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障眼法最简单,却也最有效。
金穗还不曾知晓,当时傅池春派人从黄老爹手中把她抢走之时,用的也是这种障眼法。
黑衣人行至半路,马头一转,换了方向。很快后面的火把便看不见了,但他对这里似乎不是很熟悉,一路上都瞪大了双眼辨认方向。
前面有狼,后面有虎,现在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可还没等金穗动手,黑衣人便拉住缰绳停了下来,他东张西望一番,轻夹马腹,缓缓停在一刻槐树底下。
金穗计算了下路程,他们已经穿过了两个村庄,农家院子里的人不知她的真正方位,这个地方应是旁边那个村庄的田地,真可谓荒郊野外,夜黑风高杀人夜了。
在黑衣人打量周围的时候,金穗也在瞧瞧打量这里的地理环境,这时马儿动了动,金穗往那个方向一瞥,别的没看见,倒是看见了一把铁锹反射着月亮的冷光。
敢情黑衣人还准备把她杀了之后直接埋了啊?
她心里一寒,再不犹豫,在黑衣人下马之时,一手去抢缰绳,一手持剪刀,刀尖朝外,用尽最大的力气划过黑衣人的脖颈,一击得手,她没时间确定黑衣人是否真死掉了,电光火石间,她由趴伏的姿势转为坐骑,上半身伏低,贴在马背上。
黑衣人直觉脖子上一寒,已察觉不对,不过,他还没意识到是金穗把剪刀递送进了他的脖子里,而是以为有人偷袭。他的动作更快,一把抓住偷袭他的手。
金穗一个趔趄,来不及多想,另外一手紧紧抱住了马脖子,低喝:放开!
黑衣人当然不会乖乖听话放手,这时候已经发现是金穗偷袭他,他的面色极为难看,恶狠狠地盯着金穗,一手紧紧捂住飚血的脖子,一手抓着金穗的手,把她往地上掼,嘴里气急败坏地叫嚷:死丫头,敢偷袭老子,看我不大卸八块拆了你!你个狠毒的臭娘们!咝——
他边说边拉扯金穗,像是人死前有个极强的执念——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黑衣人现在只想把金穗杀死,可脖子上巨大的疼痛传来,渐渐的,放完那番威胁的话之后,他再也无法开口,因为血从他嘴里冒出来了。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金穗十分害怕,紧张之余,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来,她学的那些东西,理论多过实践,她还是第一回伤人至性命。可现在她没时间对黑衣人仁慈,黑衣人不死,今晚她便要葬身于此。
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金穗放开了马脖子,剪刀从右手换到左手,在摔下马之前她用剪刀割破黑衣人手腕上的动脉。
黑衣人两处致命的地方受伤,极为光火,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生命撑到了极限,可这个小丫头瞧着干干瘦瘦的,身子的柔韧性却是极好,总能找到最佳的角度牢牢地攀附在马背上,他怎么都拽不下来。
这一回,金穗在收手之时顺势扔掉了剪刀,转而一把抓住了马尾巴,整个身子倒仰,背部垫在马屁股上,差一点点就掉了下来。
马儿吃痛,后蹄乱蹬,一下子将马屁股边上的黑衣人给踢翻在地,接着便狂乱地奔跑蹦跳,要把金穗给掀下来。
金穗惊呼一声,吊在马尾巴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情况紧急,容不得她换个地方抓。不过两个回合,她便以极为危险的姿势被摔出去。
完了,金穗想着,这一摔还不得把骨头给摔碎了。
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先护住头部,迷糊中听到有人喝了一声:松手!
