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五年前更美丽了许多,那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再一次缠绕上他的心头。
季凌云抿抿唇,移开了目光,回味着常欢的话,胸口不知怎么就升腾出一丝酸意,抑了半晌方道:“见你师傅追出来,便也知他对你多重视了,他一定也在后悔吼你,你若真跑了,他会很担心,很难过的,你又于心何忍呢?”
常欢抱起双膝,闷声道:“那倒也是。”
季凌云将她身上的毯子又裹了裹,起身道:“假装逃跑让他着急一下就好了,回去定不会再怪你,你也不要再发脾气,好好和师傅谈一谈,嗯?”
常欢抬头看他:“季庄主,你人真好。”
娇俏脸庞就在手边,季凌云手指微抬,顿了又顿,终于还是没有伸出,苦笑道:“怎么季大哥又不喊了?这么见外?”
“季……季大哥!”
“嗯,那大哥现在就带你回去,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我尽量吧。”
“傻丫头。”
一路策马又奔回了熙州城,驾车到了镶玉楼,只见那处大门开着,门口几个小二爬上爬下地撤红布,下灯笼,状似要打烊了。
“他走了。”厅内楼梯上晃下一黑影,“你要我在此等候,已足等了你两个时辰。”
“韩端?”季凌云抱歉一笑,“真是对不起了。”
常欢扑上去欲抓住韩端衣襟:“我师傅呢,我师傅去哪儿了?”
韩端一闪身,让她扑了个空,嫌恶道:“告诉你不要碰我。”
常欢皱起小脸:“好好,我不碰你,你快告诉我啊。”
“康州!”
“啊,你怎么知道?”
“自然有人相问,你师傅做答。”
三人一同回了车上,常欢抖做一团,不住道:“糟了,糟了,我害了我师傅,我得去找他。”
季凌云道:“现在天色已晚,既已知道蓝公子去向,不如明晨再走?”
“不行!”常欢大叫,“现在就走!我师傅也是顶着夜晚去寻我的,我不能再让他着急了!”
车子再次颠簸起来,速度犹胜之前出城,皆因常欢心急如焚,隔一阵就要出厢“有礼貌”地催促一番。顶着夜色,季凌云和韩端轮流驾车,一夜便驶距康州不足百里了。
唯尊大会(26)
韩端靠在车壁上闭目,常欢一夜没睡,眼底现了红丝,小脸儿有些黄巴巴的。她撩开车帘看旭日东升,清晨寒风中,茫茫山野路似无尽头。放下帘子,她轻叹一声:“五年前,师傅也是从这条路把我带走的。”
韩端眼也没睁,将头转到一边,装没听见。
常欢继续自言自语:“那天下了雪,很大的雪,什么也看不见,都是白色的,山也白了,树也白了。”她声音低下来,“我爹的坟头也白了吧。”
韩端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对我好,我爹,我师傅。爹已经不在了,现在我只有师傅一人,如果他生我的气,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韩端仍没有睁眼,不过眉头却略皱了皱,低声道:“为什么要依靠别人?”
他乍一接话,把常欢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韩端转过头,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冷道:“为什么要依靠别人?难道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
常欢愣愣想了半晌,道:“活,是能活下去的,不过你不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么?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作诗,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发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连个欣赏的人都没有。”她骇然地摇摇头,“绝对不行,那我会疯的。”
韩端嗤鼻,“只有聒噪才会让人发疯!”
常欢听出了他话里讽刺的意味,撇嘴道:“那你为什么不一个人生活,为什么还老和季大哥在一块儿?”
韩端脸色一沉,狠瞪了她一眼,转头继续闭目假寐,任常欢说什么也不再接半句话了。
马不停蹄又赶了近四个时辰,时至黄昏,马车终于进了康州城。
常欢指挥着马车左转右转,过了两个街口到了原先住过的破落小宅。这处院子被师傅买了下来,年年祭父都落脚在此处。
常欢一跳下车,心先凉了半截,门上铁将军把门,明显没人来过。趴在门缝向里张望,院子早被收拾得一干二净,旧物全没有了,更看不见师傅的身影。
常欢看着天色又暗,心里着急,想来想去脑中一闪,自己说过要去祭拜爹爹,师傅莫不是……
双腿一缩,手一挥:“去郊外麓山!”
