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待我好。”景赋埋着头看着手炉上的花纹,看不出表情。
“那,若是以后我待你不好,你就不对我这样好了,是吗?”虹筱拧了拧眉毛,心内有些不快,嘴上冲口而出的提了几丝声调,问着。
“也好。”景赋只吐了两个字。
“那又是为什么?”虹筱听后心里舒服了些,问道。
“因为你待我好过。”景赋应。
虹筱听后笑了笑,嘴上嗔了句“傻瓜。”
再说正房内的佟玖和济兰,欢好后起来喝了些水,又相拥而卧。
“九儿,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济兰慵懒的偎在佟玖怀里,闭着眼道。
“嗯。”佟玖等着听她继续说。
“今个儿姐姐过府上来,跟我提了苏勒的事。”济兰道“她儿子永喜贝勒今年要入左翼宗学。苏勒过了这年就十一了,咱们虽不算宗亲,但跟着去做个伴读倒也准。等过几年他大了,再入镶黄旗官学,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他才十岁的孩子就去给那些什么贝勒贝子当包衣奴才,看脸色。哪如跟锦铭在家,请个先生回来学得安生。”佟玖想了想道“况且,咱们两个府上做的都是买卖,又不指望他将来去科举考个什么功名回来。”
“话虽如此,但就算不考功名,总是得学些学问。学本事哪有不吃苦头的?那宗学里的先生们势必都是名家大儒,他耳濡目染的多了,自然也就跟着长进。况且,多结交些王爷贝勒的,也没什么坏处。”济兰道。
佟玖摇摇头“能入宗学的人,哪个是用得着考功名的?跟着那些人学了身王爷的跋扈的习气,将来在生意场上反倒显得格格不入。我的意思,还是请个先生回来。让他和锦铭先学着,过两年他大了性子也定了,想进镶黄旗的官学我也不拦着。”
见济兰不语,佟玖偏头看了看她,又道“你我都是家里私塾学出来的,也不见得就比那些宗学官学学出来的差吧?当然了,这还要看你的打算,如果将来你想着让苏勒接管养正堂,那有跟那些王爷贝勒赔笑的工夫倒不如让他多看看医书。”
看济兰还是不说话,佟玖又道“我就是从小跟着韩先生学打算盘算账,自然而然的就对经商起了兴趣,有所了解了。像咱们这样的门庭不比宗室,全大清国都是人家的。咱们的孩子还是学些傍身的本事,经商也好治病也罢,任世道怎么变也有饭吃。”
“你说是不是?”佟玖轻晃了两下依旧不应声的济兰,只见济兰梦呓着将头埋进自己怀里。原来,不知何时,济兰已经睡着了。
翌日,济兰见佟玖让虹筱服侍着穿了件粗布的袍子,知她这是要随沈见平出去跑街了,问道“这样冷的天,还要出去?”
“不出去整日拘在家里怎么知道市面的行情?”佟玖笑着佯装委屈的嘟囔道“谁让我的买卖不是卖药材呢,谁让我没那掌控粮价涨落的本事呢。再不勤出去跑跑看看,总不能什么都指望着底下人去干。”
济兰知道,自从俩人合开了汇正升,因为对这行业不大了解,都是“门外汉”的缘故,佟玖的心里一直都没什么底。
她本就是个格物致知的性子,自遇见了沈见平以后,佟玖特别虚心的跟着沈见平学晋商汇兑庄里那些基本的本事,以此来了解整个行业的规矩。
在他们晋商汇兑庄里,学徒入门第一件事就是坐在档里学着数银票,要连数三十天不出任何差错,才有资格进店当伙计。
佟玖听说后,当真就在书房里默默地数起银票来,一气儿练了好些个日子。
其实在自己看来,她身为东家,前面有几个掌盘的照应着,她根本不必去学这些小伙计干的活计,但佟玖愿意去学。她总说自己学这些其实是跟济兰学那些药材药性是一样的道理。
二人用过早膳,佟玖临出门前,济兰送她到门口,为她裹严身上的围脖,道“昨个儿夜里咱们商量的事,我略想了想。”
佟玖闻着身前任的药香,才听济兰说个“昨个夜里”就在脑内回想起俩人昨晚温存时济兰柔情的模样,不禁拿眼直直的看着济兰,情动的绯红了脸。
“就按你说的,先去请个私塾先生来家里教教看吧。”济兰理好手上的围脖,抬眼看佟玖,见她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神儿暧昧的有些炙热。而且,那人好看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自己的影子。
手上佯装为她理着襟前垂着的围脖,实际则是在她胸前抚了抚,声音柔了几分的问“还不走么?”
