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问老大你信不信我。”夺舜脸色惨然,似有说不出口的难言。
碎星遥沉吟少倾,勾唇而笑。“既然你到现在还喊我老大,我何以不信你?”
青白的脸色似乎好转不少,夺舜端详着碎星遥的表情。终于,他似认为他不像造假。夺舜启口,却是为唯白辩解。“死秃鹫不是故意要藏起尸体的。当夜,其实是我第一个发现了八哥的尸体,那时我听到了可疑的动静便寻了过去。发觉与墨焰同行而来的狼妖鬼鬼祟祟的模样,但我不敢确定凶手是他。于是近来,我都在调查他们的身份。”
夺舜注意到碎星遥神色未变,确定其早就知晓那只狼妖是尸牙。他略顿,突语道:“唯白曾找我对质,他以为我是杀死八哥的凶手。因为当时,我在查看八哥尸体时遗留下花香味。”他的话点到为止,为的是帮唯白求情,夺舜苦笑了声后转回正题。“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我离开分堂内。本想找千里帮忙调查,却在半路中遇见了一个人。”
碎星遥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下去。”
“我不认识那妖怪,他把我拦下来盘问我有没有见过一只黑色狐妖与一只狼妖,并且还具体描述了两人的外貌。虽然有些细节与老大当夜带回的贵客并不符合,但我却越来越怀疑尸牙与墨焰的真实身份。”夺舜垂头看着地面,神色怔然。“黑狐之事曾广为流传,老大你又称呼墨焰为小狐狸。我越发肯定她们是施展变身术,欺骗老大你混进来的。即使他们不是凶手,但也不可不彻查一番。”
“当日我冒险带此妖至分堂内调查这事。他曾言明自己与那黑狐有关系,听口气似乎是结过仇。那妖怪给我一些毒药用于试探墨焰,说是如果她未死就说明她便是黑狐。于此,我确定了墨焰身边的狼妖便是叛徒尸牙。百年前,老大你曾助断修魂。那时我以为多半是尸牙怀恨在心,前来寻仇。”夺舜喟然长叹,他毫无疑问做了一件极愚蠢的事情。“……是我犯糊涂了。现在想来,事情发展的太过巧合。我不愿信分堂内会出叛徒。”
“那妖怪很可能与杀死八哥的叛徒是一伙的。”碎星遥摸着下巴,一边暗自揣测一边说道:“你知道那妖怪是何妖吗?道法如何?”
“我看不出他的实力,但料想是与我差不多的。”夺舜回忆着,脸色略带苦恼。“他的行为并无异常。我告诉过他即使墨焰是黑狐也万不可在分堂内找茬,他也答应于我。我确定墨焰吃下毒药后安然无事,便马不停蹄的去找他。让他立刻离开时,他虽心中不快也并未停留。”
“岂料就是这么一会功夫,门内又生事端。察觉事态异样,我本想去追那妖怪问个明白。但飞到一半,却想到他根本不可能乖乖地等我去找。原想把来龙去脉告诉唯白,谁料却又见到葬谦循。一连两次都遇见他……”夺舜坦诚布公,再无隐瞒,包括自己的心思。“说实在的,我到现在都怀疑他,尸牙并不是没有与无常勾结的可能。若不是先前唯白在他手上,我必会抱着宁枉勿纵的心理除去他。”
56章、死亡盛宴(六)
“光狼不会与除了黑狐外的人为伴。”碎星遥如是说。“夺舜,你要坚信这一点。”
“可是……”夺舜倏地扬头,似乎是想反驳。
“叛徒的事情仍未查清,但总比毫无头绪好多了。”碎星遥想起随意的咄咄逼人。蓝眉拢起,不由暗自生疑。虽然那随意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但他总是有点不放心。“唯恐有人拿你挑起事端,目前你就待在这里,待门内稳定后我再放你出来。”
“是,老大。”夺舜有些沮丧的挠挠头。死性不改地从储物袋里掏出玫瑰花往嘴里塞,只不过那眼神有些呆滞,料想定是在惦念那整盆血水。
碎星遥也不再废话,他还记挂着唯白的安危。修长的手指触上岩壁然后一点点没入墙中,高挑的人影穿过厚实的墙壁来到小黑屋外,这屏障对他而言丝毫不起作用。抬起银眸瞧向庭院内的一间屋子,有惊讶闪烁而逝。
门庭若市的舍外,嚣嚷声嘈杂无比。妖怪们站在门口,就连大部分水系妖怪也同是如此。碎星遥脸色一沉,他快步走去。“这是怎么回事?”
