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转眼珠子看向旁边穿衣镜里的人,大红色嵌金缕丝线的嫁衣纤侬合度,楚腰盈握,整个人既妖艳又端庄。金穗有一瞬间的呆怔。原来她也有这样一面呢。
喜娘们纷纷说着吉利话,金穗握了握手,心里有些紧张,珍眉和文华一左一右守在她身边,陪着聊些趣事。因不许金穗喝水,怕金穗说话口渴,都是她们两人在聊。
文华福至心灵,忽然悄声问道:“黄妹妹,待会儿谁背你上喜轿啊?”倒不是她不懂眼色,而是想起在兖州时自己参加过族中不少婚宴,想起这个至关重要的关节,怕金穗到时不知有这个细节而手忙脚乱。
金穗怕弄乱了发髻,微微转过头,还没答话,珍眉抢先替她道:“我们姑娘没兄弟,姚老太太查到有些地方的婚俗是新郎背的,就折中沿用了这个习俗。”
“哦。”文华点点头,眼中了然,微微放心。如果不是族中兄弟背新娘,因有肢体接触,以后难免有人说闲话,由新郎来背,倒也说得过去。
文华刚要再说什么,稻香里的巷子里突然传来喜乐,伴随着鞭炮声响,让人的心瞬间跟着音乐而变得喜庆和沸腾。
姚长雍穿着大红色的新郎喜袍,耳边簪了朵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串大红花轿、媒人、傧相、吹鼓手,一路吹吹打打地环绕一圈锦官城,然后来到黄府迎娶新娘。
小丫鬟们听见黄府门口应和的鞭炮声响起,一路跑进内院嚷嚷:“姚家姑爷来迎娶姑娘喽!”
文华听了,发怔须臾,眼中满是不舍,嫁为人妇和做姑娘时总是不一样的,即便等她回到锦官城,两人见面也不如以往那般便利了,情不自禁地湿了眼角。
金穗微微扯了扯唇角:“文姐姐,我在锦官城等你和文伯娘回来,若是你和文伯娘能留到我回门后,我有话想和你说。”她已经下定决心先征求一下文华的意见,看能不能撮合黄老爹和文太太。
文华点了点头,正疑惑金穗有什么话要和她说,那边张太太已经急着给金穗盖上了盖头:“吉时马上到了,姑娘们有话日后再叙吧。来日方长呢。”
张太太感怀,文华和金穗的感情可真好呢,她的女儿先前还懂得巴结金穗,后与金穗成为好友,金穗与姚府定亲,张婉反而不懂得巴结了。但她可不敢给金穗眼色看,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变过,只是暗道可惜,这个女孩子差点便成为他们张家的媳妇,目睹金穗嫁入姚家,她真真是眼红,这女孩子的命也太好了!
许太太给金穗塞了个橘(吉)子。
金穗在晓烟和兰娘的扶持下专注地看着脚下,从自己的闺房出来,一步一步走到正堂,拜别黄老爹。
四周满是宾客,黄老爹在首座,金穗跪在蒲垫上,旁边亦有一人同跪。
黄老爹看着长成大姑娘的金穗,眼中忍不住浮出泪光,他何尝舍得这个孙女,忍着哽咽,清亮的声音殷殷叮嘱道:“我儿此去夫家,须谨记,当孝敬公婆,恭顺夫君,孝悌姊妹叔伯,保重身体,早日为姚家开枝散叶,定要好好相夫教子。”
金穗在大红盖头下看了眼眼前朦朦胧胧的人影,突然有一刻不想出嫁了,捧着橘子的双手紧了紧,哽咽道:“孙女日后不能再承欢膝下,爷爷也当保重身体,天凉记得添衣,夜里记得盖被。不孝孙女顿首百拜。”
说完,金穗恭敬地给黄老爹磕了三个头,沉浸在离别思绪里,完全没听到黄老爹和姚长雍的对话以及傧相的唱礼,等晓烟和喜娘上前扶起她时,她才恍然醒过神,泪珠子瞬间顺着脸颊滚落。
从正堂门口,姚长雍蹲下背起金穗,穿过二门,出了外院,踏出黄家大门,姚长雍唇上勾起淡淡的笑意,眼中充盈着喜悦的光芒。
姚长雍把金穗放进花轿,捏了捏她的手,意思是让她放心。金穗稍稍安定。
这时,黄老爹朝花轿前泼了一碗清水,清水里掺杂了稻谷和白米,意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并祝福新娘事事有成、不愁吃穿。
