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健听到了“在时间中旅行”,更是神情怪异莫名。
白素想了一想,仍然摇头:“也不能说他有在时间中旅行的本领!”
白素竟然又一次否定了我的问题,那确然令我意外,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良辰美景也嚷了起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鲁健忽然也叫了起来:“我知道了!”
他的呼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白素的眼神之中,更充满了鼓励之意,请他说出来。
可是他一开口,却令人大失所望,引起了一片嘘声。
他竟然道:“各位,这是‘三条毛虫的故事’ ”
看他的神情,像是接下来还想问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三条毛虫的故事”,但未等他开口,嘘声已然四起。
良辰美景更是大声道:“这是老掉牙的故事了,卫大哥的故事里,就提到过好多次。”
黄堂却道:“他的意思是,这位巨人先生在胡说八道,我倒也有此感。”
白素道:“他是不是胡说八道,我也不能肯定,我早已声明过,他说的一些事,不可理喻之至。”
究竟如何“不可理喻”,白素始终没有说出来,我们自然不知道。
良辰美景道:“不猜了,白姐你说。”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再肯定一下。”
她说著,面对著那巨人,又“交谈”起来。
两人的动作都怪异之至,有的动作,四肢身体的摆动幅度相当大,以致黄堂、鲁健、良辰美景和我,要不断搬开桌子椅子文具柜甚么的,以给他们可以有发挥的余地。
在这过程之中,我们甚么也看不懂,只看到白素的神情,充满了疑惑。那巨人则有好几次咬牙切齿,表示他说的是实话。
由此可知,那巨人所说的话,一定古怪之至,那更令人焦急。
好不容易,白素和那巨人的“交谈”告一段落,白素最后向那巨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那巨人在坐下之前,走到放蒸馏水的架子之前,一伸手,抓起那一大瓶蒸馏水来,举瓶便喝,只听得“咕嘟咕嘟”一阵响,一大瓶水已去了一半。
白素双手按在一张桌子上,开始叙述那巨人的话,她在转述之前,声明:“这巨人两次的说法一样,我也找不出甚么破绽来,可是信与不信,只好全凭己意了!”
她说著,略一停顿,才转入正题,可是第一句话,就听得人莫名其妙。
她道:“他在十岁那年,有一个奇遇,从此,他的生命就与众不同,变成了双程生命。”
不但我不明,看来大家都不明,因为各人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白素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我的发问,继续道:“人的生命,是单程生命,自出生到死亡,就那么一程,走完了,也就完了。就算再生,也是另一次单程,而不是双程。”
我仍然不明白甚么是“双程生命” 那不是由于我的想像力不够丰富,而是这个词、这种说法,我生平第一次听到,自然难于理解。
白素又道:“双程生命,就是有回程的生命!”
我忽然感到极度滑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有回程,那是甚么意思,像是买了来回票一样,到了目的地之后,还能回来?”
白素竟然回答:“可以说是如此!”
我扬起手来:“生命的单程,是出生 死亡。回程是甚么?是死亡 出生?”
若说有双程生命,自然就是这样子。
这也是我哄笑的原因,试想,一个人若是有回程的生命,也就是说,他会愈活愈年轻,最后,回到他母亲的子宫中去,成为一颗受精卵子。这不是黑色的滑稽么?
白素却一点也不感到好笑,她神情严肃:“最后会怎样,还不知道。如今,他的回程生命,最特别的一点是,时间的转移,与我们完全不同。”
白素的话,愈来愈玄妙了,不过我可以明白。鲁健问:“甚么叫‘时间的转移’?”
我哼了一声:“就是过了一天又一天。”
鲁健又问:“他怎么不同?”
白素道:“他也是过了一天又一天,可是和我们正好相反。”
我陡然明白白素想说甚么了,但却一时之间,由于过度的惊讶,竟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白素也知道我想到了甚么,她只向我点了点头,才道:“我们,过了今天是明天,过了明天是后天。他在走回程,所以和我们不同 ”
白素说到这里,我已叫了起来:“天!他过了今天是昨天,过了昨天是前天!”
白素点了点头,良辰美景听了,跳起老高,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觔斗,落在一张桌子上。黄堂瞪大了眼睛,鲁健身子像陀螺一样,团团乱转,而且,不断用力拍打著头顶,显得有点不正常 事实上,那是正常的,任何人听了我刚才所说的话,都应该有些不正常的反应,那才正常。因为我的话,太不正常了!
黄堂先叫了起来:“卫斯理,你在说甚么啊?甚么过了今天是昨天,过了昨天是后天?”
