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是狼的眼睛。”廖广志在农村长大的,他看过夜色中发光的狼眼。此时他的声音已经抖如筛糠。
严浩的手电筒打亮了,光束唰地扫向李元斌的脸——他的脸面无表情,似乎受到了什么大的惊吓。刚刚看到的绿光在电筒的光束中消失了。
“李元斌是……狼人吧。”廖广志仍惊魂未定。
“靠!你奶奶的恐怖片儿看多了吧。哪儿有什么狼人,就算有也不在咱中国啊。”沈子寒探出半个身子仔细地瞧着李元斌的眼睛。
“死了……死了……”李元斌喃喃念叨着睡了下去。
当李元斌在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来到眼科病区,人们已经为韩虹的失踪乱成了一团。
头晚的值班护士向任鹏飞描述说:韩医生晚上十点左右拿走了手术室的钥匙,然后一直就没见着她。等自己十一点例行地巡查病区时,发现手术室的门已经锁上了。而医生值班室的电脑却一直开着——但因为那些电脑都是公用的,可能是夜班医生玩儿游戏或是写文章。也就没谁在意。
第二天早晨的查房韩虹没参加。任鹏飞派人打了电话到她家,家人说她一夜没归——又因为韩虹这段时间因为李元斌的事儿一直住在病区,所以家人也没起什么疑心。
任鹏飞气得双脚直跳,难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吗?他找来医院后勤处的人撬开了手术室的门。手术室里没什么异常。干干净净,纹丝不乱。
任鹏飞黑着脸说:“查!看看少了什么东西。”
一通紧张的翻找和物品清点后,护士报告冰箱里的标本不翼而飞了。然后那护士补充说:“韩医生当时就是为看这个标本才开手术室的门来着。”
“岂有此理!”任鹏飞又转到医生值班室。他打开电脑里韩虹的文件夹,里面空空如也。那篇未完成的综述报告也荡然无存——显然是被人尽数删了去。
“有鬼……”任鹏飞呆坐在电脑前喃喃自语,片刻后他抓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医院保卫处。
当他走出医生值班室,才看见了靠在护士站柜台的李元斌。
“咦?不是周五复查吗,小李同学。今天周四对吧?”任鹏飞嘴上问着,脚步并没停。
“她死了。”任鹏飞听到身后的李元斌咕哝了一句。
“你说谁?死了?”任鹏飞半转过身,两个护士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她在……太平间。”李元斌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很艰难得吐出几个字。
那两个护士半掩着嘴巴,已被吓得花容失色。任鹏飞两步跨到李元斌身边,双手猛地握着他的肩膀摇晃着说:“你说韩虹?是不是?”
李元斌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但他盯着任鹏飞的脸点了点头。
这时保卫处的两个干事也过来了。任鹏飞简单地汇报了韩虹失踪的情况。然后指着李元斌说:“他是医科大学生,我们的一个病人,刚出院。刚才说,说韩医生在太平间。”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了吗?”一个长得敦敦实实,国字脸型的保卫处干事问。
李元斌摇摇头,然后又慌乱地点点头。
任鹏飞和那个“国字脸”对望了一下,然后说:“还是……先去看看吧。回来后再找他了解情况。”
说走就走。任鹏飞、李元斌、两个男医生、还有保卫处两人一起进入西区走廊顶端的工作电梯,直接下到了地下二层。
“韩虹——”任鹏飞在太平间门外就开始扯着嗓子叫起来。巨大的回音在走廊里冲撞着。
值班室的那个老人一步三晃地给他们把门打开。
“在哪儿?”那个“国字脸”面色紧张地问李元斌。
李元斌向后排冰柜走过去,“那儿——”他用手指了一下其中一个抽屉。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正是5—07。
大抽屉被任鹏飞哗地拉开。
在蒙蒙的雾气之下,韩虹面无血色的脸骇然出现。两个男医生被吓得连连后退。
“她,她,她怎么会在这儿?”任鹏飞的声音慌得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国家脸”还算镇定,凑上前仔细看了看。“任主任,你看她的眼睛……怎么不对劲?”
