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能告诉她那是谷冰盈所为,即使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反倒还会以为他蓄意卸责,对他更不谅解。
殷振阳觉得有些头疼。他该怎么做才好?
“那好吧,我们就照原来的计画,先回桐柏山。”
“我也不想去襄阳。”
她清清冷冷地给他另一记重槌,殷振阳顿时头大如斗。她又开始想要和他划清界线了!
殷振阳定了定心,师妹是什么时候别扭起来的?
他迅速地把这几天的一切想过一回。那个奇妙的早晨之后,他在谷中又休养了几天,她也好好的;离开那座山谷来到株州,她还是好好的。然而到他与家人取得联系之后,她的态度就变得怪怪的了!
“师妹……”
钟采苹慢慢地道:“我不能带着爹娘的遗骨到石家,所以也不能带着爹娘的遗骨到殷家,道理是一样的。”
好吧!这点算她说的有理。
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殷振阳差点昏倒:“但你失踪多日,不回家说不过去,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你我分道扬镳……”
殷振阳气急败坏地疾声道:“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你该管的人不是我!”
殷振阳叹口气,他知道师妹在闹什么别扭了!
他家中的人无不把谷冰盈视为主母,对她的态度自然有点奇怪,她是极其纤细敏感的人,心里当然不痛快。
“师妹,别人的眼光对你这么重要?”
钟采苹怔了怔,幽幽道:“我没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勇气。”
殷振阳又叹了口气。“师妹……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但是我和冰儿是不可能的!”
我没办法一面想着你,一面去娶另一个女人。
是这样吗?但那时他以为她死了,所以才会内疚;现在不然,他知道她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钟采苹哪里知道殷振阳对谷冰盈已有心病,那曾经困扰她的流言,就是谷冰盈最大的败笔。
殷振阳真是有口难言。
退婚另娶的代价,原该由他和冰儿一起承担,但冰儿却想把一切责任转嫁到师妹身上,甚至还逼得师妹自戕,这种行为他如何能原谅?
“人事每多无奈,话不要说得太满。”
他也曾经承诺过要一生守护她,但也是他主动提出退婚。感情上,她或许对他有所依赖,但是她的理智却不断提醒她——不可以轻易信任这个男人。
“师妹……”
他还想再说,但她却不想听了。
“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你也去睡吧!”
“振阳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秋阳洒洒,轻暖的午后,谷冰盈陪着殷老夫人在院子里赏菊,直到确知殷振阳平安脱险,她们才拾回平日的闲情逸致。
顾德音抿着嘴直笑。这孩子一颗心全牵挂在阳儿身上,这等媳妇要上哪儿找去?等阳儿回来,婚事就该办一办了!
心里想着,嘴上却东拉西扯地闲谈:“难为你有心,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这几本菊花竟是没见过的。”
谷冰盈顺着她的话头介绍道:“栏杆上那斜枝飞垂,花朵细碎如瀑布的是‘十丈珠帘’。荷花形的这本叫‘绿牡丹’,是难得的绿菊品种。不过最珍贵的还是这本黑里透红的‘墨荷’,恐怕天下还找不出第二本来。”
顾德音细细地看了看“墨荷”道:“唷!我们家都是粗人,拿这么珍贵的花儿来,岂不是白糟蹋了?”
“没的事,伯母喜欢,看着舒心适意,也就值得了!”
顾德音拉起她的手轻拍道:“冰儿真是个好姑娘,我家的苓儿要是有你一半贴心,我就阿弥陀佛了!”
