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看了她几眼,这个媳妇眼中没有丝毫的嘲讽。她心里便顺气很多,估摸着出来有些时候了,家里大门让个小孩看着实在不放心,擦干了泪水拉起珍眉说:“珍眉,我们回家去吧,爷爷很快要回来了。”
珍眉慌张地望了望水里的黄老爹,到底害怕回家会挨翠眉的打,抓起金穗的手,又像模像样地给她拢了拢衣领,便牵着金穗往回走。
“你们看,我说你们还不相信,真的是黄姑娘从绣楼里出来了!现在看到真人,你们相信我了吧?”小雨点拉了一大帮子年岁不等的孩子在金穗和珍眉拐弯时拦住了她们,小雨点回头不服地喊完,又对金穗说,“黄姑娘,你快说说,你是黄姑娘,不是别人,他们就相信我了。”
他一口一个“黄姑娘”,说得格外别扭。
金穗正在伤心,哪顾得上和个孩子说话,便拉拉珍眉,示意珍眉应付。
珍眉小脸一板,生气地对小雨点喊道:“小雨点,你做啥?仔细我告诉你爷爷,你联合外村的人欺负我们姑娘,到时候看你爷爷不拿棒槌打你!”小手紧紧攥着金穗,生恐他们欺负自家姑娘。
小雨点有些心虚,他是想着金穗是传说中的人物,平日里常听人夸金穗如何如何聪慧,后来又说金穗的娘是如何如何妖孽祸害,恐金穗真有什么本事,便找了一大群本村邻村的小孩好壮个胆,听了珍眉的话,回吼道:“你那大声干啥?我又没说要对黄姑娘咋样,只是要她承认自己是黄姑娘罢了,值当你跟我大小声儿!”
金穗瞧了一眼自家门口,一眼看见小雨滴扒着墙往这边偷瞄,她真是拿这群孩子没办法了,跟他们玩耍更没法想象,便息事宁人地道:“好了,我就是你口中的黄姑娘,我要和珍眉回家,你弟弟还在我们家门口看门呢!”
金穗一指,小雨点便看到了他弟弟。刚小雨滴看到这边有人打架,吓得躲在墙角里,是以,小雨点没看到他。
小雨点一看真是小雨滴,他自己的弟弟跟金穗有交情,他便息了和珍眉争吵的心思,而金穗又亲口承认了自己是“黄姑娘”,便觉得在小孩们面前特有面子,挥挥手,故作大方地说道:“好了,我晓得了,你是黄姑娘。你还病着吧,赶紧回绣楼去坐着吧!”
金穗虽急着要回家平复自己的心绪,仍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啥叫做绣楼?谁跟你说我在绣楼里的?”
小雨点抓抓脑袋:“我也不懂得,是我娘说你天天不出门,又是个娘娃儿,自然是坐在绣楼里绣花了。”
金穗满头黑线,扭头对珍眉说:“我们快回去吧,翠眉姐姐就要回来了。”这群小屁孩气势汹汹地拦在她们面前,让她略微蹙眉。
珍眉点点头,拧着小眉头叫道:“你晓得是我们姑娘了,还不快让开路!”
小雨点一手叉腰,一手朝后挥舞,身体侧到一边,冲身后的小孩们说道:“走,走,走,她就是黄姑娘,我们看完她就赶紧回去吧,哎呀,堰塘边上要称藕了,你们爹娘看完挖藕就要回家去了!”
小孩们不错眼地盯着金穗猛瞧,似没听到小雨点的话,有个小女孩皱着小鼻子道:“我娘说双庙村的黄姑娘和她娘一样长得像狐狸精,可我看她两只眼睛像骷髅眼,身体是个大冬瓜,哪儿像狐狸精啦?”
金穗蓦然抬眼望去,那个小女孩满脸黑色的泥巴,由于玩冰,身上的小袄儿有一半是湿的,整个人瑟缩着微微发颤,见金穗明亮不带任何生气情绪的眸子扫过来,就挺了挺小身板,望着金穗的衣裳和雪白的额头眼中泛红。
金穗眉一颦,就听另一小男孩哈哈笑道:“狐狸精的尾巴当然是藏了起来!”说罢,小男孩双手叉腰,露出个凶神恶煞的眼神,恶巴巴地对金穗道:“青天白日下,你快脱了大衣裳,让我们看看你的狐狸尾巴往哪儿藏!”
