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这车东西,是因为她觉得只有钱这种实质的东西她才可以实实在在地掌握在手里。她的亲人朋友并不在这边。爱钱,本来她以为她是有的,可是后来她可笑地发现,她原来不曾拥有过。
“箐雨,你还有我。”身后,越游天闷闷地开口,“要是你愿意,我一辈子都在你身边。”
秦雨知道他一定是记挂上了她和穆云的对话:“嗯,我还有你,你是我的私有财产。”她又笑了起来,“也是,只有你不会想怎么利用我怎么骗我。”
他的眼神晃了晃,轻轻一笑:“是啊。”
在秦雨的锲而不舍下,两人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一个废弃的破茅屋。不过说是屋子,也仅仅是因为它的外观。茅屋的大半屋顶都不翼而飞了,早春的寒风从貌似是窗户的洞里吹进来。茅屋虽大,可是里面除了几张破席子,可以说是空无一物。
“我们就先住在这里吧。”她拍拍手指挥越游天把东西弄进来。
“这里?”越游天愣了一下。
“是啊。”秦雨满不在乎道,“难道你觉得以我们这身打扮,客栈的人会让我们住吗?而且若竹也一定想不到我会住在这里。”
“他自然不会想到……”越游天用她听不到的声音轻声地说。那些人又怎么会想到,她竟会愿意住这种地方。虽然在一开始看到她把自己打扮得又脏又臭时他已经吃惊不小了。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女子,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而且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秦雨其实是个很实际的人,实际到不会做任何拖泥带水的事情。虽然她喜欢好吃懒做,但并不说明她就吃不起苦;她喜欢荣华富贵,但也不意味着她就身骄肉贵。她不喜欢娇柔做作,除非那样做她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知道孟亦风不会爱她,她就干干脆脆地离开;明白她以平时的打扮很难逃出侍卫的追踪,她就二话不说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乞丐的模样。她可以满手是泡地做个推车出来,也可以让自己住条件很差的地方,只要这是为了长久的利益。
看到越游天还愣着,她上去推了他一把:“还不快点把这辆车藏起来,这上面可是我们的全部财产了。”
看来他们要在这里住几天了,秦雨想。
*
是夜,秦雨被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惊醒了。
她本来并不是很容易惊醒的人,只不过因为屋里的霉味,她一直睡得不沉。
听到声音,她的睡意立刻消散了大半。忙直起身,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因为茅屋没有门,她只是在门的位置挂了一块布。只见屋外的月光将几个人影投在了布帘上。她本能地涌起一阵恐惧,可一想到越游天也在身边,也就不怕了。
“游天,有人。”她压低了声音道。
可是没有回应。
“喂,快醒醒,有人来了!”她起身摸到越游天睡的地方,却发现,他竟然不见了!
都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可惜不及秦雨多想,屋外的人影已经摸进来了……
*
弯月高照,树影斑驳,偌大的汉蜀皇宫不知何事变得有些冷清起来。
秦雨的房里被人精心整理过之后,那些缺的少的又被重新添了回去,于是这间房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霂儿看了看坐在桌旁的孟亦风,轻轻叹了口气。以前秦雨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画那些稀奇古怪的图的。她轻轻走上前,把已经凉了的茶撤下。
“你先出去吧。”孟亦风沉声道。
霂儿迟疑了一下,陆廉嘱咐过她不能让少主坐的太久,这样对他肩伤复元不利。可是,他却已经从下午一直坐到现在了。
然而,就算她去劝,少主也不会有什么反映的吧。若是小姐在这里就好了。听说少主每次在议事殿忙于公事不眠不休的时候,都是小姐劝他进食的。
“是——”她无奈地低下头,走了出去,小声地关上了门。
孟亦风的手里,拿着那支发簪。粉红色的一双蝴蝶,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只是两只蝴蝶间有明显的金属镶嵌的痕迹,显然是曾经摔断后又重新镶好的。
“你再看她也不会回来的。”屋外有人朗声道。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已翻窗而入。银色剑光一闪,直指向孟亦风。
而孟亦风既不躲也不避,稳稳地坐在原处。剑锋在离他颈间只有三分的地方堪堪停下。
“你为什么不躲?”来人背着光,双眼在黑暗里干净又明亮。他明明做着杀人的勾当,眼里却毫无杀气,甚至清澈得出奇,像个孩子一般,“我明明记得上次的那剑偏了三寸,若是你,到如今伤也该好了,怎么不躲?”
