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渐渐明白过来,似我这般鬼魂,若不去投胎,在酆都活个上千年也不是没可能的,只是却无法给初白生个孩子,想来这公孙大人担心初白对我死心眼,他这一支断了血脉。
是的,若我是人,是妖,都可以。偏偏我是个鬼。
要我张口说,为了子嗣愿意给狐狸纳妾,这话是断断说不出的,我也不愿意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忍着那心爱之物生生剥离的痛苦,怕就算是我愿,狐狸也是不允的。
我头上开始渗出冷汗,只觉得似被沉在水底,手脚冰凉,一片绝望。
我走到公孙大人面前,郑重跪下,“请问大人,初白公子如今可好?”
公孙大人叹息,“也不大好,前几日受了伤,如今也快好了。”
看着我接着又说,“老夫并不担心最近妖族混乱,打打杀杀,初白功夫了得,寻常妖怪奈何不了他,多些历练也是好事。老夫是担心,狐族如今乃众妖族之首,也不是枉担虚名的,天劫来之时,族长需要抗下三道天雷。老夫是担心初白过不去这一关啊!唉……”
“初白已经是族长了么?”
公孙大人点头,“老夫年事已高,前段时日初白擒下三长老,族里便一直推举他做了族长,可初白的修为,说到底还是差了些火候。若不是人间大乱,这天劫提前了五百年,初白抗下三道天雷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我凝眉叩首,“大人可有搭救之法?”
他沉重的摇头,似乎一下老了许多,“初白是我唯一的儿,若是有法,我拼了性命也要帮他。可这族长仪式是祭过女娲,歃过鲜血的,我无论如何,也欺不了天啊。”
初白必是晓得,所以那一日,他离去之时,嘱咐我若是他不能归来,要我再择阎王,不必在这酆都城里苦守他。
公孙大人的话在耳边响起,“如今老夫唯一的念想,就是看着初白生下一个娃娃,好歹给我公孙家,留下点血脉……”。
58 我静下心想了想,觉得初白的父亲突然来寻我,必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否则我这等不入流的鬼魂,他不必来见我,也不会罗里吧嗦的说这半天。
于是我恭恭敬敬的再次拜首:“碧柳恳请大长老指条明路。”
公孙大人沉吟半天,道:“也不是无法,只是你两个可有四十年的缘分。”
我心里一惊,抬头望向公孙大人,他却将头扭向别处,语气也带了些生硬,“老夫可以施法,让你喝了孟婆汤还留着在酆都的记忆,且能帮你你投胎成个女娃。你便可以与初白共结连理,只是人生短暂,短短四十年,你二人便缘尽了。”
我似吞了块黄连,只觉得满腹愁苦,苦的已经让我麻木,只跪在那里,静静的说:“可否容小女子想一想?”
公孙大人起身,“也罢,你好好想一想吧,在你想明白之前,老夫是不会让初白来见你的。若不是没得法子,老夫也不愿初白走这一步,你投胎为人,苦甘不过短短几十载也就过去了,若是初白天劫中侥幸不死,却要忍耐上千年无人为伴的痛苦,唉,若是我那不成器的逆子能早些想明白的话!”
说完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道:“等你想清楚了,就再摇摇那个铃,无事莫再瞎摇晃了!”说完拂袖而去。
四周寂静,而楼下却热闹非凡,我一个人跪了许久,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谁料跪的太久,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倒。
为何当我爱上一个人,总是那么的绝望,老天总是给你抿一口微微的蜜甜,却要忍受随后生不如死的苦痛。
楼下觥筹交错、热闹非凡,隐隐传来卖彼岸花的姑娘轻声慢语的唱:“乌鹊南飞,丹录参差,离魂暗逐郎行远。酒痕罗袖事何限,欲寻前迹,别后总风流云散。天涯梦短,犹识西园凄婉。”
一曲听的我愁肠寸断,黯然魂销,又有些担心初白的伤势,竟开始想念无涯和碧落,若是无涯还在,我必不会这般无助窘迫,心里又升起一片凄凉。
四十年,我若应了,也未尝不可。只是女子容貌盛时不过短短十几载,待我鹤发鸡皮,初白还是翩翩佳公子,要我如何与他携手到老?
