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的脸垮了下来,她还真不知道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怎么样才算正常,“你也路过这里啊,好巧。”
“不巧。”鄂林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三队的人在这里执勤,老七看见你了,给我打的电话。,”
苏锦暗想这老七也不是啥好人,明知道鄂林已经订婚了还给他报这个信儿,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嘛!这都什么人啊?
“我真有事找你。”鄂林站在她的身后,态度客客气气的,简直挑剔不出毛病来,“可以去那边坐坐吗?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一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让苏锦忽然间鼻子发酸。曾几何时,她追着这个男人用同样的一句话妄图唤起他的注意,可是追着追着,还是把人给追丢了。时过境迁,同样的一句话竟然被用在了自己身上。苏锦受不了一向高高在上的人忽然间低声下气。她一向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想欠了别人,尤其头一夜刚刚知道自己其实还是亏欠了他。
“好。”苏锦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看他,“我还有事,你长话短说。”
鄂林连忙点头,神情之间竞有些惊喜。这也是苏锦看不得的表情,于是同执地把脸扭到另外一边,一路默默无言地走进了天桥对面的麦当劳。
鄂林跟着她,跟得有些过分温顺了。直到苏锦点了餐端着盘子转过身来,鄂林才注意到她只点了自己的份额。鄂林苦笑,掏钱包给自己要了一杯蜜桃味的麦炫酷,跟着苏锦坐进了角落里的单座。
“说吧,什么事?”苏锦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还是为了之之的案子?还需要我们怎么配合警方?”
鄂林继续苦笑,“苏锦,你没有必要这样吧?”
苏锦看了看他的蜜桃味麦炫酷,虽然说每个人的口味有所不同,而且她一向了解他的喜好。但是又一次看到他当着自己的面喝这种粉嘟嘟的、女性化的饮料,苏锦忽然之间就有点别扭。说不出的别扭,因为自己无权发表意见而变得加倍郁闷,于是语气也不怎么客气了,“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
鄂林却又不吭声了,双手抱着杯子眉头微蹙,欲语还休。
苏锦突然间对自己一时的心软后悔不迭。本来就有点怕他,想要躲着他,何必又强打精神假装自己的神经很强韧呢?
“鄂林,”苏锦深吸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我一直觉得你当初要去订婚这事儿做得没有什么不对。每个人都会选择对自己最合适的那条路,这我理解。所以……没有公事的话,我想你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这样对咱们都不好。”
鄂林抬起头,神色微微有些诧异,像是没想到苏锦也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跟他说话。
苏锦在体育馆里溜达了一上午本来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是现在看着汉堡里面露出来的肉块,突然间就没了胃口。放下食物,抓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手,苏锦决定另找个地方去填饱肚子。
人刚一站起来又愣住了。隔着麦当劳一侧的玻璃墙,商厦的观光电梯正从顶楼的旋转餐厅下来。电梯里一对时髦男女正面带微笑侃侃而谈。年轻的女子身材高挑,棕色的头发垂在肩头,精致的五官令人一眼看去就再也错不开眼。而那位男士……很不巧,那男士她认识。
不但认识,还熟得很——他们昨天夜里刚搂搂抱抱地挤在沙发里腻歪到了大半夜。
苏锦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转回身去,抓起桌上没喝完的可乐。再回身的时候,观光电梯已经到了底层,有人正在往里走,而刚才+的那一对男女已经不见了。
鄂林还想说什么,但是苏锦摆了摆手就快步离开了。不知是不是她蹙眉的样子太过陌生,鄂林竞没有想到要去拦住她,只是坐在那里目送她举着可乐杯快步走了出去,混在人群里站在人行道上等绿灯。梳在脑后的马尾有些松了,几缕头发垂下来,被她捋到耳后。露出的侧脸比他记忆中的要消瘦一些。她是个略显单薄的孩子,抿着嘴沉默不语的时候,眼睛里总有种孩子似的安静。
她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直像个懂事的孩子,只是牵着他的衣角乖乖陪着他,对他的事从不多问。即使他骗了她,她也会装作不知道。
鄂林垂下眼睛,看着印在饮料杯上开怀大笑的人像,眼睛忽然有点发酸。这是很久都没有过的感觉了。有些东西,放在寒冷的地方也不会死去,只会保鲜。就好像放进冰柜里的玫瑰,只要他去看,就会发现它依然留在那里,花瓣娇嫩,幽香扑鼻。
是的,她一直在那里,变的只是自己。不舍得走,也不敢走,生怕走了之后就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路。但是也不敢靠近,他对自己依然没有把握。
鄂林想:我是被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第二十章 进城
韩晓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苏锦正走在进城的路上。
这条公路像数学意义上的线段,笔直的一条线,左边的那个端点是工业园区,右边的端点就是市区,中间连个分岔都没有。因此,平常的时候只能看到各个单位的班车,极少会有机会碰到出租车。
快进伏天了,即使到了黄昏也还是热。苏锦一头热汗地摸出手机,就势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反正方圆几里之内没有直立行走的活物,她也用不着顾忌自己的形象。
“进城?”韩晓愣住了,“什么进城?你到底在哪里?”