“九爷,沈先生来了。”感觉出在自己胸前作祟的手,佟玖一把握住,刚要说什么,就听门外有人喊。
“知道啦。”佟玖应了一声,在济兰手背上摩挲了下,恋恋不舍的松了手,边往出走边,道“请先生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回头我去请。我,走了啊。”
“好,早些回来。”随着门上帘子掀开,济兰冷得吸了吸鼻子,但还是看着佟玖跟沈见平走到院门口,朝自己挥了几下手是让自己赶紧回去,方听话的笑了一下,转身回来。
但一转身,就见身后站着的富察姐妹和虹筱,全都眼神复杂的瞧着自己。想着方才两人的亲密举动定是被她们看得一清二楚了,济兰佯装不以为然的清了清嗓子,快步朝内室暖阁走去。
“今个儿咱们哪去?”身上的棉袄再厚也不及平日里的披着貂皮的大氅暖和,佟玖出了门,便放下帽子两边的护耳,问道。
“去食必居酒楼。”沈见平道“他们要拿后宅做抵押跟咱们借银子,掌柜的派我去瞧瞧是什么样的院子。”
二人骑马到了食必居酒楼,沈见平被伙计迎了进去,佟玖则是习惯的在铺面前后左右的转转看看,并未随他们进去。
逛够了便进店去坐,跑堂的只当她是同来的活计,在角落收拾出张桌子,泡了壶粗茶,没怎么招呼,佟玖倒也乐得清静。
因着是早上饭时才过,节气又冷,店里并没什么人来吃饭。佟玖也不嫌茶糟,自斟了一碗,打量着店里的陈设,看着墙上挂着的菜单,喝起了茶。
不久,店里进来个穿灰色棉袍的人,手里还拎了酒壶,进来没什么表情的只是往佟玖这边看着。
想来是熟客了,小伙计笑着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酒壶,道“呦,张三爷,久不见您来了,想必是贵人事忙。”说着也朝佟玖这边看了看道“不碍的,这是钱庄的伙计,您要想还坐那桌,我让他走就是了。”
被唤做“张三爷”的男子摘了手上的棉手套,道“不必,我孤身一人,同坐即可。”看见佟玖在看着他们,便回以谦和的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那三爷您今儿吃点什么?”伙计问着。
“老规矩。”张三爷说完朝佟玖的桌子走过来,落落大方的拉了凳子坐到佟玖对面。
见此人性情温和,虽衣冠平平,却颇有些儒雅之气,佟玖也客气的对他笑了笑,拿起手边的空碗,为他倒了碗热茶。
☆、第八十二章
<八二>
不久;伙计端上一小碟盐焗花生米和一壶烫得的热酒,一一摆好道“菜齐了三爷,您慢用。”
佟玖稍瞥了瞥这略显寒酸的所谓的“老规矩”,不曾想张三爷又让伙计拿来个酒杯,倒着酒道“你我既能同席;便是缘分;喝上杯水酒如何?”
“多谢先生盛情,可惜我还有公干在身;怕是要辜负先生的美意了。”佟玖拱了拱手;婉言拒绝道。
张三爷想想也对,这一大早晨的,自己这个不得志的闲人出来买醉也就罢了;何必带坏年轻人。
“无妨。”一扬手;将手里盅内的浊酒喝尽,伸手在碟子里抓了一大把的盐焗果仁;“哗啦”放到佟玖面前的桌上,道“那就吃花生。”说着捏了颗花生放到嘴里,就这样自斟自饮起来。
佟玖看他将那小碟里本就不多的花生米,抓给了自己一大半。可见他是个率真之人,深觉这人很对自己的秉性,吃着案上的花生,与他攀谈了起来“敢问先生在何处高就?”
