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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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火车-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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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从邮局出来,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吃饭。我突然想起了在这个城市西南角的一家卖牛肉面的路边摊。于是我开始散步过去。烈日继续烤着这个城市,而我在蒸腾着热气的地面上走得似乎有点悲壮。

  当我开始吃那碗面的时候,我发现我旁边的一个女生边吃边哭,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我看着她的左手抓着一张成绩单,因为太用力,都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

  我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好压抑。

  回家的路上已经灯火通明了,各色的霓虹在我的眼睛里弥散开来像是倾倒在水中的颜料,一层一层斑斓而混乱。路上有些孩子开始庆祝他们的高考成功,他们穿上了平时不敢穿的衣服,染了头发,青春的张扬弥漫了整个大街。没有人责备他们的张狂,所有的路人司机对他们微笑,时光那么幸福,可是又那么残忍,难道没有人看到路边还有孩子一边微笑一边流下眼泪吗?

  我抬起头想忍住泪水,发现天空黑得史无前例,没月华没星光。像是某种绝望,无边无际地繁衍生息,最后笼罩一切。 




  2000年12月

岚晓:如果等待可以换来奇迹,那么我愿意一直等下去,无论是一年,抑或是一生。

  浙江的冬天很少下雪,而在我居住的城市,几乎没有雪。所以这个圣诞节对我来说

  缺少了必要的气氛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拉着齐铭逃掉了班上几个干部精心策划的所谓的经典舞会。

  大街上人很多,到处是穿着情侣装的年轻男孩子和女孩子。2001年的冬天,我已经高二了,而我也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齐铭的女朋友。

  我记得那天早上风很大,齐铭骑在自行车上在我家楼下等我。我出现的时候齐铭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他低着头不看我,脸红得好好笑。

  然后一直三分钟我都没有说话。我看见了齐铭的表情从脸红到惊讶到着急到惶恐,像是在看电影表演系的学生面试。我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我吓傻了,可是我的表情却错误地传达给齐铭“我要哭了”的错觉。

  他很紧张地说,你别哭啊,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别吓我。

  然后我开始大笑,笑得几乎将双手变前足。齐铭一脸懊恼的样子说:你在那鬼笑什么啊,我是认真的!

  然后我突然不笑了,直起身说;齐铭,我也喜欢你。

  从那之后我经常翻看我这一天的日记,我看见自己在淡蓝色的纸页上写着: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齐铭如同阳光般清澈的笑容,眼睛眯起来,牙齿好白,笑容如同冬天里最和煦的风。我坐在齐铭自行车的后坐上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快乐,他开心的口哨声弥漫在冬天的雾气中,**在他宽阔的背上穿越这个城市,可是一点都不寒冷。我脖子上围着齐铭的围巾,闻到了他的味道。我问他,你是不是有用香水啊?他说,我才没那么娘娘腔呢!过了一下,他回过头来认真地问我,沐浴露算不算啊?然后我笑得几乎车毁人亡。”

  齐铭给我的感觉总是像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总是无限度地迁就我。

  有段时间我赶一份英文稿子,每天写到凌晨两点。然后我打电话给齐铭,对他说我写完了,他总是用无可奈何的声音对我说:小姐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写完了啊?现在凌晨两点啊,你要不要我活啊?可是我总是不讲理地挂掉电话,然后抱着枕头开心地睡。

  当我完成稿子的那天,我很早就睡了,结果半夜我被电话吵醒,我听到齐铭的声音,他很可怜的样子说,岚晓,你怎么还不打啊,我好想睡。我看看表,已经四点了,于是我很开心地笑了,然后沉沉地睡去。梦中有齐铭孩子气的面孔,拿着吉他,笑着,又年轻又好看。

  学校后面有荒废的操场,长满了野草,风吹过的时候有泥土和青草的香味。草地边缘是面白色的残缺的墙,年久失修,剥落的白色涂料下面可以看见水泥沧桑的裂痕。这面墙是我和齐铭的记事本,我们约好把自己觉得值得记下来的事情都写在上面。齐铭写左边,我写右边。每次我拿着2B的铅笔在右边写的时候我都好想去看齐铭写的是什么,但他总是笑咪咪地不要我看,他说我在写你坏话怎么可以让你看到。

  其实仔细想一下我写的也全部都是齐铭欠我的,比如我写的“1999年8月齐铭借我手机打长途没付我电话费”,“1999年8月吃饭让我一个陌生人付帐而且还不感激”,“2000年1月放学踢球忘记时间让我在校园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日子就这样在我的2B铅笔下面慢慢地流淌过去,两年后,我总是想那个时候的天气,时间,场景,人物,心情。想着想着就泪如雨下。我突然明白一切不可能再回去了,时光倒转只是美丽的神话,骗骗小孩子的。

