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琴抱着手中的琴,也在草地上坐下:“你这次又落到谁手里,才会这么狼狈?”
明明离开了七千多年,长琴的态度却丝毫没变,让你的内心极为熨帖。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相当温和,却硬是让夜月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是以夜月连忙打哈哈,装傻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这群可怜的家伙都是被十大妖帅扔来扔去,几道转手的,哪有什么……对了,你在大地上有什么见闻,能说来听听吗?”
夜月等了很久,等到他以为长琴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长琴才用很轻的声音说:“妖族体内残虐的一面,已经被几十万年的屠杀完全激发出来,他们……”
“打住打住打住!”夜月猛地坐起来,声音尖锐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见长琴疑惑地看着他,他才松了一口气,话语里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敢说这种话,你不要命了?”
谁都知道妖族已经杀红了眼,还出现了很多喜欢虐杀人类,手段令人发指的家伙,帝俊却只惩戒了罪行最严重的一群,认为这些家伙失去了最起码的道德,但其余的……不过这种事情,东皇说说没关系,要是换了旁人,那就是“怨望”的重罪!
夜月算是明白,妖族绝对有人隐约猜到了未来,否则不会带着这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为了炼制屠巫剑,什么都不管不顾。妖族这是自取灭亡,夜月可不想跟着被灭,他知道自己在这些大能面前根本隐藏不了修为,就把自己装得有那么一点点游手好闲,省得参与战争,被天道盯上。巫妖大战可是洪荒又一大著名的绞肉机,他就算没有称霸世界的野心,可也不打算死在这里。
“夜月,你又偷懒……咦?长琴回来了?”莲雪习惯地来这里找夜月,见到长琴便提着裙子跑过去,尽管抚养长琴长大这一经历让她的兴奋之情去了很多,但对于长琴,她就是有一种下意识的尊敬。
长琴点点头,妖族真心关怀他的存在不多,莲雪无疑是其中一个,为此,他愿意忽视莲雪某些奇奇怪怪的目光,以及所谓的“欧阳老板”等莫名其妙的言辞。
莲雪好奇问:“你们之前在谈什么呢?”
长琴笑而不语,夜月面对莲雪带着威胁之色的眼神,在心中淌下宽面条泪,却知道自己不能随意扯谎,否则总有露馅的时候,所以他含糊地说:“我们在说巫族……”
“巫族?”莲雪想到明夕玦带长琴去大地上游走,便恍然大悟,“哦,你们肯定再说……长琴,你见到巫族族人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种……”
夜月死死地捂着她的嘴,不准她继续说下去,莲雪不住挣扎,觉得自己快被闷死了。长琴唇角浮起一丝真正的笑意,并未责怪莲雪的冒失,而是坦言相告:“不错,我对巫族的确有种灵魂深处的亲切感,以及祖巫血脉带来的威压。我甚至觉得,遇到的巫都太过弱小,这般不值一提,我要他们立刻死,他们就不敢多活片刻。”
“啊?”骤然得到新鲜空气,莲雪大口呼吸了几下,却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惊呼,然后不住偷偷打量长琴,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你见到了祝……”
夜月又一次捂住她的嘴,内心被无尽的挫败感包围。
我就知道,我应该拿块布将她的嘴巴封起来的……
猜到莲雪想说什么,长琴也有几分不确定,如果是他的父亲祝融……明夕玦缓缓走过来:“长琴,跟我去一个地方。”
长琴收敛心中的迷茫,从容自如地站起来,轻轻点头:“遵命。”
明夕玦的目光落到一旁手忙脚乱站起来,拍着满身草屑的莲雪与夜月身上,平静地问:“莲雪,夜月?”