“你这声‘先生’却也叫得贴切,我早年在内务府官学读过些书,满文汉字识得几个,便一直靠着教书糊口。”说到这些,张三爷言语间不乏有些自嘲“前些日子,因闻不惯那朱门酒肉的腥臭,现今赋闲在家。”
佟玖听他是教书先生,偏了下头重新打量起此人来,临出门时还说要为苏勒他们寻个先生,这就来了个,只是不知他学问见地如何。
想了下方试探的说道“所谓举世不师,故道溢离。师之不存,道之不存。想我幼时顽劣,不受教化。年稍长,方知斯文之可贵,可又奈何家道中落。”
佟玖说得倒也是实话“如今学商,多为生计而奔波,更是远离斯文。”
张三爷听着她这样说,同情的点点头。
佟玖又道“古往今来,士农工商。有些人不但重农轻商,甚至还重农抑商。我只想请教先生,对此有何见地。”
张三爷喝了口酒,道“无农不稳,无商不活。商旅不行,货不能通南北。货不能通南北,物不能尽其用,国之税减矣。”
喝了口酒,笑着指了指他自己脖子上掉的没什么毛的旧毛领,道“夫税者,乃国家之根本,如此皮。无税则无兵,无兵则天下乱,如此国便如这离皮之毛,如何附焉?”
佟玖拍案大赞道“先生所言极是啊,句句都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兴奋的高声道“这大清国若想再现圣唐之气象,想千秋万代,那就是得重商。让这全天下的商货都得以流通,让这全天下的商人都得以互通有无,成为相与。那到时咱大清国——。”
“是谁在此大言不惭的败坏我大清风气?”佟玖正说得兴起时,被人厉声打断。
原来就在两人交谈时,店里不知何时进来几个年轻的后生。牵黄擎苍,提笼架鸟的,看着就是旗人门儿上的纨绔子弟。
说话的,被众星捧月般围在当中,看年纪应该比自己稍幼些。
只见那人站在远处对佟玖和张三爷嗤之以鼻的,道“贩夫走卒使民心浮躁,荒废农业,动摇国基。”说着负手昂首,道“古书有云,士大夫不杂于工商。”
佟玖刚要说话,又听他鄙夷的说了句“商者出乡,不得与士齿。”
“嘿!”佟玖刚要往前走几步,跟他理论。
被听到争吵声后赶来的掌柜的匆忙拦住,赶紧往回推了推她,焦急的对佟玖低声道“你快走吧,这是永喜小贝勒爷,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我有求于他,可千万别在这坏了我的大事。”
说着又连忙给那帮人请安陪着笑,道“贝勒爷您怎么能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呢,是不是?是小的出来迟了,让他们冲撞了您,您恕罪。”往里面让着他们道“各位爷快楼上雅间请。”
佟玖了然的点点头,道“你就是怡亲王府上的永喜?”
“正是小贝勒爷我,怎么着啊?”永喜看了看佟玖和张三爷,警告的道“告诉你们,大清国不是你们这些个穷酸能说得算的,管好自己的嘴,别胡言乱语的找抽!”
“九爷,九爷!”沈见平拽住佟玖,低声劝道“他们人多,咱先回。有什么事,家里说去。这人多眼杂的,您忘了年前宗人府那档子了,咱先回吧啊。”
永喜带着一众人浩荡荡的往楼上走,问掌柜的道“话说你这银子备得怎么样了?”
