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情和眼科病房的人有什么关系吗?任鹏飞对这个谣言会是什么看法和态度呢——难道仅仅是气愤或是不屑一顾吗?
李元斌还想着任鹏飞上周六下午给他讲的“视杯再造计划”,那是一项科学的、严谨的科学研究。任鹏飞的讲解有理有据,充满激动人心与前沿尖端的词汇——和李元斌来眼科病房后感受到的气氛和看到的现象是多么的不相时宜。
李元斌从枕头底下拽出关机两天的手机。打开后发现任雪菲给他发了两条留言。一条是“注意身体,祝早日康复”。一条是“有空会来看你,我一切都很好。”李元斌看完,叹口气选择了“删除”——心想还是廖广志那天卧谈会时说得对——“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
李元斌半躺在床上,仰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是啊!他心想:在死亡、困境面前——爱情总是显得残酷而又真实!现实的抉择会令一切海誓山盟变得幼稚可笑并不堪一击。
“还会有爱情吗?”李元斌在心里自问。然后他缓缓地摇头——此时从大玻璃窗望进去,这个十八岁的男孩儿的眼神是那么忧郁,又是那么冷漠!
手机又嘀嘀地叫起来,又是一条短信。
是沈子寒发来的——“见面不如思念。偶们的思念已如同滔滔江水,日日不息。女鬼可否找你约会?眼睛是否完好?”
“妈的!”李元斌暗暗笑骂。然后回短信:“女鬼昨日已造访。白脸是存在的。你敢来相见否?”
沈子寒的回复一会儿就到了。“偶怕什么?夜闯解剖教室都敢。白脸女鬼更不在话下。”
李元斌拿着手机呆住了。本来都是玩笑话,反而激起了他搞清事情真相的冲动。
李元斌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舞动。“大傻你快过来,我找你有急事。”
短信发出。李元斌的心咚咚地跳得厉害。难道真要大干一场吗?
“马上来,你等着。十个白脸也照灭!”——沈子寒的回复够快的!
上午的一瓶药水儿总算滴完了。护士拔完针刚走,病房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歪戴着一顶鸭舌帽的沈子寒像做贼一样溜进来。然后给李元斌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外星仔!想得俺眼泪花花儿的……”沈子寒抽了抽鼻子,声音哽咽,逗得李元斌呵呵笑起来。
沈子寒取下帽子,“酷吧?俺现在也有人追啊……白送的!”
李元斌惊得张大了嘴巴。心想他和严浩这学期都纷纷和女朋友闹起了分手,这大傻倒是开始走桃花运。唉!不幸各有各的不幸,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看看沈子寒那张如遇春风的脸吧,就知道这小子的心里比蜂蜜还他*的腻歪!
“谁家的美眉进了你的虎口啊?”李元斌半开玩笑酸溜溜地问。
“嘿嘿,你还蒙得有点儿对!直接告诉你,落入虎口的是俺!”沈子寒眼睛朝上一翻,特意加重了“虎口”这两个字。那顶浅灰的鸭舌帽在沈子寒的手指上转得正欢呢。
“系虎妞啊?”李元斌转过弯儿来,大惊失色。
“怎么滴?只准你们花前月下,就不准我泄泄火儿啊?”沈子寒把话儿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瞧瞧沈哥你的品位!又不是旧社会,你还非得当那个骆驼祥子不可吗?”
“唉呀,奶奶的你真是外星人啊……你也不放眼全校看看!哪里还有剩余的美女?早被瓜分完啦!这学期的状况……那叫一个惨烈!你看得上的全都名花有主了,你看不上的后面都还跟着一个突击连呢!整个儿一Sex school grounds……你可以不急,俺可着急——烈火青春哪,再咋也不能耽误俺这一张俊脸吧!”
