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嘭嘭连声,正中位置的四人已经应声而倒,其余四人伸手抓地,猛地向后纵身,他们离的略远,花粉吸入不多,身体虽已酥麻,却还是可以动弹。这一下后退自然是竭尽全力,只盼着木风先处理另外三人,哪怕只有一丁点时间,也能借机逃走。
哪料这念头卜起,便觉眼前冷光闪过,一条黑影已经从面前掠过,喉管被切鲜血暴射,竟是比那风声更加清晰,眼前血色如雾,明白这是自己的鲜血时,瞳孔已散。
白韶卿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撒药拔剑,飞身至四个不同方向,一剑至命,转瞬换位,所有的事情只发生在刹那之间,待她定睛回神时,穆遥修长的身影已经自林间而出,他的脚步慢慢,尤如闲庭散步,可是身形之间,却又让她觉得是似而非。
“走吧,和你说的一样,就是八人,上面应该没了。”穆遥冲她笑笑,又是一伸手摸摸她的头顶,近来他时常做这动作,每当她心神恍惚时,这亲昵而自然地小动作总能令她感受到他的宠溺,亲人兄长般地关爱,她看着他的笑眼,心里暖意融融,暗怪自己总是偏执,即为月影,他自然有他的生存法则,她笑笑点头,这一次换她带路,朝山上走去。
果然一路无阻,她熟门熟路的便找到了向天颜说的那个洞口,这洞外她曾经过无数次,却始终一步不曾迈入,此时终于就在眼前,咫尺之间,也许便有答案。
她手心微微冒汗,停了一停,正要迈步,身后穆遥却一伸手拉住了她,又转身从林外斩了些枯枝来,点着了火把,往里面扔进去一支。火把着地不灭,反而烧的更旺,穆遥还不放心,又再点两把,给她一支,自己拿着另一支,又从怀里拿了颗解毒丸咽下,这才拉着她掩在自己身后朝里走。
白韶卿看着他的动作“我早说我不怕毒的,该我走前面才是。”
“万一有飞镖呢?”穆遥头也不回。
“那也躲得及,这么会功夫你吃两次解毒丸了,药也有混吃的?是药三分毒呢,存在身体里总是有害,以后可再不能这样瞎吃了。”
穆遥闻言倒是一顿,静了静,才道:“多少年了,第一次听到有人关心我的身体呢。”
白韶卿一愣,不由得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却不料他又笑道:“我只是随便一说,瞧把你感动的。”她随即便是一呆,他这样一会儿一变的语调倒真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不过片刻前的紧张也倒因此淡了几分。
这山洞的俑道较长,成肠行盘旋叠进,不过俑道里始终能感觉到微风,空气中的浊味也不厚重,二人慢慢朝里走,直到拐了第四个弯,才见火把忽然齐齐朝前一顿。穆遥顿时止步,伸手将白韶卿手中的火把拿过朝里扔去,他的手劲极大,此时为了不让火把碰到洞壁撞的粉碎,自然是控制到最小,果然,那火把并未撞到对面的洞壁,卜的一声落在地上,火光照地分明,二人却都不约一怔。
眼前是一个极大的洞穴,大而空旷,除了正对着俑道的一张石床,还有就是中央位置一方极大的充当桌子的大石,石面光可鉴人,触手生寒。白韶卿轻轻抚过石桌,明白这就是向天颜看到玄慎子面具的地方。
她抬头四望,这个洞虽大,可是除了石床石桌再无他物,周围洞壁上皆是凹凸不平地石纹,触手微有刺感,像是山体的本来面目,她顺着着山壁朝边上走开两步,身后穆遥则往反相向走去,二人沿着石壁抚摸了一圈,相碰时都是微感失望,这原来竟只是个普通的山洞么?
白韶卿呆了呆,在石床坐下,忽然微微侧头,道:“你能感觉到这风从哪来的么?”
