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个奇怪的人
绍兴十年，庚午年间，戊时，利远游。
淮洲苏武县周家村，一片恬静景色。
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啊。
一个老汉手中扇着扇子在树下纳凉，望着庄稼地，褶皱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老丈，讨扰，敢问周侗周老师父在何处居住。”
老汉回过头，身后站立一人，布衣打扮，神情凝重，腰间挎着一把弯刀。
“那，顺着这条路走，后山上有座庭院，周师父就住在那里。”
老汉用手向山上一指。
壮年一拱手道：“多谢老丈。”转身向手指方向走去。
“不谢不谢。”老汉嘟囔了一句，继续欣赏他的田园美景。
时候不大，身后又有人说道：“老人家，请问周师父家住在何处？”
老汉有些不耐烦，一甩手中的扇子道：“你这人，刚刚不跟你说过，又来问我。”一回身，却是一青年站立身后，紧衣打扮，一手牵马，一手拎着一把镔铁大枪。
“哦，老朽失礼失礼，老朽还当是刚才那个壮汉。”老汉见怪错了人，忙道：“周师父家就在后山庭院。”
青年人一愣道：“刚才有人向您打听周师父家？”
老汉忙点头道：“对啊，是一壮汉，身上还带着刀，过去也就一袋烟的功夫。”
青年人一听急忙翻身上马，边跑边喊道：“谢谢您了老人家。”
老汉有些纳闷儿，这周家村地处偏僻，外人很少有来的，今天怎么突然来了两个奇奇怪怪的年轻人。唉！把老朽的一番心情都弄没了。
青年向老汉问话的时候，壮年已经来到周侗家门前。
壮年伸手“当当”扣响狮扣铜环，黑漆漆的大门吱吱的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青衣童子。
壮年拱手道：“在下大宋岳飞岳元帅帐下右翼军机营偏将军杨心正，特来拜见周师父。”青衣童子挽然一笑道：“我记不得你这些名号，壮士请进吧，师父刚好在家。”说着领壮年进得大门。
正房，一老者端坐中央，一身布衣，鹤发童颜，正低头看书，旁边香炉内的青烟徐徐升起。
壮年几步抢上前，扑通一声跪在老者跟前：“老人家，您可是周侗周老师父。”周侗扶起来人：“不敢当。正是老朽，敢问壮士是……。”壮年再拜道：“老人家，我姓杨名心正，字伯蓄，江西吉水人氏，岳飞岳元帅标下偏将军，家父杨再兴是也。”
周侗闻言大惊失色，匆忙起身，双手掺起杨心正：“原来是少将军，老朽失礼，快快请起，你来此……”杨心正道：“老人家，晚辈此来有一事相求。”
周侗感慨道：“少将军乃是杨门之后，有何事，但说无妨。”
杨心正道：“晚辈来此欲借岳元帅龙渊枪一用。”
周侗反问道：“龙渊枪？该枪却是老朽当年赠于鹏举，只是该枪一直在鹏举手中，将军何故来此一借？”
杨心正解释道：“当年岳元帅领兵中渡黄河，船至中央，突遇狂风，波浪滔天，船不能行，兵不能进。元帅大怒，将龙渊枪插向河中，以定风浪。岂知河中冒出一只白龟，硕大无比，张口将元帅手中龙渊枪衔去，此后多方探寻无果。岳元帅回京前听闻龙渊枪物归原主，重回老先生手中。特密令末将，如此去京城遭遇不测，就前来周家村取回此枪。”
周侗又问道：“要此枪何用？”
杨心正顿了一下低声说道：“龙渊枪中暗藏文书，是秦桧私通金人的亲笔书信，凭此据可一举铲除秦桧等奸臣，还岳元帅清白，匡复正义，以正朝纲，抵御金人。”
周侗不信道：“果有此事？”杨心正义正言辞道：“确有此事。”
周侗恨恨的说道：“秦桧那奸臣贼子，害我爱徙，断我大宋江山，老朽恨不能食之肉，饮之血，才解我心头之恨。只是此枪不在老朽手中，老朽无能为力啊。”
杨心正想了想，又开口说道：“老人家，金宋连年征战，城郭荒残，百姓杀虏，岳元帅又惨遭奸人所害，末将实是为天下苍生，为我大宋子民，还请老人家三思。”
周侗坐在那却是低头不语，杨心正再三催促，言语相逼，大有不交出龙渊枪誓不罢休之势。
就在杨心正咄咄不休之际，周侗忽然圆目双睁，大声说道：“龙渊枪却在此处，但不能给你。”
杨心正大惊：“老先生，何出此言。”
周侗怒喝道：“龙渊枪是我爱徙之物，岂能给你这贼人。”随即用手向室外一指：“你看那庭院当中所立何人，此枪当赠于他。”
杨心正急回头向室外望去，却见院内空空荡荡了无一人，两扇大门还没关上，随风吱吱摇摆。
杨心正略显尴尬，转过身来略一躬衣：“老人家，哪里有人。”
周侗高声斥责道：“你这贼人，以为老夫年迈，老眼昏花，用这种卑鄙手段就可以蒙骗老夫，真当老夫腐朽已。”
杨心正嘴角露出一丝咛笑：“老人家，此话怎讲。”
周侗道：“老夫当年和鹏举师徙分别时，曾留有信物一件，若你受令而来，为何不见此物。”
杨心正急忙辩解道：“末将曾听岳元帅提起过，当年龙渊枪被白龟卷走后，师父赠与的信物随即遗失。但岳元帅没说是什么东西，还说一切皆是天意，不必放怀于心，所以末将不知是何物，也不敢追问。”
