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了一样。
忽然她催动心诀,屏翳连忙打了道屏障在身前,方要念诀回击,却见她突然露出绝望的笑容,黑色的眼泪将双眼染成了恐怖的颜色,忽然朝华阁中飞舞起无数的黑色蝴蝶,那黑色的蝴蝶前赴后继地扑向墨兰。
那是诛神术,是神祗自杀的一种禁术,施术者最终会被这飞舞着的黑色蝴蝶啃噬魂魄而死,灰飞烟灭,再不会轮回转世。
墨兰披散着长发静静地坐在屏翳面前,安静地看着姬殷的脸,她忽而抬头对屏翳笑道,“如果你还能遇到灵素,请蘀我告诉她,姬殷再也不会去找她了,他是属于我的,死也是死在我怀里。”
爱一个人爱到极致会是怎样呢?有人说,那会引人迈向天堂,可真正的极致的爱,却总是引人走进地狱。墨兰想,她已经无法再承受对姬殷的爱了吧,她曾将他当做自己的全部,可他总是望着灵素,不顾身旁的自己。
黑色蝴蝶一点点啃噬着她的魂魄,她生命的最后,回忆起同姬殷的前尘过往,脸上尽是酸楚的笑容。
“我父亲是不会同意我娶你的。”
“难道是我不够好吗?”
“不,你很好,可是他觉得你配不上我。”
“我不在乎他的想法,我只是问你,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我也是这般想。”
那一年,她在四万五千岁上获得了西天第一女祭司的尊荣,她以为那样就能守在他身边,可他却无情地嘲笑了她,而她却从未死心。
“你爱过我吗?”
“当然不爱。”
“那为何你又要让我能这般接近你?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
“让你在这里,是因为你有用,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呆在我身边?”
那一年,他弑父篡位,在承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时候,她一直随在他身边,拼尽自己全部的灵力为他挡那灭天弑地的天灾,最后甚至被神力反噬奄奄一息,可他只觉得那是理所当然。
“你要我守着你的神魂,而你却要去那轮回中寻那个女人,是不是?”
“我没有强迫你,你愿守便守,若你不愿意,我自可找别人为我守着。”
“可你知道我会心甘情愿等着你,只要你说的事,我没有一件不答应的,可正是因我这般顺着你,你便将这一切当做应当,其实你根本就不曾在乎过我,对不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若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其他的你都该知道,不要同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求你不要这样,我会为你守着你的神魂,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倔强不适合你。”
那一场战火中,他最终追随着那个他爱的女人而去,而她却拼尽了自己半生的修为,做成他神魂的容器,即使转生,也必须带着所有的回忆,永远无法从对他的爱里脱离,就像染了毒瘾,不可想象她如何能失去他,那么沉重,每一天都细数着过往回忆,然后就那么痴痴地守着他,在三千红尘中寻找那个不可捉摸的身影。