她一个机灵,不知怎么的,便松了手,跟随那声松手而来的,是腰上一紧,耳边响起肃杀的声音。
金穗从头昏脑涨中稍微回了点神,抬眼便是没了马头的高头大马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粘上了热热的液体,呆了一样,金穗用手摸了摸。
鼻子里慢慢地充斥着血腥味,她的身上手上全是血,有人的血,有马的血。
你……金穗动动身子,发现全身瘫软,肌肉劫后余惊地不自觉颤抖,扭过头,抬起沉重的眼帘,火把的光明亮耀眼,只见抱着她的是一位目光沉静的美少年。
。。。
第217章 长雍
少年微微垂下眼帘,眉尖皱了皱,声音清冽如泉:我是,姚长雍。
金穗呆愣住了,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场合见到这位传说中席氏救下的人,更何况,这里可不是梁州。
更令她吃惊的是少年的气质沉静如水,与她想象中调皮捣蛋到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少年截然不同。
金穗有些说不出话来。
喜公公,劳烦你把黄姑娘送到顾大夫那里。姚长雍见金穗不答话,似有痴呆之症,只当她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
今晚祝叶青派了人营救金穗,计划是在子时悄没声息地将金穗转运出来,却不曾想,他们的人行动时发觉有异,恰恰瞧见了有一人夹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跳上马走了。领队的队长担心傅池春看破了他们的计划使诈,分出几人跟踪。
而他们进屋之后发觉院子里的异常,一瞧,金穗果然不在,还以为自己掉进了傅池春的陷阱,听见四处有人吆喝什么四姑娘不见了,逃跑了之类的话,还有人点着了火把搜寻,连傅池春都少有的慌张,带着一丝恨意地吩咐人查找金穗的下落,这时,队长才知金穗是真的不见了。
思及他们进院时的异动,便迅速汇报姚长雍一行主子,并训练有素地寻找金穗和蒙面黑衣人的踪迹。
姚长雍想着这混乱的一夜,将金穗递给候在一边的喜公公手上,临转身,他又看了一眼金穗。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竟然能凭着一把小小的剪刀杀掉傅池春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是深藏不漏,还是巧合?
喜公公见了金穗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骇得差点把金穗给扔出去,不过好歹是见惯场面的人物,因着之前与金穗有过几面之缘,对金穗还有几分眼缘,他抬起袖子给金穗擦了擦脸。
金穗不知道,她这一辈子最为狼狈的时刻大概便是此刻了。在喜公公眼里,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
我的姑娘喂,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金穗刚刚杀了一个人,在心理上极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心跳较平常又跳得慢了些。姚长雍出现在面前的诧异无法掩盖她心理上的这道疤,因此,当她恢复神志的时候。也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候。
她现在的状态是,精神上十分紧张兴奋,如拉满的弓弦,再施加一点点压力便会断掉,而所有的恐惧则体现在**上。她全身的肌肉无法回应大脑的指挥。
她很想把身上的血洗掉。
可是,她动不了,连手指都不能动弹。
喜公公不知小女孩的心思,念念叨叨地给她擦脸上的血迹,半晌才发现金穗的不对劲,因为金穗从头到尾没动过。连眼睛都没眨过,更没说过一句话。
喜公公心惊,迟疑地唤了一声:雍四爷?
姚长雍站在槐树下。负手望着查探四周的护卫,听到喜公公的唤声,他回望过来。
喜公公犹犹豫豫地轻瞥一眼金穗,道:黄姑娘怕是吓着了。
姚长雍第二回皱眉,想了想。道:黄姑娘莫怕。巫秀,去瞧瞧那贼人有没有死透?
