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母轻笑:“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男人。”
再?
算了。别人的闲事少问。
“那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性能力?”
“你见过他以后就会知道。”
“这么神?只看就看得出来。”
“嗯。”
“那你说他不关心任何人,步疏呢?我听说他为了步疏和白翎翻脸。”
“他要真在意步疏,步疏就不会说出同时喜欢重莲的话——他要真在意她,根本不会允许她说出这种话。”
“步疏也够可怜了,生这么漂亮,却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你错了。如果艳酒真喜欢她,她未必会这么喜欢他。她这人,就是因为太漂亮,不相信真爱。她认为爱上她的男人都是冲着她的美貌去的。所以,只有不爱她的人才值得她爱。”
“这女人性格真特别。”
“特别?”鬼母道,“这叫贱。所有人都会贱,越好看的人就越贱。”
我愣了愣,刚想说话,隔壁就传来了女人的呻吟——不,不能算呻吟,简直就是嘶吼。光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野门的。
但男人的声音,一点也无。
不过多时,野门的妞儿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在垂帘前回头,媚眼一抛,走了。
下一个是柔门的冉冉。
果然类型不同,呻吟声也不同。
冉冉的声音软得我浑身都麻了:
“宫主,我爱恋宫主已久,却从不得到回报,呜……轻,轻一点。”
寻常男人,恐怕不用她做什么,听到这几句话就选她了。
但从冉冉进去到出去,隔壁没有传出一个声音。
巧门的进去:
“宫主,我是第一次见你呢,我要觉得害怕,做错了事,宫主可要原谅哦。”
后面还是嗯嗯啊啊。
我道:“他不是没有性能力么,怎么……”
“不是没有,而是不好。花满楼的女人别的未必好,但叫床一定没话说。”
就算她们是装的。但性能力不好的男人,能坚持这么久不射?不过问一个女人这种问题,似乎不大好。不过鬼母脸不红心不跳,尼姑观音都没她这么强悍。
冷门的进去,稍微收敛点。没有怎么说话,哼的声音也很淡。
娇门的进去以后:
“选人家嘛……啊,啊,宫主,人家好疼,选人家嘛……”
反正,除了步疏,没有不陪床的。
最后一个是步疏。她进去后,倒是艳酒先开口说话:
“闺女,你来了?”语毕是茶盖碰撞的声音。他有心思喝茶,语调还平淡得不得了。
只是光听这个声音,不觉得是个丑人,甚至,该是个玉树临风的男子。
“我要当花魁。”
他清朗的笑声响起:“行,就是你了。”
“不是说艳酒不在意别人么?”
“宠爱和在意是两回事。”鬼母道,“他确实很宠步疏,但硬要说他在意谁,应该是白翎。”
“白翎?”
“嗯。白翎上次受伤,艳酒把他接到神宫连续养了很多天。有人怀疑他们是那种关系,但没证据,又对他们忌惮几分,就没敢说开。不过艳酒对谁都很好,只是稍微特殊一点,并不能说明就在意了。”
花魁又是毫无悬念的定了步疏。最后一轮,是砸钱比赛。
往六个花魁身上投钱,谁投得最多,谁就可以包她——当然,不是强制性的,时间也由她定。
有点像拍卖,又与拍卖不同。投出去的银子无法回收。
所以对花魁们而言,这个是最好的赚钱方式。
步疏却不参加。
人们开始叫价。
不是家财万贯的人,都自动退出。
“冉冉,三万!”
“冉冉,三万五!”
“仙姬,四万五!”
“冉冉,七万!”
除去步疏的无价,冉冉的身价一直是最高的。
“一百万,步疏。”
这一声出来以后,再无人说话。
我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就算步疏真卖,也未必能卖到这么多钱。很快步疏的声音响起:
“我早说过,没满足条件的,谁也不考虑。”
“不满足条件,又如何敢找倾国双成,天香步疏?”
“什么?”
“什么?”
我和步疏竟异口同声。
鬼母站起来大声道:
“什么人?”
“重火宫。随珠,荆玉。”
四八
步疏站起来,神情清冷:
“想要买我的人,是重莲么?”
“正是。”
步疏这丫头确实漂亮。她就这么走两步,就比别的女子抛声炫俏还要有吸引力。
难怪人家总说,这天下美女之多,步疏若说自己是第二,别人不敢自称第一。
她道:
“你们让他来见我。”
“宫主就在楼外,还请步姑娘随我们一同前去。”
步疏轻轻笑了一下,顿时百花盛开,万物失色:
“莲宫主确实是所有女人的梦想,或许是他过于优越,反倒不愿主动追求人,可我偏不吃这套。都是同样优秀的人,凭什么要我去见他?他是男人,我不是。”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重莲在此,步姑娘请随我去吧。”
我一怔,连忙跑出垂帘,看到楼下走进来一个男子。他个子很高,估计跟重莲差不多。这男子长发披肩,水蓝色的衣裳衬得他肤色极白。长得挺文秀,却丝毫不媚气,举步投足的动作,都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此人仙人下凡。
他或许没有重莲那种倾倒众生的脸,绝尘拔俗之气却令人印象深刻。
见多了花满楼的人妖,突然看到这么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一时觉得这世界上再没人比他好看了。
步疏丝毫不惊讶,皮笑肉不笑:
“我还道重莲真来了,原来是大仙人。”
果然我的眼光没有问题,连步疏都这么叫他。
“我来你就不喜欢了?步疏姑娘真见外。”谁知道,这大仙人一说话,就变得像个风流公子哥,“重莲确实在门外,只是你们立那个牌子,要别人怎么进来?”
