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抬眼看见黄老爹微眯着享受的表情,金穗觉得自己做对了,一时也顾不上热水烫红了她的手。
她没问文家的事儿,而是先说连年余的小厮和翠眉先后来问候,都打发回去了,这才颦眉问道:
爷爷,翠眉姐姐说,正是文伯娘家失火了。是不是?
黄老爹缓过神来,见金穗神色担忧,便慢慢讲了刚才的所见所闻:……瞧着文太太心里自有打算,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样要强的一个人,竟也被逼成这样,房屋烧尽了,那二老爷还说,要让文太太赔偿损失。
黄老爹脸上少有露出怜惜的神情,唏嘘了一番。
金穗也为文家母女心疼,在这个世上,没有男人,一个女人纵然再坚强再有能耐,**支撑门户依然艰难。
然而,金穗又是佩服文太太的。
文家祖代耕田,到了文老太爷这一辈才出了个地主,因朝廷对土地管制严格,私人无论士农工商哪个阶层,能拥有的土地是有限的,因此,想要更上一层楼的文老太爷走上了粮商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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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撞上
文家家族支系庞大,有些无地的人依赖族里接济过活,族长自家也是个种地的,且还未踏进地主的行列,因此,文家贫子多受文太太接济。
也就是说,文太太单凭一人,养活了文家小半的家族。
可就是这样的功名,文太太家里房屋烧了,二老爷父子如此相逼,族中竟无一人敢出来说话,无非是惧怕将来文科举继承文家之后,会打击报复罢了。
金穗问道:爷爷,我记得那条街上大半是文家的族亲,他们烧了屋子,咋没半点怨言?也没人出来说说文科举?
穗娘儿,你记住,人心啊,是个说不清的东西。黄老爹轻轻推开金穗,烫得暖暖的双脚离开水盆,自己擦了脚。
接着道:文家与文太太血缘最亲的人便是文二老爷,她自己已经招过一回赘婿了,文家如何肯让文家小姐再招一回赘婿?
那些文家族亲精着呢,不肯得罪文二老爷,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帮助文太太。反而我们这些外面的人,看得清,又受了文太太的恩惠,肯说两句话。
黄老爹出去泼了水,净手后,对有些发愣的金穗叹道:唉,将来文家还有一场硬官司要打。
金穗临睡前还想着,家族庞大有庞大的好处,譬如双庙村里的秦家人,只素日有个小摩擦,大多时候和和气气的,农忙时互相帮忙。可一旦大家族里出现了巨大的贫富差距,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
文太太家就是太富贵给闹的,她家要是穷得揭不开锅,相信谁也不会打她家的主意,偏血缘像条剪不断的纽带,文二老爷便像牛皮糖似的甩不掉。
因县府失火实在太过骇人,女学生们受到不同惊吓。学堂放了三天假。因此,翌日一早,金穗坐着连年余的马车去拜访看望文华母女。
你咋晓得我和娘亲住在这儿?文华看见金穗十分开心,将金穗请到上座。
金穗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说道:你家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稍微打听下就晓得了。文姐姐,你和文伯娘咋样?昨儿的夜里,睡得可好?
文华脸上一片黯然,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家客栈是我娘的朋友开的,一应俱全。没有的物事,我们自己带的有。人还好,好在大家全须全尾地出来了。没受伤,就是我娘着实受了打击,恐怕要很长一段日子才能好呢!
金穗安慰几句,正说着话,丫鬟来叫文华:
……问姑娘老屋里的床铺是不是要换新的?家具蒙了几层积灰。长时间没人住,受了潮气,是晒一晒依旧使着,还是换套新的?要是换套新的,只怕一时找不到可心意的……
文华认真听着,等丫鬟说完。她微微蹙着眉头道:
那是你们老太爷原先活着时候的老屋子,老爷太太也曾住过一段日子,你们太太念旧。只怕不会让你们随便处置了……嗯,先去城里木匠铺子里定制一整套家具,现有的先买了回来,放在屋子的仓房里,使得上的时候恰顺手了。
丫鬟忙答好。文华又道:这些还罢了,将就两天儿也不是不行。就是那屋子得打扫干净了。小寒姐姐有哮喘,见不得烟尘大,昨儿的在火场已是发作了一回病,你们仔细些。
丫鬟答应着出去传话。
金穗见文华这么忙,不好久待,遂告辞出来,正看到连年余站在一顶轿子前说话。
她想了想,没上前打扰,上了马车后,让小厮赶车回去,却被连年余拦下:
你们咋在这儿?不是送黄姑娘去学堂吗?
金穗只得下车来,笑道:连掌柜,你也在这儿啊?昨儿的事儿闹大了,我们先生给我们放三天假。
连年余点头,然后说道:你刚来县府不了解,城里拐子比乡下可多了,以后出门要仔细点儿,莫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金穗微囧,她早过了被大人吓唬有人贩子的年纪,却认真答应了。
遂问连年余是否需要马车代步,连年余答:我一个大男人,几步路而已,如何走不得?