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墨兰抚着姬殷的脸,他的五官英俊而深邃,一如他们初见。也许是因为这张脸曾带着如太阳一般温暖的笑,才让她这株暗地的植物这么倾慕,至身死亦未能休。哪怕你转世成幻日,我还是会追随着你的背影,哪怕卑微地只能做你的舞姬,爱慕你却不敢接近,你看我多傻,她笑。可你又是否知道?只要能在你身边,我便已觉得幸福,那是我爱你的方式。只是如今,我竟然也觉得疲倦了,这般的爱让我呼吸困难,或者,只有让我们一起毁灭,才能使我在这一生再无遗憾。
墨兰就这么抱着姬殷冰冷的躯体,看黑色的鲜血中,黑暗的灵魂一点点的化开,只剩下鲜血蔓延,她的双眼中只有他安静的脸庞,黑色蝴蝶周身的黑暗光焰渐渐燃尽,一瞬间,昏暗的朝华阁光华大作,屏翳手中的徼刃散出日月才有的纯净光华,好似将心魔束缚的灵魂释放一般,光华笼了墨兰满身。
墨兰记起了第一次同姬殷相见的场景,那时候的他英挺绝伦,朝气勃发,他就那么骄傲地向年轻的她走来,然后翘起唇,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这么多年,她最爱的便是他那般无所谓的笑容。
也许,他们之间是命中注定,她就这样与他痴缠了七万二千五百九十八年零三天,这些时光都镌刻在了她身而为神的那一世,哪怕她未曾造福天下,却至少为他一人倾尽了所有,所以,她是无憾的。而终于,在这一世的最末尾,她能看他这么安静地在自己怀里,伸手即可触碰,而不是总在她怀抱以外的距离。
她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回忆一幕一幕重现,心酸与喜悦同时涌上心头,她那已被魔性的污秽染成深黑色的眼中终于流下了泪来,却已不是乌黑的色泽,而是剔透的晶莹,她被束缚的灵魂也在那一刻,与姬殷的灵魂一起,从躯壳中脱离,化成了白色的烟雾,消散无踪。
随着墨兰化成了尘埃,屏翳那段被墨兰封印的记忆也随之被打开,承载了漫漫七万年的记忆一刹那排山倒海地向他涌来,让他猝不及防,他手中的徼刃光华,似欲吞噬天地两界,可他只能任身边,烈焰纷飞,土石崩裂,却无法动弹,看回忆放映到如今,只剩他一人。
而他手中的徼刃,在光华的最后,散成了一缕烟霞,飘散在了风中。
世间已无灵素,他的灵素,如果他知道故事的最后会是这般结局,他如何会给她那样一个答案?她都知道的,他的记忆被封印,她被推出了轮回,她是知道的。他恨,恨为何他们之间明明爱得那么深,却总是有千般磨难万般的阻隔,让他们一再错过不得团圆。他怨,怨为何灵素明明知晓他们之间有种种误会,却不愿解开,不愿向他解释,不愿给他一个机会。他悔,后悔为何自己明明已经爱上了她,却还纠结着,不曾好好对她,总是那般忽远忽近地折磨着她。如果一切能重来,如果还能给他一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她走,他怎么会舍得放她走?可而今,一切都已经晚了,这大千世界,人海茫茫,芸芸众生中,她又在何处,何处有她?
第56章
在江陵以东,天门以南,有一处汉水江水径流之地,那里原是荒地,河道纵横,湖泊罗布,人烟杳无。可此处,偏偏极适合月白夜莲生长。屏翳并没有见过上一次月白夜莲一夜盛放的场景,听离俞老伯说,那月白夜莲开得极美,云梦泽万年的雾气缭绕着这月白夜莲,萤火四散纷飞,那场景如梦似幻般美不胜收。
屏翳不知道那是否是真的,离俞老伯本是上古的神鸟,听说年轻时候还颇为风流,最为值得称道的一件成就便是与那毕方鸟一同追求凤凰,最后听说凤凰是向着离俞扇了扇翅膀。因为年纪大了,所以离俞同屏翳讲当年故事的时候总是有些颠三倒四。
离俞说,当年那凤凰生得极美,赤霞般的翅膀,五彩光华的凤尾翎毛,眼睛就似桃花深潭的水一般碧透碧透的。
屏翳思考了许久,有一次正逢离俞又说起这个故事,屏翳便问他,是不是凤凰便是那天界最美的神了?
