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进了庄子。才知农庄主为什么对庄子不上心,原来这座农庄土地贫瘠,庄稼没种多少,稀拉拉地种了各种抗沙的果树。
贺世年托口借碗水喝,端着碗,坐在门槛上和庄户人拉起家常,皱眉望向成片的果树,一副为农人生活忧心的模样:“老汉啊,你们这个地儿不种庄稼,每年拿什么交租子啊?”
老汉给金穗递了个小板凳。跟贺世年同坐大门的门槛上,说道:“贵人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这个庄子每年由主家贴银子,我们心里着实很过意不去,但主家愿意,我们也没办法。”
“啊?”贺世年装作吃惊地瞪大眼,“我还是头回听说有人愿意贴钱养庄子的。”
老汉点点头,和贺世年聊起农庄里种了些什么果树,时至晌午,老汉热情地留贺世年吃饭。贺世年没多推辞,给他五分银子。老汉和他老婆乐得杀了两只鸡,又去湖里捞了两条鱼,抱出过年时地藏的两罐酒。
吃完农家酒菜,贺世年和金穗继续往另外三个庄子上转了转,金穗花四十个铜板让两个孩子给她捉两条鱼,用草绳串着提在手里。
贺世年笑道:“没想到鑫儿竟吃得惯农家的菜。”
“我家穷的时候,连鸡蛋都吃不到,别说吃鸡了。况且那老婆婆的厨艺很不错,”金穗莞尔一笑,察觉后面的两个小厮一呆,她忙敛起笑容,接着道,“我去灶下端菜时,发现老婆婆多留了一碗鸡肉,本来以为是她舍不得,却发现她叫她家的一个小姑娘将菜端到另外一个屋子去了。我隐约听到女子的声音。”
贺世年脚步顿了顿,看向金穗,等她说下文。
“我是想,这户农庄不知是否有不妥。”金穗把自己猜测道出。万一惹上什么麻烦事,那可不是她所愿。
贺世年停下步伐,沉思半晌后道:“回去后我让人再查查,也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金穗点点头,几处农庄里,那一座带湖泊的农庄产的鱼最多。
贺世年赞道:“黄……鑫儿果真是观察入微。”
“不过是多留个心眼儿罢了。”金穗笑道。
上游的三处庄子和下游的差不多,因庄子出息少,庄里的佃户只有寥寥数人,其中一名庄稼汉说:“老地主早想脱手,因是祖上传下来的,又没人肯接手才罢了。”
最上游的佃户甚至说,农庄里人少,曾经发生过野狼入村,叼走孩子的事情。
那佃户边说边流泪,被叼走的孩子正是他自家的。
金穗听得汗毛直竖。
贺世年安慰道:“你看那老佃户的年纪,他儿子被狼叼走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如今却是安稳的。且要是发现狼的踪迹,及时报给官府,官府会立刻派人来捉狼的。”
金穗松了口气,此处静谧,她还以为真有狼呢。
回去休整一日,贺世年问金穗的意见。
金穗先问道:“贺掌柜,那位老汉家中的女子有没有查到?家里有客人,那女子不出来帮厨,反而要老婆婆亲自端饭给她,我猜她不是老汉家的媳妇儿、闺女儿一类的人。”
“黄姑娘猜的不错,那庄子是城北鼓锣巷郝大人家的,郝大人是我们锦官城的县丞。而那位女子是郝大人的外室。如此污糟事儿,我就不说来玷污姑娘的耳朵了。”贺世年有些尴尬地咳一声。
金穗不在意地问道:“郝大人怎么会将外室放在如此荒凉的农庄?”也不怕被狼叼走了。
整个锦官城的官员里只有一位郝大人,且是住在鼓锣巷的,金穗很快猜到是哪家,与姚莹莹同届的学生里就有一位女孩是郝大人的孙女。
贺世年见金穗大方,自己也不好扭捏,便道:“黄姑娘有所不知,郝夫人善妒,这座庄子原是她庶子儿媳妇儿的陪嫁庄子,本是个闲散去处,却不知怎么的,被郝大人要来养外室。对外,庄子是那庶子媳妇儿的,而实际上,那庄子已在那外室的名下。”
