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更多的兵马,还是广袤的土地,亦或者说。。。。。。是其他什么更为难以接受的惨重后果。”
位高权重者,身上最应该具有的一点,就是审时度势,浑邪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很清晰的看清了眼下的局面,他知道,即便自己这一仗胜了,可下一次,当汉军大批来袭时,只可能是兵败,因为这天下大势已经不站在他这一方,甚至不站在整个匈奴的一方。
冥冥之中的气运,早已在此战,不对,是在更早之前便转移到了大汉那边。
浑邪王几乎能预料得到,之后不久,他们匈奴定是要被汉军狠狠的教训一顿,也必将会失去很多难以接受的东西。
只不过到底会失去什么,浑邪王也是没有能猜得出,在他的潜意识里匈奴就算是败,顶多了也就是损伤不少的兵马或者土地而已,其他的,也没什么可以损失了吧。
有啊,当然有,只不过你们这一次失去的东西,更难以让你接受罢了。
。。。。。。。。。
一个小时前,汉军就已经剩下了最后的几十人还在山峰上苦苦支撑着,当时,浑邪王就又从自己的麾下大军中调走了三千人,赶往战场去助战。
而现在,当这座山峰只剩下最后一名汉军后,浑邪王便将手中最后的一千兵马派到了战场,不久前休屠王带走了两千兵马,再加上浑邪王刚刚又派去的四千大军,眼下,浑邪王的手中只有最后的这几十名亲兵。
但足够了,因为山上只有最后一个活着,或者说是不愿死去的汉军了。
浑邪王带着身旁的亲兵缓步行走于布满两军将士尸骸的山坡上,而那山顶上却又是传来了几声惨叫。
浑邪王眉头一皱,大手一扬,身后的所有亲兵都涌上了山头,他自己则是留在了最后方。
浑邪王慢慢的走着,大概在十分钟后,他终于走上了山峰。
放眼望去整座山峰都被刚刚的大火烧成了一片黑色,山峰上同样布满了匈奴人和汉军的尸体,两方的尸体层层叠叠,浑邪王看到了很多临死前还扭打在了一起汉军和匈奴士卒。
瞧着这惨烈的景象,浑邪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声呼唤在他的耳畔响起,“父王。”
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在两名匈奴步卒的搀扶下,泪眼汪汪的向着自己走来。
浑邪王的大王子,并没有死,他成功的活了下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这个好父亲不顾一切的率人猛攻,导致仗打到了最后,汉军几乎都忘了这位人质,这也是他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的最重要原因。
将自己儿子搂在了怀中好生安抚了几句,浑邪王让两名士卒送大王子下山,好生修养。
当浑邪王的大王子哭哭啼啼,好像个女人一样的走了后,浑邪王的视线投向了山峰最中央,被三十几名匈奴步卒团团包围的圆圈看去。
圆圈的最中央,便是最后一名还活着的汉军将士,不对,是将领。
浑邪王带着人向匈奴步卒所组成的圆圈走出,很快,他走进了圈内,看到了那个一直在等待着他,而不愿死去的男人。
。。。。。。
甲胄破烂,身后的大红战袍更是变成了一团染血的烂布,一杆长枪伫立在大地上,浑身鲜血,发丝凌乱的李田用那杆长枪支撑住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挺立在这天地之间。
手中的长剑不断颤抖着,李田眸光虚弱的盯着眼前将他围成了一团的匈奴步卒,在他的脚边就有着四具刚刚死去的匈奴尸体。
从镏图千骑长第二次发起进攻时,李田的记忆就变得混乱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带着几百人又守住了这座山峰三个小时,他只记得,每一次匈奴人向第二道壕沟发起进攻时,他就带人在壕沟内和匈奴人血战,杀,一直杀,不停的杀。
在过去的三个小时里,李田看什么东西都是红的,特别红,那颜色就好像浓稠的鲜血一般,黑夜的天空,在当时他的眼中都散发着红色的光芒。
李田带着人守着,带着人和冲上来的匈奴步卒杀着,羽箭射光了,将士们就冲下山峰和匈奴人肉搏,将士们死光了,留在山峰上休息的伤兵就冲下去和匈奴人肉搏,受伤最重,已经彻底无法动弹的人,刚刚都。。。。。。。自己解决了。
李田很幸运,在匈奴人最后一波攻击发起时,混战中,他不小心被一名匈奴人打晕在了地上,当时的他,身上,腿上,脸上,胸口,都布满了匈奴人弯刀留下的伤痕和射入体内的羽箭,而也正是被人打晕,李田才侥幸的活了下来。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大批的匈奴人已经退走了,浑邪王正带着人向山峰赶来。
李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斩杀了最先爬上山峰的四名匈奴骑兵,随后,他将一把长枪狠狠的插在了大地上,后背靠住了抢把,以此支撑柱了他那不停颤抖,随时都会倒下的身体。