穆遥立刻走到床边,他手上尚有支火把,此时便将那火把靠近洞壁,慢慢移动,在移到石床的正上方时,火势忽然笔直朝上。
二人顿时靠在床边仔细打量,这才发现这石床有些奇怪,石面粗糙而边缘光滑,若是真的有人以此为床,答案应该正好相反才是。二人对视一眼,便从两边的边缘处往中间慢慢触摸,可是一圈摸过,还是没有异样。
穆遥让她退开,自己双手抓住石床边沿,用力上抬,以他之力,便是这么大的巨石也得挪上一挪,那石床竟是纹丝不动,他伸手敲击石床,眉头紧皱:“内里中空,这分明是个机关,就是不知怎么打开。”
“总有办法的,”白韶卿此时正歪着身子蹲在床沿边上,慢慢看过去,一边说道:“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也许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只是我终究无法安心,好像答案近在身边,却没有尽力去找,不寻过总是不安……不过若是依你所说他此时一直都在涤谷,那也许这里就算有什么也都搬……”说到此处,她忽然住口。
穆遥一怔,忙凑过来看“发现了什么?”顺着她惊诧而怪异地目光望去,只见在石床一角,靠近山壁的角落上,一块小小的只有孩子巴掌大的地方,赫然刻着一个“柏”字。石纹刻就,位置即隐字体又小,不是这样蹲低伏就,根本无法察觉。
穆遥不解其意,目光有些茫然,而白韶卿却是隐约有些明白,她轻轻伸手出来,在那小小的柏字上轻轻擦拭,触手处感觉柏字的正中位置凹陷下去一块,心里有些莫明苦笑,站起来对穆遥道:“你踢踢看,踢那个字,不要太用力。”
穆遥应了,轻轻一踢,果然,那个柏字一踢即陷,与此同时,大大的石床忽然发出卡卡剧响,缓缓地向上掀开,露出深深石阶,通向没有光的所在。
穆遥依旧想先行下去,这一回却被白韶卿抢了个先,他只能加脚步,举着火把与她平行,石梯蜿蜒而下,似是在山壁中凿出的路径,阶梯高低不平,有的只是微凸,若无照明,很可能失足滑下,而梯下回音漫漫,显然很是深长。
二人顺着石阶向下,少说也走了有一刻钟,脚下才慢慢平坦。举火把望去,眼前又是一方石室,只是这一回这石室,对白韶卿而言,却是无比熟悉。在她记忆中已经根深蒂固地八卦图再显眼前,只是这个坛,比起秦国与月国所见,都要更大,而且也更久远,白韶卿顺着图型慢慢绕过一圈。一旁的穆遥则发现这石室内四周皆有油灯,他举起火把逐个点去,不一会便点了六盏,顿时满室光明。
白韶卿此时正好走到八卦的正中,这位置微有下陷,倒和月国的那个频为相似,想到这里,她立刻抬头,朝上方看去,石壁上果然有一处微微发亮,竟似直达外间,只是此时子时已过,月光没有直射进来。她这里正抬头端详着,思潮起伏,那边却听穆遥发出一声惊叫,认识穆遥到现在,他始终淡定自若,此时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白韶卿一惊回头,同时身形也急忙冲了过去。
他的脸色在满室明光下依旧苍白,愣愣地垂头看她一眼,才轻轻伸手一推,他的身后,一扇石门因此轻启,里面地上,是他方才惊呼时落下的火把,那光芒,正映照满堂。
白韶卿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朝那门里探步,只是一步跨入,人尚半隐门后,她,已然呆滞。
这亦是一间石室,掉在地上的火把将这靠近门的这边半截照的透亮,只有半室的亮光,却分明可见到,整个山壁上皆是她!
是她而又不是她!
那面目分明是她,可那装束那神情却如此不同,每一幅画,那个女子都是盛装,或是低笑或是颦眉,峨眉宛转间,却有与她绝然不同的风采。她的笑,妩媚如丝,她的眼,却流露出刺骨地冰芒,她分明浅笑嫣然,却有凌然之势。她的眉峰微扬,丰唇轻抿,虽然媚到极至却依旧令人望而生畏。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她的装束。
那一身紫中透红的冠带,长绦飘垂,宽袖如翼,包裹着她娇好身段的,竟非女装!或者应该说,那不是皇后的凤冠霞帔,而是天子方有的装容,而且,那一身朝服,绝非四国之色。
白韶卿呆呆站着,仿佛时间就此停住,又仿佛,她只是身在梦中,虽然便是最荒谬的梦境也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可是被眼前这无数个似是而非的自己包围其中,又怎教她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呢?