姚长雍咧嘴朝黄老爹笑了笑,黄老爹有些好笑,第一回看见姚长雍笑得有点憨傻,不由又定了几分心,离别的愁绪多少掩盖些许。
姚长雍翻身骑上大马,走在花轿旁边,傧相高唱:“新娘离家,起轿——”
鞭炮和喜悦随之响起。路上花轿遇到几波成亲的人,原来有人打听到姚府的东家这天成亲,想要沾沾喜气,来个“喜冲喜”,就把自家的婚期也定了这天,姚长雍请的媒人这一路因“喜冲喜”与对方换了几次花朵。
街上观礼的行人经久不散,都在议论姚黄两家的联姻,表面上看两家都是大商户,但真正知道就里的人却知晓,姚黄门不当,户不对,这是一门灰姑娘的婚礼——如果他们知道什么是灰姑娘的话,大概会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不过,黄家置办的与聘礼毫不逊色的嫁妆也是人们谈论的主题。
一百二十八台比聘礼还满当当的嫁妆穿街过巷,歇业的蜀味楼对面的春风楼里,王老五看着楼下的大红色感觉格外刺眼,阴着脸,绷着嘴角,遥遥朝姚长雍举杯祝酒,也不管姚长雍压根没注意到他这号人,一口干掉酒杯,紫玉杯在掌中辗转,他淡淡地,略显冷漠地道:“姚长雍,祝你和黄家丫头生同衾,死同穴。”
到达姚府后,兰娘把红绸塞到金穗手里,金穗跟着红绸小心前进,在兰娘的提示下跨过高高的门槛,顺着猩红手织地毯进入正堂后,依次跨过火盆、踩碎瓦片。
接下来便是拜堂,拜天地、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兰娘和晓烟搀扶着金穗坐在喜床上,被子下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硌得她难受,她从盖头下看到对面站了许许多多人的脚,各种各样的鞋子。
屋内众人起哄:“新娘子揭盖头喽!新娘子揭盖头喽!”“四叔(四哥),快揭开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娘子!”
姚长雍眸光流转着喜悦的光芒,接过兰娘递过来的喜称,挑开金穗头上的大红盖头。
金穗在毫无预备的情况下心口“咚”一跳,等“重见天日”时,反而镇定下来,屋内有一刻的静谧,她正要抬起眸子,只听有人笑谑:“新娘子果真是美娇娘啊!羞涩得不敢抬头。”
女人们七嘴八舌夸起金穗,男人们赞姚长雍有艳福。金穗飞快地抬眼瞥了眼大红色的姚长雍,忙又垂下眼。
。。。
第449章 同衾
姚长雍正盯着金穗,这如水盈盈的一瞥犹如一股电流直击胸口,差点三魂失了七魄,无论如何,这是他费尽心思娶来的妻子,从这一刻起,金穗是他的妻子,他不必再生疏地唤她“黄姑娘”。
姚莹莹扑哧笑了一声:“四叔,莫是看呆了去吧?”
正在此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捧着水盆子来:“四嫂,请洗手。”倒是缓解了姚长雍失神的尴尬。
金穗轻轻撩了眼姚莹莹,新娘的姑(孤)嫂(扫)不能观礼,姚莹莹跟姚长雍差着辈分,倒是钻了空子进喜房来。
话说,这还是金穗在姚莹莹出嫁后第一回见到她,过年时姚莹莹都没有回娘家来,挺着个半圆的肚子,满面红光,想必在江夏过得不错。
她伸出素手在盆子里象征性地洗了洗,接过晓烟送上的帕子擦干手,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谢谢。”从袍袖里摸出一个红包给小男孩。
小男孩接了红包蹦蹦跳跳,欢欢喜喜地走了。
接着,一个小女孩送上茶水,金穗从起床便没吃过任何东西,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下小口小口地吃了两口,不敢贪嘴,看得到,喝不到的感觉实在不美好。
同样给小女孩送上一个荷包,那小女孩却没立刻走,而是握着金穗软软的手,笑嘻嘻道:“四婶娘手上的镯子真好看!”