任鹏飞其实也瞧见了,那眼睑分明是塌陷下去的。他定了定神,伸手把左眼的眼睑翻开,血肉模糊、空无眼球的眼眶令那两个保卫处干事转身干呕起来。
“天哪……天哪……这,这,这是怎么搞的?”任鹏飞再也没有勇气去翻动右眼的眼睑了。
“国字脸”喘着粗气,从口袋摸出手机。“110吗?我们这里发现一名医生死亡……情况?不明……对,在太平间……”
李元斌似乎是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但“国家脸”在打电话时,已经在用怀疑和犀利的眼神把他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遍。
三十分钟后,任鹏飞的主任办公室就临时变成了公安人员的办案地点。
整个病区也布满了警察。医生办公室和手术室全部拉上了黄色的警戒线。因为是病房,倒没有人大声喧哗。现场气氛显得压抑而凝重。
一男一女两名警探坐在任鹏飞的办公桌后正询问着李元斌。
“昨晚九点以后你在哪儿?”
“在宿舍。一直都在。我们406同宿舍同学可以证明。”
“从没离开过吗?超过10分钟以上的?”
“从没,一直在床上看书复习。中间上过两次厕所。”
“你是怎么知道韩虹医生死亡的?”
“我看见的。”李元斌轻声说。
“在哪儿看见的?”
“在宿舍。她就在我眼前……有她的脸……然后,那张脸碎了……我就知道她出事了。”
“你是说梦境,是吗?”女警探笑了一下。
“也许,系吧。反正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她的尸体会藏在太平间?”
“看见的。”
“又是梦境?”
“不!系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就能看到她在哪儿……还要问什么吗?”李元斌对他们的不信任非常气恼,“我要是凶手,干嘛还跑医院来。”
两位警探低声交谈了一下。然后对李元斌说:“因为案情需要,你现在还不能离开。根据《刑事诉讼法》第92条之规定,我们将对你进行进一步传唤和讯问。当然,不会超过12个小时——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
“什么?我还要上课呢!”李元斌激动地站起来。
“请坐下!我们会给学校说明,是请你配合一个案子的调查!”男警探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元斌没料到不幸会如此之快地降临。
一想到韩虹的的孩子还不到半岁,一想到她竟然会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被害,他就心如刀绞。更何况在他手术后,一直是韩虹日夜相伴,给他鼓励与支持。这样的患难之交与姐弟之情弥足珍贵。
正因为如此,李元斌才会一大早跑到医院来反映情况,指认现场。但没想到他毫无心机的率性而为与义无反顾的好心肠带来的却是洗不净的怀疑与责难。
可是,人们没有理由不去怀疑他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他知道韩虹死亡的消息,他知道藏尸的准确地点,他的好心好意完全可以被警方理解为声东击西,障人耳目。
现在他被反锁在一间病房里。他听得见外面忙碌的脚步声,还有对讲机沙沙的响声。自打在任鹏飞办公室里的讯问结束,就没人再理会他了。他从阳台走到门边,又从门边走到阳台,心里越来越焦燥,火气也蹭蹭地直往脑门儿上蹿。
午餐是一个警察给他端来的盒饭。两荦一素还带一小碗汤。李元斌哪里有胃口吃东西,扒拉两口就开始砰砰地敲门。
“干什么?”一个年青的瘦高个儿警察凶巴巴地问。
“还有完没完?要审要问就快点啊!你们凭什么怀疑我?”