“苓儿还小嘛,任性一点也是有的。”
真是!这该怎么说呢?她也知道女儿不喜欢冰儿,时不时的就要找她麻烦,难为冰儿宽容大度,从不跟她计较。
谷冰盈却是深知个中奥妙,俗语说:癞痢头的孩子自己的好。虽然殷雪苓处处和她过不去,但她绝不会笨到在她母亲面前说三道四,不但背后得罪殷雪苓,更当面让顾德音没面子。
“苓儿都被我和她哥哥宠坏喽!”顾德音摇头笑道。“冰儿啊!如果她给你气受,你来告诉我,我一定给你主持公道。”
“伯母多心了,苓儿不会的。”
她愈是谦和退让,事事不与人争,顾德音就愈喜欢她,心就愈向着她。这半年来,殷振阳对她极为冷淡,不但回避与她独处,婚事更是提也不提,甚至连代表长媳权力的信物烟云紫翠,都没让她看过一眼。所以,谷冰盈很清楚明白她要想嫁进殷家,博取未来婆婆的欢心便是首要之务。
这孩子就是这么体贴人,苓儿动不动对她摆脸色,但她从不曾在背后说苓儿一句不是,反倒教她这做娘的不好意思起来。
“我生的女儿我还不晓得?她最近脾气坏得很呢!”
“不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振阳失踪,所有的事一下子全落在她肩上,她心里又担心着急,脾气难免坏些。这两天不就好多了?”
说起殷雪苓,真教她气得牙痒痒的!对她摆脸色不说,现在简直当她是只鬼,根本视若无睹。若不是殷雪苓早晚要嫁出去,她早就翻脸了!
谷冰盈的温厚倒让顾德音无地自容了。
“唉!我们家苓儿就是学不来你的婉约体贴,大剌剌得像个男孩子似的,将来怎么找得到婆家唷!”
“伯母不用担心的,苓儿精灵可爱,又那么能干,小小年纪却威仪严整,这才是当家媳妇的料子。”
“是吗?”
“当然是了!便只是百十来口的家户,大小事情打理起来也是烦死人的,媳妇儿没点手段还当不起家呢!”
谷冰盈嘴上说的是殷雪苓,其实不无毛遂自荐的意味。殷家上下怕不有两三百口人,殷振阳的妻子当然要能管家理事。顾德音这几年虽然清闲度日,但在此之前她也是当过家的,知道当家的辛苦,从这点下手,更容易获得她的共鸣。
“真是这样就好喽!”
不可否认,谷冰盈真的把顾德音哄得很开心。
第七章
“禀夫人,少爷已经到了潜江,这一两天就能回襄阳了!”
“是吗?阳儿要回来了吗?”顾德音喜上眉梢,一迭声地吩咐道:“快去把少爷的屋子收整好,祭牲瓜果也要准备准备。哎哟!真是祖宗保佑,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谷冰盈脸上也堆满了笑,但婉嫕温柔的笑容里,却带着那么一点心神不属,若有所思。
顾德音不是瞎子,马上就想到她心中最大的疑虑:儿子的身边,可带着他的前未婚妻呢!
也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了!人家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阳儿和苹儿就是这情形吧!明明是退了亲,两个人应该再无瓜葛,偏偏老天爷却安排苹儿救了儿子的性命!
照这情势看,儿子是再不可能舍下苹儿的,可他和冰儿出双入对也有不算短的时间,这下子可怎么好?
苹儿对儿子有恩,冰儿对儿子有情,希望她们两人愿意各退一步,大伙儿一家亲,那就太好了!
顾德音试探地问道:“冰儿啊!这事儿也真是不好说……你知道阳儿还带着他师妹一起吧?”
“嗯!钟姑娘救了振阳,我心里很是感激她。”
真是大家闺秀的气度!顾德音心放下一半,看来她是愿意接纳苹儿的。心念及此,对谷冰盈的观感更好上几分。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谷冰盈只是恬恬婉婉地笑了笑,没接腔。
“我们殷家就阳儿这一条根,我真不知该怎么谢谢苹儿才好!”
旁边的丫头开玩笑道:“要少爷以身相许吧?”
另一个也笑道:“是呀是呀!戏文里不老是唱着的:奴家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唷!倒把少爷说成大闺女了!”