如公孙大人担心初白四十载后,便孤苦一人。我亦不舍得,当我有日再来酆都轮回,留初白独自一个在这个世上,忍受没有指望的煎熬。与其这样,还不如初白是那种薄情寡幸之人,我心里还好受些。
门轻轻的被推开,巧秀端了一碗灵芝茶走了进来,“姐姐,这茶是刚煎出来的,快些趁热喝了吧。”
见到巧秀,我心里一动,突然觉得,我现在的境况与巧秀是多么的相似,忍不住开口问她,“巧秀,有钱对你情深意重,可你只能在酆都待半年,你打算将有钱置何种境地?”
巧秀一征,放下茶盘正色道,“姐姐如何突然问此话?有钱哥哥于我有救命之恩,最近这些时日待我又极上心,巧秀不是个没心肺的,我自是会好好待有钱哥哥。”
我又接着问,“那,半年之后,你做如何打算?”
巧秀站在我身边,不似刚见面时那个羞涩无助的姑娘,口气坚定的说:“半年之后如何,我亦不知。我只知道有钱哥哥待我情深意重,若是我畏首畏尾反倒亏欠他了。现在我仔细照顾好他的吃穿用度,尽我一点心意,那就够了。”
“有钱喜欢臭豆腐你也不在乎么?”
巧秀摇头,“不在乎!我只知道,他心善!”
这般气度,到是显得我小器了。我向巧秀笑嘻嘻的一福,巧秀“呀!”的一声躲到别处,“姐姐这是何意?”
我心情此时已经风情月朗,“妹妹这番话,惊醒了姐姐这个糊涂之人,这一拜是你当受的。”
巧秀抿嘴一笑,似明白了一些,“姐姐,这灵芝茶快些喝了罢。”我接过那灵芝茶,慢慢的喝着,巧秀又道:“外面的花架搭的已经有少许了,姐姐若是身子妥当,还请出去看看。”
我有些过意不去,“此事有劳妹妹多费心了!” 。book26。
“姐姐放心,这是我分内之事。”
待巧秀出去之后,我已然下了决心,既然狐狸要我等他五年,那我就等他五年再做打算。投胎做人是万万不能之选,若是真到了那种境地,我只愿那一世与他花好月圆便足矣。
想到这里,我情绪平复了许多,对着菱花镜梳了个同心髻,打算下楼去帮有钱,屋里突然飞起片片梅花,开始只是一片两片,后来却纷纷洋洋似下起了梅花雨,空中隐隐有梵乐传来,片刻那梅花都卷成一片,在空中聚气个人形,竟是个美貌的仙子。
她赤着双脚,高盘飞天髻,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扬眉转袖如若飞雪,望着我轻笑着说:“碧柳姑娘,许久未见了。”
我凝眉想了半天,生前死后都不曾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请赎我愚钝,姑娘这般美貌的女子我不曾见过。”
那女子轻轻的笑,齿若编贝,唇若蔷薇,“我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侍女花曦,钟藜姑娘大喜之日,我曾见过你。”
我愣了下,相必是那时我在偷窥王母娘娘,至于她身边有没站了侍女,已经不记得了。
见我出神,花曦继续轻笑着说:“姑娘想不出也是当然,当时姑娘正在看公孙初白的踏歌舞,随后又出手教训了那登徒子,想必是没空注意我等围观的闲杂人等。”
我顿时脸红了一片,讪笑着说:“仙子见笑了!请问仙子突然来酆都可为何事?”
花曦道:“确有一事还请姑娘相助。”
我答,“小女子必会尽力。”
花曦点头,“上次王母娘娘在钟藜姑娘喜宴上品了你做的饭菜,竟是念念不忘,如今逢王母娘娘九千九百岁大笀,想劳烦姑娘做几个素斋我好带上去应个景!”