三人又杀往麓山,两匹马停在麓山脚下时已开始口吐白沫,有气无力了。
常欢下车后跑得飞快,穿过一片林子,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山脚下,心中猛地一喜,口中高呼:“师傅!师傅!”不再管季凌云和韩端,放开脚步直往山上奔去。
半山腰,那片熟悉的开阔地,那蓬熟悉的孤坟前,立着那个熟悉的蓝衣男子。
坟前燃了香烛,坟头上片片白灰飞舞。常欢看着这一切,心上一悲,喉咙哽出哀声:“爹……师傅……欢儿来了。”
蓝兮听声猛然回头,见常欢跑来,眼内霎时迸出欣喜,回身迎上,口中急道:“欢儿,你到哪儿去了!”
常欢几步冲到坟前,扑进蓝兮怀中,双手紧紧扣住蓝兮腰际,呵呵笑道:“师傅,师傅啊……你吓死我了!”
蓝兮拥住常欢,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好欢儿,对不起,师傅不该吼你,师傅向你道歉好么?”
“嗯。”常欢把脸埋在蓝兮颈窝不住地磨蹭,“我也不对,我不该负气。”
蓝兮扶住她肩膀,看着她憔悴的脸,心疼道:“唉,一夜没睡么?怎么眼睛这么红?”
常欢伸手摸了摸蓝兮下巴:“我没事,师傅的胡子都长出来了呢。”
蓝兮不自觉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常欢的手,尴尬道:“好了,不准再乱跑了,快过来给你爹上炷香,叩个头。”
常欢嘟嘟嘴:“师傅,回*时你还要带别人一起吗?”
蓝兮无奈笑了:“不带。”
常欢点点头,低声道:“我骂了她,是我不对,有机会再向她道歉好了,不过……”她撅起嘴,转身朝坟头走去,“我真的很讨厌她!”
蓝兮没有说话。
“师傅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讨厌她?”
蓝兮叹息道:“以后莫再做出那样有失礼数的事,别人看了只会笑话我们千山。”
提前祭拜了老爹,师徒二人又站在坟前悼念了一阵,这才挽手下山。一到山脚,蓝兮便愣住了,不远处马车上那个男人……是季凌云?
找到徒弟的喜悦一下冲淡了许多,蓝兮沉了脸,问常欢道:“他带你来的?”
“嗯。”
“昨夜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常欢笑道:“师傅啊,你别把季大哥想得那么坏,他带我出城坐了会儿,一直劝我向你认错来着,昨晚得知你来了康州,辛苦一夜把我送来了,他人真挺好的。”
听着常欢不住赞扬季凌云,蓝兮的脸色已非难看可以形容,紧皱眉道:“欢儿,师傅再认真跟你说一次,你平日怎样胡闹都且算了,唯独与季凌云来往这一条,绝对不行!”
常欢郁闷了:“那师傅总要给我个理由吧?季大哥对我很好啊。”
“不准叫他季大哥!”蓝兮声音突然放大,语调暴怒。
常欢骇得一抖,不吱声了,季凌云看见他师徒二人,忙笑着迎上:“蓝公子,终于找到你了。”
蓝兮冷道:“多谢季庄主送欢儿过来,以后有机会再登门致谢,现下就此别过!”