周侗长叹道：“当年师徙一别，老朽只送鹏举龙渊枪一把，并无它物，又何来丢之。你到底是何人，有何居心？”
杨心正一愣道：“老匹夫，原来你在诈我。”
周侗道：“善我者善之，恶我者恶之。对付你这种奸宁小人，不用诈怎能让你露出马脚。”
杨心正后退一步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这行将朽木的老匹夫竟如此狡诈。不错，我不是杨心正，我叫完颜洪生，大金国天忍教门下，今奉命取走龙渊枪。要是识相，就将此枪交出来。不然，今天就取你项上人头。”
周侗惊道：“你就是当年夺取我燕京十八洲的完颜洪生。”
完颜洪生傲慢回答道：“不错，就是我。老儿即然知道我的历害，就快快交出龙渊枪，本将军念你年迈，可饶你一命。”
周侗再次用手向门外一指，慢慢说道：“老朽老已。不过，你看看他是谁？”
完颜洪生仰天狂笑：“老匹夫，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同样的伎俩骗过我一次还想再骗我第二次。”
狂笑过后，完颜洪生发现周侗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微笑着望向门外。那眼神分明是对门口那个人说：你来了，你终于来了，终于把你等来了。
完颜洪生顿时满腹疑惑，他偷眼瞄了瞄青衣童子。小童也望向门外，不仅没有半丝恐惧，倒是一股喜悦之情跃然于脸上。
一个十来岁的小童居然没有自己放在眼里，只是望着他身后，望着带给他们主仆二人希望的那个人。
完颜洪生顿时觉得头皮发炸，脊凉骨阵阵发麻，觉得身后似乎站着一人，随时会给他致使一刀。
——他是谁，会让主仆二人对直尺危险似而不见。
——他是谁，会给主仆二人带来这么大的希望。
——他是谁，会令我完颜洪生害怕。
镇定，镇定。
完颜洪生突然大吼一声，抽刀，转身，怒视门外，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门外无人。
——中计了。
完颜洪生刚想到这里，“叭”的一声背上挨了重重一掌，整个人摔出门外，趴在地上。
青衣僮子发出咯咯的仉笑声。
完颜洪生从地上爬起，转回身怒吼道：“老匹夫，你骗我，我杀了你。”
周侗依旧微笑着，用手指了指门外：“你看看，他真的来了。”
完颜洪生彻底被激怒了，咆哮道：“老匹夫，三番五次骗我，再信你，老子就是头猪。”他挥刀怒吼冲向主仆二人。
“卟”的一声，血光四溅。
完颜洪生站在庭院当中停止了他杀猪般的嚎号，院内死一般的寂静，一把镔铁大枪从后背直透他的前胸。
“真的来了。”
“老先生告诉你我来了，你不知道吗，真是连头猪都不如。”
这是完颜洪生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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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杨心正
“我终于到了。”
院内站立之人从完颜洪生身上拨出镔铁大枪，进入大堂之内：“老人家，在下杨心正，末将来迟让您受惊了。”
刚死一个杨心正，又来一个杨心正，小童子鄂然。
“无妨。”周童喘着粗气拱手道：“有劳将军出手，救我师徙二人一命。”
杨心正道：“在下奉岳元帅之命来此，只是不知刚刚发生何事？地上是何人？为何要杀你师徙二人？”
周童道：“地下所躺之人乃完颜洪生，三天前到此。假借将军之名来借龙渊枪，见事情败落，恼羞成怒，欲杀我师徙二人灭口。”
杨心正一愣：“老人家从未见过末将，怎么会知道他是假的？”
这时，青衣童子从边上过来，用手摩挲周童后背，将事情婉婉道来。
原来，完颜洪生三天前来此，在谈话时周童发现他心神不定，眼神左顾右盼，就对完颜洪生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只是一时无法证实。于是借故推辞不见，待完颜洪生急燥不安，再用言语诈之。完颜洪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诈二诈之下露出了马脚。
小童子最后洋洋得意道：“师父就是师父，师父说今天会有高人相助，叫我尽管
放心，果真如此。”
周童哈哈一笑道：“小童，你只说对了一半。说来人是假的倒是真的，说会有人来确是假的。”
青衣小童惊道：“师父。”
周童道：“我若不这么说，你怎么会这么冷静，帮为师把这场戏演完，不这么演，又怎么会骗到完颜洪生。”
杨心正鄂然道：“老人家是岳元帅的师父，兵法武学自然在他人之上，对付一个小小的完颜洪生何劳如此费神。”
周童道：“杨将军原来比我的小童还要天真。你看老夫已这把年纪还打得动吗。刚刚老夫拼了老命打出一掌，完颜洪生居然无恙，老夫老已。”