莲雪忙不迭点头,夜月再度泪流满面。
东皇太一,你是什么记忆力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貌似就是七千多年前你接走长琴时见过一面……他恭敬行礼,却在内心腹诽不止,却不料听见明夕玦说:“你们也随我走一趟好了。”
此话一出,长琴终于露出一丝错愕,莲雪与夜月也怔住了,他们虽然一个喜欢美男,一个崇敬强者,但清楚知道巫妖二族结局的两人还是不希望自己与东皇太一有太多关联,保命第一啊!
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妖族根本没办法反抗东皇呢?所以心思各异的三位被明夕玦转移到一个地方,然后,长琴的神色有些奇异,莲雪与夜月就差没抱头痛苦了。
东皇陛下,就算你将我们转移到山边,也无法改变远处就是一个超大巫族聚落的事实啊!
等等,超大巫族聚落……城市?
长琴目光闪动,他若没记错,巫族的城市只有……
“不错,不远处就是巫族都城,丰都。”明夕玦猜出长琴所想,缓缓道。
莲雪惨白了一张脸,夜月捂住脸,实在不想说什么。
单枪匹马还带三个拖油瓶就直闯敌方大本营,东皇陛下,咱们知道你非常非常剽悍,但您也要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小透明的安全啊!
明夕玦似是完全没察觉到他们三个的心情,只见他右手一挥,一面水镜便出现在面前。一面容貌极美的女子出现在水晶中,只见她跪在山顶,望着远处冲天的血光与怨气,两行清泪自脸庞滑下,眼中满是悲悯与难过,却又透着一种难以想象的坚定。
这一刻,她身上流露出一种极致的美,任谁都无法超越。
下一秒,水镜消失,明夕玦淡淡道:“后土实力极强,让你们看一眼不被她察觉已经是极限。”
夜月的心中骤然一缩,后土,屠巫剑,莫非……也就在此时,明夕玦清冷的声音响起:“后土打算牺牲自己,身化六道轮回,让被束缚的人族灵魂能够安然转世。她知道其余祖巫定然不会同意,所以偷偷跑到这儿,没通知任何同族。你们说,我要否要去组织?”
说罢,明夕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慢悠悠地说:“发表你们的看法吧,我可是相当……拿不定主意呢!”
最后这一句话似是在唇齿间萦绕了无数遍,带着一种百转千回的感慨,又好似有几分莫名的怅然。但若你想从声音中分辨出明夕玦的真实情绪,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眼中溢满笑意,笑容也带着戏谑,似乎真期待他们的答案,纵然深谙人心的长琴,也有点不确定起来。
东皇陛下,您这样问是在试探我么?还是说,您真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或者是……短短一瞬间,长琴想出无数个理由,却又一一被他否决,最后,他干脆抬起头,想要直视明夕玦,却发现明夕玦的视线与后土一样落在铸剑祭坛的方向,竟好似换了一个人般,神情冷淡,无喜无悲。不过,仅仅片刻,明夕玦就回过头来,又恢复了刚才的莫测:“你们考虑得如何?”
九歌千年 第四十二章
阻不阻止后土身化六道轮回?这个问题对妖族来说,似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到一致的答案。
人类的精血与灵魂是炼制屠巫剑的主要材料,就算在屠杀的过程中与巫族开战,导致人类的灵魂四散逃逸也没关系,反正这些灵魂只能在大地上游荡,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倘若后土身化六道轮回,大陆上的幽魂怨灵绝对能全部转世,材料呼啦啦就少掉一大堆。而且看后土这架势,显然打算在丰都不远的山顶许愿,也就是说日后丰都会成为冥界入口,只要人族往这边迁移靠拢,不仅能更好地被巫族保护,转世的可能性也大一点,可想而知,材料又得少一大堆。就更别说妖族气运与功德日渐稀薄若后土身化六道轮回,就将巫族最后一个空缺之处给补上了。
对任何妖族来说,最正确的答案都应该是“趁此机会杀了后土”,偏偏明夕玦问的三位,身份都有些特殊。
长琴被明夕玦认定“心性太过危险,必须好好教养”,所以拎着他在身边半教导半放养了七千多年。天生就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以及分析对方性格的长琴也颇为了解明夕玦,在长琴心理,东皇太一着实是个异类,不,应该说太一的性格不大符合常理。
天道给妖皇东皇兄弟分好了工,帝俊是最睿智的君王,统领全局算无遗策,论智谋无人能及,帝王威仪令人心悦诚服;太一是最强的战士,是妖族永恒的后盾,在妖族的心中,只要东皇不倒,他们就不可能会败,这是对强者的疯狂崇敬,也是对东皇的盲目信赖。
由于相连的血脉,他们只会齐心合作,披荆斩棘,所向无敌。战士不需要思考,只需服从君王的命令。但据长琴观察,太一智谋不下帝俊,心却远比帝俊要软,还有着诡异的坚持。帝俊可以毫不犹豫地下达屠杀令,太一却刻意对之避而不见,除非政治与军事目的,否则太一也不会恃强凌弱。
正因为如此,长琴才有些不确定太一这个问题,到底是在试探身为祝融之子的自己,还是真心觉得妖族的屠杀太过,心生不忍?