  可是,如果可以,请再编个故事骗骗我,好吗?   2002年8月

齐铭 青春是个谜,如同我的理想一样,理想迷失了,我不知道它在什么鬼地方没完没了地游荡到天光,固执地不肯回来。



  几天之后我从提款机里提出很厚的一叠钱。当机器哗哗地喷出粉红色钞票的时候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我想我妈妈发现卡中少掉一笔钱后应该是在微笑吧,因为她骄傲的儿子还是不能摆脱她给予他的金钱。也许就像我妈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钱不能办到的事情。

  我用那些钱买可乐,买酒,买烟给C他们,将那些钱挥霍在午夜躁动的酒吧中,挥霍在各种摇滚CD上,挥霍在一条看不见开始也看不见结束的路上。那条路似乎是我们的青春,又似乎不是,因为太黑暗,看不清楚。

  在一家叫“地震”的迪厅中,有个女孩子打歌打得很好听,每次听到她打碟我就会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爆炸,不断往更高的地方升腾,最终如烟雾散去没有痕迹。有一次我去问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她抬起头目光很模糊地望着我说,我叫雅典娜,我看见漂亮的男孩子就想要和他接吻。说完她将头靠过来,开始吻我。当她的舌头接触到我的牙齿的时候我突然推开了她,她望着我笑,一边笑一边说,怎么,你是有女朋友还是没有接过吻的小处男啊?

  我踉跄地冲进洗手间开始呕吐,酒喝多了,我的胃一直灼热地疼。我吐了一次又一次,一边吐一边哭,因为我想岚晓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睡,有没有在等我的电话。

  用冷水洗脸,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自来水顺着我的脸流下去,我越哭越难过。我从破旧的挎包中找出2B的铅笔和纸,我要给岚晓写信。当铅笔在白色的之上划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学校的那面白色的墙,我想现在它一定很寂寞,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去看它了。

  “岚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天都在唱卡拉OK,他们说我唱歌很好听。我开始发现我喜欢唱一些老歌,很老很老的歌。每次唱的时候我都好喜欢回忆。也许年轻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忆的,喜欢回忆的人都已经老了,老得必须靠回忆来缅怀一些东西,来祭奠一些东西,埋葬一些东西。

  “C他们唱歌好难听,可是有好几次听他们唱歌我都哭了。眼泪掉进酒杯里我都没有告诉他们。我不知道看着昏黄的灯,模糊的画面,听着笨拙的歌声,我怎么就突然被打动了,难过突然从喉咙深处那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涌上来,堵得我好难过。

  “有时候我们会去看电影,这几天我看了三次《TRAINSPOTTING》,猜火车,我觉得自己有时候好象里面的那些孩子,很无助也很仓皇。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但记住了他们的面容,他们没有年轻便迅速地老去了,他们站在年轻和衰老的河界上张望,长时间驻足,感伤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回肠荡气过。

  “这几天你还过得好吗?很挂念,希望你快乐。你拿到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吗?我听他们说北大的通知书很漂亮的。”

  写完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哭出了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自己长大了之后的哭声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这么沙哑难听。洗手间外面一直有人在催促我开门,我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地骂:滚开!
  2002年1月

岚晓 当日子成为旧照片当旧照片成为回忆,我们成了背对背行走的路人,沿着不同的方向,固执地一步一步远离,没有雅典,没有罗马,再也没有回去的路。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爱情故事都会有一个临界点,某一时刻,某一天,那些曾经被小心存起来的金币,全部消失不见,存钱的小孩子突然伤心地哭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上学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图书馆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看树叶慢慢掉落的日子开始了,一个人骑单车的日子开始了,在午夜孤独地做试卷的日子开始了,我听见自己的生命同寂寞相咬合的声音,看得见齿轮转动,卡嚓卡嚓掉屑。我可以看见齐铭站在我背后的树下望着我,曾经整天用自行车载我的人现在却连走近我都不敢了。

  有时候当我抬头看天,我都在想,这是不是个笑话?

  在这个冬天来临的时候齐铭家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所谓的重大变故其实就是父母离异,这在现在的中国好象是下雨一样正常。可是对于齐铭来说也许像地震一样。那些曾经建造在他理想中的大厦和桥梁在突然间就崩塌掉了,尘埃四处,满目创痍。

  然后他像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开始放纵自己的青春,挥霍自己的生命。

  他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头发长长的,表情冷漠孤傲,当初那个曾经明亮的笑容在我脑海里面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淡,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像《半支烟》里的曾志伟一样,虽然努力地想要记住那个笑容,每天努力一直努力,可是终于有一天还是忘记了。

