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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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 第1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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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因一己私情,辜负九州百姓?九凤仙子,强良神上,我说的对不对?”
  九凤、强良等人默然不语,百里春秋等人亦低头盘坐,假意驾驭鲲鱼,一言不发。众人既不辩驳呵斥,自是表示同意无疑。
  天吴胸膛起伏,强压火火,他虽对这突然了出的外甥存了几分怜惜之意,但拓拔野终究是水族第一大敌,自己好不容易推翻烛龙,夺权登位,这几年来却接连为拓拔、蚩尤所败,声望大受影响。族中虽然暂且还无人敢与己抗衡,但潜流暗涌,不可轻视。倘若眼下因为叛族投敌的妹子而授人以柄,威信势必饱受质疑,摇摇欲坠。
  他苦心孤诣,历经各种磨难才有了今日权势,自容不得半点马虎,当下松开双拳,冷冷道:“谁说我要饶他了?不放长线,又焉能钓得大鱼?不让这孩子逃去找他爹娘,又如何能擒住拓拔小子?”
  广成子微笑道:“水伯既有此话,我们就全都安心啦。不如先给这小娃儿喂下‘彩厚勾魂蛊’,再送他去找爹娘。”右手抓起几只绚彩斑斓的蜈蚣,捏开泊尧的脸颊,便欲往里塞去。
  拓拔野大怒,伏身急冲,忽听角声苍凉刺耳,鲲鱼剧晃,众人脚下一个踉跄,左右跌走,广成子手中的蛊虫尽皆震毙。
  苍龙角声越来越近,直如鬼哭神嗥。鲲鱼悲吼,雷声般隐隐回荡,那巨大的脊骨急剧扭摆,眩光滚滚,刺得众人眼酸泪流。百里春秋等人面色惨白,惊火交集,骨珠齐摇,铜镜光芒大作,诵念声嗡嗡并奏。
  “叮”地一声,一根三尺来长的青白獠牙突然从上方肉壁射出,猛撞在地,碎裂数段。既而“叮叮”之声大作,转瞬间,又有十余根兽牙钉从鲲鱼椎骨倒射而出,接连碎断。
  第十章 千秋一梦(下)
  拓拔野又惊又喜,知是龙女无疑。北海诸兽最为恐惧的莫过于苍龙角声,这一万八百枚兽牙钉既封镇了万千凶兽亡灵,自然亦不能幸免。
  以龙女个人之力,要与百里春秋等数百人的念力抗衡,进而遥控鲲鱼脊骨,固然难于登天;但若只想将兽牙钉中的亡灵逼至癫狂,加以破坏,却是轻而易举。
  洞壁狂震,“叮叮”不绝,天吴、强良等人脸色齐变,春秋镜与苍龙角对抗越久,迸飞震裂的兽牙钉势必越多,一旦损坏的牙钉超过三成,纵使百里春秋有通天之力,也再无法遥控鲲鱼了!
  转头扫探,角声四下回荡,不知究竟从何处传来。鲲鱼腹内乾坤辽阔,腔洞更如迷宫纵横,一时间又去哪里找着龙女,加以制止?
  广成子掐住泊尧脖颈,高高举起,朗声喝道:“我数三声,龙女再不停角现身,你乖孩儿的魂魄就再也追不回来啦!”顿了顿,运足真气,如洪雷震荡:“一……二……”
  “三”字还未出口,苍龙角声果然顿止,鲲鱼悲鸣,震荡稍减,只剩下那数百人的诵念声,嗡嗡震耳。
  天吴等人微微松了口气,百里春秋更是满头大汗,惊魂未定。过不片刻,又听一个女子低低叹息道:“大哥,我避尘隐居,早已不问世事,你又何苦步步相逼,为难于我?”
  众人一震,那声音慵懒柔媚,听在耳中,当真如魂销骨蚀。万念俱无。拓拔野更似雷霆齐响,霹雳加身,一动不动地僵立在距离广成子二十余丈处,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只听得脚步声声。凉风刮卷,幽香扑面,一个黑衣的女子从右前方的甬洞徐徐步出。红发飘卷,秋波流盼,火光映照在她的容颜上,如霞光晕染。
  众人呼吸一窒,心跳齐齐顿止,就连广成子脑中亦霎时间空白一片,怔怔地举着泊尧,被她容光所慑。竟不由自主地生出惭秽之念。
  万籁无声,除了火焰兀自“劈啪”作响。一切似乎全都凝固了,仿佛只过了短短刹那。却又仿佛过了渺渺千年。
  六年间,拓拔野做过多少回这样地梦呵,梦中历历真实,梦醒却恍惚如幻。譬如此刻,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灼痛如烧,他却为什么还是分不清究竟身在梦里,还是梦外?