这小女孩也是七八岁大,正当懂事的年纪,她只掀开金穗的一点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高绿翡翠镯子自然滑下:“是马儿庄的翡翠!”
金穗眸中闪过一丝惊愕,这小丫头眼光真不是一般的好啊!不愧是姚家的姑娘。
这副手镯正是姚长雍在马儿庄送给她的那块毛料,定亲后。黄老爹想起这茬事儿,觉得特别有趣,便让金玉满堂打造一副手镯。金玉满堂当然不敢怠慢。打造得特别精致高雅。
姚长雍看了镯子一角,眼中闪过惊喜。
姚真真上前拉走惊叹翡翠镯子的小女孩:“芳芳。莫耽误四叔和四婶吃交杯酒。”她特意咬重“四婶”二字,调侃地看了金穗一眼。
金穗心里一阵怪异和别扭,忍不住红了脸。
兰娘忙打圆场,从两人发上各剪下一缕,巧手飞快地打成简单的同心结,放在鸳鸯枕下。
金穗和姚长雍各执一盅酒,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饮下半盏酒。然后交换酒盅,饮了剩下的半盏。
兰娘又说了许多吉利话,撒帐等,众人在喜床上摸出有吉祥喜庆寓意的“枣生桂子”。嘻嘻哈哈地走了,姚长雍暗暗握了握金穗的手,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去外院陪客。姚莹莹把姚一飞朝金穗怀里一递,让她沾沾生儿子的喜气。便和其他留下的女眷和金穗谈话。
金穗在姚家参加过不少宴会,尤其是寿宴和喜宴,见过姚家族人,脸面上都不陌生,凭着背诵下来的姚家族谱。加上姚莹莹和姚真真的有意引导,很快弄清了各人身份,把名字和人对上号,而方才的男人就比较陌生了。
姚一飞一个小小人儿,初时对金穗身上璀璨的嫁衣很感兴趣,到底小孩子心性,坐不住,一会儿便吵嚷着要出去。妇人们便顺着话相继去外面坐席了,姚莹莹和姚真真要帮忙照顾客人,自然也不能多待。
等人散了,金穗轻轻扭了下带着沉重凤冠的脖子,心想着,老这么压着,脖子会不会给压短了?书里形容古代美人“修长”的脖颈,没有被沉重的头饰压短真是奇迹啊!
感叹一回,她开始打量四周,不出意外的话,这间房间将是她未来很多年的卧房。屋内红通通的一片,家具全部是前一天黄家送过来的,因黄老爹对这套家具特别上心,金穗跟着黄老爹细细查看过,在这全然陌生的房间里总算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兰娘问道:“四奶奶趁着这会儿可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金穗收回打量的目光,不答反问:“我能先把凤冠摘下来么?”她被“四奶奶”这个称呼寒碜了下。
兰娘噎了一下,想了想,道:“规矩上倒没说不可以摘,先取下来可以,可晚上闹洞房的时候莫忘了戴上啊!“
金穗连忙点头,取下来轻松一会儿是一会儿,没得累了自己的脖子。兰娘和晓烟帮助金穗摘了凤冠,金穗吃了一盏茶,姚真真领着秀枝送了一食盒热食,金穗觉得很饿,但是又没有多少食欲,就着一碟子八宝片鸭,一碟子手撕卷心菜,一碟子豆腐丸子汤,吃了小半碗粳米饭。
陆陆续续有姚家宗妇来认新媳妇的脸,其中不乏辈分长者,金穗以为那些繁琐的婚俗已经很累人了,原来见这些宗妇才是最累的,戴着凤冠行礼,别提有多遭罪了。
金穗浑浑噩噩的,宗妇们的脸只记住两三张比较有特色的,苦挨到闹洞房,姚家子弟好容易逮到能闹一回高高在上的姚长雍,自然是百般刁难,这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隔三差五的,窗户外面有人唱洞房歌。金穗初时没反应过来,等听出一首特直白的歌儿之后只差没晕过去。
“言传”版的春/宫歌,有木有!
