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小狐狸,碎星遥反而有点拘谨无措。他别过头看向屋外,没有像往常般与小狐狸打情骂俏,反是轻声道了句:“尸牙,你快变回狗的样子。我有事找你们相商,这里已经并不安全了。”
小狐狸和葬谦循面面相觎,收起所有玩笑的神色。小狐狸在跳下床的同时,葬谦循也刚准备好。当他完成变身后,连他自己都震惊的僵在那里——那白中透紫的毛色已然颠覆了原本。尖端的毛发由淡紫化为更浓更沉的暗紫,艳美的红由其缓缓蔓延至发端尾末,张扬的细长绒毛仿若烈火般能把一切碰触它的物质焚成灰烬。
无疑,它是美丽的。但是这美丽并不属于光狼,葬谦循起前以为那毛色的细微变化不过是封印之术引起的特殊反应,他并没有多加在意。然,毛色的巨大反差让葬谦循有些不知所措。至少,变异并不如他想象那般单纯。联想起昨夜发生的异状,饶是葬谦循也有点忧心。
“哇!小狼你越变越漂亮了呢!”小狐狸一把抱起他,幼狼模样的葬谦循挣了挣。双手抄在狼形的胳膊间,小狐狸高高的举起他。笑得宛如发现新奇游戏的小女孩,使葬谦循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但是,想象中的惨事并没有发生。柔软的红唇轻轻碰了下狼颊,小狐狸乐呵呵的调戏着小狼。
碎星遥一回头就看见这副画面,他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其实委实松了口气。在这风不平波不静的特殊敏感时刻,任凭尸牙恢复真身到处走动是件极不明智的事情。碎星遥咬牙警告道:“尸牙,你最好小心点,你们算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葬谦循按耐住不紊的心思,不在去为变异的事费心。奈何效果有限,只得分神应付碎星遥。“发生什么事了?”
“大事。”碎星遥恨恨的瞪他,极为气愤他那股事不关己的态度。他挪开了挡住屋外视线的身子,走进屋里极为大方的往床铺边一坐。他的鼻子里冒出声嗤哼,“门里的人死了一个,那人给尸牙看过病。晚宴不久后他就死了,我叫你们去吃饭你们又推三阻四,搞得现在成为最有嫌疑的对象。事情倘若要是闹腾开,就尸牙你这叛徒的身份是跳进通灵河里也洗不清。”
“你不怀疑我们?”小狐狸见缝插针,却是问了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极小白的问题。
碎星遥扬起脸不屑的望着小狐狸,反问道:“你觉得我像是傻瓜吗?”
“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她浅浅的笑了声,促狭道:“是非常像。”
关键时刻,碎星遥也不与她斗嘴。轻巧且纨绔的笑半勾在嘴角,他笑骂道:“我谈正事呢,小狐狸你严肃点。”
“傻瓜都看得出来,这是嫁祸栽赃。”瞥见银眸里的阴霾,小狐狸收起了得自石头真传的玩世不恭,认真的发表自己的见解:“但一个人可能很聪明,一群人反而就变得愚蠢。”
“会不会是荆紫藤曾提过的敌人?”葬谦循道出天外飞来的一笔,他也知道这可能性甚小。这夜雪门分堂虽非铜墙铁壁,但也不是谁都能玩飞檐走壁的地方。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分堂里有人接应,换言之他们的情况就非常不妙。眼线问题暂且不谈,暗箭难防下还有未知外援。
碎星遥不置可否的耸着肩,现在谈这些还言之过早。眼下最迫切的是要调查出谁是趁夜行凶的杀手,至于幕后行凶的黑手是否有其人,现在并不是最重要的。分堂里若是闹到人心惶惶,就算是碎星遥的客人也必是首当其冲的严重盘查对象。到时,尸牙的身份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有没有检查过尸首?”小狐狸再接再厉抛出第二问,但就是这问题使其余两人投以诡异的目光。她不自在的挠挠头,莫名其妙的问道:“干嘛?难道人家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有点兴奋?”碎星遥心思微沉,清冷的光闪过眼底。一瞬间的猜想,令他觉得连蠢蠢欲动的心都快要冷凝。他既庆幸又愤怒,复杂的眼波笼罩在小狐狸身上。
“现实版杀人事件耶!能参与其中这还不够你们兴奋?”小狐狸挑起眉冲着碎星遥无赖的扬扬唇,“我以前可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或许会变得很有趣也不一定。”
“有趣?我门中有人丧命让你感到有趣?”碎星遥的笑容在刹那间殒灭了,他第一次用冷冷的目光盯视她,低沉的嗓音泛漾着一丝危险。他清清淡淡的瞥看她,甚至故意升起细微妖力释放出无形的压迫感。“不,这并不有趣。你,我,尸牙……以及分堂内所有的生命都陷入一场阴谋里,你当真以为这浓郁而深沉的氛围只是为了营造一场有趣的游戏?”