“你几时和重莲又认识了?我还道你只认得女人。还有,这里是红裳观,不是烟影城,立了牌子,你们也该找红裳和鬼母说去。”
我回头道:“大妈,那大仙人谁啊?步疏认识他?”
如我所料,一个葡萄皮飞入我的后颈衣领。我抖了半天抖出来,才听到鬼母缓缓道:
“殷赐。你听过的。”
“他就是行川仙人?”
“什么仙人不仙人的?就一个会造药的小大夫,救了几条损命。人就爱夸大事实。”她想了想又道,“一会你可以找他帮你解蛊。”
“好。我去找他。”
“现在别去。有好戏上演。”鬼母跟出来,对楼下道,“姑娘们,把门口的牌子撤了,给莲宫主陪个不是。”
我道:“这么容易就拆?”
“红裳观下写着重火宫不能进。但重莲要进的是花满楼,不是红裳观。你何时见过拒接客的婊子?”
这理由够绝。只是心中难免忐忑。
门口久久不见人,我还在埋头遥望,却听见重莲的声音已在楼下响起:
“步姑娘。”
我直接怀疑重莲不止是恢复武功,而是武功大增。我根本没有看见他进门,他已经闪到步疏面前。
步疏看了重莲一眼,又看看二楼中间的大房:
“你就是重莲?”
“正是。”
“我跟你走。”
这是一个多么诡异的场面。
平和,万物平和。
在这短短的瞬间,谁都来不及思考。只是人们的目光都从步疏身上自动移到重莲身上。尤其是女人,简直看到痴呆。
男人越老越有韵味。重莲一张脸从十九岁维持到二十七岁,但十九岁的他怎能跟现在比?
当初他稍微笑一下就会有人休克,更别说现在。
站在重莲身边的一个姑娘脸红得惊人,估计快晕了。
可步疏看到他,除了稍微尊敬一点,没有任何反应。
更诡异的是,艳酒就在隔壁,重莲就在楼下。天山和重火的两大巨头对一块,居然没有任何摩擦。
步疏是艳酒的女人,众所周知。可重莲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走了她。
等他走掉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向鬼母请假去茅厕,风风火火赶出去。
重莲正搀着步疏,上马车。
我唰地冲过去,撞翻几个水果摊:“你,跟我来一下。”
重莲回头看看我,仿佛不认得我一般:
“公子何事?”
我这一日受到的刺激够多,但绝对没有哪一句比这句话更刺激。我在他面前晃晃手:
“你失去记忆了?”
“为什么这么问?”重莲看看车里的步疏,“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告辞。”
“等等——”我把他硬从车上拽下来,拖到一边。又发现看我们的人实在太多,把他拖到树荫底下,“你是不是不记得我是谁了?”
他笑笑,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林公子不是改头换面,不提旧名么。不怕我说出去?”
“原来你还记得我姓林。”
“自然记得。”
“我取了你的名字,很对不住。当初是随口说的,没想到真被他们用了。”
“不用在意。没人规定重莲这个名字只能是我用。”
我一时哑然,半天又道:“那还好,我只是想和你说说步疏的事。”
“嗯,你说。”
“她是艳酒身边的人。”
“然后呢?”
“没,就跟你说说这个,你小心点。”
“多谢林公子。我会小心的。”重莲看看马车,又看看我,“还有事么?”
“没了。”
他拱手一笑:“那就此别过。”
重莲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马车中。
我似乎担心太多。他这么做,想必是通过步疏来牵制天山。
只是,仍然有些诧异。他恢复得很快,才过了没多久,就能用那种眼神看我——就像在街上偶遇的陌生人。
重莲就是重莲,与平常人不一样的。他若不绝情,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突然想起他以前在人群中看到我的模样,根本就是钻进了奶油堆里的肥老鼠,抓着香酥鸡的黄鼠狼。这一会儿,也平平淡淡了。
其实是件好事。
如果他对我稍微有点留恋,说不定我抓着他就私奔去。那样更糟糕。
而且我的火气也够重的,如果步疏是个男的,说不定我已经动手揍人。真没法做到默默相思苦什么的,不管有没有感情,只要霸占过,就想一直霸占下去。男人在这方面真不如女人。
回去以后,巧合得不得了,主持人刚好宣布:“重莲!”