“这什么话?那谁是恶霸强梁来着?”
一个丫头起哄,竟是一班丫头都闹了起来。这些天夫人整日唉声叹气,连她们也一并闷坏了。
大伙儿笑闹成一片,冷不防,一个忿忿的声音突然窜出道:“那怎么行?她的名声很不好呢!”
“婉儿,不许胡说!”谷冰盈厉声道。
婉儿心知主子骂她只是作势,她还是可以畅所欲言,如此一来,主子得贤慧之名,她也有忠仆之誉,因此不见瑟缩惶恐,反而大有不吐不快的架势。
“小姐……”
“我叫你闭嘴!”
谷冰盈愈是不许她说,顾德音就愈好奇。苹儿的名声很不好?这消息打哪儿来的?又是怎么个不好法?
“冰儿你别拦她,让她说详细点。”
谷冰盈面有难色地道:“伯母,这死丫头不知打哪儿听了些有的没的,在您面前道听途说。我没把丫头管教好,您别放在心上。”
她愈是推三阻四,顾德音愈是满腹狐疑:“这话是不能随便说的,我既然听了个头,怎么能不追根究底?”
婉儿跪下来,劈哩啪啦炒爆豆子似的道:“夫人明鉴,我听雪苓小姐派去找殷少爷的人说,长沙的人都说她的行为不太检点呢!”
谷冰盈摔了她一耳光。“死丫头,教你来这儿嚼舌根!”
“冰儿别打她,这事很要紧。”顾德音皱眉道。“是哪些人在说?他们又是怎么说来着?”
婉儿像是豁出去了,详详细细念了一串七八个名字,顾德音眉头皱得更深,这些人都是殷家的家丁,当然不会随便乱说话。
她也知道家里的人早就把谷冰盈当作主母看待,对于搜寻的进展,不但会向殷雪苓报告,也会让谷冰盈知道,一旁贴身伺候的丫头或多或少也会听到些消息,从她口中说出来并不奇怪。
那么,是真有其事了?苹儿果真行为不检,还传得长沙城中人尽皆知?这事非同小可!
顾德音神情一冷。阳儿可得离她远一点。
“来人,传话给少爷,叫他不要在外逗留,要尽快回家。另外加派人手,护送钟姑娘扶灵还乡。”
沉着脸静坐一旁的谷冰盈心中只是暗笑,殷夫人对钟采苹已有成见,以她先入为主的个性,以后再是难改了!
如此一来,殷夫人为了不让钟采苹进殷家大门,势必加速推动她和殷振阳的婚事;而她,只要乖乖巧巧扮演不嫉不争、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自然而然可以如愿嫁给意中人!
再者,殷夫人的吩咐无异是要殷振阳和钟采苹各走各路,她既不会武功,后头还有好戏可瞧呢!
在客栈用过晚餐,才撤去盘碟,没料到殷振阳家里却来了人。
“想不到你娘和我倒有同样的想法!”钟采苹淡淡道。
她说得轻松,殷振阳却听着冒火。他不喜欢师妹言词间的酸味和嘲讽,非常非常不喜欢。
她对他若即若离不是一天两天,他可以了解她想靠近又想逃避的心态,但是娘为什么跳出来瞎搅和?这里头肯定有文章。
“我娘为什么这么说?”
“小的……小的也不明白。”
殷振阳心中一动:“那她吩咐你的时候,身边还有什么人?”
娘对师妹的事迹近一无所知,她会这么明白地要把他和师妹分隔开来,必定是有人在她面前说小话。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娘面前乱嚼舌根!
“啊!”来人想了想,道:“……那时夫人和谷小姐在院子里聊天赏花,还有七八个大小丫头伺候着。”
是冰儿?!
“知道她们聊什么吗?”