至于夜月与莲雪,他们明知应该回答什么,但前世为人的记忆在灵魂中留下太深的烙印,妖族的残暴虐杀行为也太过触目惊心,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把后土杀掉,阻止六道轮回出现”的话。
正当气氛僵住的时候,明夕玦却又似察觉到了什么,右手轻挥,水镜再度出现。莲雪随意扫了一眼与后土谈天的女子,顿时惨白了一张脸,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声音带着几许颤抖:“青鸾……”
妖族惯例,唯有一族之长方能以种族之名为自己的名字,也就是说,这位突兀出现在山顶的美丽女子便是青鸾一族的族长。总所周知,龙凤初劫之后,三族的后裔悉数奉妖皇帝俊为主……为什么,本该留在天庭的青鸾,竟会出现在这里?
“内奸”二字,立刻浮现在长琴、夜月与莲雪的心头,他们不约而同地偷偷望向明夕玦,想从这位东皇的脸上看出一丝半分的端倪,谁料明夕玦一脸意兴阑珊:“我还以为有什么大转折,原来是青鸾啊!”
喂喂喂,你这漫不经心的口气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事情比妖族出了内奸更严重吗?青鸾可不是什么小角色,何况青鸾一族世代都与凤凰、朱雀、毕方等族群关系极好,你怎能确定奸细就只有一个呢?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如何克服血脉与灵魂中的威压的?立刻抓起青鸾,顺藤摸瓜查下去,让一切水落石出,省得日后出大事,这才是真理吧?
似是看出他们所想,明夕玦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忘了,莲雪你已经脱离青鸾一族很久,完全不与他们接触,自然不会知道你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早已投靠瑶池,成为她最忠实的仆人。为证明青鸾一族对瑶池的绝对忠诚,也为了安瑶池的心,你姐姐已让附庸青鸾的青鸟一族成为瑶池的奴才了。”
瑶池?那是……莲雪想了好一会,才明白明夕玦口里的瑶池正是西王母。
昊天与瑶池成为太乙金仙后,鸿钧便让他们出去自立门户,有这位天字第一号的强者撑腰,就算瑶池占了整个西昆仑,这群大能也一个字都不敢说,并尊称她道号西王母。唯有明夕玦喜欢用这种散漫的,轻蔑的,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口吻直呼昊天与瑶池的名字,仿佛在他心里,昊天与西王母还是当年卑微的道童,从不曾改变。
“但……”莲雪欲言又止,她摇了摇头,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始终记得,自己此世这位血统纯正,实力出众又美貌绝伦的异母姐姐有多自负,青鸾从不会正眼看她这个百灵生出的混血之女……若非受够了青鸾一族的自矜、高傲与近乎偏执的尊崇血统,可也不会这么多年不与本族联系。正因为青鸾留给莲雪的印象太深,所以莲雪怎么也不明白,一向心高气傲的青鸾为何会投靠西王母,还甘愿成为奴才,要知道,青鸾妖族比较重要的一支力量,青鸾也能算妖族比较重要的一支力量,青鸾也能算妖族的将军了,从将军到奴才,这也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明夕玦一副“你们太没见识”的样子,“妖族血脉里对妖皇与东皇的诚服,除了三十三天的某位外,谁能将之抹去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长琴、夜月与莲雪也不再吭声。
