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霆怜悯地看了眼小女孩,吩咐喜公公:“小喜子,给小姑娘看个座吧。”
喜公公忙叫人搬来一把长条板凳,笑眯眯地招手让金穗过去。
金穗确定这“小喜子”是个太监。她装作不知道,抬头甜甜地冲他笑了下,然后慢慢地走了过去。她不太想坐没有靠背的板凳。可慕容公子和昌邑王都不怕毛糙的长条板凳刮得他们华丽的锦缎衣裳起毛,她心里就平衡了。
正温和地笑看着金穗的慕容霆,突见一直低头的小姑娘抬头一笑,他愣怔:“这小姑娘看着好生眼熟……”
金穗脚下一个踉跄,幸好小喜子公公眼尖,一把扶住了:“姑娘小心。”然后将金穗抱坐在板凳上。
金穗艰难地坐直身子,要知道这对一个病弱的小女孩来说有多难。
昌邑王看看金穗的年纪,笑问:“霆儿莫非见过这位小姑娘?”
金穗吓得大气不敢喘,她的礼仪自然没有做足,但她父亲是秀才。母亲容貌不俗定不是普通人家女儿,以前席氏就教导过一些规矩,她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做个无知小儿状。
慕容霆盯着金穗细瞧了两眼。目光有些困惑,忽一笑:“细一瞧又不像了,一时半会儿的,小侄竟想不起来了。”
金穗松口气,袖中的拳头放了开来。只低着头做惶恐状。
由于金穗父母已去世,慕容霆也不好拿着她来慰问,便问起黄老爹和卢爷爷等人的生计,偶尔也问两句秦四郎和洪县令。
洪县令报告了当年安置的海边难民在珠黎县的基本生活状况,话音刚落,昌邑王便问:“本王去年闻言。你们珠黎县和旁边的那个马苑县出了几起盗牛案,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不见你提起?听说与海边来的新住户也有干系。”
慕容霆便转了头看向洪涵巩,轻蹙眉道:“哦?还有这等事儿?”似从不知还有这件事儿似的。
洪涵巩冷汗涔涔。不过他本没想过自己能躲过这一问,诚惶诚恐地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事情经过:“……追回来的牛不够,只好变卖了贼赃,又有城中乐善好施的粮商凑了些钱,买了小牛犊分给被盗的农户。希望他们能尽快安定下来……”
内地民生民计的事儿自然归不着慕容霆管,认真听完这件案子。他问道:“这么说,偷牛的那些犯人皆是难民了?”
洪涵巩暗叹倒霉,珠黎县这么多年不见一个有分量的人来访察民情,偏他的任上摊上这么多事儿,而朝廷为了让王府将来的继承人了解国情民生,是允许王孙们“过问”百姓生活的,只要不插手便可。
怎么那个“二马虎(马苑县令冯虎)”恰躲过这一劫呢?
他顾不得擦额头冷汗,弯腰作揖,答道:“回公子的话,是的。”
慕容霆兀自沉思,堂下鸦雀无声,有些人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慕容霆是为这个专门来体察民情的。
片刻后,慕容霆不自然道:“看我,想事情想住了。洪大人,唉,这些人不懂陆上生计给你添麻烦了。”
洪涵巩惶恐道:“不敢不敢,哪里哪里。”
“虽他们不懂事儿,给洪大人和各位大人添了许多麻烦,可我还是想要说一句。”慕容霆神色一正,眉宇间带着忧思,“海边来的人原不懂陆上生计,你们作为一方父母官,便是一村一镇也要多上些心。那些村民们住在偏远地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于田地上有不懂的,又没人可请教,做出作奸犯科之事,也情有可原。”
洪涵巩吓得腿软,险些跪了下来,思及自己给予犯人的惩罚,反思是不是重了些。有几个人都处死了,他哪儿能辩驳?便悄悄看了眼兖州州牧褚昆歆,但见褚昆歆神情不见丝毫紧张,他稍微放下心。
“公子说的是。”洪涵巩附和道,在几个自己辖下的村民面前如此丢人,他几乎想要掩面离开了。
慕容霆转而又道:“不过,他们虽不知牛对农桑的重要性,可确实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来,洪大人惩罚得也合理。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他们本是海边居民,突然来了陆地一时改不过来罢了。若是能重操旧业,成全他们的傍身之计,说不得这等悲剧便不会发生了。”
就差说“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了。
言毕,他又感叹几句,说起现在海边渔业欣欣向荣,沿海肥沃的土地也等着人去开发。
任何地方想要发展,首不可缺的是人。
此时此刻,慕容霆这些日子“与民同乐”的目的才完全显形。
金穗暗自感慨,果然明星远看是仙,近看还是凡夫俗子。她怦怦跳的心脏,忽然就平静了。
兖州刺史管的是军政,因此下乡体察民情便与他不相干,郑蓓才未来,兖州州牧褚昆歆首先出声附和,一脸关切民生的样子,并站在州牧的角度点出这几年兖州的情况,大抵是由于难民的涌入,兖州有些县府出现人多地少的情况。
其他官员一听,纷纷附和,也有一两个反对的声浪,却抵不过大声浪的席卷。
慕容霆任由他们讨论,他自己则亲自询问双庙村几户异姓人家的生活情况,问他们是否想念家乡,并自责水师无能,十年前没法保护渔民性命:“……家乡还等着你们回去建设啊!”
