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地,平原区已成为华北各抗日根据地供应、培养战斗力的基地,华北八路军主力部队和各党政机关的给养多来源于此。富庶的冀中平原让侵略者垂涎三尺,摧毁平原抗日根据地对冈村宁次来说真可谓是一举多得。
为此,位于中国中北部的大平原更成为日本军国政府的首选。
进入一九四二年,常山已经感到日军的疯狂。自年初开始,平原各地日军不似往年那样还要注意季节、汛期等自然条件的变化,采取根本不以常规、不分地域、不论气节的攻击态势,疯狂的向平原各根据地进攻扫荡。平原各分区条件相当恶劣,都十分艰苦的展开反扫荡运动。
常山按照上级军区指示,早已将津渡河分区的部队化整为零,依旧采取灵活机动的游击战形式对敌人进行不断的袭扰,在形势上还能稍微抗衡。
不过,在内心里面,常山则感到形势已经很是艰难了。敌人的奔袭扫荡无时不在,为减轻压力、保存实力,常山先后将牛家山的游击纵队和王尚明的新一团、樊雨天的新二团撤出津渡河分区,让他们转移到外线作战,甚至必要时转移到山里根据地去休整,自己和金岩身边仅留下迟晓文率领着一个营的部队和分区一些地方武装坚持,樊雨天则突围出去后,担心常山的安全,留下政委马苏和副团长带队,自己则带着一个班返回分区回到常山身边。
感觉到形势的格外严峻,常山曾经专门就此问题打了报告,向军区反映,建议重视敌人的微妙变化,提醒说这里面可能蕴藏着巨大的阴谋,不料,军区首长还是没太在意,这就给整个战局带来了重大的危机。
四月份的二十几天,津渡河分区却非常平静,既没有往日的扫荡、攻击,又没有土匪、顽军的袭扰,甚至林立于根据地之间的据点也不像往日那般征粮拉夫、进犯根据地,根据地破天荒地进入相对平静的时期,终日转战的八路军指战员也难得的修整了一段时间。
短时间的安静往往蕴藏着更大的风暴,少小从军、征战了十几年的常山从这种可怕的安静中嗅到了危险阴谋的迹象,于是他一再告诫各部队要坚持警觉地思想,不要被目前的假象所迷惑,可是这一次,他的个人魅力没起到应有的作用,不仅战士们打不起警觉,甚至王尚明、樊雨天乃至金岩都觉得司令员变得胆子太小了,有些疑神疑鬼,鬼子已经被我们打怕了,还能有什么高招?常山看着大家松懈的样子干着急没办法。
总归来说,盲目的自信和娇纵在遇到巨大的危局变化时是脆弱无力的,终于,岗村宁次绞尽脑汁、倾尽全力部署的“五一”大扫荡开始了。
战斗一开始形势就相当严重和突然。
这一天,常山和金岩正在武平庄开会,各地通讯员纷纷来报,津渡河分区所辖的永安、河源、柳河、林县四地均遭到日军拉网式的重兵攻击,敌人已从四面积压而来,最近的距离武平庄已经不足二十五华里。
常山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最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而金岩则一下子就慌了神。
不过,毕竟是征战多年的老红军出身,常山在一瞬间的压力过后马上恢复了平静,先向金岩征询了一下,见金岩已经无计可施,马上发布命令:“一、命令地方政府和党组织马上组织群众转移,实在转移不了的隐藏下来,地方游击队协助,二、马上向军区报告这里的情况,附上津渡河分区的判断,此次敌人的扫荡有着不同以往的意图,望军区领导慎重考虑,三、分区独立营马上准备,随时保卫分区机关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毕竟是常山亲自训练的部队,再也不是刚到根据地时的乌合之众了,一声令下,留在武平庄的分区独立营马上集结,不到半小时就整队集合在小庙前,准备突围。可根据地在武平庄已经三年了,虽然一些文职单位提前已经就转移出去,但分区司令部、政治部、参谋处、后勤处这些必须留守的部门就不行了,一说转移,这些人简直就是乱了营,文件资料、档案材料甚至油印机、文件柜等坛坛罐罐都要带走,忙成了一锅粥。
恰好常山走到这里,见到这里忙碌的样子,气的鼻子都快歪了,叫过一个正在吃力的搬着一个大箱子的参谋:“快去把你们处长叫来!”