离俞想了很久,呐呐道,他活到这般年纪确然是不曾见过更美的了。
于是,屏翳就在修行之余,想着那种惊世绝艳的美该是怎么个美法,是不是像书上说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当然后来他知道了,那说的是洛妃而不是他的灵素,可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认为那说的便是他心目中最美的女神。
正巧那时,泽中的精灵小沙鸥不知从何处学会了一首民歌,歌里是这么唱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那时还青春年少的屏翳便也同小沙鸥学了来,一个人无事时也会哼两句。
说起屏翳,便须说起他的母亲,他那母亲说来也是个传奇的人物。天下五分,东南西北中五洲各有一主,四海朝贡中天为尊,那屏翳的母亲便是东洲之主,中天帝君的胞妹。当年东洲可谓花繁锦绣,也是四海八荒的仙乡福地。却不知那屏翳的母亲遭逢了何种孽缘,有一年东洲闯进来了个凡人,屏翳的母亲与那凡人到红尘与仙境的接壤处的建木树下探寻,却不知为何滚落了凡尘乱世之中,遭了段劫难,那劫难还不是普通的劫难,却是段情劫,她一尊神祗,竟爱上了凡人,任凭天帝如何三令五申要她归位,她都拒不遵命。为此天帝雷霆大怒,屏翳的母亲被削了官职,逐出了天上界,可她从未后悔。
天界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众多平日与屏翳的母亲交好的都纷纷来劝她回心转意,让天帝顺下那口气,便自然又是东洲之君,那凡人笀命才几年,何必为了一介凡人生生折损了自己的前程。
可屏翳的母亲却像铁了心似地,非同那凡人在一起,可那凡人却是个短命的,不过三十多岁的光景便一命呜呼了,当然这么短的阳笀,是否因他招惹了天帝就不得而知了。就在凡人死去的那一年,屏翳的母亲生下了屏翳,屏翳出生那一天,天的东边升腾起缕缕紫气,七日才散尽,有凤凰鸾鸟飞来朝贺,绕天空盘旋了整整三日,更有许许多多神鸟自四方仙境前来应和,那场景蔚为壮观。当时离俞便对屏翳的母亲说,这孩子将来是要做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的,至于屏翳的母亲当时答了什么,离俞说他年纪大了,不记得了,就在屏翳出生后三日,他的母亲就因为神力用尽,力竭而死。离俞说,上一次月白夜莲盛放,便是在他母亲去世那一天,好像是为了送她最后一程般,开得那么安静,在一个大雾的夜晚,静静地在风里摇曳,美得肃穆安详。
屏翳三岁便能识千字,五岁上开始学术法,屏翳母亲在她知道自己将死之前,托了东洲归墟蓬莱仙山上的清净散人来教导他。屏翳年幼失怙,性格未免有些乖张,然那课业却是修得极好,清净散人见他可怜,便不曾苛待与他。
可少年人的心性是何等的细腻敏感,知自己无父无母,缺乏关爱之余又自尊心太强,于是愈发叛逆放浪,偶尔闹得凶了,清净散人也会略施惩戒。在他五千岁上,那清净散人道他已无可教授,屏翳虽性格乖戾,可对这位师父却是极为尊敬的,他辞别了师父,拒绝了清净散人要他同回东洲的邀请,一人在那沼泽深处修行。
失了人管束,屏翳更为放浪形骸,他的容貌本就极清俊,爱慕他的精灵多如过江之鲫,可他总是今日爱过,明日便忘,不知伤了多少精灵神女的心,可他却愈发以此为乐,好像这般行事便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有天大的意义似的。每个伤心的精灵最后总会问他,你曾爱过我吗?他不懂什么是爱,所以他总迷惑,爱是什么东西,又是怎样的呢?他问离俞,离俞笑笑摸摸他的脑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老气横秋地告诉他,等他遇上了自然便会知道的。
当然,更多的时候,屏翳会喜欢独坐在汉水江水流经交汇之处,催动咒术,他体内那庞大的灵力让他能轻易驾驭河流,就在他几千次练习那术法的时候,江水汉水与周边支流渐渐汇聚,这不毛之地竟慢慢成了湖泊,星罗棋布的水潭都汇聚到了一起,沼泽深处的湖泊渐渐有了规模,连那月白夜莲也越生越多,密密匝匝地布满了整片水泽。