我自己也在不由自主喘著气:“那就是说,他过的日子,是倒过回去的……不对,也不是倒过,是走回头的,就像你从甲地到乙地,再走回头,由乙地回到甲地一样,回头路 ”
黄堂不等我说完,就大叫一声:“更不明白,你愈说我愈糊涂了。”
我苦笑:“事实上,确然,我也糊涂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苦笑:“我也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而且,我的思绪也很紊乱。还不能了解整个情形是怎样,不过,他说到一点,倒是有助于了解他的生命历程,与我们的不同之处。”
这时,各人都已大致定下神来,等白素作进一步的说明。
白素道:“他告诉我,能遇见我们,实在太高兴了。他想不到能有这样的巧台,遇到了一个可以倾诉他的遭遇的人,这机会太难得了。”
我扬眉:“确然,在这世上,要找懂得四巧堂手语的人,太少太难了。”
白素知道我因为弄不明白她如何会懂四巧堂手语,所以心中疑惑。她仍不解释,只是一笑:“不是指这一点,而是说,他和我们相遇的机缘,太难得了。”
我摊了摊手:“人与人之间相遇,尤其是偶遇,本来就是难得的事,算起或然率来,几乎等于零。”
白素摇头:“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他和我们相遇,就只限于今天,这十二个时辰 ”
我不满:“请说二十四个小时。”
白素改口:“就只有这二十四个小时,我们正好相遇,过后,就永远没有机会见面了。”
良辰美景早已自桌上跳了下来,停在白素的身边,她们问:“为甚么,他要死了?”
白素道:“不是,过了今天,我们去到明天,他走向昨天,就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
白素这句话一出口,各人又静了片刻,我要求:“能不能说具体一些?”
白素点头:“好,今天是乙亥年 ”
我忙道:“请用公元纪年!”
白素叹了一声:“因为事情很怪,我用了他的说法,听起来反倒顺耳一些。”
我只好说:“那就随便吧!”
白素道:“今天,是乙亥年七月初四。过了今天,我们进入明天,是乙亥年七月初五。而他,则走回到七月初三。”
白素说得再具体也没有了,可是听了她的话,各人仍是面面相觑。
白素又道:“我们向一个方向走,他向相反的方向走。今天,七月初四,恰好是一个交会点,就像两条直线,只可能有一个交点一样,过了今天,我们和他愈离愈远,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
白素这一次,说得更明白了。
但是办公室中也更静了,只有那巨人的大口呼吸声。我们都向他望去,他也望著我们。
良辰美景先开口:“可是……过了今天,他到了昨天,总还能遇到别人的!”
白素道:“那当然,不过,那是另一批人,除非,他也遇到一个也在走回程生命的人,那才能有机会天天在一起。”
我忽然问:“他遇到过没有?”
白素道:“我也问过,他说没有。”
五、时空紊乱
我望向那巨人 那有“双程生命之路”的人,一时之间,脑中乱成一片,别说不知道说甚么才好,连想,都不知道该想甚么才好!
过了一会,我才问:“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在他身上的?”
白素摇头:“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我再追问:“这种事,在他身上发生多久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他说,他活了七十二岁,而今天,是他四十七岁的生日。”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一面挥著手,一面道:“他……已走了二十五年的回程路。”
白素道:“是的,如果这种情形继续下去,他还要再走四十七年,才能走完生命的历程!”
我吞了一口口水,想到的是:一个人,如果有了双程生命,是幸事,还是不幸呢?
人都恋生怕死,双程生命,可以说是活两次,打破了人只能活一次的规律。可是,其中的一程,却是回程。回程的生命,过了今天是昨天,身处其间,是一种甚么样的情景,真是难以想像。
良辰美景定著眼盯著那巨人,声音也变得有点异样:“白姐,你说他已走了二十五年的……回程路,那就是说,往后去二十五年的事,他都经历过了?”
白素道:“是,这正是他今天大闹机场,要机场停止运作的原因。”
白素忽然这样说,当真是奇峰突出之至,鲁健大声道:“这有何关联?”
白素道:“今天,是他四十七岁的生日,每一个人对自己生日那天,周遭发生过甚么事,总记得很清楚。而且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发生过两次,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大家(至少我是)都很乱,所以对白素的话,要花一番精神去消化,一时之间,无人出声。
白素也看出了我们的情形,她道:“情形极怪,要花一点心思才能理解。我尽量把事情简单化。”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今大是七月初四,请用心听著,明天是七月初五。我们的明天,是他的昨天 这一点,先要弄明白,别理会是不是有可能,或是否太荒诞,先确定了这一点再说。”
我们都点头,鲁健像小学生听了老师的讲解之后一样,重复了一遍:“是,先确定一点,我们的明天,就是他的昨天,他已经经过了我们的明天。”
白素道:“而且是两次。”
我有点混淆:“两次?”