金穗一颤。喜公公感觉到了,越发可怜这个弱质的女孩。
叫巫秀的小子三两步跨过去,先用手绢擦干净了手,然后去探倒在地上的那具不知是否已名为尸体的身体,他依次探了鼻息和颈脉。因颈上全是血,且黑衣人死死地捂住了脖子,他无法探出,正要起身汇报时,姚长雍亲自走上前来。
雍四爷!巫秀低呼。
姚长雍因抱过脏兮兮的金穗,他的手上和衣服上都染上了血迹,那双如玉温润白皙的手搭上黑衣人捂住脖子的那只手的脉搏。巫秀紧紧贴住姚长雍,警惕地盯着黑衣人。
姚长雍站起身,轻声道:巫秀,你大意了。
他随手抽出巫秀腰间的佩刀,侧身,微闭眼。
哗一声,有个什么东西从黑衣人的肩膀上滚落。
当即便有几个小厮吓得抖如筛糠,喜公公手一颤,叹道:四爷何必脏了手。
金穗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啪一声断了,她白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喜公公反而松了口气,这种场合,姑娘家早该晕过去方是。
姚长雍扔掉滴血的刀,唤了人过来,指着那个早早刨好的坑道:便埋在那里吧。
那个坑就在铁锹旁边,土还是新土,想来是才挖没多久的。其作用昭然若揭,自然是黑衣人准备杀了金穗之后,就地将其掩埋的。
巫秀说:这个蒙面的家伙真够恶毒的,黄姑娘还这么小,他怎么下得去手?
随着他这一句话,凝滞的气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护卫和小厮们各司其职,忙着打扫战场。
巫秀睨见远处暗影晃动,对姚长雍道:爷,咱们回去吧,傅掌柜那边应该要有行动了。
嗯。姚长雍回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离开,翻身上马,追着前面几道马儿的影子而去。
不大一会儿,暗夜里的火把灯光如黎明时分的星子,渐行渐远,渐远渐暗,直至消失在暗夜里,而刚刚他们待过的地方,蒿草繁茂,连空气里的血腥之气都冲淡了,似乎从来没人来过这里。
金穗沉沉睡了两天,第三天晌午醒来,浑身酸软无力,剧烈的不适让她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有人低低地唤她穗娘儿。
声音远而熟悉,金穗睁开眼,发呆地盯着帐子顶,转了转酸疼的脖子,看到面容憔悴的黄老爹,从来少哭的她,泪珠子如划破天空的暴雨砸了下来,她委屈地叫道:爷爷。
沙哑的声音几乎听不清。
黄老爹哎了一声,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穗娘儿,这回你可真吓到爷爷了。
金穗回来后便陷入高烧昏迷中,仿佛要把这些天积攒的恐慌害怕全部通过一场大病发泄出来,不仅高烧,她还一度做噩梦,好在是醒过来了。
金穗拉住黄老爹的手,无声地安抚他眼中的自责和内疚。
顾曦钧进来后,较之平常沉默多了,盯着金穗吃了小半碗白米粥,开口对担忧的黄老爹笑道:烧退了,小丫头命大,倒是能吃能喝的。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黄家丫头,惜福吧!
这算是顾曦钧说过的最像人话的一句话了。
金穗苦笑,每回她遭了难,捡条命回来,便有人宽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不知老天给她设的大难到底有几场,总不能像唐僧取经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吧?
金穗养病期间,黄老爹日日亲自伺候,她十分过意不去,别人家养儿防老,他们家倒好,反而要让黄老爹日日担着心,操着心。黄老爹倒无所谓,遣走了姚家送来的丫鬟,事事亲力亲为。
金穗闷了,他便给金穗讲讲近日来发生的事,讲她是如何被救出来的。
原来,姚长雍和喜公公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原因说来也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竟是慕容霆向皇帝求了情,请旨让姚长雍奉旨前往双庙村,去参加席氏的贞节牌坊落成典礼。
至于其中曲折,暂不赘述,姚长雍跟着慕容霆的车架到达兖州之时,适逢收到祝叶青的救急信。慕容霆当即发怒,他正是为黄家来的,没想到傅池春竟然绑走了金穗,正好听闻摄政王府的郡主回娘家省亲,便借了郡主娘娘的手做了这个局。
恐怕傅池春怎么也不会想到慕容霆会联合摄政王府的人,暗地里摆了他一道,他更不会想到,姚长雍悄悄离开了梁州,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金穗扯起嘴角笑了笑,这个慕容霆,倒真是个趣人。
过了两天,黄老爹把珍眉接了过来,珍眉见了金穗,哇地一声哭了,拉着金穗抽噎:姑娘,老太爷不是说你跟顾大夫出来寻药的么?怎么见你吃了药,反而更不好了?
