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铭先唱。申新华领着女伴走到一堵墙前,掀起壁纸推开一扇门,在众人眼皮底下,两人逃脱了。壁纸垂落,复旧如初,不紧盯,破绽不露。嗨!机关暗藏,房里有房,像打仗电影《地道战》,又像大卫&;#8226;科波菲尔一般变没了大活人。黄楠清难解其意,大家在一起唱唱跳跳多好啊,脱离群众跑到一边鼓捣个啥呀。
身边女人要拉他跳舞,他说:“先歇一会儿吧。”
女人一笑:“还没歇够啊。”
舞弊人生(三)(4)
墙壁纸帆布帘子一般又被掀开一人高,走出申新华,他额头的汗珠闪着夜光点,两腿并不像刚才那么有力,女伴跟着,她那披肩长发有点凌,光暗,她又低头走着步,脸色让人看不清。等到他人谢了幕,身边女人一拉黄楠清,示意该咱们了,这一回他很乖从。
嗨!房间不比外面那间大,就是灯泡太亮,足有二百支光,有一个三人座黑皮革沙发,再无其他摆设。没啥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快来吧。”这声音引导他转过头去,才瞧见女人头枕沙发扶手,上衣撂在脖子上,乳罩未戴,像一条打了领结的肉虫,还拿个遮阳防漏的安全帽。
燥热,沸腾,脱下,扑上,——由内而外流传千古的中毒程序,瑞星这名字太懦弱,金山毒霸、卡巴斯基那么猛拿他也没办法。爱美人不爱江山。黄楠清把不住,身体一晃,却瞥见沙发一角的地上,有几团讲究人吃过饭抹抹嘴的餐巾纸。……浮想联翩,他像绵羊几天没草吃——精神软了、头耷拉了。
“不好意思,身体不舒服,出去吧。”今日说法,话的味儿,像是女人来例假,委婉地罢歇房事。
墙壁纸被第三次掀开,常铭和她消隐了。
沙发上,申新华躬着身,头脸枕着披肩长发女人的大腿,打起呼噜,呼噜声声,仿佛是畅快过后的倾吐,又像正和嘴边的大腿使劲叨叨;话筒在手,披肩长发女人轻轻地唱,嗓音悒郁宛转,似乎向谁怨诉叹吟,又唯恐惊断大腿上的男人的鼾。
她挨着黄楠清而坐,生意没做成,或许生活没了着落,上顿吃了没下顿,当个老虎也不能顿顿有肉吃,够不上愁断肠,她的脸色并不欢愉。黄楠清眼瞧电视、耳听歌曲,却想着隔墙的一间,如同冲洗胶片的暗房。
墙壁纸还没把常铭变出来。乏味无聊。黄楠清转过脸去,咳了咳嗓子:“你家哪里的?”
“东北呀。”
黄楠清指了一下墙:“她哪里的?”
“好像湖南的吧。”
“你结婚没?”三句话怎么像警察似的盘问?
“早结了,孩子都八岁了。”
“干那事儿,回去咋向你丈夫讲啊。”一下子多愁善感,太突然,不像男人。
“这有啥哩,俺那口子知道俺在外面打工,那东西又没记号,还用不坏呢。”
舞弊人生(三)(5)
见她一脸嘻笑,黄楠清跟着也笑,然而他的笑,像小孩子开了一窍,或像犯傻笑。常铭现身了。申新华大梦初醒,坐起身子挠着头,打个舒心的哈欠,披肩长发女人挪挪屁股,扯了扯裙子。或许该干的都干完了,黄楠清说:“走吧,回家吧。”
几个男女相继起立。
出房门不远,黄楠清感悟似的扭回头,看到两个男人正往那间房疾走。暗房里的沙发,如同一张麻将桌,玩麻将者按规矩轮流坐庄。
就这几日,黄楠清挂着一件心事,该落实却未落实,时间不等人,他想了想离开了教研室,上四楼去了。还好,会计教研室里隋呈信正在看书,封面的字体让黄楠清放下了心。隋呈信把翻开的书扣在桌上,笑说:“今天咋清闲了,平常连个影子都摸不着呀。”
“是这事,”黄楠清一指那本劈叉的书,“有朋友要考试,这方面你是专家,给咱讲讲,长点见识嘛。”
“你楠清是谁?怎敢弄斧班门?”隋呈信咧着嘴皮,“呵呵,找我难堪吧。”
“说吧说吧,术有专攻,教咱几招,可别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啊!”