白素道:“是,两次。一次是他生命中的第一程,他在七月初四过了四十七岁生日之后,第二天就是七月初五,这一程的生命,和我们一样。第二次是在生命的回程上,经过了七月初六,到七月初五,再到今天,他的生日。”
这样的解说,够明白了,大家都点了点头。
我也知道事情的要点所在了:“他知道,在七月初五会有事发生,会有一架飞机失事!”
白素吁了一口气,因为她总算把一件几乎不可能用人类语言说得明白的事,大体上说明白了。
她道:“在他的双程生命之中,两次经历了七月初五。两次,他都知道在这一天会有一架飞机失事,机上数百人,无一生还,所以,他才有今天的行动。”
白素虽然把事情大体说明白了,可是我的脑中,却更加混乱了,我道:“他的目的,是想不要有飞机起飞,那也就可以不发生飞机失事了?”
白素道:“正是如此。”
不单是我,所有人都叫了起来:“不对……不对,这不对头!”
白素道:“是,这一部分,是有点混乱。”
我大声回应:“岂止‘有点混乱’而已,简直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无法接受!”
白素道:“在提出问题之前,我想先强调一点,事情本来就不可理喻 我已一再声明过,所以,请不要以常理去理解。只要接受这个事实,那也不至于太不能接受。因为事情本身,完全超出了我们自小所受的逻辑训练,是会感到混乱的。”
我苦笑:“好,提倡‘理解的要接受,不理解的也要接受’者,可以大叹吾道不孤了。”
白素一摊手:“没办法,如果坚持要用常理去理解,根本无法进行。”
我道:“虽然如此,可是有一些事,还是非弄清楚不可的。”
白素道:“请说。”
我道:“七月初五,明天会有一架飞机失事?”
白素道:“是,他知道。”
我不厌其烦,重复道:“乙亥年七月初五,这个日子,他已经过了两次?”
白素点头:“是,而且是同一个乙亥年。”
我吸了一口气:“那是说,飞机失事,一共发生了两次?”
在我问出这个问题时,大家都跟著点头,显然这也正是他们想问的。
白素道:“这一点,很具体地说明了事情不能以常理去理解,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弄清楚了,可以避免在其他问题上引起混乱。”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虽然他经历了知道飞机失事两次,可是实际上,飞机失事只有一次,那一个乙亥年的七月初五,他去的时候遇过,回来的时候也经过。别忘了他的生命是双程的!”
一时之间,良辰美景、黄堂、鲁健,纷纷发言,乱成一团。我大喝一声:“别乱,由我来统一发问!”
各人静了下来,我还没有出声,白素又道:“大家冷静一点,现在虽然许多问题纠缠在一起,显得乱麻一般,但只要细心清理,还是可以理出一个头绪来的。”
这时,白素要做的事,可真不少,她不但要和我们对答,而且还要和那巨人交谈。和那巨人的“交谈”,相当辛苦,很多时候需要有大动作。
我道:“好,慢慢来,先从双程生命说起。现在,他的生命是在回程途中?”
白素道:“是。”
我问道:“他的第一程生命,曾活到七十二岁。那也就是说,他到过二十五年之后?”
白素点头,表示肯定。
鲁健叫了一声:“天!他到过未来!”
白素的神情,略有疑惑:“这一点,应该没有疑问。可是,由于人类对于‘时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未能有真正的了解,所以对过去、未来等等,都存在著难以理解的问题。”
鲁健道:“时间就是时间,有甚么不了解的?”
我“哼”了一声,白素耐心解说:“如果问:时间是甚么?相信没有人回答得出,只好如阁下刚才所说:时间就是时间。但这样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时间抽象之极,根本没有具体的事物可以拿得出来。”
良辰美景道:“一次日出日落,就是一天的时间,这应该是具体的。”
白素道:“不是,日出日落这种现象,持续了许多亿年;而时间的观念,却是在人类发展之后才产生的。而且,每一次日出日落都相同,可是为甚么要分别成为今天明天后天?又为甚么随著时间的过去,人的生命会步向结束?时间本来是根本不存在的,只不过有了人,才产生了时间这样的一个观念,而这个观念,却又决定了人的生死。人类岂不是自己建立了一个观念,规范了自己的生命?”
白素一口气说下来,我听到一半,已忍不住轻拍自己的脑袋,因为这一番话,引起思绪上的混乱更甚。
我趁白素的话告一段落,忙道:“先别讨论这些,更乱了。就照你刚才所说,我们不用常理去理解就是。”
白素叹了一声:“也只能这样。”
我又重复道:“他到过未来?”
白素再次肯定:“应该是如此,不然,他如何回来?”
我试探著:“可以假设成为,时间是每个人独有的,也就是说,每个人有他自己的时间。”
白素又叹了一声:“其实,不必假设甚么,先接受事实,再作探讨。事实是,这巨人经历过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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