季凌云一愣,“蓝公子……”
蓝兮不再与他多说,板脸拉着常欢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将常欢推上车,坐在架上迅速挥鞭赶马。
常欢抱着车架探头看向季凌云,满脸苦兮兮的表情。
季凌云无奈地冲她挥挥手,转脸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何时将蓝兮得罪到了如此地步,就因昨晚带常欢甩他而去?可是之前数次相见,他的态度也一直不善,究竟是为了何事对自己生了成见?季凌云瞪着麓山,理不出个头绪。
身世端倪(1)
春阳遍洒暖意,单绝峰上积雪融消,一路步阶登上,山涧叮咚作响破冰而下,松柏翠抽新绿抖去寒霜,万物复舒,千山的又一个春天到来了。
山风拂面,神清气爽,常欢肩上背着包袱,腰间系着画卷,被蓝兮牵住手,笑眯眯地看单绝峰新颜欲展, 边爬边道:“千山是天下最美的地方!”
蓝兮笑道:“你又去过几处山水,就敢妄断‘最美’?”
常欢挑眉:“这是我的家啊,这世间还有比家更美的地方么?出去几日总觉得想念得紧,还是回家好。”
蓝兮回望她一眼,心窝处暖融融的,嘴上却道:“前几日不是还说出师后要寻画院授徒,这怎么又恋起家来?”
常欢跨了一大步,与他并肩,歪头笑道:“师傅舍得我吗?我走了可就没人陪你说话了!”
蓝兮顿了顿,道:“若有严谨风正的画院看中了你,磨炼几年也未尝不可,你年纪尚轻,总不能一直待在山上。”话一出口,直觉自己有些口不对心。
常欢眨眨眼:“师傅,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
“你今年多大了?”
蓝兮遥望单绝峰,轻叹道:“已过而立。”
常欢仰头大笑,“我以为师傅七老八十了呢,原来才三十岁,比我大不了几岁嘛。”说着掰开了手指计算,胡乱道:“不过大个七八岁而已。”
蓝兮摇头笑道:“数也不识了?为师足比你大了十三岁,没大没小!”
“嘿嘿。”常欢搂上蓝兮的胳膊,亲昵道:“师傅啊,你才三十岁,难道要在单绝峰上过一辈子?”
蓝兮默然一阵,道:“有何不可?为师不喜嘈杂,只图清净。”
常欢突然红了脸,小声道:“那师傅你不准备成家了吗?”
蓝兮看她一眼,见她小脸绯红,不禁心上微乱,闪烁道:“成家之事应当随缘。”
常欢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再追问:“如何随缘?”
“缘至自知,不需强求。”
“师傅又怎知缘至或不至?”
蓝兮被她逼得没法,蹙眉道:“小孩子不要总关心这些事情,专心练好技艺才是你的本分。”
常欢瘪瘪嘴,埋怨道:“师傅不想答我时,老用这句应付。”
“快走吧!天黑前赶不上山就要受冻了,莫再慢吞吞的。”蓝兮拽着常欢脚步加快,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丫头一长大,突然多出这么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都叫人怎么回答?
“师傅,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说。”
“师傅你……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蓝兮结舌,不祥预感得到证实,果然“最后”一个问题往往能将人逼进死路,只得含糊道:“唔……没有。”
常欢小脸一灰:“没有?以前呢?”
“没有。”
“现在呢?”
