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娘此时的心情是一落千丈,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突然变了卦,她心里也变得没底,脸上带出几分心虚。
翠眉因着怕得罪了她,时时瞧她脸色,见她目光闪烁,心里敲响了警钟,对花大娘此番做媒有了怀疑,之前她可从未想过花大娘会害她,毕竟她一个奴婢身,没什么值得算计的,且花大娘往常做的媒也没听说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更没人找上门来说不满。
花大娘见她拧上了,便抓紧了她的手道:“翠眉闺女儿,你是个娘娃儿,若是有人找亲事找到山岚头上我就直接跟黄老汉说了,哪会曲曲弯弯地跟他说呢?还不是你母亲娃儿好说话,你若向黄老爹说明了意愿,黄老汉碍着面子情定会答应。且他家少了口人,每年少交个人丁税,村里应官府的工还能少摊份工,多好的事儿,他哪有不答应的?”
翠眉眸色一沉,花大娘让她往枪口上撞呢,吃定她不好意思开口让她自己先上门跟黄老爹说是吧?心下不由对花大娘口中的这门亲事更有了怀疑,便拿话搪塞道:“花大娘,婚姻讲究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没了老子没了娘,只把我们老太爷当做长辈来看,且我年纪还小,过两年才及笄,现在说这个还早……”
花大娘见话又转回去了,又把那日黄家艰难的话拿来说,翠眉却是油盐不进,一味做羞涩状不肯自谈亲事言明要听从黄老爹的安排。虽未争执,却是暗中较劲,弄得最后花大娘也有些不耐烦了,故作宠溺地拍打了下她的手,恨恨地笑道:“唉,你这娘娃儿太老实,就算做人奴仆,也不能完全不为自己考虑,到时吃亏的总是你自己!”
她料定翠眉不可能把她说黄老爹的坏话说给黄老爹听,因此说得很直接,好像黄老爹是那苛刻的地主,专门欺负翠眉这种老实人似的。
其实,在村里人眼中,黄老爹事事顾着儿子的面子,从不与人扯皮耍赖斗嘴,是村里公认最老实的人。
两人不欢而散,翠眉耐着性子礼貌地告别,形色匆匆地离开花大娘家,而花大娘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啐了一口:“呸!我还以为是个胆大的,不想,胆子比我们家的鸡仔儿还小!早说不愿意,我还能强拉你上花轿不成?”
第053章 说亲(三)
第053章 说亲(三)
柱子媳妇在一旁幸灾乐祸地道:“早说了不成,你偏私下跟她说,她人小,心眼子大,加上席氏那事儿,她敢私下定下这事儿吗?黄老汉看着面软好说话,可他面软为的是他儿子,他儿子不在了,还能对个奴仆面软?”
花大娘一噎,瞥了她几眼,咂咂嘴道:“啧啧,你莫说风凉话,你母亲家侄女儿不成,那武家的老婆娘听了我的话,找个由头亲自去了你母亲家村上相看你侄女儿。等我再给她提这个话儿,人家直摇头!人家就是要个能管账认字儿的娘子,看不上你侄女儿,我能咋办?”