身边的亮慢慢移动,回过神来的穆遥已经拾起火把,将这石室中的三盏油灯也点亮了。或许是防止着火点燃这些画卷,这石室里的油灯是立在三个石柱上,而这三个石柱包围的,却是一方石台,台上有一个半人长的黑匣,并未上锁。
白韶卿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顺着光亮,慢慢朝前走去,左面墙上几乎全是盛装的画像,转了半圈,她忽然颤抖起来,手指轻轻伸出落在一个女孩儿的画像上。
那女孩才只有三四岁,水汪汪地大眼睛,小而丰润地嘴,此时正甜甜笑着,踱着脚往一个妇人手中伸手要糖,那妇人面目根本没有画出来,整张画卷,除了这个女孩,周围皆是没有上色地墨色,甚至轮廓也是极淡。可是白韶卿却知,那是她的娘亲,白府节省,一切内务都是由娘操持,她们姐弟二人更是从来没有过保姆或是奶妈。画这画的人,也许只是偷窥到了这一幕,将其映入笔下,那人想画的只是她,而她由此见到的,却是日思夜想的娘亲。
她颤抖地轻轻抚过那虚无的妇人,停留了好一会,才将视线挪开,哪知一看之下,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她伸手紧紧捂住嘴巴,呜咽声已无法自制。
这第二张,是她与弟弟玩耍。那时她已经八岁,弟弟尚在襁褓,她拿着街上买来的风车趴在他的摇篮前,逗着他笑。那时他小,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偏是爱笑,任何人一逗弄,他便会滚着胖乎乎地身子笑个不停,肉团团地,让她老想亲他。可是和上一张一样,摇篮虽在,里面的人却只有虚线粗描的形,唯独她光彩夺目,笑面如花。
再看下去,皆是如此,每张画中都有旁人,分明是她生活中的片段,却只见她一人,鲜艳地剌目痛心,她恍恍间,好似明白,这一生,遇到她,与她有关的人,最后都会如这画一般,只落个面目都无的虚影!这念头令她全身发抖,连牙齿都咬地咯咯作响。
一直跟随在身后的穆遥伸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们不看了,”他挨着她的头,轻声道:“一把火烧了这里就是,犯不着为这个伤神。”
白韶卿却是摇头,在他怀里哭了一会,略为收敛了情绪,再朝前走去。接下来的图,倒真是再也无法令她痛哭,只有满腔的惊诧——
从楚国刑场逃脱,再到身为乞儿,甚至身陷乌行安府内,华装巧扮自鉴为公主做替身……每一个的她都是如此鲜明,每一张图,她皆在成长。再然后,她到了向山,又赴秦国……月夜剑舞,双影纵跃;广林殿上,她手捧“妖石”,那光芒万丈,映照着她的眉眼绽放着异样的风采;离秦入楚,她曾一袭白衣在楚夙的医馆里漫步;送月回国,与刺客周旋,黑林纤影,跃然纸上;伪装入宫,平定内乱,城楼上,她当时分明是易作月重锦的样子,可这画上却是男装的她,含笑淡定,竟有一分那盛装女子的模样……林林种种,就像有人跟在她的身后,她的每一个足迹,每一点变化,都映现纸上,直到……洛水阁那晚!
最后那张,只是一片火光上,用重笔描绘了她的眉目。白韶卿定定注视着这张脸,不由得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她感觉到了不同。和四年前,和两年前,甚至半年前的画,她已经不同,变化就在不知不觉中产生。
促成这一切的,自然是他。
她站在最后一幅画前好一会,才转身环视一圈,道:“这个盒子里,不知是什么?”