“没有!”蓝兮略带怒意,皱眉甩开常欢的手,“以后不许再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不想走就待在这里吧,为师先行了。”说罢大步跨阶前行。
常欢忙急追几步,挽住他的手嘀咕道:“随意问问嘛,师傅不喜欢以后不问好了。”
一回到画筑,师徒二人都先惊了一惊,门前青松树干上挂满了红色帖子,足有十七八张。解下拿进厅内细看,原都是山下各家画院诗社以及*衙府送来的贺帖,祝贺蓝兮徒弟获得了今年的新晋唯尊。另有三家画院诚请蓝兮前去指点一二,常欢前去任师云云。
常欢把包袱往桌上一扔就开始翻帖子,边看边乐,笑得合不拢嘴,直道消息传得真快,刚回转千山,名利就要双收了。蓝兮对这类东西淡漠已久,见怪不怪,见常欢翻得高兴便也随她看去。 txt小说上传分享
身世端倪(2)
本意替丫头把包袱放回房间,忽见包袱上静搁着那幅绘师图。蓝兮看看常欢还在傻乐,没有做声,轻拿下画卷,出门进了画室。
将图展开平铺在桌上,上双角压了镇纸,蓝兮手捋卷边,看着画中自己,既熟悉又陌生,一时胸中情绪难明。这幅画像与他曾画过的无数人像对比,丝毫不显逊色,甚至更有神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表情姿态都仿如真人一般,若没有长期细致的观察和练习,根本无法达到这种水准。丫头她何时做了这样的练习?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
蓝兮长叹一声,转身开柜,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长方木盒,拂去表面轻尘,掀盖拿出一幅泛黄的卷轴,打开摊在桌上,与画像并排放着,怔怔望着出神。
门“吱呀”响了,常欢探进头来:“师傅,面条下好了。”轻喊了一声,蓝兮似没听到般,眼睛仍盯着桌面。
常欢悄悄走进,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哈”地大叫一声,蓝兮惊得抬头:“欢儿。”
常欢笑得前仰后合,“师傅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低头一瞥,“咦?我的画!”眨眨眼又道,“师傅我还没解释呢,你生气了?”
“没有。”蓝兮略有尴尬,“师傅只是看看。”
她放下心来,笑道:“看吧,只管挑错儿,我会改的。这是什么?”常欢奇怪地转到另一边,看着旁边的卷轴,俯下身细瞧,那卷轴虽已装裱,但明显因年代久远而导致颜色老旧,卷边有些破裂。那也是一幅彩画,泛黄的纸上画着一株大树,树下站着一个男子,玉袍黑靴,发髻高束,左手持书卷,右手背身后。整画都已褪色,却盖不住作画者高超的绘像技巧,那男子丰神俊朗之姿一览无遗。
常欢越看俯得越低,鼻尖都要凑到画纸上去了,左端详右端详,抬头迷糊道:“师傅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啊?”
蓝兮微微一笑:“这是我爹。”
常欢来兴趣了,捧起画轴继续端详,又看了一气道:“怎么师傅的爹我看着这么熟悉呢?”
蓝兮笑而不答。常欢看看手里的画,再看看桌上的画,放下画轴道:“我知道了,你爹和你长得像,我看师傅看得多了,看师傅的爹也觉得面熟了。”
蓝兮闷笑一声,将画轴卷起收回盒子:“莫再胡说八道了,去吃饭吧。”
常欢扯扯蓝兮袖子:“师傅,你爹的像是谁画的?”
“我娘。”
常欢皱起眉毛,苦道:“师傅的爹也不在了么?”
蓝兮垂下眼帘,低道:“是。”
“所以你娘在世的时候就画了他的像用来怀念?”
“是。”
“师傅啊……”常欢心里一疼,双臂环上蓝兮腰间,脑袋靠在他胸口道:“我们都是没有爹娘的人。”
蓝兮躲闪未及被她抱个正着,听她语气低落伤感,一时乍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定下心神,双手扶住常欢肩头用力向后推去,正色道:“欢儿,师傅有话对你说。”
常欢手未松,抬头道:“嗯?”
蓝兮沉下脸,向下一看:“手!”
常欢霎时红脸,双手触电般缩了回去,低下头心中怦怦跳个不停,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呀。
蓝兮斟酌一阵,开口道:“欢儿,你已经十七了。”
“嗯。”
“你可知道自己是大姑娘了?”
“嗯。”
“你可知道师傅是个男子?”
常欢抬眼瞄瞄:“嗯。”
“男女有别的道理你可懂?”
“嗯。”
“女儿家行事做派稳重为佳,不可过分生娇,尤其在外人跟前,犹不能无所顾忌。”
常欢撅起嘴:“现在不是没外人么?”
身世端倪(3)
“那也不行!”蓝兮严肃了语气,“严于律己之人,方能万事得成,处处依赖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