“是交流交流,取长补短嘛。”隋呈信说,“……会计师考试,1992年开考,1995年停考一年,到去年1996年,已经开考了四年。”一顿,隋呈信又说:“但过关的考生不多啊。”
“可不是,考试将和物质利益挂钩,哪能轻易让人过呢。”黄楠清说。
“考试分两类,企业类与非企业类,科目是会计实务和综合知识两门。企业类会计实务是我的强项,综合知识呢,我自己搞不全,需要和学校其他两个老师协同答题。”顿了一顿,隋呈信口气一变:“哪像你,一人就能搞定两个科目。”
“我是单枪匹马,独来独往,没人帮得上忙,不像你们,三把快枪,顶上一挺机关枪啊。”
“三个人协同搞,一些事情扯不清呢。”隋呈信感叹地说,“唉!说这没啥意思。会计师考试还是把试卷搞出来答题最稳当,像去年你的经济师考试。1993年没经验,设想可行,就牺牲了三个考生的利益,让他们把试题从考场内抄出来,结果是字体潦草,答题时间剩下的太少,结果,事情搞砸了。”
“是啊,这方法可行,但笨拙,把握时间很关键。”黄楠清说。
“1994年和去年就轻松了,”隋呈信的音调高了起来,“有能耐的搞出了试卷。这不,过几天,嘿嘿,来人刚和我接上头,说是孟副市长的小姨子要考试,考试那天孟副市长的老婆要去考点十中坐镇,不用复印考试卷,拿原卷在校长办公室直接答题呢。”
“当今能人辈出,”黄楠清说,“乱世出英雄,和平年代搞风骚,你没听人说,领导领导,领着捣嘛。其他挨不着咱去管,欠你一份人情,给我一张答案就行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舞弊人生(三)(6)
“给你答案没问题,但不知你是咋样操作的。”隋呈信点着头说。
“操作会计师考试,你经验丰富,”黄楠清说,“真理都是摔打出来的,还是你讲吧。啊。”
“先看试卷题型吧,基本是:填空、单选、多选、判断、填表计算、并表分析、综合题,还有关键的会计分录题。具体操作,一是把答案直接送到考生手里,这需要能耐,硬关系;二是BP机和带耳塞的手机同时使用。哦,不讲了不讲了,你比我行啊。”
行不行的,说的黄楠清“哧哧”直笑,过后,隋呈信讲了考试那天在哪里、几点几分等他答案。半晌,隋呈信往前伸着头,眨着眼皮:“哎,老黄,实话实说,隐瞒不是弟兄,你搞的经济师考试,哦,……考前,有没女考生想和你睡觉?”