小雨点到底年纪大些,虽不太明白狐狸精是什么意思,但黄秀才死后,他娘与他爹秦柱闲聊时曾说过席氏是勾人魂的狐狸精,因此,他并未阻止小孩将话说出口,还好奇地望了望金穗的身后。
金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小孩说出来的话,诧异地瞪大了眼。
珍眉气得眼睛都红了,怒道:“你们胡扯八道个啥?你们才有狐狸尾巴咧,不许说我们姑娘!”
那小男孩和小女孩不服气,齐声道:“我爹娘不会骗我,他们都说‘黄姑娘’有个狐狸精娘,狐狸精娘的娃儿就是小狐狸精!你敢说我们有狐狸尾巴,你死定了!”
两个小孩转头喊道:“我们去揪狐狸精的尾巴去!”
金穗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看到四五个小孩突然间冲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推搡到地上去了,惊得她“哎呀”一声叫,好在她穿得极厚,并没有摔疼。
那几个小孩也不打她,只管把她摁在地上要去扒她的大衣裳。
珍眉急红了眼睛,悲愤之间,一把扯住推倒金穗的那个湿衣裳小女孩的辫子,口中喊道:“不许欺负我们姑娘!谁欺负她我打谁!”
小女孩哎哟叫,珍眉怒极之下力气很大,小女孩的眼泪瞬间飙了出来,喊道:“你扯疼我了!”
珍眉哪管她疼不疼,见小女孩松了手,一手仍拽紧她的头发不松手,一手去推另外几个小孩。
小女孩便叫道:“哥哥,她打我!我疼,你快来帮我打她!”
小女孩哎哟叫时就准备动手的哥哥一听,忙红着眼叫同村的孩子帮忙。
小雨点吓得傻了眼,忙扯这个扯那个叫着“不要打了”,可是没人听他的。
金穗穿得滚圆,本来就行动不便,再加上年纪小身体孱弱没有多少力气,小女孩的哥哥们帮架之后,十来个孩子往她身上挤,本来只是想扒她衣裳的孩子不小心踩到她,后来珍眉参一脚,便由扒衣裳演变成了打架。
她躺在地上没法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珍眉为了维护她挨打。
“珍眉,你快让开,他们不是要打我!喂,小孩们,我不是狐狸精,没有尾巴能看,你们别打珍眉了!”金穗气喘不顺,急得咳嗽不止,又没法去拉架。
压着她胳膊腿的两个小孩见她眼泪打转、咳得惊天动地,因躺倒衣领扒拉下去一点,露出的小嘴小脸苍白如鬼,两人以为金穗要死了,吓得松开了手。
珍眉没听见金穗的话,见压着金穗的两个小孩退开,一把护在金穗面前,也不管辫子被小女孩哥哥扯在手里拽得生疼,她疼得龇牙咧嘴,一巴掌扇在掐她手的小女孩脸上,小女孩的鼻子瞬间流血。
小女孩的哥哥不依,瞪着眼道:“你竟敢打我妹妹!”
珍眉充满恨意的目光瞅了他一眼,叫道:“你们欺负人,还不准人反抗,这是啥理儿!”二话不说和小女孩哥哥扭打在一起。
金穗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见几个人打珍眉一个人,急得团团转,又见那鼻子流血的小女孩哭天抹泪地指着她道:“你们去打狐狸精去!小狐狸精留给哥哥收拾!”
珍眉时刻注意着金穗,闻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明明扑腾的两只胳膊和两条腿都被小孩们抱住,竟还有力气挣扎了一下,一脚踢到小女孩脸上,给了小女孩一个大耳刮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090章记忆(一)
第090章记忆(一)
小女孩“嗷”一声扑倒在地。
金穗走路都要喘气,根本没力气帮珍眉,一眼看见两个年纪大点的小男孩要听小女孩的话过来捉她,她目光一转,快步跑到小雨点身后,拽住他的衣袖,半是哀求半是威胁地道:“小雨点,你今儿的要看着珍眉挨打不帮手,还看着他们打我,村长四伯晓得了,不打你才怪!花大娘晓得了也要打你!他们打的不是我,是我们双庙村!”
