?”田灵子问:“哪一位花夫人?”
牧羊几居然也用一种沉郁哀伤的声音曼曼而唱。
仙人掌上的刀。
刀如针,命飘零。
散不完的刀光,数不尽的刀魂。
“你说的是花错?”
“是。”
“就是那个总认为自己什么事都做错了的浪子花错?”
“就是他,除了他还有谁?”
“最主要的,并不是他自己认为他自己错了,而是别的人都认为他错了,所以他想不错不行。”牧羊儿声音里居然也带着一点感伤:“所以花错既错,因梦也就无梦。”“因梦就是因为嫁给了花错,所以才忽然会自江湖中消声匿迹?”
“对。”
“然后他们是不是就隐居在这附近?”
“对。”
牧羊儿说:“可是有一天,花错出门去了,因梦就在家里痴痴的等,等了两年之后,花错才回来。”牧羊儿的声音忽然变得奇怪:“只可惜,花错回来的时候,一个人已经变成两个人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田灵子很急切的间:“这句话的意思我实在不懂。”
火焰已经快熄灭了,牧羊儿的脸色看来更阴暗而诡异。
“那一天黄昏,她眼看着她的丈夫自远处奔回,明明是个很完整的人,可是等她站起来想去迎接时,他的人忽然断了,从腰际一断为二。他的上半身往后倒下去的时候,下半身的两条腿还往前跑出了七步。”
田灵子的脸色发白。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是不懂。”
“你应该懂的。”牧羊儿说:“花错知道他的妻子在等他,一心想回来见她的妻子一面,只可惜在他回家之前,他已经被人一刀腰斩。”
“他既然已经被人一刀腰斩,怎么还能够飞奔回来?”田灵子又间。
“这可能有两种原因。”牧羊儿说:“第一,因为他太想回来看他的妻子,这种情感已经不是常理所能解释的情感,激发了他生向中最后的一点潜力一直支持着他,让他能看到他的妻子最后一面。”
这是种多么伟大的情感,可是已经嫁过六次的田灵子并没有因此而感动。
她只急着问:“你说的第二点是什么?”
牧羊儿的声音仿佛也变得有些嘶哑:“那就是因为杀他的人刀法太快!”
一阵风吹过,火光忽然熄灭,天地间一片黑暗。田灵子的额角鼻尖和掌心都已经冒出了冷汗。
她忽然想起了刚才丁宁在轩辕开山脖子上留下的那一刀,只有那样的刀法,才能造成这种结果。只有那么长久的寂寞和那么深的感情,才能让因梦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换取杀死他丈夫的仇人的性俞。
现在,她居然被抱在她仇人的怀抱中,为的是什么呢,
牧羊儿淡淡的间田灵子:“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了?”
“是的,我已经完全明白了。”田灵子也用同样冷淡的声音说:“现在要杀丁宁,已经根本用不着我们出手。”
(六)
坟前的仙人掌,已经被风砂和黄土染成一种于血般的暗褐色。
因梦用一快雪白的丝中擦拭它,她的动作仔细缓慢而温柔,就橡是一个充满了爱心的母亲在擦拭她的初生婴几。
直到仙人掌上的黄砂褪尽,又恢复它的苍翠碧绿,她才回过头凝视着倒在地上的丁丁,明媚的眼睛里立刻变得充满仇恨怨毒。
“我想你现在一定知道我是谁了。”她说:“我就是花错的妻子,为了逃避你们的追杀,我们才躲到这里来,可是我的丈夫不愿意在这里躲一辈子,他一向是个骄做的人,所以他一定要去学一种可以对抗你们的刀法,免得让我也委委屈屈的在这里陪他渡过一生。”
因梦说:“为了我,池非走不可,为了他,我只好让他走,就在那栋小屋里,我等了他两年,我知道池一寇会回来。”
丁丁只有听着,什么话都不能说她的嘴唇已麻木僵硬,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池答应过我,不管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会赶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因梦的声音暗哑:“我当然相信他的活,江湖中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诺言,两年后他果然回来了,果然看了我最后一眼,想不到就在那一瞬间,我们就已天人永隔,永远不能再见。”
她没有流泪,流泪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是复仇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杀他的人是谁,也想不出入世间有谁能使出那些可怕的方法,我只听到远方有女人说……”
鲜血从花错忽然一折为二的腰身里喷出来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在说。
“花错,如果称还能侥幸不死,今年我就放过了你,而且还会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年九月月圆时,我还会来这里等你。”
声音飘忽而轻细,有时候听来就好橡是从天畔那一轮血红的落日中传过来的,有时候听起来又像是一个人在他耳边低语。
“所以我知道你今年一定会来,想不到你还未到九月就来了。”因梦说:“看到你挥斧劈柴的手法,我本来已经怀疑是你,看到你这么年轻、这么简朴,我又不能确定了。”
她的声音更暗淡:“那时候我甚至在暗中希望你不是那个人,现在我却不能放过你。”
丁丁的额上已现出青筋,青筋在跳动,他的眼睛却已闭起。
“只不过现在我还不想杀你,我要让你慢慢的死。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接着说:“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活着有时远比死更痛苦。”
于是从这一刹那间开始,他和她以及其他许许多多人,都要开始去经历一段没有人能够猜测到结果的生死游戏。
第一章 侯门重重深几许
她告诉他们:“你们都亏欠过,我现在已经到你们偿还的时候了。”
(一)
石阶低而斜,健马可以直驰而上,两旁还有四列可容双车并驶的车道。
一百零八级石阶的尽头,是一道宽一丈八尺的紫铜大门,门上铜环巨兽,庄严狰狞。两旁一十八条彪形大汉,着甲胃,执长戟,佩腰刀,悬箭壶,石人般雁翅分列。看起来就算有苍蝇停在鼻子上,他们也不会伸手去赶,就算有毒蛇缠身,他们也不会动,就算有玉女赤裸经过,他们的目光也不多霎一霎。
这是什么人的府邪,门禁为何如此森严?
其实这附近方圆百丈之内都沓无人迹,非但没有缠身的毒蛇,更不会有赤裸的美女,甚至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没有经过特别的准许,如果有人想走近这栋巨宅,那么恐怕只有靠奇迹了。
奇迹偶尔也会发生的,而且就发生在这一天。
(二)
九月二十九,大凶,诸事不宜。
九月二十九,晴,艳阳天,秋风柔,气高爽,没有翻过黄历的人,谁也想不到这会是一个潜事不宜的大凶之日。
长街上,紫铜大门外的禁卫们,身子虽然一动也不动,脑筋却一直不停的在动。轮值的时间已经快过去了,散值后应该怎么样去弄一点银钱,找几个朋友,到什么地方去找点乐子?回去怎么去骗他的老婆?
就在这时候,他们忽然看见一件奇迹发生,让他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条平时几乎从来少见人迹的青石板大街上,此刻居然有一顶青衣小轿出现,抬轿的两条青衣大汉,奔跑的速度,几乎就像是两匹青聪马一样,抬着这顶轿飞奔而来,仿佛已忘了未经特别准许进入这禁区的人,一律就地格杀勿论。
眨眼间这顶青衣小桥就已冲上长阶,前面的轿夫膝半屈,后面的轿夫背微举,小轿仍然平稳如静水。
一百零八级石阶,在一瞬间就上去了,也就在这一瞬间,:雁翅般两旁分列的卫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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