“小的不太清楚……倒是出门时听丫头在说,好像……好像……是长沙那边的什么消息……”
殷振阳未及反应,却看见钟采苹脸色微变。
如果不是旁边有人,他真想握着她的手好好安慰她。她被不实的谣言困扰够久了,到今天还摆脱不了流言的阴影。
冰儿真是太过份了!散布谣言已是不该,现在还利用谣言中伤师妹,她到底想怎么样?
娶妻娶贤,她的居心如此阴险歹毒,连施奸计,非要置师妹于死地,就算今天没有师妹,他也决计不可能娶她进门!
只是娘既已出面干预,这件事又是一个难题。
钟采苹的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捧起茶盏轻啜了口茶。
但殷振阳却看见她眼角逸出一滴清泪。
连忙摒退左右。他得和师妹好好谈一谈,如果不能开解她心里的委屈郁闷,让师妹钻牛角尖就不好了。
“你哭了。”
他的语气中没有疑问,只是平铺直叙的陈述。
“教茶烟薰的。”说着放下茶盏,抿去了泪珠。
她不愿承认,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示弱、乞怜。这一刻,她不想要无意义的安慰,只想维护她的骄傲。
“师妹……”殷振阳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哦!我受了什么委屈?”
有感情,才有心疼,才有怜惜,她的态度无异是把他当作陌生人,有委屈不愿对他说,更不肯要求他的抚慰。
殷振阳苦恼地搔搔头:“师妹,你别这样……”
倏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曾几何时,师妹的一颦一笑对他竟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她笑了,他就安心:她哭了,他就担心;她胡思乱想,他总要想方设法极力劝慰;她皱皱眉,他就烦恼她是不是有心事不肯说出口……
他和冰儿在一起的时候,对她的情绪和反应顶多一笑置之,心情并不会为之起伏,独独对师妹……
是了!或许他对师妹是因歉生怜、因怜生爱,尽管相逢只有短短不到一个月,但之前却有长达半年的刻骨相思在酝酿,以致他的心陷落得如此迅速而彻底,如今她已完全主宰他的苦乐悲喜。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慌了手脚,不是惊讶于他竟会爱上师妹,而是师妹的心意让他捉摸不定。而母亲又在谷冰盈的挑拨下对师妹产生成见,他要怎么做才能赢得师妹的芳心、寻求母亲的首肯,并去除谷冰盈的干扰?
“我又怎么了?”
尽管她神色和缓平舒,十足没事人的样子,但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却让他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师妹,你如果不开心,就发泄出来,我知道你心里苦;你要打我骂我都好,不要这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肯说!”
“我为什么要不开心?又为什么要打你骂你?”
她根本就不想沟通!
这个认知让殷振阳气沮,更让他气怒。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左掌重重地拍在桌上,竟让桌子碎裂成好几块。
钟采苹显然被他吓着了,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时却仍是一副天塌了也与她无关的口气:“你没事打坏桌子干嘛?”
“师妹,你……”
她根本就没有要和他谈的意愿,他留在这里又能怎样!左手紧握成拳又放开,放开又握紧,重覆几次之后,他终于掉头而去。
“碰”地一声,殷振阳重重摔上房门,然后房里的钟采苹清晰地听见他近似咆哮地大声道:“拿酒来!”
从没有人看过殷振阳这样喝酒!
他一杯接一杯,小酒壶接二连三地从满到空,没多久,桌上已经摆了七八个东倒西歪的空壶。
但他却恨自己太清醒,他的脑子里还是想着钟采苹,不知道她一个人在房里会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她难过到在人前掉泪,却什么也不肯说,一点也不肯让他分担……
心念及此,他忍不住抓起酒壶对口一饮而尽。
“您别再喝了!”钟家家丁看不下去地劝酒。
“都下去!”殷振阳恶声恶气地说完,忍不住抬头望着楼上钟采苹的房间。“叫人去清理钟姑娘的屋子,我失手砸了桌子,别让碎块伤着她。”
唉!几曾看过少爷这么狼狈的?钟姑娘也真是的,少爷对她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