  她洗尽了铅华。素颜如雪,纯净如冰,却比从前的魅惑妖娆更加风华绝世。那双让他朝思慕想的眼睛,澄澈如秋水,深邃如汪洋,仿佛涤尽了从前所有地痛楚、屈辱、悲伤和苦难,每一次流转,都美得让人窒息,不敢逼望。
  就连她那原本馥郁勾魂的幽香。也仿佛氤氲成了霜风里的秋菊、冰雪后的腊梅,闻之醍醐灌顶,心神俱醉,却不敢有半点轻慢。
  望着她嘴角微笑,淡定自若地从他眼前、从人群中翩翩走过,拓拔野心中那无边的空茫全都化作了剧烈的锥痛和恐惧。多么害怕、多么害怕一伸出手,她又如轻烟飘渺,水波涣散!
  ———————
  洞室中鸦雀俱寂,掉针可闻。
  泊尧趁广成子分神,蓦地挣开他的五指,憋红了小脸,剧烈咳嗽,喘着气愤愤叫道:“娘,你可算来啦!这些恶人闯进我们家,抓走螣儿,你快吹角好生教训他们!”
  雨师妾嫣然一笑,柔声道:“傻孩子,你说的‘丑八怪’便是你亲舅舅,又怎会真与我们为难?”转身凝望着天吴,悲喜交织,微笑道:“大哥,好久不见。你的小外甥很是淘气,如果冒犯了你,可别见怪。”
  天吴眼眶微微一红,冷冷道:“你投敌叛族,早已和我恩断义绝,这‘大哥’二字我可授受不起,我也没如此好福气,有这么个外甥……”
  泊尧“呸”了一声,怒道:“你才不是我舅舅呢。我舅舅是水族少有的大英雄,相貌堂堂,对家里人最是照顾爱护,又怎会是你这无情无义地丑八怪!”
  广成子哈哈一笑,将他放了下来,道:“雨师国主,水伯神上对你情深义重,天下尽知。你何苦鬼迷心窍,为了那薄情寡义的拓拔小子,连自己的大哥、族人全都不要了?只要你现在改悔,帮我们擒住那小贼,立刻便能合家团圆,共叙天伦,享尽荣华富贵……”
  雨师妾听若不闻,凝视着天吴,柔声道:“大哥,我既已嫁给拓拔野,理当事事为他着想,生为其妇,死为其鬼。你要杀要剐,我自无半句怨言。但是泊尧又有何罪?他血脉中所流地,也有一半是朝阳谷的血,难道你真忍心任由外人这般欺侮他么?”
  “住口!”天吴脸色一沉,愤怒无已,森然喝道,“你若真知道内外有分,就不会冒渎我朝阳谷列祖神灵,和那拓拔小贼生下这么个孽种来!那小贼待你有什么好?你不过消失几年,他便按捺不住要迎娶西陵公主为妻了。你当他是宝,生死不移,他却视你如草,朝夕可抛!”
  拓拔野心中如刺,脸上热辣辣地一阵阵烧烫,他虽然片刻也未曾忘记龙女,更无丝毫负她之意,但被水伯这般疾言厉色地呵责,仍是倍觉愧疚。
  雨师妾却毫不惊诧恚怒,摇了摇头,柔声道:“大哥,我不知道这几年中,大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从前我丑贱为媸奴也罢,红颜变白发也好,拓拔都真心相守,不离不弃。待我之心,一如我所待他。所以就算他当真要娶西陵公主,也必定有他的理由,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会全力支持,毫无保留。”
  天吴怒极反笑:“好,好!你既执迷不悟,愿受天下人耻笑,那也由得你。横竖你不再是我朝阳谷人,生死荣辱,都与我没半点相干!”
  雨师妾微微一笑,道:“大哥,我知道你心底里依旧关心我,所以才会这般说。但你可知喜欢一个人到了极致时,不是俩俩相依,而是同化一体,无论是万水千山,还是生老病死,都不会将彼此隔绝分离。只要两心如一,戚戚相印,世人如何看待,怎生评价,又有什么关系?”