不仅卢爷爷等人潸然泪下,慕容霆也眼含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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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凑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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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扬州、青州、徐州等地,当日何等繁华,如今虽不是满目疮痍,可家乡少了你们,着实凄凉。”
慕容霆思及幼时听闻沿海一带发生从未有过的大灾难,当时骇然,此时动容。
卢爷爷跟着感慨:“是啊,城里繁华我卢老汉不晓得,可海上漂的帆船,大片大片的,那种壮观的场景,我梦里也忘不了……”语调走音,卢爷爷掩面而泣。
慕容霆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殷切,笑问:“那老爹爹可愿意再创当日盛景?”
“愿意,自然愿意。”卢爷爷连连点头,根本不知自己答应了什么。
金穗暗地里翻个白眼,这慕容公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对个老爷爷用美男计。
慕容霆又和其他住户说了同样的话,得到同意立刻许诺有房有船,想种地的有地,路上官府会统一安排,保证他们的安全,且朝廷和慕容家会承担大部分的路资。
轮到黄老爹时,黄老爹恍恍惚惚的,眼角泪光闪闪,道:“我做梦还在和大鱼缠斗……”
慕容霆面露喜色,仔细聆听,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可小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怕是再也出不了海了。且家里不孝子早去,他夫妻两个埋在这儿,又有个病弱的孙女儿不堪舟车劳顿……小民愧对慕容公子的期望啊……”黄老爹长揖到地,面色惭愧,又怜爱地看了眼金穗。
“这……”慕容霆一时词穷,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对他的纡尊降贵不买账,他顺着黄老爹的目光也看向了瘦弱的小女孩,未觉黄老爹有所推托,便正了正脸色道。“老爹爹无须多礼,我求人心切,却不会强人所难。”
“多谢慕容公子对小民家的关心和体恤。”
金穗在慕容霆和黄老爹看过来时,已经从长条板凳上起身,缓步走到黄老爹身边,晶亮的大眼睛望着慕容霆。
慕容霆低头见此,一股熟悉的感觉又涌上来,可他实在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金穗或者与金穗相关的人,顿了顿,温和地笑问:“老爹爹。小娃娃如今在哪儿就医?”
被黄老爹卖空了的黄家其实很奇怪,比如这么多房屋,就是黄秀才夫妻活着也住不完。比如屋内太过空旷。慕容霆已经游说几家人成功,不由想起开始那茬来。
“在济民堂。”
慕容霆点点头,伸手摸了两下金穗头上两个包包头,金穗强忍住才没有躲开。
“是哪个大夫看诊?”慕容霆又问。
“……是顾曦钧顾大夫。”黄老爹说完,双眼谦恭地盯着地面。耳朵却竖了起来。
“是他啊,倒是巧了。”慕容霆轻声笑,笑声如石子投入湖水,叮咚声响,格外悦耳。
黄老爹一怔。
金穗低着头,很想抬头瞧瞧这少年笑时是何等风华……总觉得心痒痒的。她不禁无奈地想。果然是妖孽啊妖孽。不过,除此之外,她再没有别的非分想法。
此间话完。慕容霆问起当地民俗,得知有个花神娘娘庙,且是在二月二赶庙会,他很感兴趣地多问了几句。
双庙村因花神庙在白水镇乃至整个珠黎县都有些名气,每年庙会和城里女孩子自发组织的斗花会给双庙村带来不少收益。
秦四郎忙不失时机磕磕巴巴地邀请:“慕容公子……要是不嫌弃。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儿可来我们双庙村踏青瞧热闹。”
对于卢爷爷等人要离开双庙村,他说不清心里的感觉。这些人确实占了村里的田地,可毕竟朝夕相处了十年之久,多少有些感情,尤其是其中两三户人家还娶了秦家女孩。
慕容霆正有此意,含笑道:“我生来爱凑热闹,这个热闹我是一定要来瞧的。”
秦四郎有个儿子在慕容水师效劳,还特意在过年之际护送他来兖州,他对那个老实魁梧的什长秦河还有点儿印象,是以,他对秦四郎的态度十分和善。也因此,慕容霆的行程中多了一个双庙村。
秦四郎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
慕容霆和一批兖州高官们又安抚了几句,便向下一个村子去了。
马车里,慕容霆低声对小喜子公公道:“我瞧着那个女娃娃面善,小喜子,你是否有印象?”