他话音刚落,方才他立在前面的轿帘子动了动,金穗眼尖,眼角余光扫过去,却见轿中人落落大方地走出来,笑道:
连掌柜啥时候这客气了?竟给个小娘娃儿让马车。金穗啊,既然连掌柜好心,你莫客气才是。
连年余揶揄地望了一眼金穗,金穗意外会是文太太,脸色微红,这才忆起早些时候黄老爹提过连年余和文太太是认识的,连年余还曾让文太太为她提供住处。
文伯娘。金穗赶忙行礼。
文太太扶起她,金穗微抬眼睑,发现文太太果然面色苍白,疲惫之色甚浓,且看刚才的架势,文太太是要出门才对。
照例寒暄几句,文太太请金穗进去坐坐,金穗答:正是忙乱的时候,我就不打扰了。
文太太并未多留,连年余和金穗一起上马车,临走时,连年余对车下的文太太说道:我的提议,还请文太太多做考虑。
文太太闻言,面色越发苍白,她静静看了一眼连年余,答道:连掌柜放心,我一定会考虑。
连年余把金穗送到家门口才返回客栈,金穗打开门,却未听到晋老婆子和晋老头儿的声响,平常他们俩个这时候正晒太阳,两人的互动隔了两条街都能听到,现在安静得有些过分。
金穗叫了几声晋奶奶、晋爷爷,不见人答应,想起今早晋老婆子因昨日打水太过劳累,因此晚起,晋老婆子说不得这时候和晋老头儿去卖菜了。
糟了!金穗心底一沉,忙往菜市场的方向跑去。
一打听,果然晋老婆子听说文家失火,已经哭嚷着跑到文家去了。
金穗叹了口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没故意瞒着晋老婆子,毕竟这是他们文家的事儿。
且晋老婆子是多年的老人了,有她劝慰文太太,想必文太太觉得更中听,也能早些恢复过来。
这么想着,金穗失了去火灾现场找晋老婆子的心,那里有许多文家的下人,肯定不会让晋老婆子夫妻两个有丝毫损伤。
她一路想着文家的事儿,一路往回走,不料稍稍走神之际,突然与人撞个满怀。
金穗站立不稳,退后两步才没摔倒,忙去看迎面撞向自己的人,却是一个青衣小少年,那小少年恼道:你走路不长眼睛?
他刚刚被金穗撞得一个趔趄,这让他大大失了颜面。
金穗暗暗揉了下被撞疼的胳膊,她的脸挂到那人腰上的荷包,偏他荷包上不知绣的什么线,刮地她脸颊生疼,却不好这时候去揉。
再者,金穗一听他口音,便知他不是本地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连忙首先道歉: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说罢,急匆匆地要走。
小少年却抓住她的胳膊,叫道:你撞了人,这就想走了?
那,你想咋样?金穗顿下脚步问道,细细弯弯的柳眉轻轻颦起,若不是她这副身子年纪小,她肯定会喊非礼了。
小少年道:别急。
说完,摸了摸身上的荷包以及袖子,连前襟里的内荷包也摸了几下。
金穗哭笑不得,这人竟把她当做行窃的偷儿了。
尽管猜到小少年的想法,金穗仍不开口戳破,装作不知他的怀疑,上下瞧了几眼小少年的装扮。
这人打扮明显是谁家的小厮,因他腰间挂个腰牌,上面写了个极古的字——好吧,其实是金穗不认得那个字。一般人家的少爷公子也常会在腰间挂个有字的玉佩之类,而这小少年的腰牌却是铜牌,因此,金穗判断他是谁家的小厮。
他面色为古铜色,却与常年在地里做农活的黄老爹的肤色有些区别,不过,他虽打扮得像个小厮,衣裳的料子却是极好,只怕比珠黎县有些富贵人家的少爷穿得还要好。
金穗暗道,不知这人是从哪里来的。越发不敢得罪小少年,暗笑,幸好他搜的是自己的身,而不是她的身,看来这也是个懂礼的,就是太粗鲁了些。
小少年发现自己没丢东西,讪讪地放开金穗,面子上却过不去,依旧横眉怒目,恶狠狠地道:
下回记得看路!地上又没金子,你猛往地上瞧,还能盯出块儿金子不成?
金穗嗯嗯着点头,小少年终于松开她。
她舒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只听有人问:冬儿,你站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金穗莫名觉得这声音里含着一股阴气,她打个抖,本欲回头看看是谁,却直觉不安全,于是,连忙走开了。
大掌柜,一个小女娃走路没长眼睛,撞到我身上,我还以为是小偷儿呢。冬儿挠挠头,忙跑了过去。
行了,你小子我还能不知道!别东张西望的,打听到来福客栈在什么地方了吗?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冬儿忙回应道,这小县府里竟然还有一家济民堂,来福客栈就在济民堂对面。
哼,他们两个倒是成邻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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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8章 腰牌
大掌柜这个词金穗觉得有些耳熟,几乎没怎么思考,她就想到了金玉满堂有个大掌柜,这么一对比刚才隐约听到的几句话,金穗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是那个人,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后怕地拍拍胸口,真如连年余所言,小孩子最好不要与陌生人说话,她与那叫做冬儿的小少年不过才说了两句话,竟然差点招惹上了这样一个人物。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她跺跺脚,转个方向往来福客栈跑去。
如果大掌柜真如她揣测的那般,是个心狠手辣到害人性命的人,恐怕此番到珠黎县是来者不善。
这时候她可不敢独自回家,万一大掌柜记恨席氏救了姚家的孙子,她和黄老爹可得遭池鱼之殃了。
金穗气喘吁吁到了来福客栈,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样,她站在原地寻思了会儿,刚转向济民堂的方向就听见瞿麦问:
金穗,站在门口想什么?怎么不进来坐?