“就这两天了,贝勒爷你留神脚下。”交谈声渐远。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张三爷依旧不紧不慢的喝着酒,吃着花生米。
佟玖对张三爷拱了拱手,道“我敬重先生才学,想引荐先生到汇正升韩府的私塾中任教。先生若有意,不妨过府一试。”
“汇正升韩家?”张三爷迟疑的念了念,他平日拮据,也无银可存,显然并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还不知先生名号。”佟玖问道。
“在下张宜泉。”张三爷欲起身离席相送。
“先生留步。”佟玖临出去后,叫来伙计,让他给张宜泉添了几个热菜,再切上二斤酱牛肉。
回去的路上,佟玖满脸阴郁,沉默不语。
沈见平知她定是因着永喜冲撞她的事走心了,开口劝道“九爷,人家毕竟是贝勒爷。真要闹将起来,进了宗人府,吃亏的到底还是咱们。况且,他们又不知道你的身份,就随他逞个一时之快吧。”
“买卖谈得怎么了?”到了汇正升门口,佟玖下了马。
“他们那后宅我进去瞧了,虽是年久破败了些。但在那个地段儿,按现在的市价儿怎么也能抵个八万。”谈到生意上的事,沈见平严肃了些,道“可他想借十万,这我还得回去跟掌柜的商量商量。”
“十万两银子,说这银子要做什么了么?”门房上小厮跑出来牵马,佟玖迈步进了府门。
“他们家有个长子,一直文不成武不就的。他经营这食必居有些年了,攒了点银子,想再跟咱们借点,给他儿子买个官儿,改换改换门庭。”沈见平道“这不就拖了这个怡亲王府上永喜贝勒的关系么。”
走到汇正升后门,沈见平站定道“眼下什么都疏通好了,就等咱这银子打点了。”
佟玖略思虑了下,道“我就不到档上去了,你进去告诉掌柜的。就说我说的,这银子咱借他。”
“诶,好。”沈见平目送着佟玖往后宅正房去,心里嘀咕着今天食必居这事要不要跟济兰说。
回了正房进门后,佟玖大发雷霆的将头上的棉帽掼至地上。
“谁又惹着你了这是?”虹筱被她一进门的举动吓的一凛,忙上前揽了她往暖阁走,道“冷了吧,快暖和暖和。”
“夫人呢?”任虹筱服侍着她换衣裳,佟玖问。
“我看着是同舒掌柜一起出去的,该是在女档那边儿吧。”佟玖听完敛了敛身上袍子,拿过暖帽戴上,拎了大氅,掀门帘出去了。
“才回就走啊?”虹筱喊她也不见她应,看着佟玖的背影,虹筱心内总觉得哪要不好,方才自己看她眼神儿里,明明是隐着杀气呢。
佟玖从外面的楼梯上汇正升女档,听得里面有欢笑声,应是有女宾在。缓了口气儿,靠在栏杆上,沉思着。
“我每次来还道,这汇正升却是奇了。同样的茶叶,怎么你们家的就这么香呢。再看你们夫人身上这衣裳的料子,织法都是京城市面儿上未见过的。”听着里面有女宾啧啧称奇。
又道“我几次三番的打发婆子出去到各个茶庄和绸缎庄去问,富察东家的这些奇货都是哪买的。原不想回话竟是你们自家秘制的,我听了便自己上门来寻了。”
“舒掌柜你快来帮我们说说,日后,像这样的好东西,也卖给我们些。我们做了衣裳穿着好看,也承你们情义不是。少不得把银子都存进你们家来。”又有女宾附和道。
“你们又来打趣我,比起各位身上这御赐进上的料子,我们达正昌的可不就成了粗布了嘛。不曾想,竟还入了各位的眼啦!”是济兰的声音,佟玖不禁竖起耳朵。
又听女宾道“哦,这原是江南达正昌的绸缎和茶叶啊,我听说现在关外那些蒙古王爷的府上,兴得就是这个。可,在京城怎么不见有达正昌的分档呢?”
“诸位夫人有所不知,我们东家的达正昌想运货进京,须经漕运走通州码头。可码头上准入京的船帮是有数的,我们家迟迟办不下准入的文书是一,沿途关卡层层卡要是二。”听舒广袖道。
“如此说,这么好的东西,就因着没有通州码头的准入文书和那下边人的克扣,竟进不得京城?”女宾道“此事,待我后儿省亲同阿玛讲明,不是难事。”
一阵寒风刮过,佟玖在外面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