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和小曼都乐了,上辈子,八十年代之后,公道村考上大学的后辈由少到多,刚开始人们还没有请酒庆祝的意识,到八十年代中期,有些人家真的因为孩子考上大学而发请柬请喜酒,热热闹闹弄得跟结婚酒一样,没想到,阿公现在就会提出这么有预见性的话题!
小曼打趣道:“阿公,请三天三夜酒宴,你就要拼老命啦?需要很多钱吗?”
“那可不?要宰猪杀羊的啊,你以为光是一头两头就够啦?我们村这么大,人这么多,不够的!阿公要请就请得实实在在,让人家吃得舒舒服服,一桌子摆十八碗,吃完再给上,吃撑为止,酒菜没剩下的都不算!”
小曼拍手笑:“阿公,你这样摆阔,是不是有点像地主老财?”
“我孙女都能考上大学了,我像一回地主老财又怎么样?”
阿奶嗔怪道:“地主老财才不像你们这么浪费,你们这样分明是土匪的派头!”
一家三口又哈哈笑作一堆,这个年月,在中国尤其是农村,地主老财还是贬义词,骂人才用上的,阿公阿奶用在自家人身上论说,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也算是奇葩了。
小曼把车上被颠得有些走位的东西重新归置好,忽想起来,对阿公说道:“今天我们把钱都花光了,没钱交学费了,今年先不读了吧?”
阿公笑了笑:“这个不用你担心,阿公这里还有点钱,足够你交学费。再说,阿公又收拾好一批药材了,等过几天就拿去莞城卖,能得一笔钱,我们攒起来,越攒越多,等将来你考上大学,都不用愁学费!”
小曼皱了脸:难道,还真的要再去读一读小学!
“阿公,你下次去采药带上我好不好?”
“不好!阿公去采药的地方可不是你们砍柴割草的山坡,那都是陡崖,或是深谷,崖上危险,深谷里蛇虫乱爬,你不能去!”
“那阿公就不怕危险吗?”
“阿公习惯了,也提防着呢,没事!”
“阿公,你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小心!太高的陡崖不要爬,少去深谷!采些普通的药材就行了,我们现在有好好的房子住了,家里的东西可以慢慢添,暂时不需要很多钱……我肯定好好读书!我听人家说过了:读完初中,能考上地区高中民族班的话,学费全免!三年高中后考上了大学,就是国家的人,不但不用交学费,国家每月还给伙食费!只要阿公阿奶健康长寿,等我毕业出来参加工作领工资,就不用你们辛苦了,只管享福就行了!”
阿奶伸手过来把小曼揽进怀里,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嘴唇哆嗦着,朝阿公喊道:“老头子,我说了很多次你都不听,现在,你听见了没有?听见孩子说什么了?我们不要很多钱,就要你留着一条命!穷就穷点,苦就苦点,只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有朝一日……孩子长大了,会好起来的!”
“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公最怕阿奶哭,忙不迭地答应:“我都听你们,以后再不爬高崖,也不去深沟了!我就找些寻常药材,价钱虽然便宜,攒多了也有个数!”
阿奶的眼泪滴在小曼脸上,她抽泣了一下,说道:“便宜点不要紧,够用就行了,再不要拿命换那些贵的!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平平淡淡过日子,我再不想你几天几夜不下山……你不回家,我也住不安宁,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阿公难过地看着阿奶,嘴里下意识乱应着。
“知道你还那样?”
“以后不那样了,我保证!阿玉,你不要哭了!”
阿公说着,求助地看向被阿奶紧紧搂在怀里的小曼,只见小曼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故作吃惊地压低声音:“阿奶!我阿公喊别人名字耶!阿玉是谁啊?阿玉,阿玉……”
噗嗤一声,莫阿奶破涕而笑,轻拍小曼后背一下:“这傻孩子,你阿公一个老头子,他还敢喊谁?喊我呗!”
“哦,原来阿奶名字叫做阿玉啊?好听,呵呵呵!”