顾大夫回来啦?
金穗吃惊,因为大多数时候瞿麦会和顾曦钧一起去采药,偶尔会被顾曦钧指派照顾他的病人,做的是跑腿的活计。
既然顾曦钧也在,这里基本没有她什么事儿了。
瞿麦回答道:我们爷掐算易经八卦,说是今儿怕是有今夏的头一场暴雨,因此早早地回来了。你爷爷也在里面,正在拣药草。
金穗抬头望了望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然后笑了笑,顾曦钧竟还会掐算,不知他有没有掐算到金玉满堂的大掌柜到了珠黎县。不过,连年余与大掌柜是对头,顾曦钧一个大夫。应该与他无碍。
这样就更好办了。
金穗心事重重地进门,调整了下心情,缓步到了后院,黄老爹正和几个小药童搬草药。
金穗喊道:爷爷!
黄老爹转回头来,笑呵呵地问道:你咋到这儿来了?文太太和文姑娘有没有受惊?
文华母女何止受惊,两个女人家,一个是死了父亲和丈夫的寡妇,一个是尚且为姑娘的少女,整个家被烧了,纵火的人还是自家的亲人。焉有不痛心的?
金穗便记起了文太太家小桥流水的后院,院中那条如唱着欢乐的歌的小河,不知今后还能唱歌否?
不过。现在不是伤怀这个的时候,金穗拉住黄老爹的袖子,瞧了两眼高粱杆扎的席子上的药草,摸清了规律,便和黄老爹一起把晒得半干的草药收进药方。边里里外外地穿梭,边回答黄老爹的话:
爷爷,我想你就过来了,嘿嘿,谁晓得你恰好回来了。
我刚刚看望文伯娘和文姐姐回来,文姐姐正忙着。她在打理家事儿,指使小丫鬟指使得团团转,可威风了。哦。我从客栈出来的时候,看到文伯娘和连掌柜说话,连掌柜说啥让文伯娘考虑之类的。
说到这里,金穗顿了顿,利落地将同一类的草药装在一个半人高的竹篓里。因她个字小,要踮着脚才够得着。不一会儿,便累得趴在高粱杆席子上喘气。
黄老爹笑了笑,放好竹篓,从屋子里出来时,搬了把凳子出来:
金穗,你坐会儿吧,莫趴在药草上,药草味道冲。
金穗依言爬到高高的靠背扶手椅上,黄老爹又笑道:你咋偷听连掌柜和你文伯娘说话呢?连掌柜要不高兴的。
我可没有偷听啊,爷爷。是连掌柜和我坐在一辆马车上,他就坐在我边儿上,我听不到也难。不过,也不晓得他说让文伯娘考虑啥事儿。
哦?是连掌柜送你来这儿的?黄老爹松口气。
金穗扭着身子,眼神一路跟着黄老爹,脑袋也跟着一百八十度旋转,闻言,不慌不忙地回答:
也不是,是我回到家里,不见晋奶奶和晋爷爷两个,想着左右无事儿,他们肯定是在菜市场里,就去了菜市场,咱们住在他们家,白吃白住的,我能帮忙数个铜板也算是尽了一份心。
菜市场的老板却说,晋奶奶听说昨儿的是文家失火,回去文家了,我想跟她说,文姐姐和她娘亲住到了客栈里,又追不上她,只得先来这儿,问问连掌柜肯不肯把马车借给我。
金穗有些失望,或者是心里本能地排斥,其实并不希望今日碰到的人是金玉满堂的大掌柜,因而总也不愿胡乱猜想那人的身份,那些具有导向性的话很难出口。可不说的话,万一是真的,倒霉的不是连掌柜以及自家吗?
过惯了安定的日子,金穗极不愿打破目前的宁静。
黄老爹停下手中的事儿,回头责怪:以后可不能这样淘气了,你才多大点儿,不晓得人心险恶。这回就算了,下回千万不能自己一个人往外跑了。
金穗忙不迭地点头:我记住了,爷爷,以后再不敢了。
顿了顿,见黄老爹神色并未多少紧张,又接着忙事儿,金穗才接着缓缓地说道:
爷爷说得对,外面的拐子可多。我今儿的想早些找到晋奶奶,免得她着急,谁晓得跑得急了些,撞到一个小哥哥,小哥哥就抓住我胳膊不让我走,还自己把自己身上搜了一遍,最后才放我走。
他不说,我也晓得,是把我当做小偷儿了。我可听我娘亲说过,路上有很多这样的小……
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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