一会,带着眼睛的后勤处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敬礼道:“司令员,您叫我?”
常山瞪着眼睛斥道:“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吗?突围!知道吗!不是搬家,你搞出这么多坛坛罐罐谁背着?你这是拿战士们的生命当儿戏呀!长征开始时要不是带着那么多这种东西,我们也不会牺牲那么多红军战士!”
后勤处长唯唯诺诺的听着,嘀咕着:“那……那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常山怒道:“打碎了,销毁了,你看着办!”
这里处理完了,可群众的转移就不那么容易了,刚刚经历了冬季的大扫荡,村子好不容易重建的初具规模,群众还是不相信鬼子这次扫荡的残酷性,抱着往常一样过几天就回来的想法,十分随意的往村外走,根本不想怎么寻找较为安全的地方,甚至一些年纪大些的老人根本就不想离开村子,常山只能是苦口婆心的一家一家的劝说,直至最后一家人离开村子。
这时,侦察员又来报告,敌人距离村子只有不足十华里了,常山马上和金岩、樊雨天来到小庙前,带着队伍出发了。
走在行军的路上,金岩、樊雨天同时问常山,这次转移到哪里?
常山平静的回答,去永安县城南部一带的村庄。
金岩不禁大惊失色,鬼子扫荡这么厉害,我们还要去敌人控制严密的县城附近,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常山胸有成竹的说道:“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越是安全,敌人重兵扫荡,根本不会想到我们会转移到县城附近,所以,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果不出所料,常山率领着独立营自敌人扫荡部队的结合部悄悄钻了过去,当天晚上,来到永安县城南部五里处的小楼庄,敌人果然没有察觉。
部队进入村子,常山命人马上控制住村子里几户地主富户和伪保长,部队悄悄的找了村子边上几户人家宿营,仅留下几个便衣侦察员监视敌情,如此这样,竟在小楼庄悄悄休整了两天。
日军大队人马扑到武平庄根本没有发现常山的影子,顿时暴跳如雷,于是在村子周围四处清查,终于,隐藏不慎的几十个群众被鬼子查了出来,一场灭绝人寰的屠杀开始了,血迹浸染了武平庄干涸的土地。
大概田木嘉佑嗅出了什么味道,同常山交手几年,田木嘉佑已经对常山有所了解,狡猾的田木嘉佑又安排扫荡部队从根据地中心向外围一步步往回清剿。
独立营的便衣侦察员向常山报告,城外日军清查严密,小楼庄周围发现敌人踪迹。
常山感觉,在小楼庄休整的也差不多了,于是同金岩商议后,决定继续往外跳,跳出津渡河分区,向敌人以往控制更为严密的地区——鬼子称之为“治安区”的沦陷区进发。
经过数日的隐蔽行军,常山和独立营又来到根据地外清河边的大苇塘。
来到大苇塘,常山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这是一片地域广、面积大、人烟稀少的大苇塘。
据史籍资料记载,这里原为古渤海的一部分,平均海拔不足五米,地势低洼,又有平原上纵横交错的小河流在此交汇淤积,常年阴湿,成为湿地。湿地是天然的生态区域,河汊密布,鸟类众多,水产丰沛,芦苇丛生,形成了一片方圆上百平方公里的大苇塘。
多年之前,很多迫于生活压力或是衣食无着的贫民,抑或是生性彪悍、走投无路的霸道,从事着人类远古以来就出现的职业——剪径或是抢劫的人们,遭到地方官府官军的追杀时,就率众纵身跃入这片大苇塘里,从此就进入安全的领地,数量众多的官军也只能望着大苇塘无奈的叹息,苇塘实在是太大了,纵有千军万马投进里面,也只能像是芦苇枝头上的苇絮那样轻,根本无法形成威胁和力量。