金穗咋舌,庶子媳妇儿为讨好公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暗中和嫡婆婆作对。当然,最不像话的还是郝大人,一大把年纪还养外室。
贺世年静静地没发表意见。
金穗琢磨片刻道:“我们只要沟渠里的鱼,我看那老汉和老婆婆不怎么打理小湖泊,不如我们问问能不能单独买下那片湖泊,让老汉和老婆婆帮忙捞鱼给他们工钱。若是不行,只要沟渠和湖泊周边的一半庄子。我想,郝大人要的是那处农庄院子,而不是农庄。”
能买下半片庄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既不得罪郝大人,又为以后省去了许多纠纷。
贺世年微笑:“黄姑娘的想法甚好。”
商量妥当,金穗和贺世年又跑了几天,终于将上下游的庄子买齐了。下游的庄子是金穗独自去找的郝大人的庶子媳妇儿商量,庶子媳妇儿觉得有面子,让丈夫和公公说一声。郝大人的面子全了,没有不答应的,只当蜀味楼看中的是湖泊,还不知自己的丑事被贺世年知悉,将农庄卖了一半给金穗。
金穗重新整顿人手,让山岚帮忙跑腿,三个农庄里的佃户也买了下来,合并成一个农庄,闲时依然照料果林,每天捞些鱼,风雨无阻地将最新鲜的鱼送到蜀味楼。
蜀味楼的贵宾室点招牌菜酸菜鱼涨了价,但大家发现鱼的肉质越发美味,反而吸引了更多的客人。
金穗办成这件事很有成就感,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她认为要从基层做起,不仅供鱼这项,其他几处供货渠道她都有亲自参与。蜀味楼的雇员们由此熟悉了这位多管闲事的账房“金管事”。
转了小半个月下来,金穗的活动范围从小院子里解脱出来,好像整个人活过来了一般。黄老爹见金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充实,很是安慰,经常鼓励她。有贺世年教金穗去看这个世界,黄老爹十分放心,幕后的工作黄老爹教了她三年,台前的工作就交给贺世年去引导吧。
而这时候却有衙差找上门,报的是阳陵县的名号。
其实,姚长雍逼得阳陵县令下台对阳陵县令很不公平。因为爆炸案和劫匪案都不是在阳陵县发生的,但阳陵县恰好与两桩案子都有联系,又与两案的发生地很接近,处于益州和梁州相通的交通要道上,朝廷便把查案的重担交了一半给阳陵县,让另外两县协理。朝廷明显是在拖延查案的进展,又迟迟不派钦差下来。
结果,姚长雍一怒之下,前阳陵县令便成了炮灰。
。。。
第305章 稻香里
可想而知,若是朝廷再没有动作,另外两县,甚至益州大城,都有可能发生商人罢市的状况。
金穗焦灼地转了两圈,强自镇定,有心让人去姚府问一句,但不知阳陵县派衙差来是好是歹,若是小事儿,虚惊一场,惊动姚府未免让人认为她大惊小怪。
晓烟掂着托盘进来,说道:“姑娘,我去奉茶时,衙差大人正和老太爷说话,口气挺客气的。姑娘不要担心。”
晓烟干巴巴地劝说两句,又不知说什么了。
金穗坐进椅子里,微微阖眼,叹息一声,仍是不安稳,吩咐道:“晓烟,茶该凉了,你去给老太爷和大人们添杯茶。”
晓烟想说她才进去不到半刻钟,见金穗忐忑不安,忙道:“是,姑娘。”
说罢,退了出去。
晓烟出去后很快回来,托盘不见了,脸上漾满笑意:“姑娘,衙差大人走了,老太爷还在书房里,叫姑娘过去呢。”
金穗深深地松口气,拉了拉嘴角,这才快步去了黄老爹的书房,进门便问:“爷爷,衙差来说了啥?”