“呵,经济师可没你的会计师硬,”黄楠清上身一闪,脸一红,“你搞的是金领、金项圈。时至今日,还没哪个肯为我献身呢。呵呵……”
“你别笑,说了可别对外人讲。”当老师多年,一般不会不好意思的,“我碰到一回,只要能让她考试过关,那意思很透彻,蹭得我心里发痒。但没敢上,觉得搞交换没情调。”
“后悔不?送上门的,要想考试全对就和老师去睡,哈哈……”
“嘿,嘿,顺嘴。”
离考试还有两天时,黄楠清和申新华通了电话,要他备好两部手机,一部带耳塞的在场内接听答案,一部在场外给他念答案。又特别提醒,不打点监考老师,一切前功尽弃。BP机用申新华本人的,由常铭把单选、多选及判断题的答案打在BP机上。至于考试当中场外与场内的沟通,答案如何念与怎样接听,场外问一声表示什么,问两声又表示什么;场内咳嗽一声说明什么,咳嗽两声说明什么,没有应声又说明什么,手机断线了又该怎么办。
黄楠清和申新华在电话里演练了数遍,直到有了默契。
5月24号上午十点四十分。等在预定地点,黄楠清拿到了隋呈信给的答案复印件,他想问上两句有关答案的,可是一眨眼,载着隋呈信的黑色奥迪的车屁股早跑远了,黑屁股越来越小。
当时黄楠清一见答案心就慌,和他自己对着试卷答题的心理掉个两样,这就是开车的人稳当,坐车的人心慌。帮忙的事情,为别人的,都慌,是普遍现象,或是心理素质差了一点。
感觉申新华接通了手机,黄楠清咳了两声,听到一声咳嗽后,他开始用普通话不急不慢地念起答案。考场内,小鸡叨米似的写字声、试卷掀动声、桌子板凳偶尔挪动声、监考轻微的走步声、考生叹唉声,诸多响声黄楠清可以清晰地听得到,感觉他自己就在考场内,又恍惚离它很远很远。
下午的操作也顺利,综合科目的答案比上午早到了30分钟。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舞弊人生(三)(7)
危重病房是个大房间,病床多却只有两个病人。过了零点黄楠清才往那低矮的单人弹簧床躺去,是可以折叠的临时床。床上铺条单子,没有枕头,和衣躺下有些硌身子,胳膊一弯就是随手来的枕头。
弹簧床和一张病床很近,平展在这张病床前面,像个跟班,或护卫。病床上躺着黄楠清的妈,她已经睡着了。妈是前天后半夜被爸和在家住的老四送来的。主治大夫说:“病很重,心梗,这病不是头破血流、缺胳膊少腿似的吓人,可是笑面虎啊。”还嘱咐要卧床,吃饭、大小便都要在床上。
清晨七点来钟,黄楠清在盥洗间把热、凉水混和兑了盆温水,回到病房他拿出盆里的毛巾拧了拧,抖开又对折,拿指头感觉一下温度,就站在床前给坐起的妈擦了擦脸,接着又握住她的手腕,交替着把她手心、手背揩了揩,随后他拿起从家里带来的两个白细瓷碗,到医院食堂排个短队打了一碗小米粥,菜是芹菜凉拌豆腐干。吃啥饭菜他征询了她的意思。
侧坐床头黄楠清拿勺子喂着妈吃,间或用毛巾抹去她嘴角、嘴唇上粘的小米粒。从出生到现在,他是头次如此伺候妈,虽有孝敬心,也勤快,动作却不熟练。
喂妈吃完饭、洗好碗和勺子就快八点了,老三还未过来接替,黄楠清兄弟四人是轮流到医院守候的。他站在床前,妈说:“你瞧,手都瘀肿了,金戒指箍得难受,去掉你拿走吧。”
她把左手翻来覆去,瞧着。黄楠清没在意她的手,有点肿,只是发觉她这两年的确发福了。
黄楠清劝说:“妈,不用的,你戴着吧,过两天手就好了。”
她抬起头对黄楠清说:“拿走吧,住院戴它干啥,碍事。”说着就褪金戒指,黄楠清胳膊一拦,说:“不碍事,戴着避邪,妈,回头再说吧。”
她没再坚持,瞧着金戒指发怔。
今早,黄楠清觉得她的精神状态比前两天好些,脸上的痛苦好像突然消停了,病好转得快,让他欣慰,虽然在弹簧床上躺一夜似睡非睡,脑子混混沌沌的,上午三四节却要上课。八点多时,黄楠清给迟来的老三叮嘱几句,又给妈打声招呼就离了去。
夜深,黄楠清困睡中,却被电话响铃惊醒,他迷瞪着抓起电话。话筒里是爸的声音:“老二,现在来医院一趟。”黄楠清惊讶:“咋了?”爸说:“来吧!”这嗓音异常厚重,给了黄楠清一种不祥。难道是病加重了?!他一个咕噜起了床。 。。
舞弊人生(三)(8)
妈上身全裸,一双眼睛一只睁着一只闭着。病房的门大开,身材苗条的小护士按节奏做着心口按压,呼吸机的塑料管子插入口腔,往脚静脉输液体的点滴静止不滴;病床已单独搬开,床头一边竖个让人恐惧的氧气钢瓶,另一边有个平放众多药物的小推车,床尾的小推车上搁了一台心脏监视器,小小显屏上横画一条白线。值班女大夫手脚不停,给人的感觉却是缩手缩脚。离病床三米开外,爸和老大神情木呆,袖手旁观。
站在床前,她的身旁,黄楠清吼了起来:“把你们薛主任叫来,就说我是黄楠清!”