柱子媳妇脸色气得一阵青一阵白,到底做了多年婆媳,况且花大娘说的是实话,只把自个儿的脸给憋红了,没反驳一句,她出嫁时听了她娘的教导,想得明白,一家人斗嘴没意思,白浪费时间,还伤感情。
花大娘气着了家人眼中最金贵的媳妇很是得意,只当做没看见,略扬了头道:“武家眼看马上就要成地主了,他家会盘地会做活儿,这好的人家哪儿找?我们认识的娘娃儿们不是已经订了亲,就是不会认字儿算账,我才想着法儿地找上翠眉。我打听了,他家除了我这个媒人,也找了别家帮着相看,竟是真的不看身家,只看脑子的!许诺给的媒人彩礼都有两吊钱。你莫不服气儿,这事儿做成了,明年开春我多养几只鸡子,好给你坐月子炖汤喝。”
花大娘瞧了瞧她的肚子,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柱子媳妇这才露出点笑模样,又皱着眉道:“我看黄老汉那里过不去,他家为了席氏的事儿焦头烂额,黄老汉把礼数看得极重,十有**不肯翠眉在黄秀才热孝里出嫁。且翠眉还未及笄,我看这事儿不成。”边说“不成”,边摇头。
花大娘也发愁,跟媳妇商量起来:“我正是这样想的,才想着让黄老汉的孙女儿给他露个口风,谁晓得他孙女儿是个不经事的,黄老汉到今儿的还不晓得呢。翠眉脸皮薄,自己个儿不肯提。没头没尾的,我也不好说。”
柱子媳妇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老奶奶,不是我说你,你这事儿做得不厚道。那黄老汉平日一副老好人的样子,真拧上了,比那些倔人还难说通!他不是个不讲理儿的,正是因着讲理儿,才看重理儿……”
“哎哟,哎哟,你说顺口溜哪!绕得我头都晕了!”花大娘抚着额头做出头疼的模样。
暗地里翻个白眼,柱子媳妇知晓她婆婆是个听不得人说她不对的,但她惦记着婆婆口中的几只鸡,缓了缓面色,声音不由柔和了些,破天荒地给她端了碗热水:“我说话直了些,说得不对你再教我。你要真想做成这桩媒,一则,等着翠眉及笄,黄秀才的孝过了再提,那时候黄老汉肯定得答应。二则,武家急着娶媳妇的话,你还不如直接跟黄老汉挑明了说,左右翠眉不是黄秀才的啥人,犯不着为他守孝。老奶奶,这事儿啊,你还只能跟黄老汉讲,不然翠眉果真私下答应了,不成了那啥‘私相授受’啦?”
花大娘一想也对,她一直怕触了黄老爹的霉头,恐他不答应,要先从翠眉那里下手,不由哂然一笑,做了这么多年媒人,还是第一次这么棘手,便讪讪地道:“是我想左了,婚姻要媒人,不就是图个光明正大嘛!”
若她手底下保的媒出现私相授受的事儿,以后她也甭想吃这行饭了。
柱子媳妇见她明白过来,笑了笑,虽有些可惜侄女儿攀不上武家那样的人家,但那都是去年的事儿了,早成了定局,有了婆婆将来要在她月子里炖鸡汤的承诺也就释然了。前两次怀孕,婆婆照顾得也尽心,可坐月子那会儿赶上农忙,她要下地干活不说,喝鸡汤更是痴心妄想。
“说的就是这个话儿!对了,老奶奶,我记得你说过武家的小儿子年纪还不大吧,咋武家的大娘急着给儿子娶亲呢?”柱子媳妇好容易在婆婆面前显摆一回自己的“聪明明理”,便跟婆婆拉起家常来。
花大娘目光略闪,低声道:“他家倒没急,是翠眉这边急啊!黄秀才就只得一个闺女儿,都过这许久,不见黄老汉提起解散奴仆的事儿,我担心他要让几个娃儿给黄秀才守孝。且黄家现在还过得,我听说直到黄秀才归西前,翠眉的月例银子照样发。照黄家如今的光景,哪天儿指不定要把主意打到翠眉几个的月例银子上。奴仆可没有私产啊!”
柱子媳妇平日不喜翠眉就是因花大娘去年提起要把翠眉说给武家,其实她也挺可怜翠眉等人的。
花大娘杞人忧天地道:“你说,黄老汉发卖奴仆,我要操心翠眉的身份武家看不上,他不卖奴仆,我又不好提这个事儿。你说,我为别家的事儿愁白了头发,偏翠眉那个小蹄子半点不晓得,不晓得就算了,还要拿话堵我……”翠眉从黄家出嫁,她面子上也有光。好歹是秀才家出来的人。
还不是惦记着媒人的彩礼,柱子媳妇暗自笑了一回,宽慰她几句,两人商量着什么时候找黄老爹提亲合适。
她婆媳两个说得兴高采烈,好像黄老爹已经答应了似的,却不知锥大娘拉着王家村来串门子的王老太就站在大路边上的树下听了个真。
转过路角,锥大娘捂嘴笑道:“我说她俩个异想天开嘀嘀咕咕算计媒人的彩礼银钱,真当黄家是个聋子,不晓得那武家是个啥样的人家。”
王老太耳朵好使,笑了笑,语带讽刺道:“武家看起来算是个地主家,可他家娃儿多,等明儿的武娘子一蹬腿,分了家,要熬几辈子才能熬出个地主哟!且他家小儿媳妇是那好做的?说娶回家去直接管账,看上面四个妯娌不翻了天才怪!”