“老大,尸牙不让我们进去。”一只妖怪出声道。
“他说若是我们敢闯的话,唯白出状况他概不负责。”随意站出来向碎星遥汇报。
“那就等着。”碎星遥睐他一眼。他的原意是为防止突变发生,也怕红盏花的热力会使修行不到家的妖怪们受损。现如今听了夺舜的“证供”,他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至少,除了防止红盏花与黑丝藤的异变情况外,还能杜绝有心人的窥伺。
于是,在等待了数刻钟后。天际已有渐暗的趋势,闷热的气流加上烦躁的心情已使大多妖怪产生不耐的心理。人多势众的等候着的他们私下里也曾讨论过对此事的看法,大多数妖怪们都不知惨案是何人所为。少数人分抱持观望态度,而绝大多数的人则犹豫不定,摸不准到底谁是凶手。只是,他们看向同门多时的朋友时,眼光里多了怀疑。
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愿望与现实的截然违背,使他们陷入矛盾的两难。
屋外的人焦急徘徊,屋内的人两相沉默。
小狐狸看着气息微弱的唯白,操心着待会怎么办。事情似乎陷入一种僵局,不管是门内叛徒的事也好,还是治疗唯白的身体也好。约有两人高的庞大冰块散发缥缈的寒气,呈包围的趋势把他们圈在房间中央。屋内的东西被清理出去,小狐狸搓了搓发冷的手臂。热与寒的交杂使他们呼出的气都冒着白烟。
“我的身材,没他好吗?”他不愿两人独处的时间如此怪异,遂语出介怀。
小狐狸有点点被吓到,葬谦循今天带给她不少惊异。她苦笑道:“小狼,你别拿我开玩笑了。他露在外面就说明他不介意被人看,我也是随便看看而已,不看吃亏啊。”
葬谦循低头,掩住自己的表情。“他不介意,我介意。”
他终于理解到山药与宫殒寒灼当时的心情,的确挺让人郁闷啦。
“哈、哈哈……”小狐狸干笑,“我悔过,我错了。保证不再有下一次。”
小狐狸才郁闷呢。想当年小花以“强硬”的方式表达他的“介意”时,她毫无任何检讨的意思。但现在某匹狼的表情只单单略微黯然一下,她竟然就开始学会知错了!这叫她怎么能不郁闷?心里微微纳闷的小狐狸不由暗忖着:难道我是只对待外人吃硬不服软,对待内人吃软不爽硬的狐狸?
“你有办法找荆紫藤吗?”突然地,葬谦循调转风向,问了个与先前话题毫无关联的问题。
“啊?有啊,你想找他帮忙?”小狐狸眨眨眼,装起可爱来。
终于,他正视她。“墨,要他到这里来。”
“咦?”
葬谦循扯了扯唇,露出抹极为和煦的笑容,吐出句意喻不清的话。“待会,有场硬仗要打。”
“什么硬仗?”她承认她非常好奇,最近的小狼经常使她感到好奇。不过问归问,她还是非常听话的发了张飞符给荆紫藤。小狐狸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很信任葬谦循,几乎许多事情都要依赖他,包括吃喝睡。现在由他听她的话发展到她听他的话,从他说服她变成她询问他——潜移默化真是可怕。
他挠挠红发,笑灿如阳。“事情变得有点大条了,你没发觉你的血有毒吗?”
“啊?!”小狐狸慌忙看向唯白渐渐发白的脸色,觉得自己也变白了。电闪雷鸣在小狐狸心中酝酿,她赶紧收回自己的手。神色还较为冷静的问:“怎么办?要不要先闪?”