又有人唱:“……解其纱衣,褪其锦裤……分其纤腿……上下其手……”边唱,还边有悠扬的古琴伴奏。
金穗脸色爆红,好想咬死外面那俩唱歌的男人和女人!
姚长雍脸色也红了,咳了一声,给众人递个眼色,男人们怕姚长雍事后报复,而且闹得也差不多了,便识相地退下,听到歌声的女人们一个个脸色绯红地走了出去。
姚长雍看了眼下巴贴到胸口的金穗,出去和唱歌的人吩咐了几句,唱歌的男人在“阴阳相合”这句戛然而止。
大概姚长雍也不好意思,外面安静了会儿,他方才进了来,丫鬟仆妇们羞得不行,都不敢直视姚长雍,姚长雍咳了声:“这屋里没你们的事了,出去吧。”
领头的嬷嬷面不改色地说了几句吉利话,领了赏,鱼贯而出。锦屏关上门时突然意识到,四爷和四奶奶不需要人伺候么?旋即,她摇摇头,听主子吩咐吧,主子需要伺候的时候当然会叫她们。
姚长雍走到特大号的大床边上,沉默地站在金穗面前,俄而,轻声开口问道:“穗娘儿,要用晚饭么?”
金穗忍了忍羞涩,尽量不让自己受那些艳歌的影响,乍闻这个只有黄老爹会这么叫她的称呼,有些吃惊:“姚……四爷,你怎么我的乳名?”
姚长雍强装自若地说道:“我听你爷爷这么叫你,难不成你喜欢我叫你四奶奶?”实际上,他听黄老爹这么叫金穗是在金穗七岁的时候,之后,黄老爹在他面前提起金穗时都说的“老汉的孙女儿”。
他可不敢说他做过那样旖旎的梦,在梦里唤过千百遍了,所以一旦有机会改口,改口时就这么自然。
“噗!”金穗被逗笑了,连连摇手,“罢了,你私下里还是叫我乳名吧。”
“好,穗娘儿,”姚长雍深谙打蛇随棍上的精华,顺口又叫了一句乳名,“那你私下也叫我名字好了,叫我长雍吧。”
金穗想了想,咂摸了下“长雍”二字,觉得自己还可以接受,便点了点头,但要她像姚长雍那般顺利地改口,可能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毕竟她这些年一直都是叫的“姚公子”。
关于称呼的问题,两人达成了一致,金穗磨磨蹭蹭地和姚长雍吃了点夜宵,她唤了晓烟进来伺候她洗漱,姚长雍却没叫丫鬟伺候,自己洗了。
金穗知晓姚长雍在出差的路上其实都是自己洗的,对他的举动并不感到奇怪。
不管她怎么磨蹭,澡洗完了,头发擦干了,金穗慢腾腾地出去,晓烟在姚长雍地瞪视下飞快地跑出去。金穗看晓烟跑不见了,想着这丫头真是狠心,一步一挪地到了床边。
姚长雍半靠在豪华大床上,看金穗迟缓的动作,有些好笑,等她挨到床边时,一把抓住她的手。金穗一惊,反射性地要挣扎,想想自己总是要过那一关的,眼一闭,索性顺着他的力道爬上了床。
金穗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实在让人愉悦,姚长雍的胸膛里发出一声闷笑,金穗拉上被子,偷偷瞥了他一眼,顿时有些不满了,她这副小身板才十三岁耶!梅干菜一个,刚刚开始发育而已,此时行房,和献身差不多。可洞房夜没有落红可不成,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点挨了这一刀,早点超生。
至于割手指滴血什么的,她从来不觉得靠谱,兰娘私下和同样发愁的月婵说过,滴血和男女那个之后的痕迹是不同的,眼光如炬的老嬷嬷们一看便是假的。弄个假的,那就真成了不贞,说理说不清了,不用有人听她辩解的。
所以,在她“偷听”了兰娘的话之后,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对这个洞房夜不再心存侥幸。
ps:
据说是庄严时刻,正碰上这个情节,时也,命也。
。。。
第450章 同衾(二)
姚长雍握紧了金穗的手,发现金穗身子瞬间变得僵硬,他轻笑出声:“穗娘儿,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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