沈子寒嘴巴皮儿动得飞快,表情还无比夸张。等说完两人一起狂笑起来。李元斌把眼泪都给笑出来了——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406,回到了那些可爱的兄弟中间。
“虎,虎妞儿这次真的捡了个便宜。你也算系把自己,自己给贱卖了,”李元斌笑得都喘不过气。
“嗬……人家没你想得那么差吧!不就三围略略地超标嘛。可俺这东北人儿就喜欢皮实一些的……嘿嘿,中用就行,中用就行!”沈子寒倒是越说越不正经,流气得不行。
李元斌提到的虎妞大名叫上官云燕。也是临床医学系2002级的学生。和沈子寒同班。同学们说这上官怎么看怎么都没云中燕的感觉啊,倒是和老舍笔下《骆驼祥子》中的虎妞很是神似。有点粗壮,有点俗气,还带点霸气——身高一米六八,担任着班里女排队的队长。见了李元斌就动不动喜欢摸摸他的脑袋——恨得李元斌牙齿直痒痒,干脆背后直呼“虎妞”了。
虎妞长得不算恐龙,但因为身高体壮,也属于班里男生定义的“鸡肋一族”——食之难下嘴,弃之又可惜。
真没想到,沈子寒竟把这虎妞给泡上了。不过根据沈子寒刚才所讲的“落入虎口”一说——李元斌怀疑应该是虎妞泡沈子寒才算正确嘛!毕竟沈子寒一条浓眉大眼的东北汉子——令多少美眉馋涎欲滴!
这虎妞——够阴毒!李元斌边想边问:“你们俩究竟系WHO泡WHO啊?”
沈子寒得意地晃着脑袋,笑眯眯地拉长了声调说:“这个——很重要吗?”李元斌看他一脸的幸福陶醉状,差点岔气儿晕倒三次。
沈子寒不愿说,李元斌就自个儿瞎琢磨。八成因为沈子寒恰好是班里男排队的副队长。两人免不了有战术交流、友谊比赛之类的机会——那虎妞自然会抓住大好时机献够殷勤。虚位以待的沈子寒还不阴沟翻船,拜倒在她的虎皮裙下?!李元斌正两眼上翻地胡乱分析呢,沈子寒掐了一把他的大腿,“呵,你小子把我诓过来干嘛?真他妈有白脸女鬼吗?陪你聊天儿可得给陪聊费啊。给得少了俺不干!”
“嘿嘿!沈哥,白脸女鬼昨儿,昨儿真的来了!你得帮我拿个主意啊!”
沈子寒眼一瞪,“少来!你还当真了啊!没发烧吧你?”沈子寒说着就拿手蹭了李元斌额头一把。
“沈哥,俺是和你说正经的……若有半句假话……我,我出院了替你给虎妞洗内裤还不行吗?”
“妈的少来……说说看……邪气了不是?俺一说还真把鬼给招来了!”沈子寒一幅正气凛然的样子。
除了没提那个视杯再造计划,李元斌把入院这三天来发生的怪事一五一十地都讲给了沈子寒听。他一边讲,一边观察着沈子寒的脸色——当讲到那张贴在玻璃上的白脸时,沈子寒的脸也由红转白,听得眼珠子发直。
李元斌知道,第一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少沈子寒不会以为自己在编故事寻他开心!而且,看大傻那样,也有几分被镇住了!
李元斌又把那两张纸条拿出来,“你看,大傻!”他把纸条递给沈子寒。
沈子寒接过纸条,“奶奶的,还真有这事儿啊?”他边看边喃喃自语。
李元斌看看火候已到,扒着沈子寒肩膀说:“沈哥,咱们……把这事儿搞搞清楚怎么样?你知道我胆儿小嘛……没你哪行!”
沈子寒回过头嘿嘿一笑,“干什么?!到哪儿搞清楚啊?你小子是把坑挖好了让我跳啊,有你的啊外星仔!”
“还能到哪儿?追根溯源嘛,”李元斌又把身子向沈子寒凑近些,压低声音说:“太!平!间!”
“我……靠!奶奶的你真想得出来!”沈子寒腾地一下站起来,“玩儿真的啊?”他转身面向李元斌站着,手里还抓着那两张纸条。
李元斌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沈子寒愣征了一下。拍拍胸脯,“嘿!东风吹,战鼓擂,看看究竟谁怕怕。说!怎么个行动法儿?”
李元斌把门闩好,回过身来对着沈子寒一番耳语。沈子寒边听边点头,和李元斌互击了一掌,“OK!不见不散!”