“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
短暂消失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前头老牛昂着头,慢条斯理地走着,并不管车架上承载了多少的欢声笑语,反正,它都能拉得动!
第十八章 新居
这一路上,阿奶的胁迫以及小曼从旁“捣乱”,最终使得阿公亲口做了三项保证:第一,再也不攀爬高岩,深入山沟;第二,往时阿公为了守水库、采药,夜里一律不回家的,要进深山的时候,更是三五天不见人,从今往后,不管什么情况,必须每天回一次家;第三,守水库这份工做完今年,明年就不做了!
阿公嘴上答应得痛快,心里却着实惋惜丢掉这份工,那可是他的好兄弟莫支书给争取来的,活儿清闲,一天固定挣七分工分,他还能有大把时间上山挖药材,多好啊!
他试着抗争了一下,但家里大的小的两个女性都不好说话,二比一,抗争无效!
莫小曼之所以不让阿公继续守水库,是因为她知道国家新政策快要下来了,最迟后年,全国农村都取消工分制,田地直接划分承包到户,农民自己掌管田地,爱种点什么不行?阿公既然懂药材,可以在家种植,不用上山了!
而阿奶纯粹就是不想让阿公去守水库:年纪大了,一个人独自住在荒郊野岭,她感觉不到他,也担心他,总是心慌慌的。不让他去守水库,在家里跟着生产队一起出工,哪怕挣少点,好歹一家人能天天相见。
听着阿奶的絮叨,阿公脸上再次布满内疚,彻底不吱声了,心里想着:好不容易积攒的钱,原本想等天凉了就带阿太婆进城住院治眼睛,可这一下子又全花光了,老太婆的眼睛又不能去医治了。老太婆吃够了莫老二家的亏,现在有了小曼,不让自己去水库上住,是想着过正常的家庭生活,这么多年来,自己拼命挣点钱,全为莫家那兄弟俩成家立业,却苦了老太婆,等到终于可以为老太婆攒点钱要去治眼睛,却又遇着这样事那样事,一直未能如愿……老太婆说得对,一辈子还能活多久?万一钱挣够了人却没了又有什么用?那就相守相伴着吧,只要她高兴就好!至于钱,可以再慢慢攒,有房子住了,小曼读书也花不了多少,攒个三五年应该也够了!
阿公赶着牛车,直接把一车子新买的东西拉回了知青屋,知青屋围着个大院子,一人高的围墙是土夯墙,用灰浆刷过,又再刷一层白石灰水,因为就在公路边,墙上用红油漆写了标语,常年风吹雨淋的,印迹已消淡,加上孩子们乱蹭乱画,一时间更是瞧不出来是什么字。
双扇木板院门挺厚实,上面挂着把锁头,阿公拿出钥匙开了锁,推开院门,笑着大声道:“老太婆,小曼,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回家喽!”
阿奶高兴地把手伸给阿公,小曼在旁扶着,一家三口喜笑颜开走进了院子。
和前世的记忆一样,这个院子十分宽畅,正屋三间,左厢房四间一共七间瓦房,与屋子同宽度的地方用水泥硬化地面,也就是五叔奶和阿公所说的晒谷坪,这个晒谷坪因为够大,每年夏秋季都充当生产队晾晒稻谷的一个点。大梨树在院子靠右边,树上的梨果已经被采摘完了,空留满树青翠叶子在风中招展。
距离梨树七八步远有个青石条围起的水井,进门的那面围墙边种了一整排冬青树,枝叶浓绿,不作修整任由它们长得高过围墙,正好用以遮挡从墙外公路扑逸进来的灰尘,对着正屋的那面围墙边则种了一溜儿蔷薇花,并不靠着墙,而是精心搭起了架子让花枝攀爬,再看左边空地上种的两株桂花树,以及五六块打理得整整齐齐伺弄得泥土细碎没有一块土坷垃的菜畦,小曼不由得惊奇了:看来这批走掉了的知青里,有一两个是懂园艺并且生活态度很认真的,被下放到农村来过苦日子,并没有沉缅于怨艾之中,似乎还过得挺快活,自得其乐着呢!
