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淡淡道,“黄大人是官,我是民,还是黄大人先请!”
黄子澄一愣,随即便沉默转身,利落的上了马车。
马车上,黄子澄和方孝孺对坐一边。
空气窒闷,方孝孺沉默不语,黄子澄垂下眼眸,双手放在膝盖上。
“方先生想问什么,就问吧。”半晌,黄子澄终于还是低声开口,叹息一声。
“为何这么做?”方孝孺冷冷的问着。
“为了拿回……先皇的小玉玺……”黄子澄压低声音,有些暗哑说着。
方孝孺一呆。
“先皇有一个小玉玺,总是随身携带,镶嵌在玉佩中,那玉佩是先皇后送于先皇的礼物,很是珍贵,在先皇后仙逝之后,那玉佩几乎与先皇形影不离,跟随先皇身边的人都知道,据说,有一次,先皇醉酒后,曾说,他会把这小玉玺送予皇位的继承者,之后,先皇就把小玉玺放置于一个小盒子里。再也没有人见到。”黄子澄慢慢说着,声音依然压的很低。
方孝孺盯着黄子澄,原来如此呀!如果皇上只有大玉玺,但却没有那先皇随身携带的小玉玺的话,那朝臣定会疑惑,……恐怕,皇上自己心头也很不安怀疑吧,最重要的一点是……假如那小玉玺真在燕王那边的话,那现在的形势恐怕会更加危险!假如,燕王拿出小玉玺,再加上当年先皇的醉后所言……
方孝孺缓缓开口,“皇上手上没有那个小盒子,那小盒子……你们怀疑在燕王那边?”
黄子澄苦笑一声,“先生果然睿智!”
方孝孺皱眉,“那你们逼死张石是为了——”
“方先生!”黄子澄突然阴沉下脸,冷冷开口,带着压抑的愤怒,“我们从没有逼迫过张石大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方孝孺只是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黄子澄盯着方孝孺嘲讽的笑,慢慢垂下眼眸,低声道,“这,都是无可奈何之举。”
方孝孺只是漠然的看着黄子澄,淡淡道,“你就这么确定那张溶月可以帮你们拿回小盒子?假如……那小盒子真的在燕王那边的话……”
黄子澄却是突兀的沉默了。
半晌,在方孝孺皱眉疑惑中,黄子澄慢慢开口,声音依然低哑,“那小盒子在燕王世子朱高炽手里。”
“嗯?”方孝孺惊讶,随即摇头,坚定道,“不可能!如果真的在的话,燕王早就拿出来了。”
“如果……连燕王都不知道呢?”黄子澄锐利的眼睛盯着方孝孺,慢慢开口。
方孝孺一愣,随即沉声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
黄子澄淡淡道,“先皇给皇上留下了锦衣夜行!”
方孝孺有些茫然,“那是……”
“可以保护皇上,可以监察任何人动向的……燕王的飞鱼服也无法与之媲美的,锦衣夜行!”说到最后,黄子澄勾起嘴角的笑容,有些自得,有些自傲。
方孝孺微微眯起眼,可以监察任何人动向?
莫不是御用拱卫司?!
但那不是被先皇给废除了吗?!
似乎看出方孝孺的疑问,黄子澄微微一笑,“先皇或许是早就估算到今天的这个局面吧,给皇上留下了最为精锐的锦衣夜行!”
方孝孺沉默,如果真的估算到今天的这个局面,那又为何不把小盒子交给皇上?
先皇到底在想些什么?!
****************
而此时,燕王率军赶赴北平的路上……
大路旁,大军正在停歇。
朱棣站在大军的前方,树林旁边,正专注的看着一份奏报,边看边皱眉,于是,放下手中的奏报,看向蹲在一旁拉着宁王朱权嬉笑着周王,淡淡开口,“五弟。”
周王转头,松开臭着一张脸的宁王的脖子,起身看向朱棣,笑嘻嘻的开口“四哥有事就吩咐吧。”
“回北平后,你要注意张溶月,别叫她靠近炽儿。”朱棣皱眉说着。
周王一愣,随即嘿嘿贼笑,“怎么?四哥莫不是怕自己的儿子被抢走了?”
朱棣瞥了周王一眼,冷冷道,“张石死了!”
周王一怔。
朱棣抬头看向天空,天色有些阴暗,乌云开始聚集,这天色……
紧皱双眉,心头更是不安。
朱棣冷冷沉声道,“如果需要,就杀了那张溶月!”
周王一怔,随即皱眉,“四哥,要是那女人那么危险,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杀了?谁都知道,这老爷子赐婚的这事根本就不可能,你还留着她做什么?!”
朱棣握紧手中的奏报,压低声音,沙哑开口,“为了——锦衣夜行!”