“因为没有必要。”孟亦风缓缓起身,甚至将背暴露给了来人,“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你今天不是来杀我的。”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怪不得我一路过来竟是一个侍卫都没有。”来人笑着收起了剑,“我今天的确不是来杀你的,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以后都不会杀你,也不会与你为敌,你能不能把箐雨许配给我?”他自顾自地说着,用着商量的语气,“不错,本来我是打算混到你身边然后杀了你,不过我没想到会遇到箐雨。你知道吗?她真的是箐雨!所以,我现在不想杀你了。而且,你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容易杀死。这笔生意我一开始就接得亏了。”
他说“我不想杀你了”的时候,眼睛像是充满了阳光的空气,就好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突然说“我不想玩了”一样,轻轻松松的。
“谁又会想到,曾经骠骑将军的后人竟然沦为一个杀手。”
来人耸了耸肩,似乎对孟亦风的话很无所谓:“我不是杀手,之所以会答应那个人杀你只是觉得好玩。但我现在只要箐雨,只要你答应把箐雨嫁给我,我可以把她带回来,还可以帮你对付那个叫我来杀你的人。”
“她,不是你能要的,你也要不起。”孟亦风冷冷地开口,面色寒冷得好像能使四周的气温陡然下降,“我不会用她和任何人做交易,派你来杀我的人我自会亲手除去,而秦雨,也会由我亲自接回来。”
“唉,我就知道。”他丧气似的垂下头,再扬起脸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一丝笑意。这是一双空洞的,无神的,没有焦点的眼睛。不再明亮,更谈不上干净,眼底,是一片虚无。甚至,他的整张脸都是空洞的。就像是暗夜里的幽魂,又像是最精致的人偶,没有表情,似乎,也没有知觉,“那你不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就连他的声音,都是没有感情的,空洞的。
“我只要知道她现在是安全的就可以了。”孟亦风说。
“不过,她还是会嫁给我的。”那空洞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点起伏,“上次你没有当她的面揭穿是我刺杀的你,我也答应了你不告诉她关于她前世的事。不过以后我还是会让她慢慢想起以前的事,让她想起我和她之间的婚约。她也会记得,你与她是兄妹,你们也不会有可能。”
孟亦风静静地站在那里,甚至不知道房里是什么时候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的。
*
城中的破茅屋里,秦雨紧张地看着一团团黑影慢慢靠近,直到看清来人,她却愣住了。
那是几个上了年纪的乞丐,男男女女,头发灰白,满脸皱纹,每个人都衣不蔽体,有几个甚至还赤着脚。他们见秦雨醒了正打量他们,脸上流露出畏惧的神色。
“你们……”秦雨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也知道凭他们肯定伤不了自己,于是就耐心地等着。
只见他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半晌,终于有个能说上话的人被推举了出来。他显然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不仅头发已经全白了,一张嘴,牙也全没了。他颤巍巍地上前,小心翼翼开口道:“小兄弟,你看,这里本来是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住的……当然,不是说你不可以住……这样行不行,你就睡这里,另外一半让给我们……”
秦雨明白了,原来这个地方是他们的,她占了人家的地盘。她起身站起来,还没开口,老乞丐便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实在不行给我们一个角落也行。我们只要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千万……千万别赶我们这群老家伙出去啊……”
“可是爷爷,这里是我们先找到的啊!”有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秦雨这才发现脚边还有个小孩,他仰起脸扯着老乞丐的裤腿:“爷爷,应该是他走才对啊……”
“别说话!”他慌张地捂住小孩的嘴,又对秦雨哀求道,“你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你要是把我们赶出去我们真的会冻死的……”
第十七章 横生枝节(三)
秦雨翻了个白眼几乎要昏过去,原来她长得这么无赖这么凶神恶煞么?让人一看就以为她是乞丐中的“恶霸”?
她叹了口气,向那小孩挥挥手:“你,过来!”
老乞丐忙将小孩往身后拉:“小孩子不懂事……算了,这里我们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秦雨有些生气了,她上前强硬地把他按在自己白天刚买回来的椅子上,“老人家要坐着说话,年轻人站着。”
她转过头对其他人道:“你们也坐吧。”见他们犹豫着不动,她有些不耐烦道,“坐呀。”
因为只有一把椅子,其他人就都坐在了地上。不过他们也习惯坐在地上了,倒是坐在椅子上的老乞丐,只觉得浑身不习惯。
秦雨站在当中,环视了四周一圈,一手叉着腰,像个茶壶似的,一个个人点过去:“你、你、你、还有你、你、你……你们加起来都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呢?”见所有人都茫然地望着她,她顿了顿,又道,“这地方是你们先找到的不是吗?为什么低声下气地求我让你们留下呢?这里既然是你们的地方,你们自然是有权赶我走的!就算是牲畜,都知道要守护好自己的地盘,守护好自己的东西,不让外人觊觎,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容易放弃呢?!”