“生命就像是在与老天玩场赌博。我并不认识你的同伴,他们的存在与否对我毫无意义,就宛如我路过时目睹到的风景。”面对碎星遥质问的言语,小狐狸的神情没有一毫一分的变化。冷色蔓进她的眼帘,屋外的日光腐蚀不了这沐浴于阳光里的黑色灵魂。“我说过倘若有天我将死,我会笑得一如既往。我敬畏死亡如同我尊重每一种生命形式,但任何东西的诞生与毁灭都从不值得我珍视。”
眨眼间的针锋相对,葬谦循并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的被小狐狸拥抱在怀毫无反抗,以行动证明他站在何方。淡蓝的双眸浮现如冰霜般的寒光,与碎星遥相对而持。
“你从不觉得你活得矛盾而别扭吗?”浅灰色的眸色深邃黯淡,他的嘴边泛起君子般的有礼笑弧。什么是敬畏和尊重?若是敬畏若是尊重,她为何连对自己的死亡都谈论的理所当然?他原以为他够懂,现在才发觉原来她真的令人琢磨不透。
“我?”她歪着脖子侧头想了想,黑瞳霎时透出明亮的反光。这行为与态度又让她看起来和蔼可亲,宛若懵懂的稚嫩少女般不知愁味蚀骨。小狐狸抿着一抹清秀可人的笑花,润红的唇化为细小的线条。“你介意吗?”
碎星遥深深的凝视小狐狸,恍若这里仅仅唯有她是真实的存在。接着,银灰色的狭长瞳眸幽幽垂落。他站起身抚平自己的衣角……最后,拂袖而去。一脚踏过门槛的瞬间,影子贴近地面与她的身影重叠。淡漠的语气平静无波,他不曾在她面前用过。
“我看错你了,你真让我失望。”
沙哑的低沉嗓音很轻很浅,却如巨石般压倒在两人间,组成一道不容逾越的障碍。外面的世界鸟语花香,光洒蝶飞,柔风云轻。里边的世界阴凉灰沉,无孔不入的光芒钻过窗格与大门映彻于平坦的墙与地。小狐狸稍稍抬起幼狼,使葬谦循与自己的脸颊离的更近。柔软的皮毛刺激着她嫩白的肌肤,她的手指来到幼狼的毛发间来回穿梭,像是喜爱他火艳毛皮下的身体传递而来的温度。
那张苍白的容颜间,黑瞳一如迷离暗夜,唇边反然漾泛轻松愉悦的笑靥。
52章、死亡盛宴(二)
“失望啊……”
吟含的字句在她的嘴里回转,她脸上有着深思的神情。眨眨眼,那双黑眸变得清澈灵敏。小狐狸举起小狼,眼观眼鼻尖顶鼻尖。她乐悠悠的说道:“小狼,你会不会对人家感到失望呢?”
葬谦循甩甩狼首,伸出舌舔了舔她的唇。那双眼里的光芒照得小狐狸的心暖暖的,她伸直手臂不让他舔。葬谦循对此不以为意,淡蓝的狼目盯着小狐狸。“墨,你不希望他有期望?”