全面抗日开始后,八路军也注意到这片大苇塘,这里实在是一个天然的隐蔽休整的好所在,尤其是在春天以后,芦苇生长很快,在风中刷刷摇摆,密密麻麻,人迹罕至,鬼子就算有汉奸的引路,也很难转进苇塘里自由出入。尤其是这里水产丰富,莲藕、菱角、鲜鱼、水鸟、螃蟹等等,不仅可供休整的战士们充饥,还可以使伤病员利于恢复,所以,抗战后,八路军各部队时常来到这里休整。
这次敌人的大扫荡势头凶猛,常山从小楼庄出来就想到了这里。
来到大苇塘几天了,战士们在这种战火纷飞的日子里难得的得到充分休养,大苇塘丰富的水产品也使得战士们的脸色逐渐恢复了红润,心情也格外放松。
不过,常山却不能同战士们一样放松,虽然自己带的独立营目前比较惬意的在大苇塘里休整,可常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分散行动的各部队和根据地的人们。来到大苇塘的当天,常山就命令樊雨天派出了一批批精明强干、头脑灵活的战士便装到各地侦查,了解各地的情况,可已经三天了,侦察员们还没回来一个,这不能不让常山感到焦虑。
终于,到次日拂晓,侦察员们陆续回来了,带来的消息虽然不出常山预料,可也令大家感到震惊:
敌人的五万余名兵力的大扫荡,已经使平原形势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在各分区八路军主力外转后;敌人更加强化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四位一体的“总力战”;采取点、线、沟、墙相结合的堡垒政策;在平原八千多个村庄、六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建立了一千七百多个据点;修筑了七千五百多公里的公路;挖了四千多公里的封锁沟。据点周围碉堡成群;铁路、公路沿线岗楼密布;点、碉、路、沟互相连接;密如蛛网;把平原根据地分割为两千多块;每一块都置于严密的火网封锁之下;实行分区逐块的进行“清剿〃、“剔抉〃;村村建立伪政权,加强特务组织,扩编伪军;大肆抢掠;实行奴化教育。美丽富绕的冀中大平原;已经成了“抬头见岗褛;迈步登公路;无村不戴孝;到处是狼烟”的恐怖世界。
具体到津渡河分区,情况可能更糟一些,因为在八路军冀中平原军区里面,津渡河分区是最具战斗力的分区之一,几年来,常山率领的分区部队神出鬼没,给敌人造成重大杀伤,在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官岗村宁次的案几上曾经多次出现常山和津渡河分区的名字。
所以,大扫荡一开始,日军就将津渡河分区作为扫荡的重点区域,重兵包围反复围剿,几乎将津渡河分区四县夷为平地,三光政策的暴力下,大量根据地人民惨遭屠杀,尤其是分区驻地武平庄几乎有一半的人被杀,四百多活生生的人在日军残暴的枪口下丧生……
侦察员说着,金岩已经泪流满面,一旁倾听的战士们不由发出阵阵轻微的啜泣声,常山痴痴屹立在芦苇荡中,心里空落落的,虽然面孔颜色如旧,可心却仿佛被千万支钢针在一下下的刺过……
侦察员报告完了,大家谁也没有说话,无边无际的大苇塘突然静寂了,连在风中摇摆飘荡的芦苇仿佛也停了下来,“飒飒”的声音好像也没有了,时间在一瞬之间凝住了。
樊雨天首先打破了这可怕的安静,这位平原上长大的烈性汉子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伤悲而又愤怒的心情,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大声叫道:“司令员,政委,我们杀回去,杀回分区,给死难的乡亲们报仇!”
战士们也激愤的叫起来:“杀回去!报仇!”