菜畦过去是一大片红薯地,红薯藤此时正长势蓬勃,地边围种一些叶子又圆又大的植物,跟荷田里的荷叶似的挤在一起,那是芋头。
也不知道知青们从哪里撬来的长石条,铺了一条小径直到红薯地尽头,那里盖着三间小瓦屋,两间是厕所,一间洗澡用。
小曼四面看着,一边讲给阿奶听,阿奶对这院子的一切也很满意。
小曼又和阿公一起把七间屋子一一打开检查清扫,只除了厢房有两间墙面刷的灰层有些剥落,其它都还好,反正也住不完,一家人商量着,就将留那两间做仓库堆放杂物,因每间屋里都有床架,也可以当客房,另外两间厢房,一间暂时做厨房,一间阿公说他用来放药材,要锁起来的。
三口人住在正屋,中间那屋就当做客厅,左右两间,阿公和阿奶住一间,小曼住一间。
原本就是知青宿舍,床架都有现成的,不过全是单人床,阿公挑了其中木质比较好的几张床架,用今天刚买的锤子、锯子、钉子叮叮当当敲打一阵子,改装出两张双人床,他和阿奶用一张,小曼用一张,阿奶说小孩子睡相大多不好,床铺宽点没关系,随便她滚动也不容易掉下床。
阿公一听,就打算给小曼的床加上两边护栏,小曼赶紧拒绝,十一岁的人了怎么可能还会掉床,给她睡这么一个加了护栏的床,不得被人笑话死。
祖孙俩一个要给装上,一个不让,吵吵嚷嚷中掺杂着阿奶咯咯咯的笑声,空寂安静的庭院被三个人弄得喧嚣而热闹。
最后有阿奶帮着说项,小曼终于免去睡“大型婴儿床”的烦恼。
忙活一晌,眼看到了下午五点钟,虽然有徐徐清风拂来,但院中水泥地被太阳暴晒一整天,散发出阵阵热气,院里还是显得有些闷热,小曼跑到水井边打了十几二十桶井水倾倒在水泥地上,顿时消去不少暑气。
阿公也走来看了看这口青砖砌成的小水井,说等过两天请两个后生哥来帮着把水井淘洗一番,汲干井水再重新铺进干净的细砂石,小曼原本想着要把灵泉兑入水井的,听阿公这么一说,就暂时停止行动。
阿公拉着牛车去支书家搬回东西,再把牛车还回去,阿奶拿出在公社供销社买的两斤水果糖和集上称的两斤炒花生葵花籽,让阿公拿去分给支书家的小孩子们吃。
至于给小曼买的豆粑油团开口枣,一路上回来小曼啃得七七八八了,还剩下几个,阿公把那篮子挂在了墙上,叫小曼什么时候想吃,自己去取下来。
第十九章 新居入伙
莫支书觉得阿公阿奶养大了莫国强和莫老二,帮他们各自娶妻成家,最后却没能得到回报,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莫家院子另开灶炉,心里很不舒服,知青屋在村东头,离村子有七八百米的距离,目前还算是生僻住宅区,人们都是喜欢热热闹闹的群居生活,没人眼红那地方,将来真的没有知青来了,那屋宅地不管是卖还是队里分配,肯定都是优先给莫阿公,所以现在莫阿公一家老小住进去,也算是进新居,莫支书就提议说:
“二哥,你们现在可是一个新家庭,新家庭过新生活,不管怎样都得热闹下!如果连温锅的都没有,那就太寒碜了些,别人不说他,我们几个老兄弟可过意不去!还是来商量下,至少该摆个一桌两桌的,大家跟着去吵闹吵闹,让村里人知道你们住在那,常去走动,就不会冷清了!”