又凑近了锥大娘问:“你真拿了那天的鞋子来?”
锥大娘扯了扯她的袖子,左右张望一番,拉着她走快了些:“四郎他们给扔了出来,我翻了好半天儿才找着,藏在我家呢。伯娘,我拿了给你,你可千万莫说是我给的,不然看秦四郎秦十郎不揭了我的皮!”
“我晓得,你是个孝顺娃儿。这事儿绝扯不到你身上去。”王老太满脸严肃,卯足了劲儿要把小贼给抓出来,又目光炯炯地问道,“那天还发生了啥事儿?我看秦五家的几个人躲躲闪闪,一直不肯报官……”
锥大娘拉了王老太到屋里,关起门来,事无巨细地把当日场景回忆一遍。
第054章 叙旧
第054章 叙旧
日薄西山之时,黄老爹挑着扁担下山,他砍了四捆柴火,扁担一头两捆,沉甸甸的木柴压得扁担一起一伏地晃悠,“吱呦吱呦”唱起了最单调的歌。
到了山脚,双庙村的人互相等着要回家,在山脚的包子铺里歇脚,问主人家借水喝。黄老爹放下扁担,将柴火一股脑堆在秦海的牛车上,秦海喊道:“老黄爷,来歇歇喝口水吧!”
黄老爹答应了一声,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徐步进了包子铺,有几个年轻人嘴馋,买了几屉小笼包吃得津津有味,他笑着摇摇头,寻了个位置坐下,从褡裢里摸了一文钱,问主人家:“给我来五个包子。”
包子老板见他肯花钱,接了铜钱,边捡包子,边说:“我们家包子是猪肉韭菜馅的,保管你吃了还想吃!好嘞,热乎乎的包子你接好!”
黄老爹接过了碟子,另寻了个碗打了热水来喝,将包子小心地包起来放进褡裢里,又摸出早上吃剩下的饼撕碎了泡进热水里。
包子铺老板见他不肯占自家便宜,心里顿生好感,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这时却听到有人哄笑着喊:“包老板,你莫诳人啦!我们这桌买了两屉包子,不见一个肉星儿,你倒是说说,猪肉韭菜馅的包子咋只见韭菜不见猪肉?”说是猪肉韭菜包子,其实只放了些猪油,有个猪肉味,幸运的吃到猪油渣便算是“猪肉”了。
其他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黄老爹扭头扫了一眼,这桌人不是双庙村的,也就没说话,只低了头吃自己的,待会儿要赶两个多时辰的路,不吃东西垫垫肚子可不行。
包子铺老板在此地做了多年小笼包,被人称作包老板,别人早忘了他本来姓什么。
闻言,包老板不见尴尬,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们这多人才吃两笼包子,只能塞个牙缝,囫囵个吞了,哪儿能吃出猪肉来呢!“
众人又笑一回。
有两桌别村的人离开,包老板抹了抹桌子,疑惑地凑近黄老爹这桌来:“老汉看着面生,我却是见过的,只不记得是哪个?也是双庙村的?”
秦海坐在黄老爹的对面,把他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笑道:“包老板好记性!这是我们村上的老黄爷,他家刚搬来的头年也到过东山打柴火,只来过一次,你竟记得了!”
“我这记性,”包老板逗趣儿地指指自己的脑子,“我敢打包票,比狗记性还强!人读书的过目不忘,我见过的脸只一次就没有记差的。”
秦海噗地笑了,既为包老板的自比,又为他睁眼说瞎话,黄老爹坐他们这桌,不是双庙村的还能是哪个村的?