穆遥看她脸色不好,实在是怕这盒子里还有什么更刺激到她的东西,不由上前一步道:“一天也看不完,我们出去透透气,歇一会吧。”
白韶卿轻轻吐出口气,却道:“正是因为刚刚看了那些,才有勇气再看别的,我从来,便不信命,可是此时……”她伸手指向那个盒子“我却忽然有感,那盒子里……就有我的命运!”
穆遥一怔,她已经往前走,眼睛直直地“打开它吧。没有锁,不就是等我来看么?”
“你没事么?”穆遥小心翼翼“你确定要看?”
“要看!”说话间,她已走到近前,穆遥让到一边伸手抓住锁扣往上一掀……
二人一时均是怔愣,穆遥喉节一动,甚至不敢伸下手去,眼睛直直瞪着盒里的东西,只觉得口干舌燥。
满盒之中,皆是卷轴!长短不一,色泽质地,却是相同。虽然似乎时代遥远,略有褪色,可是那抹不似赤金,不似缃色地明黄,却依旧亮的灼目。
四国君主,早在先祖四分天下时,便立誓不启明黄,因而各执皇袍不同色质,各国亦是称王,皇之一字,亦属禁令。
既然连四国国君都不能用明黄这个高贵至极地色泽,那这些卷轴,不,应该是圣旨,从何而来!
穆遥犹豫再三,终是不敢下手,白韶卿轻轻吸进一口气去,道:“谁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东西,还能咬人不成!”说着便狠狠拿了两个,递一个到他手上,自己则将一个哗一声展了开来。
长卷虽展,她的目光却被左手边的一行小字牢牢吸引,心底深处有什么开始轻轻碎裂,又似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不管怎样,她开始相信,幂幂间原有天意,或许,这应该便是,宿命!
——钦此
金鼎元年十月二十五日
其上是两方血色大印
——奉天皇帝之宝
——制诰之宝
!
033 前缘
金鼎元年!皇帝之宝!
白韶卿只觉眼睛干涩,闭了闭眼睛,才再度顺着长卷看过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柏燕歌文韬武略仪表堂堂堪当大任甚慰朕心钦点为丁丑年武状元状元及地蓝翎侍骁骑校赐良田万顷家丁百人……”
柏燕歌!原来真有其人。
她放下这个,再拿起一封,还是此人,三月,晋升京都南城章京。她手上不停,连看了十封,竟全是这个柏燕歌的升迁旨意。从元年十月的武状元之后,到了第二年三月,此人已官至从一品,成了驻关大将。
她这边愣愣出了会神,目光带到,却见穆遥也是一脸神思天外的样子。和他相逢到现在,就属今天他的表情多多。平日里他对着她温和地笑,面对别人时淡而冷漠,除去这两种神情几乎找不到第三样变化。可是现在他的样子实在是让她有些担心,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靠近他:“你怎么了?看了什么?”说着,她朝他手中的圣旨瞥了一眼。
离殊!白韶卿从他手中接过来,这才发现这张色泽质地都与别的不同,这张不是明黄,而更像……她急忙错开眼看下款。果然,凌光十一年!
凌光!这是楚国现在的国号,而现在,才是凌光七年。
白韶卿呆了片刻,立刻将盒子的圣旨全部倾倒在地上,迅速地将每一卷打来来,不看内容,全按年号时间排好,那边穆遥静默了一会,也过来帮忙。这盒中的圣旨竟有一百多卷,只一会儿功夫,这个石室中已被铺满,又延伸到外间大的那间,等到两间都是遍地圣旨时,二人才开始按这些时间,一个个细看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洞壁上的火光开始嘶嘶作响,油灯的残油将尽,整个洞穴渐渐转为昏暗,随即油灯一个跟着一个熄了下去,待到最后一盏熄灭,洞里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二人早看完了,也就是静静坐着,又隔了好一会,穆遥清清嗓子,声音略有些哑:“我去弄点火把进来。”
“穆遥……”她向着他的方向,伸手出去,她想要一点点外力,能够给她感觉,哪怕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