电梯在地下二层咣地停住,门缓缓地开启。
迎面墙上有“太平间 '右拐'”的字样。白墙黑字,颇显鬼气。
荧光灯管的整流器在头顶发出嗡嗡的声音,附近还有空气压缩机传来的吼叫声——看来这里并非一个平静的世界。
右拐,再次右拐。前行15米,正对着的就是两扇铁门。铁门旁边有间房子,挂着的吊牌显示是“值班室”。
夜十一点。两位身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一前一后向铁门这边接近。
李元斌敲敲门,值班室对着走廊的窗口哗地打开。
“谁啊?”声音苍老而嘶哑。然后从窗口处升起一张老人的脸。嘴唇上留着一撮灰白的小胡子。
“哦,我们是外科的,来看看今天送来的病人,有两处伤口再查一下……好写死亡报告书。”李元斌说时心里砰砰直跳,为了不露馅儿,他也没敢说自己是普外、脑外还是骨外的医生。
老人瞅瞅这个,又望望那个,“这么晚……唉……等等!”
沈子寒和李元斌相视一笑——计谋得逞!白大褂是沈子寒从学校带过来的,没想老人根本没看出来。若是细心一点——需要查看他们的胸牌,就算前功尽弃了。
老人拿着一串钥匙,披着衣服,打着哈欠走出来。然后躬身把铁门打开。一股阴湿的霉气扑鼻而来。
他俩尾随着老人走进去。往前走五米,向右拐个弯,没想还有一道铁门。
老人把这道门再打开,扭身对他们说:“你们看吧!出来时把门带上。”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透过半开的铁门,他们隐约看得见里面一排排的乳白色冰柜——李元斌估摸着灯光开关是在值班室。要不怎么里面的灯是亮的呢?
二人交换一下眼色。沈子寒在前,李元斌随后,跨进了这道生与死的交界线!
屋里很宽敞。除了存放尸体的大冰柜外,还放有两张钢制的轮床和一个普通的办公桌。
光线并不怎么明亮。但很安静——除了冰柜的压缩机发出嗡嗡的低鸣声外。
太平间里共有六组冰柜——差不多有一人高。每排冰柜都有横四竖三共十二个大抽屉。也意味着最多可以存放72具尸体。
李元斌和沈子寒互相望望,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进入下一步了。最后还是沈子寒低声说:“一个一个来吧,”他递给李元斌一双乳胶手套,自己戴上一双。动手就去拉最靠近他们的那个抽屉。上面标有“1—05”几个红漆数字。
抽屉很沉,两人一起用手握住扶手才缓缓地拉开。一层白蒙蒙的雾气顿时浮现出来。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还伴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多年未清洗的冰箱散发出的潮味儿与霉味儿。
李元斌有点想吐,恶心得忙把脸别开。
抽屉拉出了三分之一。一张灰暗发青的脸从雾气中隐约浮现出来。看上去是具老年男尸,嘴还半张着——在灯光的映射下,怎么看怎么恐怖。
沈子寒望了李元斌一眼,伸出左手哆哆嗦嗦地就往尸体的头部摸去。当他用食指和中指缓缓把尸体的左眼眼睑扒开,一只暗无光泽的眼球突然暴露在他们面前——不!就是在狠狠地盯着他们!除了散大的瞳孔告诉世人——它只是一个死去的没有感光功能的视器!
一秒钟也没耽搁。脸色苍白的沈子寒就松开了手。他的手悬在空中稍作停顿,再次快速地扒拉开尸体的右眼——黑白分明的眼球兀自不动地瞪了出来!
两人用力地把抽屉推了回去。
李元斌觉得胸口像憋了一团气,堵得他十分难受。刚才的两只死人眼球着实把他给吓坏了!虽说解剖教室里也有不少尸体,但那些尸体经过浸泡、切割——外观早已呈现为酱褐色,看上去更像玩具或标本,反而不是那么可怕。但这太平间的尸体——具具都宛若生人。还有他们的眼球——和正常人根本没有什么两样!翻开眼睑,看上一眼就足以恶梦连连!
即然来了,就没有回头路!李元斌想现在要是撤——那还不被沈子寒回去了当笑话四处宣扬?
“1—05”下面的抽屉标记着“1—09”。两人半躬着身把抽屉拉了出来——竟然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尸体。头部明显膨胀——像是长期激素使用后呈现的虚胖。没有头发,在光滑的头皮上,有一个明显的弧形切口,外面是密密的黑色缝线,显得触目惊心!