她没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重了。可是她最恨这样了。如果不是自己的也就罢了,就像她知道孟亦风的爱情不属于自己,她可以放弃。可是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这么容易放手呢?应该紧紧地抓住,想方设法让这东西永远属于自己才对!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怪人一样。
终于,坐在椅子上的老乞丐叹了口气,率先开了口:“小兄弟你说的没有错,可是,我们已经老了。”
“我们都已经老了。”他喃喃地道,“我以前也是有钱过的,在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做过很多坏事,是附近一带有名的恶霸。只要是看中的东西,都会不择手段地抢到手。大概是报应吧,没想到我儿子竟然比我还坏,杀了人,后来又被别人给杀了,只留下这一个孙子,万贯家财也都被我儿子败光了。我们一老一少又能做什么呢?只能一路乞讨……”他摸了摸孙子的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一路上我们总是被人赶来赶去,被有钱人赶,也被其他乞丐赶。如果我像小兄弟你那么年轻就不会被人欺负啦,至少也不会被其他乞丐欺负……”
秦雨难得很安静地听他说完,眉头却是皱了老高,她撇撇嘴,捏了捏小男孩的脸:“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虎儿。”他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大声地说。
“嗯。”果真是虎头虎脑的,秦雨想了想,问他,“你觉得蚂蚁和人,哪个厉害?”
“当然是人啦。”虎儿想也不想地回答她,就连他也可以很轻松地捏死一只蚂蚁。他的眼里还有几分鄙夷,似乎是觉得她很笨竟然拿这么简单的问题来考他。
“那鱼和人呢?哪个比较厉害?”
“当然也是人啦。”他又道。这回,连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秦雨想说什么。
“那我告诉你,蚂蚁可以把人杀死,鱼也可以把人给吃掉,你信不信?”
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一旁的人则以为她是跟小孩开玩笑,倒也没有说什么。
秦雨拍了拍虎儿的脑袋,俯视着其他人,用很认真很认真的表情一字一句道:“这是真的。就在很远远的地方,有一种蚂蚁,它有毒,一只两只的确对人不构成什么威胁,但是一群一起攻击目标的话,别说是人,就算是头大水牛都能被杀死。我还知道有一种鱼,牙齿像刀剑一样锋利,而且喜欢群居。要是人不小心掉进有这种鱼的河里,马上就会只剩下一副白骨。”
她说的是红火蚁和食人鱼。古代的中国当然是没有这两种东西的。所以看到那些投向她的疑惑的眼神,她也知道他们多半是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厉害的蚂蚁和鱼的。不过没关系,她并不是要他们相信自己的话,只是想说一个道理。即使很弱小的人,只要团结起来就会很强大。她,竟然也会和人讲道理。
这一次,老乞丐没有再说什么。他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事。
“我们只有两个人,用不着很大地方。”秦雨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到角落里,却将被褥让给了他们。她虽然无赖,总算还知道敬老,“我们过几天就会走,这些东西就让给你们吧!”见面前的人有些感动,她忙摆摆手,“别说谢谢,千万别说,别人一跟我说谢谢我就会想起来自己吃亏了。”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和衣睡去了。
第二天,秦雨很早就醒了,却是被门外的声音吵醒的。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发现身上多了件衣服,拉下来看了看,原来是越游天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喃喃地嘀咕了句,拿着衣服走了出去。
“游天哥哥,求求你教我雕木头吧。我想雕这种小鸟,教我啊!”门外,虎儿指着一只木雕的小鸟,拉着坐在门槛上的人求道。
“不行,要是教会了你,你用这个跟我抢箐雨怎么办?不行不行。”
秦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越游天,真是傻得厉害,以为是男的她都会喜欢吗?她悄悄地走上去,却听到虎儿又说:“我才不会跟你抢她呢,她这么老,看上去还很凶——啊啊,疼——”
秦雨拧住了他的一只耳朵,拉长了脸:“你说谁很老?”她才十九岁,竟然被人说老,只要是个女人都会发飙的。不过她忘了虎儿才六岁,在他的眼里,秦雨的确很“老”。
越游天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箐雨,我们吵醒你了?”
秦雨看他单薄的上衣,心下一软,松开了手。虎儿立刻逃也似的溜走了。
“不是,我自己醒的。对了,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本来是想出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城的小路。不过四面都是山,只有南门和北门是可以出去的。”越游天失望地道。
秦雨点点头:“算了,我们就再多留几天好了。还有,他们原本都是住在这里的乞丐,过会儿你拿车上的钱去买些吃的,分给大家,就当是——房租吧。”
“好。”越游天笑着应道。
秦雨不知道的是,昨晚她在对那些乞丐们“讲道理”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悄地在门外了;她也不知道,如果当时她对他们流露出一点点的厌恶,或者他们对她有一丝不轨之心,他就会杀光所有的人。她看到的只是,越游天像个大孩子似的,和虎儿玩在一起。两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好像永远都不会有烦恼。
“其他人呢?”她伸了个懒腰,虽然下半夜屋里忽然人多了,不过她反而睡得好了。
“听说今日城东的庙堂有派米,所有人都去了。”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