苏锦举着逛街时买饮料赠送的扇子不停地扇着,一边有气无力地答话,“我从刘总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没有班车了,只能徒步进城。”
听到“刘总”两个字,韩晓沉默了一下才问:“真的告状了?”
C城的炼厂项目的技术员最初定的是韩晓。苏锦接手没多久就莫名其妙地给干丢了,不跟她交代一声是说不过去的,再说苏锦也不想存心瞒她。
“告了。”苏锦扇着手里的塑料扇子,回答得理直气壮,“他娘的,这事儿传出去人人都说是苏锦技术不行被项目给开了,凭什么我拿自己的名誉给他背黑锅?!”
韩晓没有出声。
“没事儿。”苏锦索性盘起了腿,懒懒洋洋地伸了伸腰,“你别担心我。这阵子出了这么多事儿,我早想开了。”
“真想开了?”
苏锦用力点头,“好好一个人都有可能说没就没了,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那么多种活法,我干吗不选个让自己痛快的?”
韩晓笑了,“年轻就是好。”
“那是。”苏锦也笑,“我今天把所有的倒霉事儿都集巾一块儿了,从明天开始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她指的是招聘会上求职未遂、和鄂林冤家路窄、和陆显峰的狭路相逢。至于后来的秋菊打官司,她是存心的要把这些糟心事儿给凑一块儿去,免得钝刀子割肉,天天堵在心里不痛快。
韩晓又问:“刘总怎么说?”
苏锦笑道:“他让我留下证据,说要回去研究研究。让我把年假和前几次在平台上没休的假都攒一块儿休了。”
“那不是还有余地吗?”韩晓反问她,“你不至于这会儿就想着要卷铺盖吧?”
“你没听说过官官相护吗?姐姐。”苏锦哼了一声,“我还能指望这老狐狸给我昭雪?”
韩晓沉思片刻又说:“别灰心,我总觉得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苏锦不怎么感兴趣地哼唧了两声。韩晓又说:“对了,我要上医院去待产了。有事的话,打手机,家里的电话估计是没有人接了。”
苏锦立刻跳了起来,“你要生了?!”
韩晓笑道:“还没。不过大夫说羊水少什么的,让我留院观察。这会儿邢原正跟那几个大夫商量呢,刚才有个大夫说如果要剖腹产的话,让我们赶紧选日子。”
苏锦听得乍惊乍疑,“生孩子还带自己选黄道吉日的?”
“可不是。”韩晓笑道,“你要没事的话过来给我壮胆吧。”
“好!”苏锦一口答应,“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去!”
韩晓又笑了,“等下我找人去接你吧,等你自己爬回来估计都得明天这时候了。”
“怎么会?”苏锦挂了电话不服气地嘀咕,“顶多也就是爬回去吃早饭吧。”
当那辆十分十分眼熟的白色越野车出现在道路尽头的时候,苏锦冲动地想要掉头就跑。可是笔直的一条公路,往哪儿跑?除非跳进公路旁边的水泡子里去——这些苏锦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以为是“湖”的东西,别人都说是鱼塘。但是距离工业园区这么近,真要在这里养鱼的话,能不能吃很是个问题……苏锦出了会儿神的工夫,越野车已经停到了她的面前。陆显峰打开车窗又好笑又好气地上下打量她,“你不是今天不上班的吗?郊游来了?”
“是不上班。”苏锦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是来告状的。”
陆显峰颇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赢了?”
苏锦咬着嘴唇纠结了半天才回答说:“正在赢的路上。”
“哦……”陆显峰拉长了声音,“在路上啊?那就是说很有可能一直在路上了?”
“你不用这么直白吧?”苏锦的小脸垮了下来,十分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跑这儿来?你的那位Maggie·Q呢?”
“谁?”陆显峰没听懂。
“Maggie·Q,”苏锦加重了语气,“电视杂志上经常露脸的那个混血大美女。你不看电影的吗?”
陆显峰听懂了,歪着头似笑非笑地反问她:“干吗管人家叫Maggie·Q?”
苏锦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她挑起嘴角微微笑的样子很像她。”
“看得还挺清楚,”陆显峰挑起眉头,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可见离得不远。你看到我也不过来跟我打个招呼?”
苏锦斜了他一眼,神情不屑,“我怕坏了你的好事回头被你灭口。”
“你真这么想?”陆显峰把胳膊支在窗口,表情和语气都懒洋洋的,“先上来,咱们车上讨论。”
苏锦气鼓鼓地瞪着他。其实要依着她的本性,十有八九她会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跟鄂林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可是鄂林竟然蹬了她另攀高枝,可见她的方法是有问题的。
“好奇?”陆显峰嘴角一勾,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想知道?”
苏锦被他看穿了心事,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陆显峰眉眼带笑地冲着她勾了勾手指,“来,叫声达令,我就告诉你。”
苏锦的脸立刻皱成了一团,“你酸不酸?!”