喜公公才十二三岁年纪,因从小伺候慕容霆,眼界见识自然不凡,他自认是个记性好的,寻思一番,摇摇头道:“大公子,奴才确定没见过这女娃娃,看不出丝毫面善。”
“嗯,许是我记错了。”慕容霆想了想,接过喜公公奉上的热茶,漫不经心地撇着茶叶末子,又道,“不过,那老爹爹家倒有些蹊跷,处处与别家不同,堂上挂的两副字虽不是名家手笔,倒也有几分书卷气,又不像是外面买的。那女娃娃话不多,见了我和昌邑王叔却不见多少惶恐。我若没猜错,应是他自家是个读书之家。还有,我看哪,老爹爹真有几分本事,竟能说动顾曦钧那个牛脾气家伙给他孙女儿扶脉。”
“大公子,真给您说中了!”喜公公竖起大拇指笑道,“来之前,奴才略查了查。那一家姓黄,家中出了一秀才。黄秀才娘子前年秋天自请沉塘,去年黄秀才带着女儿殉妻,那女娃娃差点淹死!”
“乡下地方竟有这等奇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慕容霆也露出惊奇的目光,“其中缘故可知?这么说,那女娃娃是落水救起来的,顾曦钧怎肯救她?”
喜公公傻笑两声:“公子,奴才也就是听了一耳朵,这家人是没问题的,其中缘故却还要问那打听消息的小子。听公子这一说,奴才也觉巧合,上回祝掌柜来说,梁州的雍四爷也是在前年秋天落水。”
同年秋,黄秀才娘子沉塘,次年秋,黄秀才携女殉妻。顾曦钧插手落水女童的病。
“兴许真有关联,你且问仔细了。”慕容霆眸中深思。
“是。”
月底,正在伯京等待消息的祝叶青同时接到来自梁州姚家和兖州连年余的信件。
“怎会如此凑巧?看来,天意如此。”
祝叶青兴叹一声,高高兴兴地收拾行李,寻个由头赶往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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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花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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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二月。
自那日慕容公子和一批兖州高官来过双庙村,双庙村便没少过热闹,十里八村的人纷纷来打听。听说慕容公子如此体恤民情,如此平易近人,不少在珠黎县生活了祖祖辈辈的人甚至也动了举家搬迁到沿海去的心。
金穗暗道,搬家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后来事实也证明,大多数人只是说说,只有少部分兖州长住民自认抓住机遇头脑发热地报名搬家。当然,至少有一半祖籍沿海的人在偷牛案再次掀起热议时谨慎地考虑,最后决定搬回老家。
珍眉因不用搬家而开心,她那儿的小道消息多是与慕容霆有关:“慕容公子元宵那晚收了满满两马车的手绢……”
“城里娘娃儿们听说慕容公子要来我们双庙村赶庙会,好多从来不出门的小姐们也要来呢……”
金穗因而知晓慕容公子的名讳单字一个“霆”。
她这几天颇为苦恼,因为一月种下去的花种只有三三俩俩发芽,还不知是花种发的芽,还是杂草发的芽,想要赶在二月二这天开花压根不可能。
秦雁也很失望:“穗姑姑,我娘说,今年的斗花会要比前些年热闹,咱们的花儿没开,咋参加斗花会啊?”
“要不……我们采些野花儿?城里的娘娃儿们出门的少,没见过野花也是有的。”金穗支吾道,她的热情冷却不是为不能参加斗花会,而是担心浪费了那些花种。
而且,她有负秦雁所托,秦雁这些天下学可是天天来看,盼星星盼月亮地守着开花。
“可是,往年我们采的野花儿城里娘娃儿们都认得啊!”秦雁泼金穗冷水。
金穗仔细寻思。颦眉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就不晓得可行不可行。”
“啥法子,穗姑姑,你说就是,行不行的再商量。”眼看马上要到二月二了,秦雁也有些着急。
金穗笑道:“你急啥?往年,年年斗花,难不成你年年急成这副模样儿?”
秦雁羞红了脸,她素来性子直爽,此时却有些扭捏道:“听人形容那慕容家的公子爷天上有地上无的。我想瞧瞧到底是个啥样的人物……好歹长个见识……”
“斗花和见慕容公子有啥关系?”金穗扑哧一笑,又赶紧捂住嘴,她自开了年。牙齿有些晃动,以为是长了蛀牙,黄老爹掰着她的嘴瞧了半天才说是要换牙了。
古代人智力开窍晚,换牙也晚。金穗进入七岁、虚岁八岁开始换牙倒是显早。
晃动的那颗牙有些龅牙的趋势,因此。金穗这些日子来常常不肯开口笑。
秦雁嗔她一眼,结巴道:“不许笑!我是听……说,慕容公子……会来瞧斗花会,要是我能有花斗……能就近看清慕容公子是不是像书上形容得那样俊俏无双了。”
金穗又想笑了,可秦雁下句话让她避之唯恐不及:“穗姑姑,你上回见过慕容公子。他到底长啥样啊?眼睛有多美?鼻子有多俏?……”
金穗赶忙做个打住的手势,问道:“你还想不想参加斗花会啊?”
“想,想。当然想。哎呀,穗姑姑,你还没告诉我咋弄到花儿呢!”秦雁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儿。
“附耳过来。”金穗神秘道。
秦雁扭头望了空旷的屋子两圈,依言而行。
金穗抿唇笑了,眼一眯。在秦雁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
秦雁惊喜地瞪大眼,兴奋地跑回去。半路上又折回来,气喘吁吁道:“那穗姑姑,要不要我采几把送你一份参加斗花会?”
金穗摇摇头:“我能出门便是好的,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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