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越倾难得倔强了一回。
胤禩定定的看着越倾,看着他那黑眸中孩子气般的固执与炽热,真挚严肃的开口,“你先起来吧,既是国家大事,想必一时半刻也无法说个清楚明白。况且你什么都不说出来,只是一味的求,我又怎知道该不该答应你呢?若是我能做到的事,不用你求,我亦全力去做;若是我做不到,哪怕你跪到死,我也无法答应你——或者你希望我空口说白话虚言哄骗你?”
越倾愣了愣,看着胤禩,咬了咬下唇,站起来,叶蓉也顺势把他拉到一旁软凳上坐下,揉着他的膝盖,“什么事就直接说吧,用得着这样子吗,跪得这么用力,你不痛啊。”那“砰”的一下,实在让她惊心呢。
越倾朝叶蓉安抚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坐直身,对着胤禩正色道,“第一件事,我希望你禁毒,不仅仅是你,还要把这事作为一项国策施行下去,哪怕是用残酷狠戾的手段亦要真正全面禁毒。子子孙孙后代都要施行禁毒。”听到这里,叶蓉也猛然明白过来,“等等,你刚才带回来的那个是瘾君子,难怪了……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
难怪越倾的表情这么不对劲,这可算是他们头一次明晃晃的看到吸毒者在眼前。
固然知道鸦片在清朝中末年极为泛滥,影响败坏,给中国人带来近百年的屈辱黑暗历史,然则于她而言,毒品吸毒者缉毒部队这些都只是书上电视上网络上的信息资料,不曾亲眼目睹过,想到刚才那个人的猥琐可怕样,叶蓉打了个寒战。
“因为我三叔在缉毒大队工作,每年他都会带我们这些小辈们去戒毒所参观,所以毒品的种类,危害,及瘾君子的模样我们都会清楚明白,所以那人一眼我就看出来是毒瘾发作,处于神智不清痉挛扭曲状态,这才把他带回来让太医治疗并留为后用。”
叶蓉无语,仰望之,越倾你家族的人真厉害啊。
“毒品?是什么?”从两人的对话,胤礽听得出“毒品”危害极大,然则隐隐又觉得那“毒”非他们所知的“毒”,不由问道。
“如果我换个词,想必你们都知道,鸦片。准确来说,鸦片是毒品的其中一种,但在目前而言,鸦片就是狭义范围内的毒品,我所要求的禁毒就是禁鸦片!”
鸦片!众皇阿哥一惊,鸦片的危害性他们自然都知道,胤禛眉紧蹙,目光冰冷略显焦虑,“当年我曾严令禁止鸦片买卖,难道弘历他竟违令?”
“也不能全怪他,只要换个名字,换个包装,有了巨大的利润利益引诱,自有不良商贩敢冒大风险来做这种黑心的交易。别说是现在,整个清朝直到我们那个时代,也不能真正做到禁止毒品的流通交易,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毒品的危害性,可偏偏还是有很多人吸食,哪怕倾家荡产亦在所不惜。”越倾苦涩一笑,摇摇头。
知易行难,很多事明知是错,但还是有很多人去做。如此暴利的事,谁忍得住放弃这么好的交易?禁毒这事说来的确很难,然则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全力去做,那“东亚病夫”的屈辱称谓真的真的不愿意再次听到。
胤禩肃然点点头,“你放心,这事不必求,我定会尽力而为。”旋即又转向胤禛,坚毅的目光直视过去,“这事你曾经做过,想必有了一定的经验,若是弟弟有所松懈疏忽处,还请四哥多多教导。”胤禛点点头,“你放心。”
两个争锋相对的人,终于有了一次真正尽心尽力的相携互助。
“那第二件事是?”胤禟跟胤祥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欣喜与舒然,不管怎么说,胤禩胤禛两人若能毫无芥蒂的相处,最为开心的自然是他们。只可惜因为历史的原因,也许目前能安然轻松,却还不能做到心无所碍,连胤禟自身亦如此,这并非谁之过,所以只能顺其自然了。眼下这样,真是太好不过了,再想到越倾言中的深意,眼中心底不由又添了几分敬重。
“开眼看世界。”看着众人略微疑惑的目光,越倾深深吸口气,把挂在腰侧的怀表拿下,放在桌面,“这是洋表,从外邦进上的,用来看时间,携带方便,所以不少王爷大臣都会带,只是因为数量不多,显得珍贵,所以价格不菲。但是,你们知道吗,这块表在国外,哦,就是外邦值多少钱?虽然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绝对肯定是这里的价钱的十分一以下。”
除了胤禟面色略有黑沉外,其余人都没太大的反应,越倾知道他们对这事并不太在意,还欲说什么,却见胤禩英挺的眉微微皱着,食指轻敲桌面,边思索边疑惑开口,“各地风物不同,价格也不一致,如此有何奇怪,商人逐利,这些又是千山万水辛苦带来的,自然价高。况且这东西不过是玩物,可有无可,并不足挂心,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说,日后……嗯,在我们那个时代,基本人人都带表,那么,大家还觉得这种东西不足挂齿吗?”看着还是不以为然的几位皇阿哥,越倾默默扶额无奈中。