金穗放下药碗,擦擦嘴角的药汁,珍眉赶忙给她塞了一颗蜜枣,这丫头手缩回去的时候竟然忍不住舔了下手指,只是眼中的泪依然止不住。
金穗好笑,止住她不卫生的行为,探手把装枣儿的碟子给了她:我这就好了,这些天儿没你陪着才给闷出病来了。前些天儿,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呢,今儿的才坐起来,可见,咱们家的珍眉真真是个喜鹊儿。
珍眉噗嗤笑出来:姑娘还是喜欢逗我。
见金穗果真不那么难受,她才接过碟子吃了两颗蜜枣,却是不肯再吃了,擦了手,给金穗挪了挪迎枕,直到金穗脸上出现熨帖的笑容,她才打量屋子,眼中有不安,又有对金穗病况的担忧。
金穗没跟她多解释,转而问道:我和顾大夫离开的时候,听闻我们家里闹了一桩事儿,说是镰刀割伤人了,后来都解决好了么?
解决好了,姑娘莫担心,珍眉收回好奇的目光,看到门外晃的两个丫鬟,不肯被她们看轻了去,规规矩矩地坐好,答道,老太爷遣人送了二两银子,便打发了,那一家子见了钱,自然闹停当了。
。。。
第218章 后遗症
珍眉想着黄老爹叫她来的目的,是为了给病中的金穗解闷子的,见金穗问了一句话,便不再问,似有沉思之色,黄老爹说了,不能让金穗胡思乱想,她忙捡了金穗感兴趣的话题来说。
从他们家的辣椒长红,一直说到珠黎县府发生的大事。
姑娘,我来的时候,整个珠黎县府都传遍了,说文华姑娘家在卖铺子呢,说是她们家房子烧没了,原有的财物一应烧成了一把灰,文太太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那多的赔偿银子来。文太太没法儿,便把铺子卖掉了。文家闹得鸡飞狗跳的,有人不同意卖掉铺子,有人劝着文太太赶紧卖了铺子平息走水的事儿。
珍眉边说边叹气,金穗若有所思,想起黄老爹曾经跟她说过的话,恐怕支持文太太卖掉铺子的是家中有子孙辈读书的,而不同意的则是因为文太太把铺子卖了,代表整个文家的财力支柱没了,损失的将是文家长远的利益。
文太太卖掉粮肆,无异于割掉自己身上的一块肉。无论族人赞同还是不赞同,剜的是她的肉,没有疼到他们身上去。
这事儿该文太太头疼才是,你叹啥气啊?金穗勉强扯了扯嘴角,好笑地问道。
我……是为文姑娘可惜啊,那回她和她娘回老家,特意绕到我们家去,恰好你跟老太爷不在。珍眉给金穗抚了抚被角,小女孩慢慢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和是非观,文姑娘瘦了一大圈,文太太面色也不大好。
说完这话,珍眉沉默下来,金穗咳了两声。她连忙紧张地望着金穗,手下不停地给金穗拍胸口,口中抱怨道:顾大夫真是的,明晓得姑娘身子弱,还跑到这远的地方来寻药。好容易不咳了的,再引了姑娘的旧疾上来,我……
你咋样?金穗这回是真笑了出来,心里却暖暖的,见了珍眉她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充满了生机。连带她也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受到了感染。
我……以后见了顾大夫,我就再也不理他了呗!说罢,珍眉也觉得好笑。顾曦钧这样的人才不会缺人理。
金穗作势拍了她的手两下:小心顾大夫听到了笑话你!
这回她的失踪竟然让顾曦钧背了黑锅,金穗失笑,又宽慰她:我倒不是真咳嗽,喉咙里干干的,不得劲罢了。你去给我倒碗白开水来。里面放些白糖,我嘴里没味儿。
珍眉听了,赶忙去倒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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