“外边的那群妖物都盯着这间屋子,你说我们走得掉吗?”葬谦循打破她不切实际的奢望,挑眉说道:“能拖一时就一时,等荆紫藤来用毒放倒他们吧。”
小狐狸这才担心起他们两人的安危。她在心中哀嚎: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被那群妖怪发现自己救人不成反害人,他们会不会磨刀霍霍准备吃炭烤黑狐?
攸关性命,她不得不认真对待问题。小狐狸手忙脚乱的掰开唯白的嘴,想让他把自己的血吐出来,奈何努力了半天也是无用。那木盆中魁梧的光头帅哥胸前突然爆起“砰”的一声,竟把小狐狸的心也快“砰”了出来。她闭目不忍再看,心想完了!唯白的血都爆出来了。
“放心,墨。万年妖灵不是这么容易死的。”葬谦循无比谦循的笑着,明媚如阳光的表情非但没有给房内增添丝毫暖意,反有说不出的诡谲之意。唯白的胸口鲜血淋漓,似乎一朵艳红色的花蕾探出脑袋。葬谦循就是以如此的笑容手起花落,连花根一起自唯白的心头连根拔起。当红花落于地面的瞬间,已然燃成灰烬。“妖怪就算被夺去内丹也不会马上死去,何况是心脏破损?只不过需要长时间固本培元,修养生息罢了。”
“那他会不会死?”不知是不是小狐狸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房间的冰块冷气太强了点。连小狼看上去都显得寒森森的。
“这就要看你究竟有多毒。”暗自好笑,他似是有意看她难得的慌乱。老实说,非常有趣。连向来宽厚的他都忍不住一逗再逗。
小狐狸皱眉瞪眼,“你丫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究竟有多毒?就算我再毒也毒不过荆紫藤那条毒蛇……小狼,难道你不在乎唯白是死是活吗?”
状似思考的折眉,他笑吟吟的说道:“与你一起死,其实也不错。”
她没好气的翻翻白眼,抚着额沉思道:“虽然我不是百毒不侵,但应该也不至于血液含毒。我最多吸点本源罢了,哪会连血都是变毒?”她突觉事情不对头,沉下脸问道:“小狼!你讹我!”
葬谦循轻哼一声,看着地面上的灰烬兀自说道:“唯白的身体里怎么会长这玩意?”
她愣了愣,忆起刚才葬谦循切割狠拔花根的模样。脸色铁青,真是有苦说不清。她竟然也有被狼讹的一天,她原以为只有她骗他欺负他的时候……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她有点应接不暇。小狐狸终于认清一件事情,葬谦循不是不会骗人,而是他骗人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以为他在骗人。毕竟,谁会去怀疑一匹像狗多过狼的狼?
葬谦循望着她鼓起腮帮子的俏丽模样,宛如温柔的大哥哥般揉揉她的头发。小狐狸略皱眉头,但也没躲开。黑瞳端详这有些不同的葬谦循,见他依旧如平时般,温和的说着话。“墨,没事的。他死了也没关系。”
随后,他抽回手向门扉走去。打开门的一刹那,夏日已不如中午时那般炎热逼人。门外的妖物们霍然变得寂静无声,逆光下的葬谦循似乎仍不改他的乐观开朗,仿若大男孩般欢畅的笑语:“总会有办法的。”
他侧回身的刹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所有目光。那谦循温文的笑悠然隐去,在那里站着的不再是光狼葬谦循,而是夜雪门的叛徒尸牙。他们既把他当做尸牙,那么他自然不会用葬谦循的面目去迎接那些眼光。跨出门槛的时候,淡蓝的鹰眸游览过众人的神情,平静告诉他们:“唯白死了,我们白辛苦一场。”
银眸掠过错愕,无数妖物的眼光都掠着不敢置信。但唯独一人没有,显得理所应当。群众里没有人发现,可是葬谦循发觉到了。淡蓝的双瞳有丝冷意,带着些微张扬的挑衅。葬谦循再次表露笑容,只是那挑唇的弧度性感但狂妄。他极为诚实也甚为直观的表现出幸灾乐祸,双手交叉于胸前,“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吗?我想我会非常乐意。”