谁能让心高气傲的青鸾冒着击打的代价背叛妖族,成为实力尚不如她的西王母之奴?三十三天外紫霄宫中的鸿钧,看似不染半分尘埃,却主宰整个洪荒的命运。
纵然知道“未来”,对妖族屠杀人类行动极为不满,拼命想着如何脱离妖族保命的夜月与莲雪知道这件事后,也不由生出几分怒气。
巫妖大战是他们两族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鸿钧你干涉?这就像玩家两个帮派决战,GM却插手干预一般,这种“我想让你活你就能活,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你的命运都主宰在我手中”的不公正行为,无疑能引起所有玩家的愤概。
“好了好了,今天的戏应该散了。”明夕玦挥挥手,扔出三道特殊的玉符,将他们三个转送回天庭。然后,他的身形与形容极快地发生变化,白色的衣衫也变为金色。
就连心思慎密到极点,且与明夕玦相处有七千年之久的长琴都没有发现,将他们带到这里又说了一大通的存在,竟不是东皇太一,而是妖族帝俊!
帝俊的目光落在远方,神情有些怅然,却又带着淡淡的欣喜与了然,他的声音极轻,似要消散在风里:“……纵然如此,你也与他们……”
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有一瞬间的失态,变失笑着摇摇头。
凭他的实力,在后土落单,他又早有准备的情况下,瞬杀后土并不是难事,但是……帝俊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转身,大步离开!
你们都认为,纵然我智谋通天,也无法都过占据绝对优势的鸿钧,就连龙凤初劫之后处境艰难,被我收留才渐渐拥有好日子的青鸾一族在市区了血脉与灵魂中的威压后,都不顾念往昔的恩情,毅然选择了背叛。你们甚至早早默认了昊天与瑶池,巴望着后土自我牺牲,拉平两族局势,只待巫妖二族同归于尽,就让他们接我的班……如此行为,实在是让人寒心到极点。
但是,如果让你们这么容易得逞,我还是帝俊么?
至于鸿钧选定的天庭之主,未来的玉帝与王母?帝俊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眼中写满了讥讽。
昊天与瑶池,他们算什么东西!
后土身化六道轮回的那一刻,仙乐响彻洪荒,足足三天三夜,无数金莲自地涌出,挤满了每一寸浸染鲜血的土地,也让孤单徘徊于世的孤魂野鬼渐渐变得温暖圣洁,脸上洋溢幸福微笑的同时,身形渐渐稀薄。幸好,天道还没有无耻到要净化被束缚在屠巫剑铸造台上的灵魂,但毫无疑问,妖族大肆屠杀人类带来的惨剧,硬是被净化了一大半。
十一道粗大的功德金光,直接射入哀痛欲死的十一位祖巫体内。太阳宫中,明夕玦对着虚空冷冷道:“主神,解开我身上的封印。”
没有得到回答,他却没有放弃,而是自顾自地说:“我本能打破空间束缚的能力,也让我无法联想到细微情节,从而不得不按照‘东皇太一’的命运走下去,身陨于此。”
说到这里,他勾起一个充满冷意的笑容,眼神也没有一丝温度:“主神,倘若你真的想我死,直接杀了我便是,何须让我死在这里?莫非,我的灵魂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而不是从前的世界,为了世界的平衡,我的终结才必须是洪荒?”
“不必试探了,你无法突破,并非我的缘故。”主神的声音突兀在太阳宫中响起,“我只对你下了一层封印,那就是让你忽视一些重要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