她一个侧身,来捉她的两个小男孩就面对了小雨点,一拳头打在小雨点的肩膀上。小雨点此时才稍稍有点反应,晓得他把事情闹大了,况且珍眉常常和他在一起玩的,与别村的孩子们情分到底不同,忙喊叫一声。
他这个双庙村的娃娃头带头打架,其他的双庙村小孩子们立刻一窝蜂上去把人数少的闹事小孩们打得抱头哀哀叫。小雨点直把他们一个个狠狠地压在地上才作罢。
金穗拉起头发衣裳凌乱不堪的珍眉,心疼得眼泪要掉下来。珍眉抱着她哭,愤恨的目光一一扫过被打倒在地哭号的小孩们,心里发誓一定不能再让人欺负金穗。这一刻,怒火彻底燃烧了她的神智,也彻底明白没了黄秀才和席氏的庇佑,连金穗都要受欺负的。
“珍眉,莫哭了,莫哭了,我们回家去,啊?”金穗淡淡一瞥小雨点,拍拍珍眉的背。
小雨点莫名觉得那眼神过于严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抖,踹了两脚地上的小男孩,握握拳头,恶狠狠地道:“看你还敢打我们村上的人不!”
金穗除了摔了一跤,又被人踩了两脚之外倒没有受很大的伤,但这点伤对她病弱的身子来说实在疼得不行,也只得忍着,经过那个仍在流鼻血恐怖地哀嚎的小女孩身边时,她实在不忍心,对小雨点说道:“这个小娘娃儿流鼻血,让她仰着脖子。”
小雨点很是害怕金穗和珍眉告状,因此极为心虚,对金穗更是言听计从,闻言便让人放了小女孩,拉着她的脖子往后仰,小女孩哭得越发委屈了,只是恨恨地凝望着金穗的眼转而恨恨地瞪着小雨点,口中咒骂不断,全是从她娘亲和爹爹那里学来的国骂。
小雨点气得差点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只是不想没出息地打个小女孩才没动手,紧接着忙威胁小孩们不准说出打架的事,还哀求吃了苦头的金穗和珍眉不要告状。
金穗又是伤心,又是受惊,又是动气,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此刻被冷风一吹,就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小身子也有些不稳,便随口答应了小雨点。珍眉自顾不暇,一时没发觉金穗的异常。
走到门口时,金穗要去叫小雨滴开门,这才发现小雨滴不知什么时候跑不见了。
小雨滴看到金穗和珍眉两个挨打,又不见哥哥帮忙,早哭着抹鼻子跑到西头堰塘边上给黄老爹和他爷爷奶奶告状去了。
黄老爹此时将将上岸,才穿好棉鞋,放下挽起的衣袖裤子,听了小雨滴的话吓得也不管称藕的事儿,忙忙地跑回来。
其他听说自家孩子闯祸的家长们被点名也都往黄家跑,尤其是听到小雨滴转播什么“狐狸精”“小狐狸精”“狐狸尾巴”的,一个个不敢看黄老爹和双庙村人的脸色。
黄老爹转过拐角,就见自家门口或站或躺着一片孩子,自己村里孩子压着陌生的邻村孩子,被压在地上的孩子哭天抢地求饶,而金穗扶着珍眉站在门口,蓦然间,金穗一个跟头栽倒。
“穗娘儿!”黄老爹一个踉跄,眼前一黑,心跳到了嗓子眼,急惊风似的跑过去,脚步有些不稳,一把抱起金穗。
金穗隐约看见个人影跑向她,她莫名心安,便沉入了一个黑甜的梦。
这个梦极为冗远漫长,却又如白驹过隙般眨眼而过,记忆犹如一场电影缓慢而又极快在她面前播放,最后如卡带般定格在黄秀带着一丝浅笑的脸上,那种冰水没顶的痛苦再度侵袭了她。
金穗不安地挣扎,要逃出束缚,张大了嘴,却是方便了河水灌入肺腑,她无助地喊:“爷爷,救我!”巨大的痛苦和恐慌拉着她沉入绝望的深渊。
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飘渺慈爱的安慰:“穗娘儿,爷爷在这儿,莫怕,莫怕……”又哽咽地喃喃道:“你睁开眼,就啥都不怕了……”
声音时而远,时而近,时而清楚,时而飘忽,令人抓不着,摸不到。