  拓拔野热血上涌,泪水瞬间迷蒙了眼睛,刹那之间,这些年所有的辛酸、坎坷、磨折……尽皆化作了轻烟袅散,强虏大敌,生死成败,也全都变得无关紧要了,他仿佛突然又变回了从前那无所畏惧、洒落不羁的傲岸少年。
  广成子拊掌大笑道:“好一个情如金石的痴情女子!既然水伯苦心相劝,也无济于事,不如成全这对痴情怨偶,让他们一家三口同眠鲸腹,千秋万载,永结同心。”
  提起泊尧,笑道:“雨师国主,右边五百丈外,便是鲲鱼气孔。在那里吹角,整个北海都能听着。拓拔龙神若真如你说的那般痴心,听到你的苍龙角,必定会不顾一切地赶来。但他若是变了心,嘿嘿,那你就怪不得我啦。”
  强良、九凤仙子等人见天吴默然无语,知他也已同意,当下将龙女团团围住,簇拥着朝右边腔洞而去。
  拓拔野凝神扫探,果然听见彼处传来浩荡呼吸与洪流澎湃之声,当是鲲鱼气孔无疑。想起当日将晨潇,雨师薇托送而出的情景,更无顾虑。当下东折西转,抄捷径抢先掠到了气孔附近。
  热气蒸升,灼烫如火,四周白蒙蒙一片,什么也瞧不真切。四周肉壁遥遥环立,上方是直径达数千丈、高不可见终点的气孔长道。鲲鱼吸入的海水则在下方滚滚沸腾,宛如碧绿的熔岩,再过片刻,便要随着鲲鱼地这次呼气。一齐朝气孔外喷薄了。
  过不片刻,众人影影绰绰地从那水汽云雾中走了过来。
  拓拔野火目凝神,真气毕集,右手紧紧地握住天元逆刃。心中嘭嘭狂跳,掌心中满是汗水。他生平经历了多少凶险恶战,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紧张。这一刀劈出,关乎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更是他苦苦候守的幸福。
  三百丈……两百丈……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越来越近了,近得连众人肌肤上地汗毛他都可以历历看清。广成子的五指依旧扣在泊尧的脖子上,九凤、强良一左一右,夹护在龙女两旁,只要他们稍一用力,万事俱休。
  “轰!”当是时。那沸腾翻滚的水浪突然喷爆了,在汹汹白汽的推涌下,象一条巨大的青龙从眼前咆哮破空。滚滚高上,轰鸣声震耳欲聋。
  四壁收缩,天摇地动,众人心神俱是一颤。
  拓拔野更不迟疑,天元逆刃、极光气刀轰然合一。凌空怒劈,“嘭”地一声爆响,五气循环。相生相克,四周所有的水浪、炎风、蒸汽……被其席卷,瞬间同化为一,狂飙似的朝众人扑面撞去。
  这一刀看似简单无奇,却凝聚了他修炼“天子心法”整整三年之所得,天人相感,万物同化,几乎已臻化境。
  众人呼吸一窒,纷纷倒撞横飞。几在同时,他疾冲如电,鬼魅似的斜掠插上,一把抓起从广成子手中松脱而出的泊尧,回身一记“星飞天外”,猛劈在广成子仓促打来地翻天印上,将他震得踉跄飞跌。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又接连几记“天元诀”,绚光爆舞,夭矫回旋,杀得天吴、强良招架不迭,哈哈长笑道:“多谢水伯美意,千里送鲲鱼,让我们合家团圆,共叙天伦!”翻身倒掠,顺势抱住龙女,旋身冲入那滚滚狂流,朝气孔外破空喷去。
  这几下一气呵成,快逾闪电,待到众人惊哗起时,他早已怀抱着母子二人,冲天飞出数百丈高。
  雨师妾“啊”地失声低呼,怔怔地望着他,双颊酡红如醉,又惊又喜,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相别数年,拓拔野的修为日新月异,当世罕匹,方才屏息敛气站立一旁,竟连她也嗅察不着半点气味!