黄老爹背着手站在窗子旁边,冲金穗招招手,神色郑重。
金穗心慌,缓步走到黄老爹面前。
黄老爹摸摸她的脑袋,感慨道:“穗娘儿都这高了。”
金穗勉强笑了一下。
“爷爷不是好好站在这儿么?有啥可担心的,我一把老骨头。也没啥可算计的。瞧你吓得!”黄老爹这才发觉金穗忧心忡忡,直言道,“衙差来是告诉我,阳陵县令抓到几个山匪。让我和其他受害者去辨认。”
金穗吃惊:“洪大人动作还真快!”
“朝廷特意派了一位决曹大人来,能不快么?”黄老爹嘴角讥嘲,见金穗望着他,他敛起嘲讽,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总算是有交代了。那躲在幕后算计焰焰坊的人总该消停一阵子。”
金穗赞同地点头,她从贺世年那里听过一些消息。爆炸案在朝堂上引起轰动,但决策者迟迟不做决断,本来这阵风波要掩盖过去。谁知姚长雍一月之间废掉了阳陵县的商市。并私下策动要废了另外两个事发的县。
管辖那两个县的郡王不干了。迅速上本参奏,请求朝廷平定这件大案。这第二股风波比第一股更为猛烈,因为它告诉朝臣。有强大的势力在庇护这两件惊天大案。闲吃饭没事干的御史们纷纷吐水口,这才将决曹给吐到梁州和益州来。
金穗撇撇嘴,大夏的官制有些混乱,原本是沿袭汉制的三公九卿,但高祖皇帝嵇开弄出了六部,有些官职是沿用汉时的称呼,有些却是新开发的,再经过岁月的沉淀,越发混乱。可在当世人眼中,六部的制度是越来越完善的。
“那爷爷。你啥时候去阳陵县?我能不能跟着去?”金穗问道。
“过两天,既然抓到山匪,总跑不了他们,不急。我和几个受过伤的掌柜一起过去,还有会算和山岚,其他人不必带了。穗娘儿,这一路上不晓得会不会有变故,你在家里,爷爷才能安心,晓得了么?”黄老爹说罢,笑着勾了下金穗的鼻子,戏谑道,“别撅着嘴巴,都能挂个油壶了。”
金穗不满地皱皱鼻子,说道:“爷爷,阳陵县令洪大人的女儿是我同窗,我有好几年不曾见洪姐姐,我不和爷爷去办案,我去看望同窗好么?”
“不好。”黄老爹想也不想地拒绝。
“爷爷!”金穗祭出撒娇**。
黄老爹却义正言辞道:“你要看望洪姑娘哪儿需要专门去阳陵县?这位洪大人是个有运道的,在珠黎县做到满期,这回看着是平调,其实是升职,你看,他刚来阳陵县就破了大案,若是龙心大悦,马上便能升职。在梁州升职,好去处自是咱们的锦官城。”
金穗如醍醐灌顶,她没细想过,一想还真是如此。洪涵巩在珠黎县借着席氏的事儿请了贞节牌坊,使得珠黎县一时名声大噪,到了梁州再破大案,这人果真要平步青云了。
最终金穗也没求得黄老爹同意带她去阳陵县,黄老爹知金穗脾性,勒令金穗不许偷偷去。金穗无法,两天后闷闷不乐地送走黄老爹,叮嘱路上小心,又让几个护卫尾随黄老爹,暗中保护。
贺世年见金穗郁郁寡欢,正好手上有个宴请推辞不过,便提议带金穗去见识见识,金穗吃惊:“我也可以去么?”