金穗大汗淋漓地醒来,晕黄的灯光在帘帐里投下摇曳的人影,她却看不真切,双眼无神地凝着眼前一个个黄色的光圈,光圈越来越小,直至缩小成一个个黄点,她才恍然记起梦中所见。
她这时已是具有小金穗的记忆,梦中所见她像个旁观者看尽了主人翁短暂的一生,因着小金穗的年纪实在太小,很多记忆不过是零星碎片,再根据小金穗的智力开发水平,她这个旁观者印在脑子里的印象和感情便更少了。
最远的记忆是小金穗如何扶着墙根学走路,走到村东头的堰塘边上,惊呆了一群开村会的大人;最近的记忆是黄秀才绝望地在自己身上绑缚沉重的石头,一手捂着小金穗的嘴巴,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步步走进冰冷的河水里。
小金穗因窒息而暴瞪的眼留下的最后一幕是黄秀才痛苦而决然的脸。
“老太爷,姑娘醒过来了!”翠眉端走药碗,转回身来准备给金穗擦擦身上的冷汗,突见金穗双眼呆愣地望着帐顶,她又惊又喜地喊着黄老爹,一边拿帕子擦擦金穗额角的汗渍,而金穗没有丝毫反应,她隐隐觉得不妥,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微凉的指尖感受到温热的肌肤才稍稍放心。
黄老爹闻言,忙惊喜地走过来,弯下腰,摸摸金穗额头的温度,大大地松口气,唤道:“穗娘儿,你醒过来了。可是吓死爷爷了。”
席氏在的时候,因着有一回他没看住小金穗,竟让小金穗自己扶着墙根跑到开村会的人群里,席氏又是欣喜又是抱怨,欣喜小金穗自己学会了走路,抱怨黄老爹照看孙女不上心,以为他重男轻女。
那年的冬天她就买了翠眉和山岚回来做仆人,翠眉专门帮着照看金穗。
席氏对黄老爹的说法是:“老爷子为了我们家操了半辈子心,合该颐养天年,穗娘儿该承欢膝下,咋能劳累老爷子照看她?”
自那之后,黄老爹便与小金穗慢慢疏远了,很少再抱小金穗,直到席氏和黄秀才相继去世,黄老爹才与孙女的关系又近了些,祖孙两人相依为命,以往的疏淡逐渐消除。
是以,才有那回翠眉让金穗多亲近黄老爹的话,这话并非是挑拨,而是实话。
黄老爹疼金穗疼到了心坎上,金穗三番两次晕倒,着实让他的心也跟着苍老了不少。
金穗搜索到这些记忆,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叫道:“爷爷。”眼珠子转了转,从怔忪中回过神来,黯淡的眼中逐渐有了神采。
黄老爹“哎”答应了一声,借着去挑灯,偷偷抹了抹泪花,回转头对曹大夫说道:“曹大夫,劳烦你再给我们穗娘儿看看。”
曹大夫便坐在黄老爹和翠眉让出的炕沿上,凝神把脉,笑道:“黄老汉,黄姑娘只是一时惊了心魂,没有大碍。”放了金穗的手在被子里,对着金穗身上覆盖的三床棉被有些无语,再摸炕也是热的,就更无语了。
金穗略微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她手心里满是汗水,腕上沾着汗渍,而曹大夫的手却是干燥的,与她的手比起来还略微带了点凉。她看到炕桌上空了的药碗,有些明白过来,梦里河水进入肺腑的那种憋闷的感觉约摸是刚才黄老爹给她灌药以及身上厚重的被褥造成的。
对此,她颇为无奈,每每她的病情发生变化,黄老爹恐她着凉,便紧张地多给她盖被子,然而盖多了被褥,压到她心脏,她更容易时时做噩梦,此时便撒娇道:“爷爷,我热得很,能少盖一床被子吗?”
曹大夫便笑着帮腔:“黄老汉,被子不是盖得越多越好,压到心口,娃儿呼吸不顺,要做噩梦的。再说,黄姑娘实不是着凉,而是心绪起伏大了,受了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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