杨心正心中暗暗发乐道：“不是老人家老了，而是那斯甚为彪悍，常人不可制也。”
“将军真会说话，即给师父挽回了面子，又说自己非比常人，连拉带打，真是高啊。没有师父那一掌，将军怎么会有偷偷下手的机会。”小童子在一旁插嘴道。
杨心正道：“小哥所言极是。”
周童道：“不要多嘴。杨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杨心正道：“不知。”
周童道：“不知何事，那为何前来？”
杨心正道：“奉命前来。”
周童道：“何人之命？”
杨心正道：“岳元帅之命。”
周童道：“即命你前来，可有何嘱咐？”
杨心正道：“没有，岳元帅没有任何吩付，只是叫末将前来寻访老人家，说只要到了一切自有分晓。”
小童转脸向望周童，心中暗想：师父，这个不会也是假的吧，那个被你诈出来了，这个干脆就来个一问三不知，不是合着伙唱一出苦肉计来骗咱爷俩吧。
周童捋着胡须，半晌没有吭声。
杨心正反问道：“老人家不知道岳元帅吩咐末将前来所谓何事。”
周童道：“不知。”
杨心正道：“那老人家可有事要交待末将。”
周童道：“没有。”
这回轮到杨心正一脸的茫然。想了想，杨心正拱手道：“末将奉元帅之命到此，既然老先生无事交待，在下这就告辞，老先生保重。”
周童道：“将军要去哪里。”
杨心正道：“回去复命。”
周童道：“向谁复命。”
是啊，我回去向谁复命，岳元帅死了，岳家军被谴散，天下之大，我上哪里去呢。
停顿半晌，杨心正道：“不知道。”
周童道：“那将军意往何处。”
杨心正道：“不知道。”
小童在一旁道。“来不知为何而来，去不知为何而去，我看将军不像将军，倒像块木头。”
三人不再吱声，院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半柱香的时间，周童忽开口道：“我知道了，我知道鹏举为何派将军前来。”
杨心正道：“请老先生为末将指点迷津。”
周童道用手一指地上的完颜洪生道：“你和他一样，是为龙渊枪而来。”
杨心正道：“那，枪在何处。”
小童道：“师父，龙渊枪不是在你这里吗。”
周童道：“不，龙渊枪不在为师手里，在桃花峪。”
杨心正道：“桃花峪，老先生怎么会知道。”
周童道：“白龟千年难得一现，龙渊枪被那白龟衔走乃是天意。那白龟中央有五块龟背，分别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枪属金器，代表西方，舟行于水，舟属木，代表东方，水代表北方，当年大军乘舟渡江时枪失于水，行军止于岸，岸属土，代表中，所以龙渊枪应该遗落在黄河中部。桃花峪在桃花岛东部，似海外仙境，除此地再无适合白龟生存之所，所以此枪一定在那里。将军且记，五行中四行俱全独缺一火，火代表南，将军到达桃花峪后，往桃花峪南部找寻，定会找到此枪。”
杨心正道：“找到后，我该怎么办。”
“天机不可泄露，请将军好自为之。”周童转过身对青衣童子说道：“徙儿，为师刚才那一掌耗尽全身内力，真气尽散，命不久已，以后你就跟随将军吧。”
周童又对杨心正道：“请将军对小童善待之。”
“师父……”
“老人家……”
周童微微闭上双目，盘膝而坐，双手垂于身前：“一切有因，一切皆有果，你们此行路途遥远，凶多吉少。奈何你们的宿命如此，尘缘未了。杨将军，切记切记，一念可成佛，一念也可成魔。望将军好自珍重。”
言罢，周童坐化而去。
第三章 金兵
村头，两座新坟。
一座坟坐北向南，背靠群山。坟前的石碑上刻着“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之墓”几个大字，还摆放着几案供品。
另一座坟在西边，孤孤零零，坟前插着一截圆木，上面写着“完颜洪生之墓”。
村外，杨心正和青衣小童骑马并肩而行。
杨心正在马上望了望青衣小童：“走吧。”
小童抹抹眼泪问道：“去哪。”
杨心正道：“我去桃花峪，你回家。”
小童道：“我没家，我的家人都叫金狗杀了，是师父把我捡回来抚养成人。如今师父去了，我就听师父的话，跟你走。”
杨心正道：“前途未卜，你跟着我会有危险。家没了就留在村子里，由乡亲们照顾你吧。”
小童道：“你走了，金兵马上就会来，金兵一来谁能照顾我，我就跟你走。”
杨心正道：“跟我走，再遇到金兵怎么办，我保护不了你。”
小童道：“这是大宋境内，怎么会遇到金兵。再说，遇到金兵我也不用你保护，我会照顾自己。”
唉，杨心正叹了一口气没在吱声。心中暗自盘算，等过几天，找个合适的地方，再留下些银两把小童安顿下来。
小童子也没有说话，回头望了望渐渐远去的周家村，泪水又悄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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