贺世年从来不带金穗去吃酒宴,可国人向来是在酒桌上谈感情,金穗知自己的身份不可为,也就不强求,但却遗憾少了个见识的机会。况且,她自己也不太喜欢应酬,不喜欢逢场作戏。
贺世年道:“是我们蜀味楼和另外两家酒楼办的品菜会,只是私下切磋而已,没有觥筹交错,黄姑娘不必太担忧。而且那些掌柜和东家会带自己的夫人过去。”
金穗欣然应允,她本质上也是个吃货,只是不像姚真真那般表现得人尽皆知罢了。
说是品菜会,其实和斗菜差不多,各家酒楼暗中较劲。蜀味楼出了两位厨子参与比试,一道麻婆豆腐,一道辣子鸡丁,一道夫妻肺片。另外两家酒楼也做了各自的招牌菜。
斗完菜,又斗茶。茶是优雅和修养的代表,不分男女,蜀味楼主打薰衣草香片。
斗完茶,另外两家酒楼两场斗输,仍不服气,提出斗酒。蜀味楼的酒是稻香里,正是由胡二麻和胡小妹酿的。胡小妹已嫁为人妇,是招赘上门,仍和哥哥一起酿酒卖酒。
金穗多看了她两眼,胡小妹竟趁人不注意,狠狠回瞪金穗一眼。金穗暗惊,嘴角咧了咧,好笑地想,连胡小妹都认不出她。
这时,春满楼的掌柜闭着眼晃了晃脑袋,摇摇酒盏,置于鼻下轻嗅,似在回味:“这酒,我似乎在哪里吃过。”
胡二麻抱拳道:“掌柜好见识,这是曾住在稻香里的胡老夫妻传给小人的,小人得缘,供给蜀味楼。”
“哦,原来是他家,那对老夫妻去世后,我还觉得很可惜。这酒有名字么?”
“就叫稻香里。”胡二麻麻溜地回答道,因从未见过这么多大人物,他有些忐忑。
“虽说味道差了些,”春满楼的掌柜哈哈大笑,“却是胡老夫妻的真传,这一场,我春满楼输了!”
宾归阁的实力最差,见春满楼都承认自己输了,宾归阁的掌柜也承认自家斗输。两家酒楼的东家都不置一词。
这一回出名的却是胡二麻兄妹的稻香里。
“两位掌柜承让,我们说好今日是切磋,不是斗菜斗酒来的。既然承蒙各位看得起,不如请各位到我蜀味楼指教,今日便由我做东了。”贺世年豪爽地大笑,邀请一行人到蜀味楼。
平日这些掌柜和东家不好明目张胆地到蜀味楼品菜,以免有找茬的嫌疑。既然贺世年主动邀请,他们正好大大方方地进蜀味楼。
春满楼的东家笑道:“指教不敢当,但贺掌柜有请,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少不得让贺掌柜破费。”
众人又是一笑,从春满楼浩浩荡荡地去对街的蜀味楼。
金穗暗暗给贺世年竖了个大拇指,让人输得心服口服,又做东请客,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才叫和气生财。
而胡二麻仍在纠结春满楼掌柜的一句评语,缠着春满楼掌柜解释稻香里哪里不对劲。
春满楼掌柜道:“胡老夫妻缱绻情深,两人阅尽人间沧桑,他们酿的酒多了几分缠绵和厚重的味道。小子,且莫心急,回家去静下心来酿酒,日后定能酿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胡二麻若有所思,但仍糊里糊涂的。
胡小妹则道:“这位春满楼的掌柜是个人才,哥哥,你瞧,我们俩兄妹各自酿的酒味道尚且不同,何况是与胡老夫妻相比呢?”
金穗听了对贺世年道:“胡小妹是个玲珑人儿。”
“鑫儿,你该多看看春满楼的掌柜,这位才是真正八面玲珑的人。”贺世年若有所指地提醒道。
春满楼掌柜愿赌服输,没有露出丝毫不满,是个爽朗磊落的人;又对胡家兄妹指点有加,表现出他的热心和品味;他的东家对他的话不予反驳,说明他得东家重视,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金穗深以为然,便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忽见街上驶过一队马车,车帘子随风掀开。
金穗吃惊地对贺世年道:“贺掌柜,是祝大掌柜!刚刚过去的那辆马车上!”
不逢年不过节的,祝叶青怎么回梁州了?难道是伯京发生什么大事了?
贺世年比她还惊讶,朝金穗指的方向望去,马车上果真有姚府的标记,压下心中惊疑,喃喃自语道:“大掌柜怎么回来了?”
因揣着心事,吃过酒席后,贺世年推掉春满楼东家去花楼的邀请,还满面尴尬地对金穗抱歉道:“原不知春满楼东家竟会邀请去那种地方。”
“贺掌柜,我不是不知事儿的小孩子。既然姚府有事儿,贺掌柜只管去办。”金穗大方地说道,送走步履匆匆的贺世年。
。。。
第306章 秘辛
金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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