其他桌上的人不由回过头来将黄老爹看了又看,凑着脑袋小声嘀咕起来,因黄老爹看着实在面生,都猜测起他的身份,只因秦海那句黄老爹只来过东山一回。他们没闲钱换柴火过冬,年年都是自家来打柴的,打的多了还背到城里镇上去卖几个铜钱。
黄老爹吃了一个饼子,身子暖过来,抬起头笑道:“九年前我来打过一回柴火,当时我买了五屉包子,包老板劝我少买些,我说我的食量不只这五屉包子。我俩人打商量,我吃完五屉包子,再多吃的都算包老板请的……”
随着黄老爹的叙述,包老板的眼睛越来越亮,又讪讪然的,那时候他做的包子比现在的大,一屉十个,五屉五十个,黄老爹硬是吃了八屉。两人打赌既是赌一口气博个众乐,也是有看热闹的瞎起哄的缘故。黄老爹最后硬是把三屉包子的钱塞给了他,还由此带动了其他看热闹的人买包子,因此他对黄老爹这种不爱占人便宜的人印象极为深刻。
包老板转身又端了一屉包子过来:“当年我承诺请你吃三屉包子,你硬是给了银钱,今儿的这屉包子就当我请你的,你可莫推辞了!”他虽不知黄老爹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从黄老爹今日的作为看,也知晓黄老爹家中艰难了,便要还他个人情。
黄老爹也不推辞:“那我就多谢包老板啦!”端了包子放在桌子正当中,自己先夹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吃掉,韭菜的汁水窜上舌尖,在这寒冷冬初日子里再没有更让人熨帖的事儿了,推了推碟子,道,“是包老板的人情,你们一起尝尝,莫跟我客气。”
黄老爹回忆起当日情景也颇有些感慨,那会儿他能一气儿吃八十个包子,现在能吃五屉就不错了。人不服老不行。且当日也是因为那年饿得狠了,有了吃的就不放过,慢慢的,把胃口养大了。
秦海几个年轻人甚少在外买吃食,闻言,笑嘻嘻地跟黄老爹道谢,一人夹一个,不一会儿碟子就见了底。秦海不忘揶揄包老板:“包老板,当年我也跟了来打柴火,那时候你家的包子可没这小!”
包老板笑容不变,早应付惯了这种问题,笑道:“我做的本来就是小笼包,你吃着可是比当年的好吃多了?一分钱一分货,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秦海哈哈大笑,见人到得差不多了,点了点人数,正好对得上,便一口喝掉碗里的热水,喊道:“人到齐喽,我们回家!”
黄老爹三两口吃掉泡软的面饼,和包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回了牛车上,将几人打的柴火堆在风口上正好挡风,他和秦海兄弟两个三人轮换架车,时而下车跟着跑跑。寒凉的夜里只有牛车轮子压过石子咯噔咯噔的声响。
“包老板,刚那人是不是双庙村的黄老太爷?”一年轻人见双庙村的人走了之后在伙伴的推搡下开口问包老板。
包老板细细想了想道:“你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双庙村就一家姓黄的,那家出了秀才,说的可不是这位老汉吗?”遂想起了黄家席氏的传言,便装作发面揉面不肯再谈了。
“怪不得呢,做了老太爷自然是不会像我们这样年年冬天出来打柴火!只是他家出了啥事儿?我看他连屉包子都不肯买,还自带了面饼……”
黄秀才去世才一个多月,离双庙村远些的村子还不知晓此事,只当黄秀才仍活着。众人想着黄老爹的光景,不禁嘀咕黄秀才做了秀才却忘了老子,让老人家大冬天的出来挨冻。
第055章 挂心
第055章 挂心
翠眉今日诸事不顺,从花大娘家回来后躲在屋子里默默哭了一回,横竖她现在还年轻,黄老爹既然没说要卖奴仆的事儿,她就当做从来不曾有过这方面的忧虑就是。
她自己琢磨了一回,觉得自己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花大娘的满口荒唐言呢?她自家比花大娘想得远,花大娘想到的利害她自也想到了,花大娘没想到的,她也想到了。思及席氏冰冷的身体从堰塘里打捞上来时那不甘而愤恨的双眼,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庆幸自己总算是没有一条道走到黑,自此定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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