观念不同,加上历史局限性,有很多事情看法难以达成一致,况且,有很多东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皱着脸想了半日,才开口,“这样说好了,就目前来说,还不算有什么问题,但长久来看,终究不妥。钟表只是小东西,要不要问题不算大,然则,既然国外能制造出钟表,那么还有什么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呢?我真正想说的是,不要夜郎自大坐井观天,要多看多听多想,他们能遥遥渡海越洋而来,能把小玩意做得这样出色,那么武器枪炮什么的又该怎么厉害呢?咱们未雨绸缪总是应该的吧。”
听到这里,皇阿哥们也大致明白越倾的意思,均凝神思虑起来,哪怕是杞人忧天,这事亦该警惕些才是,尤记当年南怀仁制造的火炮威力慑人,可见洋人的东西未必就差,他们的某些奇思妙想还是很有用的。
“孔子不是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么,一个洋人所知肯定不如我们,但一国之智,十国之智,百国之智呢?不是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存在,不是不知道的事就不会出现。我所希望的是,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太过骄傲自大,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对外来之物都是鄙视漠视。天地非常非常大,宇宙无穷尽,人未知的远远要比已知的多,更何况已知的东西也未必全是对的。只有尽量增广见闻,努力学习,才会有更多的进步。”
“不过我也知道,打开国门,引进来的东西未必全是好的,脏的臭的烂的也有可能一起进来,这些都不是那么容易分辨,所以要学什么,要知道什么都必须谨慎,否则会引起惨重的后果,比如那个鸦片,几乎就灭了整个清朝。”
“你说什么?”胤禛胤禩胤礽三人惊骇无比,不可置信的看着越倾,越倾被那阴鸷的目光迫得往后一躺,背脊冷汗淳淳,差点喘不过气,只能频频点头。看到越倾的脸色惨白如雪,大家也意识到他们把越倾吓坏了,忙收回寒戾气势,胤禩放缓了声音,同时略微后仰,表示无害之意,“鸦片的危害我们都知道,可那仅仅是一种药物而已,为何会毁了大清江山?你能否详细说个清楚明白呢?”
对于他话里的意思还在认真琢磨,但立即又被骇住了,越倾叶蓉来自后世,他们所说的必是历史,那——看了看叶蓉,她脸色有些难看,似察觉到他的目光,沉重的点点头,大大叹了口气。
越倾重新坐好,又慢慢深呼吸,慢吐气几次,感觉舒服点,才继续开口,“这个等下会说的,我的第三个要求就是尽量对汉人及其他族的人态度好些。我也知道大清是满蒙王朝,基本立足点就是满蒙的支持,只是你们也知道,我跟叶蓉都是汉人,私心所为,所以尽量都会做些有利汉人的事,然则,我们不仅仅是为了私心,更多的是为了大清。不论如何,我都不想再听到‘宁予友邦,不赠家奴’这样一句话!”
他这话一出,众人皱了皱眉,听得出他言中的愤恨与凛锐杀意,却不明何故,然则对于他话里的微吐之意早已知道。从一开始,越倾于政事上就做些有利汉人的事,到后来的强化军政制,虽然于八旗弟子糜烂风气有所改观,然得利更多的却是汉人那些贫苦肯拼命的士兵,因为总体来说对国有利,便都没说什么,反而把重重矛盾压了下来。而后又有八股取士的改革制度,非常明显就是替汉人进仕做官铺路,不过同样对国有益,这才允了。八旗子弟的确是越来越好逸恶劳奢靡腐败,若有汉人精英在旁刺激,或许还能让他们有所上进,况且国家也需要更多务实能干的官吏,仅靠满蒙之人远远不够。而叶蓉则一改宫廷奢华之风,又多多亲近汉臣的家眷,对那些能干办事的家眷大大夸奖,对那些名声不好强取豪夺的宗室则不加颜色,这样多少压制了他们的肆意攀比奢华行径。所以,大家或明或暗都忽略了越倾叶蓉的某些做法,甚至支持帮忙保护。
权力的集中会引起腐败,所以需要分权相互遏制,清朝大部分权力是掌控在满人手上,他们仗着身份,凭血统关系,凭祖宗福荫过着骄奢闲逸的生活,置身于法律之上,肆意横行,强取豪夺,杀人伤人,仅仅几十年,腐败景象已经一览无遗。所以,越倾才希望除了满蒙人外,让更多的汉人有话语权,有愿意保护这个国家的心意。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一国人,都是大清帝国的臣民,就算长久积怨,民族矛盾重重,彼此之间为了利益争斗为了权势敌对,为了各种各样原因斗得死去活来,亦无可厚非,然则在面对外敌的时候若还这样自私自利相互扯后腿,完全不顾国家利益,搞内斗,不齐心协力对外,大清又怎么不灭亡。
那屈辱黑暗的百年,真不想再次重见。
想到某些让心情郁闷的东西,越倾深深叹口气,转向叶蓉,“你还记得鸦片战争吗?”