高个儿警察撇撇嘴似笑非笑,懒洋洋地说:“在没搞清楚前,任何人都可以是怀疑对象。先呆着吧!”然后啪地把门给锁上了。
李元斌气得倒在床上直冲天花板瞪眼。他的牙齿咬咬格格直响,他恨死了这个残忍之极的凶手——害死人不算,还要剜去眼睛。
难道真是那个所谓的女鬼干的吗?没准儿就是原来5—07那里躺着的那个——李元斌干脆开始分析起了案情。他的确“看到”过那些尸体的移动呵,他们都是“活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直到上午审问他的两个警探进屋来把他拍醒……
又经过了一轮仔仔细细的盘问。在留下了指纹与掌纹的模印后,李元斌才被告知可以回去了。但警察叮嘱他不得随意离开学校,还要24小时处于可以联系的状态。
当李元斌踉踉跄跄地走进学校大门,已是晚上8点多。教学楼与图书馆都灯火辉煌,而他的心却一片黑暗——他为韩虹的被害难过,也为自己的冤屈伤心。
在那条寂静的林荫道上,泪水再次模糊了李元斌的双眼——他感叹人生的这场悲喜剧,总是把他迅速地拉上巅峰,又狠狠地摔下谷底。
而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黑暗中,绿光再次从他的眼中浮现……
第二十四章 漩 涡
“瞧他们那神气劲儿!还戴着护目镜,举着紫外线灯照来照去的。格老子当年我就是要考公安大学……”这话一听就是沈子寒的声音,读了半年大学,他已经把四川话学得倍儿溜,连边边角角的脏话与口头禅也都没拉下。
李元斌站在门外,落下了正欲敲门的手。
“是便衣?”这是廖广志在说话。
“废话!你们都不在,还不就我一人搞接待。唉……你们说李元斌怎么又把公安局的给惹上了?他们把斌仔的床铺、衣柜、抽屉查了个底朝天呐……”沈子寒话里满是疑问。
“嘿嘿,八成是发生了第三类接触吧。外星仔嘛……”严浩竟然也在——看来他们仨儿就等着李元斌回来后,要好好盘问他一番了。
李元斌站门外苦笑了一下。他没想到公安局的人已经捷足先登,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学校调查过了。
此时的他只想安静地呆一会儿,他害怕进门后兄弟们热情地询问——可不进宿舍,他又该往哪儿去,心中的苦闷又可以找谁倾诉?李元斌从没感到这么孤独过,从没感到这么无助过。面对宿舍兄弟们的等待——他畏缩了,犹豫半天还是想等着熄灯后再回来吧!
悄然地走出男生宿舍楼,他顺路拐上了去风雨操场的小道。两边的路灯把他的脸庞映照得分外苍白。
而偌大的风雨操场上,除了躲在暗处的几对情侣,已经没什么人。他仰望苍穹,似乎只有湛蓝夜空中的星子可以与他相伴相依。李元斌沿着跑道一圈圈盲目地走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内心更是一片凄惶。凶杀、阴谋、死亡、嫌疑犯——这些平时想都没想过的词汇现在全都混在了他的脑子里。不!甚至是他混进了那些可怕词汇组成的漩涡。他能隐隐地感到——更神秘可怕的还等在后面……而韩虹的死去,只是丧钟敲响的开始!
夜色越来越浓,晚风也越来越冷。而李元斌眼里的两点绿色也越发的幽深犀利。他抬头看着远处附属医院灯火通明的住院大楼——“悬壶济世,造福苍生”八个大字在霓虹灯的映射下显得庄严肃穆。再往上,就是浩翰无比的星空……突然一种男子汉应有的责任感由然而生,它迅速替代了充斥在李元斌心中的忧伤、惶恐、怨恨——勇气和力量开始在他的胸中鼓荡。
不!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李元斌紧盯着住院部大楼的七楼。那里是眼科病区。是改变了他生活与命运的地方。他摸出手机,拨通了任鹏飞的电话——他想和他谈谈。不能就这样算了!他也不能再像刀下之俎一样受人摆布。
任鹏飞接了电话。他的手机是24小时开机的。然后他让李元斌直接到主任办公室。“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吧,正好我也想找你聊聊。”——任鹏飞在电话里说。
就在走出风雨操场大门的一瞬——李元斌暗暗发誓要找到凶手,他要发现事情的真相!