沈子寒低声说:“你来试试吧!怕个鸟!”
李元斌皱皱眉头,伸出右手扒开眼睑——眼球混浊不堪,似乎已经死去了很长时间。
合上抽屉,沈子寒说:“奶奶的,太刺激了。我算是清楚了——这人身上最美丽的器官和最恐怖的器官都是眼睛嘛!”
李元斌点点头,表示认同。虽然这里的温度很低,但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沈子寒又把手放在了第一组冰柜中间“1—05”旁边的那格抽屉,外面标有“1—06”。
雾气中浮现出的是张中年女人的脸——头发凌乱地贴在前额上,还有着异常肥厚的嘴唇。这次沈子寒动作要麻利得多了!翻开眼睑,他噢地失声惊叫起来。李元斌忙把头探过去——差点没吐出来!尸体的眼球竟完全上翻,没有眼仁儿,只有眼白!
沈子寒连另一只眼睛都没翻看,就拼命合上了抽屉,“奶奶的,有烟吗斌仔?格老子的快受不了了。”
李元斌摇摇头。其实他也是即害怕,又恶心。如果此时有烟,他也想狠狠抽上两口。
“别看这边的,估计没戏!咱们到后面看看吧,”沈子寒边说边往后走。每组冰柜的间距都在3米左右,这也是为了取放尸体方便。
最后一排靠墙站的冰柜分别是第五组和第六组。出于顺手的考虑,两人挑了5—07这个抽屉。
“总算见着了有点儿人样的,”沈子寒拉开抽屉时咕哝着。
白蒙蒙的雾气中,是一张清秀的女孩子的脸庞。即使已经死去,但还是看得出她生前姣好的容颜。瓜子脸。微微翘起的鼻梁。披肩的短发整齐地梳在耳后,一丝不乱。连双手也是小心地叠放在胸前。会让人以为就是一个熟睡中的少女——如果不是看她躺在冰凉的大抽屉里面的话。
李元斌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感觉。她!她就像刚刚躺在这里一样!
这回沈子寒的手麻利多了。但当他用两个指头撑开薄薄的眼睑时,惊恐宛如数条毒蛇爬上了他的脸庞,笑肌僵直,汗毛倒立……同样的表情也迅速传染给了李元斌……两人不约而同地掉转过头,半躬着身干呕起来。
“看,看看另一只眼……”沈子寒拍拍李元斌的肩膀。
李元斌摇摇头,面色痛苦而疑惑。
冰柜还是半开着。沈子寒直起身,左手朝女尸的另一只眼伸过去——和第一只眼一样,这只眼呈现在她面前的是空洞的血肉模糊的眼窝!眼球似乎是刚刚不久被人摘走——眼窝里还有离断的眼外肌和视神经、血管。
那只空洞的眼窝也一样邪恶地瞪着他们——比任何死去的眼球还要狰狞一百倍!
难道一切的谣言其实都是真的?!难道白脸的女鬼就隐藏在这神秘的地下?!沈子寒和李元斌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知道对方此时在想什么。
也就在沈子寒的手刚刚从女尸眼睛上移开,他们头顶的荧光灯管忽明忽暗地闪了几下迅速地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没了他们。一时间万籁俱寂。
还顾不得有所反映……李元斌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他放在大抽屉边沿的右手——它的指甲似乎在朝他的手背狠狠掐下去。
再也顾不得理智,再也顾不得斯文,黑暗中李元斌的惊叫声伴随着巨大的回响——简直能贯穿整个地下二层。
随后灯管嗡嗡两声又重新亮了起来。被照亮的是李元斌和沈子寒因惊惧而扭曲的脸庞——比那具女尸的脸色好不到哪儿去。
那具女尸还静静地躺在半开的大抽屉里。面容姣好,神态安祥。不约而同地,李元斌和沈子寒快速地把抽屉关掉,掉头一路狂奔……
他们甚至忘记了值班老人的嘱咐——让他们出来时把门关好!
但就在他们身后,那张白脸!……传言中神秘的白脸不知何时游移出来……正冷冷地望着他们飞速逃离的背影!
第九章 密 谋
夜里下了一场雨,第二天整个城市都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