“报仇!……”
“报仇!……”
……
大苇塘里顿时喧闹起来,一群激愤的青年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此起彼伏的“报仇”声打破了大苇塘的平静。
面对群情激昂的战士们,常山心里也不能平静下来,说心里话,常山也想操枪而起率部冲出大苇塘,杀回分区,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和敌人拼死冲杀,甚至同归于尽,为辛苦支持子弟兵的乡亲们报仇。
可不行呀,斗争的形势是残酷的,日军重兵扫荡,我们力量还是弱小,不能莽撞,面前可爱的战士们是民族的精英,是党的财富,不能仅凭意气用事把它挥霍掉,对,不能蛮干,要动脑筋,要发挥我们的优势……
这时,金岩也冲动了,向常山要求,带部队打回去,打回武平庄。
金岩的话很简短,却很坚定:“是群众养着我们打鬼子,鬼子来了我们却躲出来,留下群众让鬼子杀害,这不是我们八路军应该做的,我们必须打回去!必须为乡亲们报仇!”
如果说战士们的要求常山可以耐心的解释拒绝,可作为政治委员的金岩的意见常山则不能不考虑了,毕竟在共产党的军队里,政治委员有着最后的决定权,何况自己以前因为救妻子燕子瑶率性而起,率领警卫连袭击土匪李秃子时,正是由于不听金岩劝阻还背了一个处分。
于是,常山仔细考虑后说道:“我们可以打回去,不过,不是打回武平庄,而是在各地寻机打击敌人。我建议我们到柳河县一带活动,相对来说,那里敌人控制较弱,我们可以寻找较好的作战机会的。”
金岩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于是基本达成了统一意见。
一声令下,常山带着独立营又离开了大苇塘,向河源县进发了。
第二十六章 断荆
队伍晓行夜宿,行进了两天,来到了河源县境内。
由于日军的大扫荡,大部分村庄已经被鬼子控制,常山于是安排部队寻找了一处较大的野树林驻扎下来,按照惯例,又撒出大量侦察员,侦查情报寻找战机。
这次,侦察员回来的很快,其中一个侦察员还带回一个便装汉子,侦察员介绍说是柳河县游击队的。分区独立营的战士们都知道,司令员常山的妻子燕子瑶就随这支游击队在柳河县一带活动,于是不敢怠慢,迅速把来人带到这里,和常山等人见面。
便装汉子向常山报告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燕子瑶牺牲了。
常山瞬时间惊垮了,金岩也被惊呆了,樊雨天更是泪流满面。
常山听着便装汉子哽咽而又断断续续的介绍了燕子瑶牺牲的经过。
自大扫荡一开始,燕子瑶就随着柳河县游击队活动,这支游击队并不大,只有七十多人,还有十几名女战士,大都是二十来岁的农家姑娘,这样,燕子瑶在游击队里不论生活还是工作也都很随意。
本来,敌人的大扫荡开始后,游击队因为队员基本都是本地人,环境和地形都熟悉,经过了一天的急行军,向西突围,离开了中心区,避开了敌人突击的主要方向,已经甩开敌人的第一层封锁和围剿。
队伍在一个偏僻的小村休息了一天,侦察员来报,可能敌人嗅出了什么,现在敌人第二道封锁线西线的主力旅团正在向西移动,并缓慢地向中心夹击。游击队在两道封锁线之间不能久留,否则会被敌人发现非常危险。
游击队长是个胆大心细的汉子,他作出一个大胆的方案,迎着敌人走,到敌人的鼻子底下去,利用人地都熟和人数少行动灵活的特点穿过敌人的封锁线。
可是这次他的判断错了,等游击队钻到敌人封锁线跟前时却发现敌人虽在移动中,但队形很完整,跟着敌人转了两天也没有找到破绽,却几乎被敌人压回了原先的地域。
没办法,游击队长只能把大家召集起来,研究后决定夜间突围,趁着敌人休息而配合守夜值班的伪军胆子小、战斗力弱的机会,强突出去。还好,经过一番快打快冲快突,游击队居然突围出去,不过,燕子瑶等人毕竟是女人,如此强度的急行军体力有些吃不消,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