我点头,“还请仙子稍后片刻,小女子这就去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在12点之前更了,呼~~ 另外提醒姑娘们,留言超过25字可以送分,虽然不多,能少花一点银子就是一点了
59世间百味
若是专心做事,心思反倒澄净的多。
只是突然觉得,我加上在这酆都城的时日,也不过活了短短十几载,却已觉得沧海桑田。王母娘娘九千九百岁,虽是众仙仰首,可否也有这五味陈杂的心情,
有钱正在忙着将一道烧白菇起锅,见我进来,有些欣喜的说:“姑娘好了?”我点头,“已觉得大好了。”
我看了看灶房现有的食材,索性将青菜、豆腐、面筋、粉丝、金针、木耳、猴头一古脑的泡的清水里。
有钱奇道:“姑娘想做什么菜?”
我仔细的淘洗着木耳,道:“做一个百味皆有的菜。”
待都都洗干净了,我将金针、木耳、猴头菇用吊味的海带豆芽瑶柱汤煮了,又用雕刀将猴头菇雕成一个凤首的样子,再将豆腐和面筋里面塞上香菇、发好的笋干、蜜制干果,裹上蛋清下锅炸了,修拼成凤凰的身子,凤凰的尾则用金针、木耳、紫菜、苦瓜拼出,胭脂点了俏色,一个振翅欲飞的凤凰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瓷碟里。
这清爽的菜还需盐油提味,最后浇上用花椒、桂皮、香叶、辣椒炸过的清油。又选了一枚腌的青杏,雕成灵芝的样子,放在凤凰的嘴边,这道菜才算是做好了。
王母诞辰总要图个喜兴,我用灵芝、人参、银耳、白果、枸杞、黄芪、茯苓、芝麻这八样珍味在火上略一焙干,再仔细的舂成细粉末,拌进去蜂蜜、白糖、面粉,又用倒入几个打好的鸡蛋浆,揉成略硬的面团,用桃木刻成的模具制成如意的样子,上锅蒸半个时辰就好,这些珍味都是药膳,有强筋活络、益智延年之功效,只是不知对仙人可否也有效。
做了一个菜一个茶点,总觉的还需再做一个汤,素斋里面的汤品样式本就不多,想了下,药膳要显得不俗一些,我将在山涧中取来专用烹茶的无根之水用小火煮沸,加入菊花、金银花、陈皮、砂仁、甘草慢慢熬煮,取的是菊花散风,金银花清凉、陈皮祛湿、砂仁和中,甘草调百味,熬好了还需用纱布滤过药渣,再加入蜂蜜才好。此方清凉温补,可清脑明目、健脾润肺,是我娘当初常给太守家老夫人煮的一味汤。
待到都做好了,有钱和来帮忙的巧秀围着啧啧称奇,笑道:“这几个素菜比着,平日做的那些鱼肉都成了俗物!”
我看着有钱笑了下,“只是个人喜好,鱼肉有何不好?”取了个托盘将这三样都放了进去,“我出去下,有钱今日劳烦你了。”
待走到回廊拐角,无意中瞥见巧秀拿着帕子给有钱擦拭额上的汗,有钱咧着嘴傻笑,一脸幸福的样子,我的心里,针扎一般疼了一下。
幸福这个东西,是多么容易稍纵即逝,倒是忆君迢迢隔青天,却是天长地久一般长远。
回到房里,花羲却不见了,桌上凤首瓶里突然多出一只腊梅,我将那托盘放在桌上,对着那腊梅道:“仙子,已经做好了!”
腊梅化成花羲的样子,笑嘻嘻的说:“你怎知道是我?”接着看着那三样菜道,“瞧着很精致的样子,可有个菜名?”
我一一指着道:“凤凰涅槃、如意糕和万花汤。”
花羲点头,取出乾坤袋将这三样菜都收了进去,又在我头上簪了一支梅花琉璃钗道,“聊表谢意,咱家这就回了!”