任鹏飞的办公室没有开灯。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李元斌已经注意到了他。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堆满烟蒂——任鹏飞平时可是个不抽烟的人。他侧身坐在办公桌后,一只手搭拉在桌棱,另一只手垂在椅背下面。那模样说有多颓废就有多颓废。
李元斌轻轻敲了敲门,叫了一声“任主任!”
“进来!开一下灯吧!”任鹏飞的声音完全丧失了往日的力度与光彩。“随便坐!”他在突然打亮的灯光中虚眯起了眼睛。
在最初的几分钟里,谁也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各想各的心事,但也象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任主任,案子……有进展吗?”李元斌想着是自己主动要来的,开脆单刀直入。
任鹏飞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似乎是咽了一口唾沫。他望着李元斌抽搐了一下嘴角,“你问我?这个问题应该问公安局。”
“我……只是随便问一问罢了。韩姐死得太惨了。”李元斌不想一开始就把气氛搞僵,缓和了一下口气说。
任鹏飞点了点头,“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最多,就没有发现什么珠丝马迹吗?”
李元斌分明地感到,任鹏飞在说这话时——丝丝寒意正从他的眼镜片后缓缓地升起。
“没有——”李元斌暂时还不想把他看到的白脸、纸条……还有和沈子寒、韩虹去过太平间的事儿告诉任鹏飞。当然,他也不知道任鹏飞对这些究竟知道多少。
“小李同学。你对韩虹的死……比我们清楚。没有你,恐怕到现在都还找不着她。”任鹏飞从软包的“中华”里又抽出了一支。
“是的,我清楚!那要感谢你们给我的这双眼睛,”李元斌终于忍不住刺激了任鹏飞一下,“但我更想知道凶手是谁!”
任鹏飞手中的打火机还没放下,他的手微微地抖了抖。“凶手是谁?你认为呢?”
李元斌这才发现任鹏飞的城府要远比他想象得要深,说话技巧也远比他要老练。他已经快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但即然来了,硬钉子软钉子都得碰一碰!李元斌想着就把话脱口而出:“凶手就应该在眼科病区!”说这话时,李元斌想的就是那张白脸!
他简直就认为任鹏飞非那张白脸莫属。
任鹏飞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他把打火机重重地扔在桌上,“眼科病区?好啊!是谁?”
李元斌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我要知道,就不会来找你了。”
任鹏飞脸上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他起身转到窗户前,背对着李元斌说:“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因为所有的现场都破坏了,他们连半个凶手的指纹、鞋印、血迹都没找到。否则,你现在不会呆在我这个地方!”
一股热血直往李元斌头上涌,“你!你是说我是凶手?”
任鹏飞猛地转过身来,“不是我说,还需要我说吗?昨天下午和晚上我又没在病房。而你能说清楚吗?你怎么知道她死了?你怎么知道尸体藏在太平间?你的话能让警察叔叔们信服吗?”
“你——”李元斌恨不得扑上去和他打一架。
“听我把话说完,”任鹏飞不耐烦地摆摆手,“如果我没有记错,上周五你可是陪着韩医生去过一趟太平间吧……你们回来时不是遇到我了吗?你去干什么?还有,你有作案动机,小李同学——你恨我们,是不是?恨我们强迫对你动手术。所以你拿韩医生打击报复。还残忍地剜去了她的双眼。”
“你胡说!”李元斌站起来。他的脸都气白了。绿光又开始从他的眼底闪现出来。
任鹏飞的神色却与刚来时大不一样,他越说越有神气了。“你急什么?身正不怕影斜嘛。人家公安局的推理比我的更全面呐,小李同学。何况,再从公安局的角度来看——你当时即然知道韩医生已经被害,为什么不直接报警?何必辛苦地跑到病房来通知我们?你为什么要主动地指认藏尸地点?也许你真的出自好心,但有时黄鼠狼也会给鸡拜年。是不是?”
李元斌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而任鹏飞似乎对他眼里的绿光视而不见。
“别紧张,小伙子!他们不会来抓你的。因为没有证据。”任鹏飞顿了顿,暖昧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