另一个矮胖小护士走开了。黄楠清一双眼皮跳得慌,紫青的脸转向老大:“到底咋回事?啊!你值夜班,早上还好好的,啊!”
“你别急呀!听我讲……”老大怯说,“老二,你也知道,咱妈三天没解大便了,对吧。一点钟咱妈醒来,说要解大便,我说把便盆放到床上你解吧。可咱妈的脾气,她非要下床自己解,我拦都拦不住,只好搀着她走到阳台,站在她旁边。谁知,解完,裤子还没提上,咱妈说了句‘我不行了’,就,就瘫了……”
“大夫是怎样嘱咐的,啊!”黄楠清的拳头直打颤,“大小便必须在床上,为啥不坚持?混啊!”
一股寒流,刮着老大苍白的脸:“我,唉……”他的头一抬又垂落。
身穿便装的薛紫阳走了进来。黄楠清心一动,针尖扎了一般,像是盼来了能救人一命的医圣,尖声道:“紫阳,快快!”
小小显屏里那条白色横线起了波纹,有了峰尖,开始一跳一跳的。
一颗心,母亲的心,那是胎儿的守护神,为了他的出生,需要昼夜不停地弹唱的琴。
长到今天这个下半夜,黄楠清第一次瞧见她的心跳,一个人命的复活重生,惊喜,激动,他的脸面炽热如火盆,又可以喂妈妈吃饭了!
小护士暂停了心口按压,薛紫阳观察着小小显视屏。可是,……那条白色横线又现了,静静的,如死了的神。
黄楠清不死心,口气恶狠:“再抢救。”
又开始了心口按压。薛紫阳拿起一把针剂,背对黄楠清,自言自语:“剂量已经够大了,刚才是药物刺激的被动反应,不是心脏的自主跳动,连主动呼吸都没有。” 。。
舞弊人生(三)(9)
小小显屏又掀起一阵小波浪。过后,那条横线,白色的,静静的稳稳的,没了生命的痕迹。
两个小护士面色无情,倒是手脚麻利,收拾起属于公家的抢救器械、用品,司空见惯一般,或者床上那人的死活与她俩不再有关。而薛紫阳脸色肃穆,对黄楠清说:“楠清,我尽力了,你节哀吧。”
眼前的结局怎么会让黄楠清相信?!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他意识迟钝,薛紫阳的话像是对墙外的人说的,让他迷迷糊糊,也发不起火来。
黄楠清站在她床前,她的脸面浮肿,仍睁着一只眼睛,紫唇上沾了几丝血迹,那是拔出呼吸机的管子带出的;一双乳房干瘪,——养了四个儿子的,是他记忆里第一次瞧得这么清。
黄楠清躬身轻声道:“妈,妈。”她没有答应,平稳躺着,哦!下半夜了,她睡着了,光着上身要着凉的。当黄楠清的一只手插进她脊背下面,要抱起她,给她穿上衣,就在一刹那,脊背上、床单上的一丝温热猛地刺入他的心,即刻懂了发生在她身上的是什么,他抱着她的裸身,“妈,妈”嚎哭起来。
哀嚎断了整个病房楼里活人的梦。薛紫阳拉都拉不开,劝也劝不住。老大、老三、老四也开始哭了,都蹲在病床前,各自哭声呜呜,老大还握着她的一只手。而爸站得远些,嘴唇未动,眼神麻木,更不知道这会儿的脑子还会想些什么,儿子哭娘亲与他无关。
太平间的一老一少睡眼惺忪来抬尸体了,少的拎来一副软担架。是父子俩,以此为生,抬一次尸体一百元,穿一回寿衣一百元。黄楠清四兄弟和爸没谁叫他俩,或许修炼多年,顺风耳,对哭声有着准确的判断。薛紫阳对老的说是朋友,钱少要了五十。
她走了,才五十八岁,死在医院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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