我躬身,“祝王母娘娘福寿齐天。”
花羲如来时一般,卷起一片梅花雨便消失不见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渐渐过去,狐狸再不曾来过,我也不曾摇过那个腕钏,只在这芳菲楼里静静等他。
花架是那日阎王走后不久,喊了约莫十来个小鬼帮我重新搭好的,我做了一些糕点果子,送到了阎王府,交代给守门的小鬼,请转达了谢意,不曾见阎王便回来了。
巧秀日日盯着花架,如监工一般,如今已经出了个大致样子,很快就能搭好了,我打算等这个花架搭完了,也就不再施粥。因酆都的鬼越来越多,世道多艰,米面油盐越来越难运到酆都城,我这边的存粮只进不出,越来越少。
昨日常来送东西的青蛙精没有来,换了一只瘦瘦的小老鼠,那老鼠寻到我,做了个揖,道:“碧柳姑娘,我名山亭,本应是那青蛙侃侃来给姑娘送食材,怎乃昨日青蛙自酆都城里回去,路上恰逢鞑靼屠杀流民,青蛙情急之下施法,却因法力低微受了伤,元气大损,如今去了青蛙族冬眠的归元洞里疗伤,怕是今后没办法再来给姑娘送东西,还请姑娘莫怪!”
我心里又惊有急,“那青蛙伤势如何?”
老鼠道:“无性命大碍,却来不了酆都城了,公孙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当义不容辞担起此事,可我毕竟法术低微,来酆都已是勉强,再加上带些食材,着实有些为难。最近食材愈发难寻,姑娘这芳菲楼里日日消耗巨大,小妖实在是有心无力。”
我面露愁容,“的确是难为你了!”
山亭在地上跑了两圈,道:“听说公孙公子已成狐族族长,不同往日一般与我等吃酒打诨,小妖如今寻不到公孙公子,姑娘若是见到公孙公子,还是恳请公子帮忙,才不会耽误了芳菲楼的营生。”
我沉着脸,“不瞒大仙,我亦许久没见到公孙公子了。”一鬼一妖顿时觉得前途渺茫,相对无言。
我转身去灶房包了些吃食回来,“这些大仙自己用些,再帮我送些给青蛙,他帮我了那么久,到如今我连亲口说声多谢都不能,还连累他受伤,着实心中有愧。”
老鼠山亭接下那包吃食,道:“我自会替姑娘走一趟,即是姑娘也寻不到公孙公子,我只能尽力帮姑娘送些食材,多少却不敢保证。”
我向老鼠郑重一福,“到了这种地步,许是天意如此,多谢大仙相助。”
待老鼠走后,我便亲自翻出菜牌,将那些费料费工,食材过去奢糜的菜一一挑拣出来,预备重新做个菜牌,不管怎么说,这芳菲楼能顶一日就是一日,我决计不会轻易让它关张。
60西街棺材铺的公子
旺财发财抬着几张八仙桌去外面刷洗油污,弄整洁了将八仙桌抬了进来,看见我正将一堆竹木做的菜牌挑挑拣拣,便过来笑着问:“姑娘可是要出些新菜品?”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门,将挑出来的菜牌往他们那边一推,“喏,你们自己看看!”
两人一边翻看,一边口中唠唠叨叨,“炒平菇、烤红薯、发菜冬笋汤、素炒秋葵……”,唠叨完了看向我,“这些不值钱的菜式姑娘打算替换下来吗?前几日听有钱讲,姑娘做了几样从未见过的素菜,却是色香味俱佳呢!”
对这两个不开窍的,我一人赏了一个炒栗,“这些是留下来的!”指着那边大堆的菜牌道:“那些才是不要的,前几日做的那几个菜是给人贺寿用的,所以以后不会再做了。”
旺财发财瞪圆了眼睛,冲过去翻那堆菜牌,“什么!羊头签都不要了?洗手蟹也不要了?啊,我最爱的鲤鱼焙面也没有了?凭什么有钱的香十里还留下来!”
我正色道:“如今世道多艰,连带着酒楼这边,鱼肉荤腥愈发难弄来,所以今后就不做了,就是这些便宜的素菜,也不敢保证日日都有的!”
听了我的话,旺财发财相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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