“不是我酸,是你酸。”陆显峰望着她的表情笑出了声,“有你这么吃醋的吗?那位Maggie·Q是我们老板的合作伙伴。我白天那是给人家免费当导游呢。”
苏锦心里舒服多了,脸上却不肯表现出来,白了他一眼才说:“你一个法律顾问当什么三陪?”
“用词还蛮准确的。”陆显峰又笑了,“人家是外企,合作方面的法律问题当然要一一问清楚啊。”
苏锦虎着脸继续瞪他,“好像我在无理取闹似的。”
“苏苏,你能这么直截了当地问我,我很高兴。”陆显峰推开车门,“不过咱还是走吧,再待下去,蚊子就要拿我们当晚饭了。”
“真的?”苏锦狐疑。
“什么?”陆显峰看看她,随即便意识到了她在问什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笑了,“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苏锦心想:还好没有。他要骗起人来,那只能用“所向披靡”来形容了吧?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邢原夫妻俩正窝在病床上翻看一本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万年历。看见他们进门,邢原冲着万年历直努嘴,“赶紧帮着挑日子,都有啥好建议?”
“这玩意儿拿走。”陆显峰把怀里的百合花束甩手扔回到了苏锦手里,转头冲着邢原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你当我是学风水的?”
邢原气得要拿书砸他,“你有没有点学问,这跟风水有什么关系?”
苏锦把花束插好,坐到床边打量韩晓,“剖腹产啊,真的假的?”
韩晓点头,眼神也有点惴惴的,“大夫说我羊水少,自己生怕出危险。”
“骗你的吧?”苏锦对这个不太懂,“人家都说剖腹产生的宝宝会得多动症!”
陆显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懂什么啊,就在这里吓唬产妇。”
“我哪有?”苏锦捂着脑袋瞪他,“我这不是在提建议吗?邢哥不是刚问了有啥好建议的吗?”
陆显峰揉了揉她的脑袋,似笑非笑地跟另外两个人解释,“这孩子今天吃了点醋,受了点小刺激,脑子不大灵光,你们多包涵啊。”
韩晓看看他再看看她,一把抓住了苏锦的手,“苏苏,我就指望你给我报仇了。你男人当年一巴掌就把我给拍晕了。”
邢原把自己老婆揪回来,重重地拍了拍手里的万年历,“跑题了,跑题了。赶紧的,挑日子。”
“真的用挑日子啊?”苏锦总算弄明白了这两口子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更加困惑,“电影里不都是那个当妈的捂着肚子喊:羊水破了,要生了……”
邢原和韩晓对视一眼,“对哦,瓜熟蒂落嘛。”
韩晓也跟着点头,“就是,出生的时间问题还是交给咱儿子自己决定好了。”
陆显峰有点要冒汗,“我家苏苏可不懂事儿,这人命关天的,你们可得自己去跟医生商量。”
韩晓捂着嘴乐了,“行,知道护短,我报仇有望了。”
护士敲门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个人,陆显峰一转头看见他,脑子里立刻嗡的一声。
孟恒飞。
清清爽爽的一个大男孩子,一手提着硕大的花篮,一手抱着大大小小的几个盒子,笑容略显羞涩,“陆哥,好巧,你也在啊?”
陆显峰觉得头疼,面上倒是波澜不惊的,“恒飞,你怎么来了?”
孟恒飞举了举手里的东西,冲着窝在床上的孕妇笑了,“邢太太好,我是孟恒飞。我老爸和我大嫂委托我过来看看你。”
韩晓虽然不认识他,但是人家一个半大孩子,带着礼物,又是笑嘻嘻的样子,怎么也不能对人家不客气,连忙招呼他坐下,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邢原:“谁家孩子?”
邢原也不认识是谁家的孩子,抬眼去看陆显峰。陆显峰苦笑了一下,“这是孟汇唐孟老先生的小公子。他说的那位大嫂,就是你们家的那位胭脂虎。”
邢原的脸立刻拉了下来,“真出息了,都会拿不相干的孩子当枪使了。”说完这句话就耷拉着脑袋继续翻万年历,再也懒得说一句话。
韩晓咳嗽了两声,笑眯眯地问孟恒飞:“谢谢你送来的礼物,替我向你父亲道谢。那个……你大嫂还好吧?”
孟恒飞乖乖巧巧地点头微笑,“他们都挺好的,就是忙。正好我跟同学过来看望我们师母,顺便就替他们把礼物带过来了。他们说让你好好休息。”
韩晓连忙点头道谢。
孟恒飞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苏锦的身上,笑眯眯地说:“这位姐姐好。”
苏锦冲他笑了笑,“你好。”
孟恒飞笑眯眯地看看她再看看陆显峰,“陆哥,下次咱们出去玩把你女朋友也带着吧。我觉得看着姐姐比看着你顺眼多了。”
陆显峰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响。但是当着邢原、韩晓和苏锦的面,他完全没有办法说出“她不是我女朋友”这样的话来。韩晓会带着她没出生的儿子扑上来掐他,苏锦会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但是会不再理他。至于邢原……十有八九他会帮着老婆来掐。
这小狐狸。陆显峰暗骂,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