莫阿公道:“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毕竟那屋还是公家的,我们只是暂时借住。”
“就说是大队分配给你们住着又怎么样?二哥你常年采药草,虽然没学过诊治不敢给人看病,可村里谁家有点小伤小痛都来找你拿点这样那样的,你从来不收钱。六几年那阵子,还有刚过去的前两年,什么虐疾、霍乱发作起来,也都是你开大锅在村头煮药水,几天几天地给大伙喝着,就连附近村子都跑来蹭咱村药汤,全县大部分地方都出现了发热的病人,就咱们这片最好最健康,没有一个得病,上级都夸奖你,说你有贡献!有贡献的人,大队也该优先给照顾,这是大道理!谁有意见,让他来跟我讲!”
五叔奶也跟着道:“就是啊二哥,这进新屋开新灶是大件事,得看好日子掐准时辰!开个好头,以后就全是称心如意顺顺当当!我今天下晌抽空替你去问过北村赵老头了——明天就是好日子,宜进新居的好时辰是明儿早四点半到五点钟之间!到时我给铲上一炉子火子儿,上面添上干柴,给你提回去,进了屋红红火火烧起来,再叫小曼扛个南瓜,满屋子滚它一滚,再叫我二嫂拿个大簸箕往火上这么一团转……哎哟喂,日后都是心想事成、团圆美满六畜兴旺!”
阿公听得发楞,却也心动了,莫支书无语地瞪老婆一眼,嫌她说话太直接不懂隐晦,要知道现在论说这些还是会被人指道搞迷信活动,自己可还担着大队支书的职务,家属却这样?
五叔奶不以为意:在农村,谁家不是这样啊?当年那些破四旧反对迷信的,他们家里老人和女人过年时拜起财神土地爷来,比谁都卖力呢!
阿公最终听了莫支书和五叔奶的劝,回来跟阿奶和小曼一说,两个人都没意见。
阿奶说:“咱们好歹算是开灶另过,那就听支书的,明天摆两三桌吧,叫上老兄弟老妯娌,带着孩子们过来热闹热闹。我眼睛看不见动不了,还得请五弟妹来张罗饭菜,碗筷可能也不够……”
“桌席酒菜这些都不用操心,我跟五弟妹说过了,到时只管把钱给她,全由她安排——她在六队有个亲戚买猪崽时没看仔细,买到一个养不大的黑猪,喂了一年多还只有四五十斤水,我们整只买了,明天叫两个小伙子偷偷抬回来宰杀,估计猪肉就够用了,还能得些猪油!”
阿奶听了阿公的话,点头道:“那这样就好了。”
阿公又对小曼说道:“明天你照顾好你阿奶,有小孩子们来,你顺便看两眼……嗯,明早我还是去砍些竹子,编个罩子罩在水井上,省得孩子们顽皮去井边玩水,不小心掉下去!再钉几条长凳,也就够坐了!”
阿公嘀咕他的准备工作,小曼看看自己一身的汗,就去打了几桶水洗头、冲澡,大夏天的,洗冷水正好凉快,阿公也可以洗冷水澡,阿奶却不行,既然暂时不能开火,还是等去到支书家,烧热水给阿奶洗洗。
当晚还住在莫支书家,莫支书夫妻张罗着请来几位本家,都是和莫阿公、莫支书一样年纪的堂族兄弟,五六个老兄弟坐一起稍作商量,明确分工,便各自回家休息,毕竟明天还要上工,等把生产队里的活儿干完了才能过来帮忙。
阿公其实不太想麻烦大家,新院子很好也不需要做什么修整,小曼也记得阿公阿奶上辈子说搬就搬了,没弄什么仪式,这辈子有所不同:并不是阿公跟莫二叔莫二婶闹架了才分家,而是由小曼做了主导,莫国强踹倒阿公阿奶的茅草屋,连暂住一夜的地方都没了,只能去莫支书家借宿,有莫支书提议并坚持,阿公就听从了安排。
第二天天还没亮,莫小曼就被阿奶轻轻拍醒,五叔奶果然帮着做好了准备,阿公背着个背篓,手里提一个小泥炉,里边是五叔奶从灶堂里铲出的红红火子,火子上架着几根干柴,小曼一手搂着个马头南瓜一手挽着阿奶,阿奶手上还拿着个簸箕,离开莫支书家走在公路上,吹来一阵风,火炉里的木柴就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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