周王一呆,一旁始终沉默听着的宁王也不由脸色一变。
“……锦衣夜行?!”宁王失声道,“父皇不是废除了吗?”
朱棣嘲讽一笑,“父皇怎么舍得?”
“它在小文文手里?”周王皱眉,喃喃道,不由揪着头发发愁苦闷,“老爷子在想什么呀!”
把锦衣夜行给了朱允炆,却把代表继承意味的小盒子给了炽儿?!
父皇到底想干什么?!
朱棣心头狂怒。
如果不是为了彻底铲除锦衣夜行,他也不会留着那张溶月!可恶!!
“小高炽知道吗?”周王突然转头严肃问道。
朱棣一愣,随即沉默摇头。
周王紧盯着朱棣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想让他知道,还是……怕他知道,四哥?”
朱棣怔然。
79、靖难篇(九)
南京的天空此时也布满阴霾。
厚重的乌云直压人的心头,沉滞的空气逼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朱允炆站在窗台边,有些茫然的盯着外头的天空,想着张府灵堂里棺木里躺着的那永远都无法睁开眼睛的,他的老师张石,朱允炆忍不住手紧紧握紧窗台。
又想起皇爷爷临终之时对他说的话……
“皇爷爷没有什么好给你的了,这锦衣夜行,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皇爷爷,锦衣夜行都给了孙儿了,为什么,不把小玉玺给我?
为什么……要将他留给朱高炽?!
如果不是皇爷爷您身边的老公公告诉孙儿,孙儿至今大概还在像没头苍蝇一样满宫中的找您的小玉玺吧?
为什么……不能给孙儿?!
难不成,孙儿不是您一早就选好的?既是如此,为何又不干脆将皇位传给四叔?!
皇爷爷,您到底在想什么?!
朱允炆痛苦的闭上双眼,狠狠的捶了捶窗台边的墙壁!
************
方孝孺掀开马车上的窗帘,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昏黑的天空,窒闷的空气,方孝孺皱眉,心头轻叹,风雨终于要来了吗?
“方先生……你说,先皇为什么这么做?”
方孝孺放下窗帘,转头看向黄子澄,慢慢摇头,“先皇心中所想,岂是我这一介草民可知?”
黄子澄轻叹一声,“先生过谦了。”
方孝孺只是紧盯着黄子澄,沉声问道,“黄大人能否告知,张溶月……在你们的局里到底是怎样的一颗棋子?她要做什么?她……还能活着吗?”
黄子澄垂下眼眸,沉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这……我也不知道……”
方孝孺脸色一沉。
*************
“你这话什么意思?”朱棣冷声问着。
什么叫做“不想让他知道”?!
什么叫做“怕他知道”?!
周王盯着朱棣半晌,突然哈哈一笑,搔头讪讪道,“四哥就当弟弟刚刚胡说八道好了……”
朱棣的眼睛森然的盯着周王。
老五的意思是,自己怕炽儿知道的太多……?
自己……在防着炽儿?!
森然的盯着周王,直至周王摸摸鼻子,很是无趣的转头,才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头的愤怒和烦躁,待稍微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奏报早已被捏得不成样子。
而在这时,忽然朱能疾奔而来。
恭敬拱手,“王爷!有紧急奏报!”
朱棣忙转头,一把抢过,待打开,却不由有些失望,不是北平的?
而再细看,朱棣不由咦了一声,竟是盛庸和铁铉的调查资料?!
皱眉挥手叫来朱能,沉声问道,“送奏报来的人呢?叫他来见我!”
“是!”
待传送奏报而来的一身农夫打扮的男子来时,周王和宁王都对视一眼,各自退离一边,那是……燕王的飞鱼?
“说!这份奏报可是世子叫你们传来的?”
“回王爷的话,是的!”
“世子可是说了什么?别废话了!”
“世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叫我们搜集盛庸和铁铉的资料,还有永昌一带的地形、驻守官兵资料,搜集之后就交予王爷!”
朱棣微微眯起眼,心头思量,炽儿无端端的为何要搜集永昌的资料?还有盛庸和铁铉……虽然永昌和那两人都是自己即将要讨伐的……但,炽儿怎么会知道?炽儿是如何肯定自己就一定会需要?
盯着眼前跪伏着的农夫打扮的年轻男子,朱棣突然心头一震,自己留在北平的飞鱼最多也才百人而已,而整个永昌的地形和有关情报,还有盛庸铁铉,如果没有百人以上,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搜集出来!一想到这里,朱棣随即厉声问道,“说!还有多少人在世子身边?!”
“没有了,只有纪纲队长……”
朱棣脸色一变,沉声道,“飞鱼全部马上回去北平!”
“是!”