“当然记得,哪个中国人能忘得了呢。”这还用问的吗?
“那么,请你把它及之后的历史告诉诸位吧。”
刹那叶蓉的目光微有错愕,眉心蹙了蹙,沉吟片刻,点点头,“也好,幸而我来之前刚好高考完,多少还记得这段历史,包括时间什么的,若是过多几年只怕就记不清了。”似想到什么,眼中露出若有所泣的哀凉,许久,叹口气,摇摇头,苦涩笑了笑,轻咳一声,把记忆中的历史一一说来,从第一次鸦片战争说起,详尽亦简单,包括直接原因,根本原因,时间,战争情况,产生的影响,又带来何种惨况。之后还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甲午中日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义和团运动,帝国主义国家兴起瓜分中国狂潮,戊戌变法,然后是各种起义,清朝灭亡。便是尽量用简明的词句来说,也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夜幕降临,叶蓉才终于停下,大大喝口茶。
满殿一时寂静生寒,看着在座的诸位皇阿哥们脸色沉郁黑凝,越倾慢慢开口,“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历史,之前不想说,只是觉得这些离得还算远,只要我们努力做事尽量不再争斗,事情未必会落到那种境地,可没想到会遇到……”话到这里停了一停。
自从变成“乾隆”,越倾就不想让中国重新又走进那屈辱黑暗的百年历史,时至今日更是不愿意。
然则这样的事并非一时一刻可以一蹴而就,加上很多事情很多看法跟这里的人格格不入,难以改革,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提出的三个要求是不是真的正确,没有任何的错误。
一人之言多少有些偏见,更需要多听多看别人的意见。然则有时这样做又会显得杂乱繁琐,把原本不简单的事更为复杂化,使事情实施起来更为困难,亦把最初的目的更改,面目全非之后,留下的或许是更惨烈的伤害。
“那些历史我们曾经经历过,真正要避免的话,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把这些告诉你们的话,多少会有些作用。第一次鸦片战争是发生在道光朝,就是乾隆的孙子那辈的事,算来真的不远了。所以到了现在我们真的要开始考虑了。”
“后世人提起清朝,有两件事绝对是咬牙恨齿,第一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是清朝血腥残酷屠杀的开始;第二就是卖国,鸦片战争之后,清朝基本被帝国主义国家瓜分完了,而这些又是由清朝统治者割裂出去的,这也是清朝腐败屈辱的灭亡。所以很多人都痛恨清朝,最初的屠杀虽然是过于狠辣残酷,然则毕竟那是战争时代,有很多事都不是轻易能说个清楚明白的,况且事情也过去了,日后尽量弥补这道伤痕的话,多少还是缓解大家的恨清情绪。但是末年的腐败割地则无可辩解了,一个国家被骂卖国,这就是个不可恕的憾事。而且,因为这些事,大清留给后人记忆的是一段黑暗屈辱的历史,完全遗忘了清朝也有过康雍乾的盛世的繁华,于我而言,康熙帝与雍正帝都是历史中值得尊敬崇拜的帝王,可惜,这种辉煌却被不肖后代子孙给完全毁了。”
“我既然来到这里,就不想被后人指着脊梁骂,更不想留下腐败破烂的山河给后人,养出一批不知进取反而贪污腐败堕落的官吏。一个风云数百年的朝代,总是以一群强者英武的雄姿开头,一世起,二世盛,三世衰,四世五世败,最后堕落得只有一个腐朽灭亡的结局。”
众人愕然,齐看过去,越倾虽然略微垂眸,眉眼间的洞彻坚毅清晰可见,微微含笑,明明早已看惯的模样,此刻盈盈烛光跳荡中,竟是清华绝俗。
胤禩眼底一震,看着越倾凝冷的眉眼,若有所思,真不愧是千年大世家养出来的人,这份心思,这份魄力,这份眼界,的确常人难以触及。
“越倾。”
“什么?”
“我答应你,会好好考虑这三个要求的。虽然无法保证能不能答应,但是一定会认真考虑,之后,我再答复你。”
“谢谢你,八爷。”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几次,还是觉得人物崩毁得无与伦比~~o(》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