他知道,那个人就快来了,就快。。。。。。。到了。
很快,几十名匈奴步卒冲上了山峰,将他团团包围,过了没多长时间,那个人来了,他日日夜夜都恨不得亲手杀死的人,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鲜血顺着李田的额头缓缓流下,那满是血污已经快辨认不出原本模样的脸庞,可在李田看到浑邪王的第一时间。。。。。。。他竟然笑了,很是解脱的笑了。
盯着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浑邪王,濒死垂危的李田,轻轻的说了一句,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话。
“那个圈。。。。。。我就要走完了。”
“现在,只剩我自己了。”
第六十二章浑邪,你输了
头盔丢失,李田的发丝凌乱的遍布在他的额头边,浓稠的鲜血将他的发丝和额头紧紧的粘在了一起。
“滴滴滴。”
一声接着一声血珠落地声响起。
身上被匈奴弯刀砍出的,和羽箭射中的伤口,鲜血正顺着其内一点点的流出,沿着甲胄衣角,滴落在了李田脚边的大地上,逐渐汇成了一团小小的血泊。
每流出一丝鲜血,李田的脸色便苍白一分,这每一滴血,几乎都是他的一丝生机,从大战至今,虽然才过去了七个小时,但在这七个小时里,将军的血已经快要流干了,事实上,已经干了。
一分钟前,李田身上的伤口便不再又流出任何一滴鲜血,只有额头的鲜血还一直在滴落。
听到眼前传来的这沉重的脚步声,李田轻轻动了一下,双脚慢慢腾挪,弯曲的枪杆在左手的帮助下渐渐扶正,身躯一点点的挺直,在这个过程中,李田的脸上不时闪过痛苦的神色,双眉也在不经意间皱成了一团。
额头的鲜血顺着眼角,淌过了鼻梁,滴下了嘴唇。
他至少也和那个人对视,而不是仰视。
很快,在枪杆的帮助下,李田成功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口中不由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但双目却越发的虚幻,口中的喘气声,也是越来越微弱。
宁站死,不跪生。
浑邪王到来,四周的士卒急忙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一条直通那员不肯倒下汉将的道路。
浑邪王龙行虎步,面色平淡,穿过了匈奴步卒,走到了那用枪杆支撑着自己不能倒下的汉将面前。
当注视到这员汉将脚边的匈奴尸体,和他手中那不断颤抖的长剑时,浑邪王不由顿住脚步,停在了原地。
平视面前的李田,浑邪王又看向了四周。
看了看那一面面已经被大火烧掉的汉字战旗,又看了看脚下一片焦黑的大地,最后,目光还是回到了正冷冰冰盯着自己的李田身上。
浑邪王看着李田,一抹笑容浮现在了他的脸上,“这么拼,有意义吗?”
李田没有回答浑邪王,但却慢慢的仰起了自己的下巴,用一种俯视的目光看着浑邪王,双眸中不带有任何的感*彩。
见李田不理会自己,浑邪王自顾自暇的点了点头,抿着嘴,用一种和老朋友聊天的语气道。
“之前没看到你的时候,本王就在猜想,我今日的对手到底是谁,他又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现在一见,本王发现你跟我脑海里想象的那个人基本一样。”
浑邪王尴尬的笑了笑,“说来可笑,今天这一战,算是我败了,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死了这么多的士卒,最后才勉强的杀光了你的人,真的败了,连惨胜都算不上,”浑邪王背起自己的手,常舒了一口气道:“不过本王今日败得心服口服啊,你不错,非常不错,是难得一见的将才。”
李田没有理会浑邪王就那么静静的盯着他。
浑邪王似是猜到了李田的反应,一个人继续道:“虽然知道你不可能投降,但本王还是想劝劝你,不得不说,今日,你给了本王很大的震撼,仅用一千六百人就能挡住我一万大军三个时辰,厉害。”
浑邪王眨了眨自己的鹰眼,脸上满是亲善的笑容,“怎么样,投降本王如何,你的勇武,你的忠诚本王都见识到了,对于你这种忠义之士,本王也是最为欣赏,归降本王,日后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最后,浑邪王又是一声长叹,“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了吧?”
一直冷漠注视着浑邪王的李田终于开口了。
张着溢血的嘴唇,很是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有的,那种东西叫仇恨,它也正是我一直活到现在的意义。”
浑邪王愣了。
瞧着浑邪王那愣愣的样子,李田虚声道:“想知道我是怎么挡住你的么?”
浑邪王下意识的点了点自己的头。
这时,李田突然笑了,神秘莫测道。
“你还记得祁城吗?”
听到这个地名,浑邪王皱起了自己的眉头,心中开始暗暗思考。
祁城,这是哪里?