  我开始看到齐铭踢足球时对队友愤怒的表情,偶尔会一脚用力地把球踢出场地。

  我开始看到齐铭同学校的一些小混混们在一起,对着路过的漂亮女生吹口哨。有一次我从他们旁边悄悄走过去,那些人对我吹口哨,我难过地看到齐铭在他们中间,低着头不说话。

  我开始在课堂上看到齐铭趴在桌子上肆无忌惮地睡觉,看到老师失望地摇摇头继续讲课。而我总是低着头认真地写我的笔记,满满地好几页。

  我开始在班级的前十名甚至前二十名里找不到齐铭的名字。

  我开始在白色的墙壁上写很多的话,各种各样的话,我希望他可以看到。可是右边的墙壁却很久都没有人去写了。好象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可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站到最后,站到时光倒转,光阴从羊齿中重新如溪水般流过,齐铭对我微笑,如当年那个夏天。

  我开始学习骑单车,因为没有人再送我回家。

  我开始把齐铭原来放在我这里的他画的素描贴在墙上,一张一张看。我知道再怎么看也不能多看出一张来,可是为什么我一直看看到熟悉看到厌倦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哭?

  我开始躲在远处看齐铭,看他在学校小卖部掏出钱包买可乐,看见他提着书包走过图书楼后面那条林荫道,看见他抬起头看阳光的碎片,看见他坐在操场看台上仰望天空,看见他因为没交作业单独留在教室里补作业,看见他站在香樟下面叶子一片一片掉,看见他一天比一天寂寞起来,看得心如刀割。

  可是每个人都没发现我的不快乐,我每天笑啊笑,笑得比谁都多,回到家难过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一直流眼泪。看到齐铭送我的金鱼死了要哭,看到齐铭喜欢的广告要哭,看到一瓶洗发水都要难过。

  我就这样一个人过完了我的冬天,有时候在午夜像机器一样做掉一大堆试卷的时候,突然看到那个沉默的电话,竟然没有勇气提起来。可是我知道,无论我打不打,这部电话机都不会再在午夜凌晨响起来了。我喝口水,然后呛得眼泪流了一桌子。

  王菲唱,每一天都有梦在现实中死掉。谁相信我和齐铭竟然成了那种见面只说声好然后就擦肩而过的人?谁相信?

  月考,期中考,一模,二模。我在在前两百名中再也找不到齐铭的名字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替他学,无论熬多晚,无论喝多少咖啡,无论我的眼睛是不是好看。每次成绩放榜的时候,齐铭总是远远地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抱着胳膊,靠着墙,望着冬天灰色的天空,那种灰蒙蒙的色调如同齐铭素描的阴影。

  我记得以前我总是问齐铭,喂,你觉得天上有神灵吗?

  他说有。

  我说,那为什么许了愿,他们都没有回应?

  他说,不是天使每次从天空走过的时候都有声音。

  齐铭,那么现在你呢,在望你的神灵吗?

  我在一场重感冒中过完了这个冬天,立春那天我的感冒突然好了。在我躺在家的日子里,很多同学都来看我,而我最想见的齐铭,却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而无论怎样,阳光还是一天一天好起来了。我站在阳台上浇花的时候抬头看天,那些灰色的云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可是我不知道这个苍蓝色的天空下面,是不是就没有忧伤。

  我站在立春的风里,站在阳台上,想齐铭。   2002年8月

齐铭 据说trainspotting是苏格兰的一种古老的游戏。无聊的老人和孩子,站在灰铁站牌下猜下一趟车到来的时间和车次,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和生命。我猜到了结局,却遗忘了那个开始,那个一去不复回来的夏日。



  我记得在我初中的时候我老在笔记本上写席慕容的那首《青春》,写“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一去不复回来的夏日”,写“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浅,逐渐隐没日暮后的群岚”。

  从父母分开之后我就常常一个人在家,翻那些被我遗忘了很久的书,偶尔会看到自己幼稚的字体突兀地出现。或者在下雨的夜里突然起来听歌剧,裹着被子听意大利的女高音细若游丝快要断掉的声音冲出房间消失在外面的雨声里。一个人突然拥有了从来没有想象过的自由,可是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像丢了自己的魂魄。

  我开始喜欢上了楼下的那个路边摊,我总是在那儿吃晚饭。因为我是常客所以老板娘对我很好。我突然很可悲地发现自己每天只有在这儿才可以找到家的感觉,有油烟有饭菜,有人的欢笑和争吵。

  我没有再找岚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模糊地感觉到我们的前面必然会有一个分岔口,我们必然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我还是旷课,但没有再和岚晓一起,每天我都看到她充实地活着,笔记写满好几页。对每个人笑,快乐地让我感到自己的可耻。

  我常常去学校后面的操场,站在齐膝的荒草中仰望天空,躺在白色墙壁的脚下,看岚晓留给我的话。

  “你很多天早上都没来找我了,害我常迟到,每天下楼看不到你骑在自行车上抱怨我动作慢的样子,觉得很不习惯。”

  “你怎么不来找我吃午饭呢?以前你总是押我去吃饭的,现在我碗里总是剩下好多的肥肉,以前都是夹给你吃的。”

  “你有带我送给你的手链吗?我不敢看你的手,怕你早就丢了。”

  “我可以晚上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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