我连忙站上高台,挺胸抬头。
我看到二楼醒目的鬼母大妈。她居然用一只手盖住眼睛,从手指缝里看我。
我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
周围的花姑娘们真跟姑娘似的,腿并齐,双手交叠在腿前或者拨弄头发。而我站得像个东北大汉。
婀娜多姿的他们,野蛮粗俗的我。
我还花魁呢。
不过,据说男子的比赛不像女花魁那样只看外貌,还要能文能武,最好还有点绝技什么的。
据说前几次大赛,男花魁一直都是野门的。因为野门的爷们儿很多,不是爷们儿都有两手武功。
“小黄鸟!”粗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加油啊,小黄鸟!”
我看看缺右眼的大眼罩,脸部肌肉几乎拉伤。他不知找谁写了一个横幅,上题草书“小黄鸟”。
他不爱叫我重莲,叫“小黄”和“小凰”又太像怕给人认出来,于是干脆取了这么个弱智名字。
男子数量大不及女子,也就不用分什么组,一个门所有人一拥而上,显得特别嘈杂。考官给词上半阙,小倌们填下半阙。题目如下:
冰霜林发,独压群花,轻烟随火萤。云送清笳,花景晚尽,恰似风听聆。
我一看这题,知道这一回是被踩中死穴了。
杜炎到底是书香世家出生,上来就轻点螓首,放诞风流:
“江流曲折,年华冉冉,凌乱摇疏翠。露荷珠缀,岁莫悠悠,但见鸳鸯睡。”
我擦擦额头,鬼母也开始摇头。估计她料想不到我在第一场就会趴下。
其实我已经想到一个,但实在不敢说。
锁春公子不甘示弱,上前一拱手,分外袅娜: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豆雨声中夹。渔舟水影,驿路铃声,彩角吹月坠。”
我到底要不要说?
鬼母在对我做口型:
天鬼神刃。天鬼神刃。天鬼神刃。
纤哥哥也来了:
“长空星点,春风月白,快马上青云。天入吟笺,霜落千门,世情贫去知。”
我是死也不想把那首词给说出来。
但,天鬼神刃……
我站出来,大声道:
“疏影横斜,清风皓月,岂料玉床摇。夜深丝竹,春意凰鸣,更引无限情。”
话音刚落,一片寂静。估计是我太亢奋。
主持人鼓掌:
“好词,好词!好风流的词!”
托重莲的福,我顺利度过这一难关。
不过,那主持人此时对这词大加赞赏,还风流呢。若他知道这诗的实际意义,大概会含恨而死。
四九
我刚从台上下来,缺右眼就叫了一帮南客庐的小弟过来,端茶送水按摩捶背,殷勤得不得了。我坐在椅子上,随手抓起一块大西瓜,吃得满脸是汁。
“小黄鸟,老子还看不出你会点文绉绉的东西。”缺右眼在我身边坐下,也只手拿起大西瓜。
“去,二少我优点多着了。”
“是么。下一场你该不怕了吧。”
“比什么?”
“武功。”
不怕才有鬼。我可没有隐藏内力的习惯。自从练了青莲花目,已经完全走了重火宫的武功路线,外加小时候学了些比较不入流的招式,这身份不穿帮都难。
我在这里吃东西吃得倍儿香,便听到不远处杜娘子和他的锁春弟弟等在嚼舌根:
“唉,我们这些人,果然就是受欺负的命。”
“装什么男人,分明就是个女人脸。”
“别,别这么说。锁春弟弟,女人脸是赞美,说明这是俊秀。他那是娘娘腔。”杜炎轻轻拍拍他的肩,替他拾去肩上的断发,“况且,他和曲大侠关系好……”
听到这一“曲大侠”,我和缺右眼都抖了一下。
“他们也就是那种肮脏的关系,恶心!”
我和缺右眼对看一眼,捂住胸口,有点窒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刚好我看到他下巴有点肿,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小黄鸟,我太衰了。”他用仅剩的左手摸摸脸,“我是刚从京师赶来的。在京师,我遇到了你家小白脸,叫韩淡衣对吧?他看去不大能打啊,哪知我刚一和他提起你,他就转身走掉。本来我想教训他一顿,他把我打伤了。”
凭你个料子,也想和重莲斗?
“韩公子武功不弱。”
“哪的,上次跟他一起的美女也在。另外还有一个女人。我看他一个人占两个女人,也太那个了点,谁知他刚走,另外一个凶悍的女人就过来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再欺负我家宫主,我就杀了你,你滚吧!”
“哎哟我的妈,你学的调调真他妈太像了。不过原话是‘你再提林宇凰,我就宰了你’!男的也讨厌你,女的也讨厌你,你说,你是不是做了坏事?”缺右眼笑一笑的,不笑了,“你说什么?什么宫主?”
“我有说什么宫主么?我什么都没说。”
他凑过来,小声说:“韩淡衣就是你家那位?”
“现在已经不是了啊。分了分了。”我道,“可惜你来晚了一点,不然你可以看到他迎娶步疏时的盛况,何其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