浑邪王想了好半天都没有能想得出,对于他这种河西大王而言,一座几年前就被屠掉的小城,是不会在他们的记忆中停留太长时间的。
见浑邪王一副百思不得解的样子,李田继续道。
“三年前,你率军九千进攻雁门郡,而在雁门郡西北方有着一道门户要塞,那里就是祁城。”
李田说到这里,浑邪王猛地想起了什么,“对对对,祁城,没错,本王三年前随手屠掉的那座汉人小城就是叫做祁城。”
说到这里,浑邪王看了李田一眼,不在意的笑了笑,“怎么,那城里有你的什么亲人吗?或者你是为了给他们报仇所以才挡住了本王这一整日的进攻?你是想告诉本王,为了像本王复仇,你这个汉将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在乎?”
李田没有说话,依旧那么冷冷的看着他,可浑邪王却是摊开双手,无奈一笑道。
“恕本王直言,这种故事太老套了。”
“本王也很想在这里继续劝你一句,人都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即便你的某位亲人没有死在本王的手中,可过不了几十年他们依旧会死,难不成,本王当初放过了他们,他们就能与世长存吗?”
“你想过没有,他们那时死在了本王的手中,可能就是他们的命,你可以来向本王报仇,本王欢迎,可死的人终究是死去了,没有必要让自己整日活在痛苦中,活在仇恨中,看开点,人这一生会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我们不能总是活在过去。”
浑邪王真的蛮欣赏李田的,所以他才掏心置腹的跟李田说了这么多,而且。。。。。。。他的话,也蛮有感受力的,如果换了一个人,或者真像浑邪王所想的那样,李田是某位亲人死在了祁城,那他或许真的有可能投降浑邪王,只因浑邪王说的很对,祁城的人死在了他的手中,何尝不就是他们的命。
就算不死,难道他们能永世长存吗?
逝去的人,终究是逝去了。
有什么东西还比自己更重要吗?
有,真的有,对于李田这个亲眼看到了祁城覆灭的人来说,浑邪王的话,就是在放屁,就是在对牛弹琴,亲眼看到祁城被屠,和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战死的两千汉军,被射死在城墙上的赵大胡子,还有那在匈奴人破城后的满城残尸。
李田的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他的身上有着五万条人命。
只见李田淡淡的摇了摇头,轻声道。
“你猜错了,我没有死在祁城的亲人,因为我,就是从祁城活下来的人。”李田的双眸瞬间锐利了起来,好像一把长剑刺穿了浑邪王的胸膛。
浑邪王脸上的笑容在听到李田的这句话后,便慢慢消失了。
这一刻的他明白了,李田是决不会向他投降的。
他也知道,当一个人看到了那满城的残尸,又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此时,浑邪王的心中浮现出了一句话。
“此人,绝不能留,不然,未来,定生大祸。”
事到如今,浑邪王收去了自己脸上伪善的笑容,语气冰冷道:“原来当年的祁城还有一只漏网之鱼啊,本王倒还真是没有想到,可你又能如何?”
浑邪王来到李田面前,伸手点了点他胸膛上染血的战甲,眸光阴翳,道:“今日,你仍旧是败了,败得非常彻底,本王还是赢了!”
“三年前你大概只是一个无名之卒吧,可今日,你依旧是一个无名之卒!本王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需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失落,你的仇人,你每天咬牙切齿想要杀掉的仇人,居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懂了么,你我之间的差距,就好像巨龙和蝼蚁,巨龙是不会担心蝼蚁的复仇,因为蝼蚁连在他身后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都做不到!”
浑邪王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相反他也很暴躁,尤其是这一整天的大战,更是让他心中的怒火一直挤压在自己的胸中,没有能释放出来。
之前,他欣赏李田,所以想要劝降他,那时的他还可以表现出自己河西大王的风度,可现在。。。。。。不需要了,他只想好好的发泄一下自己的怒火,好好的将面前这个让他自己咬牙切齿齿几个小时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李田听着浑邪王那有些输不起,和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还要用尽一切可能可能的要打击自己的话,摇头道。
“我没输,输的是你,我挡住了你三个半时辰。”
似是为了要全方位的将李田打击成一个废人,浑邪王张开自己的双手,大笑一声。
“那又能如何?你以为你挡住了本王几个时辰就能让你们大汉反败为胜吗?你知道你们的汉军被杀的还剩下多少人了吗?你又知道本王还有多少精兵强将。”
最后,浑邪王下了一个定义。
“这一战,是我们匈奴赢了,你。。。。。。也还是要死。”浑邪王最后瞥了李田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跟这个迟早都是一死的人,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自己这一生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来找他报仇的人更是犹如过江之鲤,数之不尽,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这个无名汉将,不过算是其中比较厉害的一个罢了。
但。。。。。。正迈着大步,准备离去的浑邪王心中突然有了些其他的感受,他之前曾经谈到过命这个字。
他说祁城的百姓死在他的手里,是他们的命,那今日李田的出现,是不是也是命,自己被他用一千多人挡住了七个小时可否也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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