小狐狸愣了愣,含笑应道:“不希望。”
“或许你会说我自作多情,但我的自作多情正是因为我讨厌被人情债所负累。石头那人他看似与我很像,可是我们的本质里存在巨大的差异。”双手收拢,小狐狸把葬谦循抱在怀里,像小孩子抱布娃娃那样,她辩解着:“他重情重义,但我无情无义。若是察觉不妥,即便那人曾与我有刎颈之情,我也会将其自心中完全抹煞。”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黑瞳望向屋外。“他不该与我有交情。我最受不了他那种人,让我觉得自己肮脏。最后,我会忍不住想他其实比我更脏。”
碎星遥这人,初时接触使人觉得他看似多情却无情,再深交却发现他实则道是无情还有情。他说她矛盾且别扭,她却认为他太擅长伪装自己的本心。连对自己也不坦率,连自己也要逃避的人她不喜欢。可是,多日的吵吵闹闹浮现在她脑海。小狐狸咬着唇,烦恼地悄声说道:“小狼,我们逃跑吧……”
这轻喃带着无边的诱惑力,葬谦循几乎压抑不住想带她远走的冲动而点头应允。近日来,葬谦循早就察觉她与石头的感情增进方式相当奇怪——他们间不甚友好的诽谤与捉弄成为增进感情的基础,这独特互相调侃方式别人无从介入。小狐狸与石头,他们的周身满布着一种相互吸引的力量,就仿若不知名的结界阻隔着其余人。葬谦循为此深深的担忧,所以他才闹了那么一场发烧计。虽然拙劣,但可谓是非常实用。
“墨,你是真心不愿理会他?”葬谦循叹口气,暗忖自己或许变到连自己也认识不出。以前的他从不会如此温柔,给予他人可趁之机。若是他再狡猾自私一点,便会顺水推舟遂了她的意。可世事并非这么简单,若是他们不告而别。先撇开是否会陷碎星遥于不义,就是原本不会怀疑他们的妖怪也会因谣言轻信歹人。
即便他不愿碎星遥接近她,但经过昨夜与石头的交谈,葬谦循也不想他的境遇太难堪。叛徒这一名词被定下来,无论走到妖之国的任何角落,黑暗里的妖族们都会投以鄙夷的目光。
“你少扮好人了!我离开分堂不正合了你的意?”小狐狸的心思被揭开,一时冲动语气重了些,口不择言起来。话出口时她惊觉失言,奈何如今反悔也无法补救,她支吾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小狼,我……”
葬谦循怔忡少倾,淡淡的笑挂在嘴边。“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然后,他一反常态的收敛了所有明媚。甚至挣脱跳出她的怀抱,四肢落地,他抖了抖浑身不顺的毛发。淡蓝的眸里不驯但淡和,弥散着不负责任的漠然意味与无感。“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被你抱着的感觉,真糟……”
轻飘飘的语气透着无形的重力压在她身,幼狼般的葬谦循竟也跟碎星遥先前那样突然抛下她不管,再未置一词的闪出屋内,就像放弃她任她自生自灭的样子。他迎向阳光的怀抱,因芒刺而使瞳孔收缩了几下。葬谦循轻声淡语:“的确,真是糟糕的感觉……”
做为男人,都应该抱自己喜欢的女人。即便是葬谦循,也不例外。
但是,小狐狸并没有想明白他的意思。应该说,她根本分神无术无暇思考。小狐狸呆呆地望向幼狼远去的身影,数句反驳的话陨现心里。但她只来得及吆喝了声:“好酷……嗯,小狼,我决定以后欢迎你来抱我!”
前方的幼狼走路时身子斜了斜,就不知他此时心中有什么感想。葬谦循并未回头,他停顿了会继续走出屋外的庭院。
然,在没有他人的屋内。她苦笑一声,接着又走至床铺边栽了下去。灵巧的鼻抽了抽,上面满是让她安心的味道。将脸埋入雪白色的被窝间,她呐呐的嘀咕着:“什么嘛!一个两个全都是这样,不过就是死了只妖怪而已……与我有何相干?我为何非要假惺惺的摆出什么伤心难过的样子?”