门前,矗立着葬谦循挺拔的身影。那一句无异于挑起战争的话,成功的煽起门徒还未完全熄灭的怒火。有人双手紧握,有人想冲向前教训葬谦循却被同门摇头拦住,有人破口伤辱,有人以责难与不屑的目光看着葬谦循,有人与其他人窃窃私语……
但,这些统统被他无视。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碎星遥正视他,凝声说道:“你果然怎样都无法使我瞧的顺眼些。”
他依旧双手持胸,闻声不紧不慢的缓答道:“彼此彼此。”
“唯白真的……”碎星遥启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他回头望向众人,却见众人里有一人满脸痛苦之色。碎星遥脸色倏变,查看下竟发现此妖出现与唯白相同的症状。然后接踵而来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稍稍转眼,妖物们一个个倒下。而没倒下的人惊惶失措,由最初的安抚沦为最需安抚的人。他们有些神色呆滞,有些痛苦呻吟,有些抱头惊喊,有些远远散开。他们都在惧怕,死亡的请帖犹如瘟疫般四散,邀请着众人的魂魄前往幽冥赴宴。他们苦苦支撑着破败的身体,如置身火焰山脉中炙热难挨,剧痛与干涸的感觉渐使少数人不堪忍受。那些人或请求,或威胁水系妖怪们施法。但自人各扫门前雪,耗费精力救治唯白的水系妖怪们只堪堪能维持自己所需。
相比如此,火系妖怪好许多。热力之于他们并非苦难,反是他们生生不息的来源。可是,身体传达给他们的绞痛感与血液流失感也使他们慌了神。他们压根没有功夫关心别人,只是在努力压抑的同时慌神思量该怎么办。
数百名妖怪中,唯有万年以上道行的人稍好些。碎星遥顾下一个却顾不了另一个,他并未觉得有何不适,心中暗沉的同时却也乱了章法。葬谦循在情况发生异变时稍愣了愣,但随即冷眼看待那些人,他顾及不了也不想顾及他们。
“为什么……老大,我们视你为兄,愿为你效犬马之劳,你为何要如此待我们?”随意趴在地上,泥沙沾在俊逸的容颜间。白洁如云的发端被染上灰色,他的话引起少数盘膝而坐的妖怪们的注意——那些奋力抵抗的万年妖怪睁开眼眸也望着碎星遥。
“你们怀疑我?”碎星遥怔然,浅灰色的眼眯起。
这时,小狐狸推开小狼冲出门。一眼就见到大多人都倒在地上,她也愣了愣,暗想难道毒蛇这么快就游来了?黑瞳当即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像樱花般美丽少女的身影。寂静如夜的眸巡视一圈,在见到那只肥硕的火鸡时呆了呆。这宛若异世地狱的景象使小狐狸忘记做出任何反应,惨烈而可怖的红闪过脑海……
你必须习惯。
她捂着脑袋,黑瞳圆睁。仿佛见到满地的尸体,那些熟悉的与陌生的身体统统倒在地面再无生气。子夜般的黑色眼珠蔓出水雾,她张开红唇想要惊叫,却宛如被扼住了脖子般掉进一个遗忘的怀抱!
“别看。”葬谦循一举揽她入怀。浑身发颤的她神情空茫,指尖无意识的在他胸前遗留抓伤。水雾慢慢扩大,泪水潸然落下,却不知是为安定还是惧怕,那梦魇的气息离得她这般贴近,使她既想贪图又想抵抗,最终唯有任挣扎着的沉沦慢慢转换为彷徨的习以为常。
温柔厚实的手掌触抚着她的背脊,引领这迷途的魂魄返回。惨叫声使小狐狸身体一震,恍惚里听到碎星遥与随意的争风。这刻的她脆弱的令人心疼,就像是不知身在何处的人。葬谦循看她已有回神的迹象,说道:“本就不想你见到的。”
这句话说得不妥,幸运的是她没有发现。见她无恙,葬谦循略松一口气后突然怔忡,她柔弱无骨的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腰。裸露的胸前湿意盎然,淡蓝的眸洋溢浅淡的忧郁。他轻折着眉头,改而来回抚摸她的后脑,笨拙的诉说安慰,“墨,我不喜欢见你哭。”
认识到如今,他从没有见过她流泪的样子。小狐狸总表现的没心没肺没血没泪,以致于葬谦循与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