“四哥,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小高炽……就算不提锦衣夜行,你稍微编个其他借口也好,只要让小高炽警惕那张溶月,还有……暗藏府里的那些锦衣夜行……”周王此时走来低声说着,有些无奈不解的搔头。
“你说够了没有?!”朱棣猛的转头低吼着。心情烦躁至极。
而这时,天上,突然打了一个响雷。
朱棣抬头看去,几道闪电划过,昏黑沉闷的天空好像被撕开了一般。
突然,朱棣发觉脸上凉凉的,下雨了?
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至!
************
下雨了?
朱高炽站在松竹院屋檐下,看着浓重的雨帘,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咧嘴一笑,真好,这雨一下,好像清爽了很多啊。
“这雨……”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慢慢响起。
朱高炽转头,看向身后的僧人,温和一笑,“老师,这雨下得真好,这几日来天闷闷的,来了这么一场雨,清爽多了。”
僧人,也就是道衍,微笑双手合十,“是啊,世子,这雨来得不错啊。”
道衍说罢,又转头看向雨帘,心头有些沉闷,这雨来得有些不太寻常,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世子……”道衍想了想,轻声开口道,“这雨下得太大了,若李景隆借雨而行的话,只怕会对我们不利,各城门还是要加强巡逻才是。”
朱高炽笑眯眯的点头道,“老师说的有理,我回府前,看天色不对,已经让张辅,高煦和高燧加强防守了。”
道衍心头很是满意的点头,世子年幼,但做事却是老练得很哪。
而此时的芳华院里……
张溶月的厢房外,一丫鬟敲着门,低声急急叫道,带着哭腔,“小姐,您快开门啊!!小姐,您别吓唬我啊!小姐……奴婢求您了,您开开门啊!”
丫鬟很着急,很害怕,小姐从外头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了,怎么敲门,都不开!
这时,突然碰的一声,门开了。
丫鬟惊喜的叫道,“小姐!”
但叫罢,丫鬟有些惊疑,呐呐道,“小姐?”
小姐怎么这般模样了?
苍白的脸,有些空洞木然的眼神,好像……经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开门而出的正是张溶月。
张溶月没有理会丫鬟,只是,慢慢的抬头看向浓重的雨帘,空洞的眼睛里,慢慢的盈满泪水,然后……一点一点的滑落……
在张溶月身后的昏暗的房间地板上,一条白色手帕上满是红色的字……
“小,小姐……”丫鬟惊疑害怕,怯怯问道,“您没事吧?”
“我很好。”张溶月慢慢垂下眼眸,抬手慢慢的擦去脸上的泪痕。
这时丫鬟又惊呼,“小姐,您的手受伤了?!”
张溶月微微愣神,看向自己的手,手指头还在渗着血,是刚刚,在看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的时候……自己弄伤的……
爹的遗书……
爹最后的请求……
“不许声张!”张溶月冷冷开口。
丫鬟吓了一跳,忙不迭的点头。
张溶月说罢,便慢慢的走到屋檐下,看着依然阴沉的天空,慢慢的开口道,“我们去见王妃。”
“啊?是!”
*************
而此时的北平的张掖门。
朱高煦不耐烦的挥掉身边的卫士给自己披上的蓑衣,喊道,“注意警惕!”
“二少爷!您这……”卫士忙上前一步,手中拿着蓑衣,无措又担心的开口,“世子如果知道了,肯定会说的!”
“闭嘴!这点雨还淋不死爷!”朱高煦瞪眼,“你给我到那边看着去,今天雨下得这么大,要是李景隆那混蛋攻进来怎么办?!给我张大你的狗眼!”
卫士无奈,只好拱手退下。
这时另一个亲随卫士笑嘻嘻道,“二少爷,那李景隆可是个孬种!他才不会像我们二少爷这般英勇,这雨那么大,他肯定——”
“轰!!”话语未完,天空又闪过一道闪电!
闪电的光芒划过,朱高煦下意识的眯眼,但这眯眼之时,在闪电划过之时,朱高煦脸色一变,猛的推开卫士,上前就是一刀!
紧接着,朱高煦大吼一声,“戒备!!南军来了!!!”
**********
南京,大雨倾盆而下。
马车里,方孝孺盯着黄子澄,“……你说不知道?”
黄子澄看向窗外的雨帘,沉默着,半晌,才低声道,“听天命吧!”
方孝孺怒极,拍案而起,“黄子澄!!!”
*************
马三保撑开雨伞,疑惑低声问着,“世子,雨下这么大,我们不是要去外头吗?怎么还要先去芳华院吗?”
“嗯。”朱高炽撩高袍子,边走边温和说道,“就是今日的雨太大了,我要跟母妃说一声,让母妃千万不要到外头去,估计现在外头正乱着呢。”
马三保低声道,“那李景隆无能之辈,今日的雨这么大还会来吗?”
“那李景隆是无能,可是,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瞿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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