猛然地抬起脸,她顺着自己的话摆出犹豫而哀默的表情,吞吞吐吐的念道:“石头,别伤心,我们一定会帮忙找出凶手的。”接下去的话她也掰不出来,只好吐吐舌接着皱起一张小脸,黑瞳中满是嫌恶。甚至还夸张的抖抖身体,如若置身冰寒地域的搓了搓手臂,“呕!简直比闻到血腥味还恶心……”
颓废的摊在床上,被褥与她的肤色相映。她扰乱了自己额前的刘海,眼泛沉思。“切!我就是这副样子,是你们擅自对我抱有期望的。”
接着,她哀嚎一声。抱着头钻进床被,看起来整门心思都烦乱不堪。期间,还有一声声夹杂怨恼的女声闷闷的自被窝里传出,近似低吼。
“麻烦啊麻烦,超麻烦的……该死的碎星遥,该死的葬谦循……自讨苦吃,自揽麻烦,自找死路……”
这种状态维持了数十分钟近一个小时后,一声尖叫自那房间里破天而出。经过的鸟妖被此声吓到后慌忙窜走,就怕得罪了他们老大的客人。更有某只蝙蝠从巢穴中被惊醒后垂直地掉落地面,头上甚至肿了个大胞。生长的肉翼的小爪伸到头间触了触,耳畔因那尖叫的超长声波而产生轰鸣。
蝙蝠冲天而起,速度奇快,如一支黑色利箭直射出去,引起一记破空声。宛若黑芒的小身影眨眼间就来到小狐狸的居处前,以极不协调的速度停顿住,相中一处屋檐倒挂上去。对于视力超级不好的蝙蝠妖来说,即使修成人形也未有改变。他的神念展开,四周景象自然的闪现在他脑际。
窥伺的念透过屋外,偷偷摸摸的朝里屋探去。
小狐狸正好从乱成一团的被子里钻出脑袋,她极为奇异的嗅闻着,好似闻到什么外来的味道。不是她的嗅觉灵敏如葬谦循,而是她的鼻子对于香味比对臭味更加亲热——通常表现食物散发的诱人气味上。
不过,这次可并非是什么食物的香气。当小狐狸闻半天却还分辨不出这异味从何而来时,她不再努力寻找它的位置。反是叹息道:“什么味道这么刺鼻?真是难闻啊……”
她还想再发表两句感言,可惜蝙蝠妖却并没给她机会。小狐狸只觉眼前黑影一闪,某短发帅哥便凭空而现。那出场迅捷而华丽的方式不知怎么让她想起某只变态狐狸,小狐狸暗忖难不成自己又中了断修魂什么幻术?
怀抱着奇异的心情,她朝短发帅哥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却差点把她那仅有的美丽双瞳给瞪了出来。短发帅哥手捧玫瑰零嘴往嘴中送,这次嘴里塞的鼓鼓的,还含糊不清的叨念着:“大姐大,莫非石头老大抛弃你了?否则你怎么连被誉为爱之美的玫瑰香味都认为是臭味?”
小狐狸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好。但是!她真的无法忍住不去思考他是否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啃着玫瑰花,就连变身成蝙蝠状都不肯放弃零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又是怎样做到的?恕她实在无法想象一只蝙蝠吃玫瑰花的样子……更何况,那玫瑰还是极女性化的粉色调……
“唉,说什么抛弃不抛弃的。碎星遥的爱人本就不是我。”小狐狸懒懒的垂下肩,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极为沮丧。她拉起灰色的袖口,矫情地擦擦眼角。
“那是……”蝙蝠妖怔了怔,后又倏地惊呼:“难道这次老大的目标是你怀里那只狼妖吗?!”
小狐狸为了抹黑石头和小狼的关系,猛一抬头间浮现见鬼般的表情,就像在说“你怎么会知道”般。她以极为萧索的语气叹道:“被你瞧出来了……夺舜,你可千万不要到处去说啊。不然,我恐怕会被你们老大讨厌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只见蝙蝠妖瞬间欺上,有力的手掌牵住小狐狸的双手,英俊的面容上一脸情深款款。“那么……我有这个荣幸追求你吗?”
尽管小狐狸经历过不少场面,但她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弄懵了。她错愕的看着夺舜,黑瞳里漂浮着数多问号,觉得有一群乌鸦飞过。
“耶?!”他说了什么?她刚刚有否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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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厢。
葬谦循叫住了碎星遥,后者脸上一片温文,银眸冷意盎然。前者略叹口气,狼脸中带着莫可奈何。两人身处外院,离小狐狸的房间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