如果不是灵素出现得恰逢其时,或许他就那般堕落于那荒地之中,反复修习着同样的术法,再不曾被人记起。
灵素,他的女神,他愿自己永远记不得自己曾与她相爱,他们曾经有过的过去,牵涉后世万年,却在相爱的那些时日里,经历了长久的折磨,这一世,他痛悔自己曾在爱上她的同时又那样欺骗她,也欺骗自己。
云儿,我们本注定了相爱,却被我生生地浪费,这一世我宁不曾与你相见,这样便可让我在来生有幸与你相遇,而不需经历这般长久的别离,云儿。
灵素是中天帝的掌上明珠,那中天的九重帝宫中,无人不知这兰心蕙质的灵素公主。她母亲生下她后便应了劫,天帝生了一串儿子,终于得了这么个女儿,便疼爱得不知该怎么才好。
灵素的课业由五位老师教授,每一位在天界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为此她的二哥昌意甚为欣羡。灵素对课业中的玄学经史都不喜爱,唯独爱占术,教她课业的文昌君道她可推算前后五百年无碍。
某一年,天帝忽然听闻在中洲那汉水和江水的交汇处,有湖泽汇聚,他猛然想起他的宗室中尚有一枚骨肉流落在外,他想就这样耽搁下去也不妥当,便命太乙真人持了诏书,封了他那胞妹唯一的儿子一个水君的差事。
这一年灵素刚满一万岁,她央求太乙真人携她同去,太乙真人饶是定力十足,却也耐不住她那般的软磨硬泡,最终是允了她,偷偷带她出了回天宫。
就在灵素来到那荒蛮之地深处的那个夜晚,湖沼中的月白夜莲一瞬间盛放摇曳,就像离俞说的那般,整个湖泽都被月白色的光芒笼罩,朦胧的雾气为那夜莲蒙了层盈盈的纱衣,流萤夜舞,恍惚唯美得就似在梦中。
他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场景,呆愣愣地站在湖边不知所措,就在白天,他刚刚受封为这片水泽的水君,称号是云中君,虽然他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可当他见到湖中立着的人,他忽然觉得,告诉别人自己是云中君也不错。
湖中央的女子一身洁白长裙,肌肤晶莹得好像白玉一样剔透润泽,黑发如瀑倾泻在身后,几缕发丝就那么飘啊飘的,惹得他的心旌浮动。饶是他狂放不羁,却也不知该如何上前同她说话,她虽然不像离俞说的凤凰鸟一般有火焰般的翅膀,艳红的双唇,可她们的肌肤一样的白。
其实屏翳不知道,凤凰是神鸟,可灵素却是不折不扣的神女,她怎么会有翅膀呢?
可不论怎么说,屏翳始终觉得,如果此时这位站在湖中央的女子称不上天界第一的美人,那么凤凰便不知该美成何等礀容了。可屏翳觉得,或许是离俞骗他的也未必,他一定是没见过天界第一的美人,才把凤凰认作第一。
那湖中央的女子似发现了他,转身向他微微一笑,他觉得自己的魂魄都震了震,许久许久都没有归位。还是那女子先同他说了第一句话,那是他们之间故事的开端,她问他,“你便是我父王亲封的云中君?”
他还未及开口,她便又问道,“这里是哪里?这花为什么开得这么美?”
她的笑容就像旸谷中的阳光那般明媚,在这终年被夜晚和浓雾眷顾的水泽中显得那么不同,他从未有这种感觉,他想拉她的手,想看她说话,好像怎么看都不会厌,难道这便是精灵们问他的,那所谓的爱情?
她见他不回答,青葱般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忽然就回了神来对她道,“这里并没有名字,如果你愿意,可以为这里起个名字。”
她可爱地将手支着脸颊想了半天道,“别的名字都很俗气呢,我看这里如梦似幻的,你又唤作云中君,不如就叫这片水泽为云梦泽吧。”如此,这片水泽便有了名字,叫云梦泽。
第57章
屏翳因被封了官职,每隔百年也有幸能到天上去参加天帝设的宴会,可他甚是怠惰,如果不是因为上天去能见着灵素,或许他会守着那半大不小的官职,在云梦泽里呆个万把年也不出来。
离俞看出来这小子的不正常,常常在他发呆的时候取笑他道,“小子,又在想你那心上人啦?”
是的,灵素是他的心上人,他不知道灵素怎么想,可上一回他去天上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