  拓拔野心中欢喜得几欲爆炸开来,紧抱二人飞旋上冲,哈哈大笑道:“夜长有时尽,相逢岂无期?好姐姐,可惜这鲲鱼不是三生石,腥臭水浪更非不老泉!”蓦地低头吻落,紧紧封住了她地双唇。
  他来得那么凶猛而又恣肆,宛如暴雪崩山,宛如野火蟟原。她脑中嗡地一响,天旋地转,周身仿佛岩浆喷薄,和他一起熔化了,炸散了,毁灭了,变成了万千纷乱的虚无……
  她软绵绵地环臂抱着他,仿佛化成了轻絮,变作了流云,悠悠飘荡在无穷无尽的碧虚;又仿佛碾作了微尘,散成了细雨,扬扬坠落到深不可测的渊底……
  她仿佛听见春风吹开了花蕾,溪流漱洗着山石;仿佛看见细雨击碎了池塘,荷叶染景了月色……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每一个萌动的春天,每一个美丽地盛夏,每一个梦想和等待的夜晚。
  她仿佛看见那时的夜空,那时地星辰,看见流星划过时她许下的每一个心愿,看见那与他交错而过的、纯净如冰雪的青春。
  隐隐约约中,她又似乎听见水浪轰鸣,鲲鱼咆哮,泊尧在耳畔怒道:“呆头兔,你吃了猛犸胆儿啦,快放开我娘!她是我的,不许你亲她……你还亲!你还亲……”心中一颤,泪水如春洪决堤,胸膺中却充盈着无边无垠的欢愉喜悦,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哭呢,还是在笑。
  狂风吹来,万象缤纷,倏忽尽散。她紧紧地抱住他,泪水在她与他的舌尖泛开,跌宕成甜蜜而酸楚的五味。
  水浪高喷,夜穹无垠,瑰丽的极光在他们四周飞旋闪耀,映照在下方淼淼冰洋上,仿佛很久远地夏夜,那漫天怒放的烟花。
  夜长有时尽,相逢岂无期?共枕三生石,齐漱不老泉。南国春暖花开,北海极夜将尽,她等了一生零五年十一个月又二十三天,终于等到了他。
  而这一次,终于不再是梦里。
  第十一章 涿鹿风云
  夜色茫茫,星稀月朗,寥落地悬挂在无边无垠的涿鹿之野上。大风呼号,鼻息间尽是尸臭与草木烧焦的气味。
  蚩尤衣袂猎猎,昂然兀立,四周枪戈横斜,尸横遍野,远处依旧有火星在隐隐跳跃。众将士正三三两两,举着火炬穿行其间,搜寻伤者。
  漫天兀鹫尖啼,争相扑落,或啄食眼珠,或拽扯肠子,彼此扑翅奔踏,抢成一团,周遭有人走近,立时轰然飞散,但盘旋片刻,便又重新俯冲而下,循环反复,驱之不去。
  他弯下腰,抓起一捧土,湿漉漉的泥中大半是暗红的血,心中悲郁如堵。
  短短一日这苍茫无边的草野又吞噬了多少九黎男儿!他们踏过炎沙,涉过冰河,翻过高不可攀的崇山雄岭,杀过不可计数的剽悍凶敌,最终却依旧骨埋碧草,血染黄沙,成了鹰鹫的腹中之物。
  这些年来,为了梦想中的蜃楼城,纵横万里,南征北战,从未有过片刻的退缩恐惧。但当此刻,狂风呼啸,苗刀长吟,血沙从指缝间籁籁飞散,突然之间,他竟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与苍凉。
  一路向西,势如破竹,距离阳虚城已不过三百余里,十年壮志,仿佛指日可酬,然而他却付出了何等惨重的代价呵!
  八万苗军身经百战,戟折甲裂,存者不足三成。单只这七日间,血战而死的将士便有一万两千余人,其中甚至包括了与他亲如叔侄的狂人段聿凯,汤谷旧部夏猛,沙真山。以及九黎的雷波与阿皮。
  万里山河尽枯骨,五族烽火犹未销。还要经历多少鑫战,掩埋多少勇士,才能击败帝鸿。让天下处处尽是蜃楼城?
  忽然又想起当年羽青帝所说地话来。当时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尚不能真正体会其意,如今方知此中艰辛。
  远处号角声似有若无,清寒旷远,和着周围低沉的战歌与鸟鸣,更觉彻骨森冷。蚩尤极目四望,东南西北数十里外,篝火隐隐,如星河迤逦。连成一片。他们已被土、水两族三十万大军重重包围,过了凌晨,又将是连番鑫战。不知明夜此时。还会有多少九黎战士幸存下来?
  心潮汹涌,双拳紧握,掌心中的碎石都被捏作了齑粉,籁籁纷扬。
  晏紫苏见状,又是怜惜又是难过。上前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正想说些激励话语,腥风扑面。突然觉得一阵强烈地烦闷恶心,忍不住“哇”地弯腰干呕起来。
  蚩尤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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