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赶紧求告:“支书!好支书!别念了别念了,求您了!我答应,我都答应!把小曼给阿公阿奶,给了给了!今天就给去了!”
至此,莫小曼才从心底里松出一口气,喜笑颜开!
但还不能真的放松,赶忙提醒莫阿公:“他们说话不算数的,趁着支书和队长在,阿公赶紧跟他们写好文书,签字画押!明天才好去办户口啊什么的,还要割我的口粮、自留地出来!”
莫支书不由得对莫小曼刮目相看,轻拍一下她的小脑袋:“小丫头片子!还知道要签字画押才算数,你倒是懂得多!”
莫小曼嘿嘿笑:“电影里不是有这样的吗?那个杨白劳卖女儿啊!”
“哎哟,合着今天是在演白毛女哪,小曼变成喜儿了啊?哈哈哈哈!”
大妈们打趣着,院子里响起阵阵大笑声。
还有人好奇那个本子,想知道莫国强和刘凤英到底在上头写了什么,撺掇着支书快念几段,刘凤英发了疯一样去抢,莫国强也赶上去帮忙,民兵营长都快拦不住了,莫支书喝住他们,把记帐本合起来紧握在手里,夫妻俩才消停了些,依然紧张地盯着支书动作。
趁着天色尚早,莫阿公果真请莫支书和关队长当场办公,把分家以及领养孙女莫小曼的相关事宜办了个七七八八,也开了证明盖了大队公章,只等明天再往公社派出所跑一趟,把一家三口的户口办妥,就全了!
莫小曼再次露出灿烂明朗的笑容,抬起头,正好对上莫国强、刘凤英阴沉沉的眼神,莫小曼虽然脱离了这对养父母,可还得同他们在一个村庄生活,到底不敢太过份招惹他们,就低下头,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签字画押后,刘凤英终于拿回她的记帐本,心里却十分不得劲,莫小曼在她眼皮底下长大,她深谙莫小曼脾性,本以为,已经把那死丫头握得牢牢的绝对脱不了自己的手掌心,却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让莫小曼偷拿走本子,摆了这一道!
刚刚签字还咬着牙打算,放她去阿公阿奶身边又如何?凭自己当妈的十一岁积威,照样还可以拿捏她,随时都能控制住她!
可就在刚才,对上莫小曼那双清澈的眼眸和那张明净的笑脸,她忽然觉得,这孩子今天的表现很不寻常!
不,是太不寻常了!
隐隐约约地,她心底长出一个小疙瘩,这个疙瘩似乎还会慢慢增大,令得她很不舒服,极度地……不安!
第十二章 借住支书家
到分口粮的时候,又是一阵吵吵闹闹,特别是莫二婶,骂骂咧咧,什么老不死、吃白饭的全骂出来了,被莫支书、关队长一番严辞正告,民兵营长召来几个民兵强行把米缸里半缸子大米倒出来,梁上挂的旧年苞米、高粱穗取下来称够两人份,墙角一小堆芋头红苕也分走些,再要去厨房舀点猪油、拿几个碗,被莫二婶死死挡在门口,耍赖打滚大声嚎哭,就是不让进!
这现象看得众人直摇头,最后阿公摆摆手,让民兵们不用去了,丢人现眼到这份上,他宁可放弃不要了!
莫国强和刘凤英说自家孩子多,吃了上顿找下顿,没有粮食分给莫小曼,民兵在他们家也真的没搜出什么粮食,只有莫小曼知道,夫妻俩去年刚打制了一张新大床,那床下是密封的,粮食就藏在那里边!
如果翻开那些床板,搞不好还有别的令人惊喜的宝贝呢!
但是对上刘凤英那几欲杀人的目光,莫小曼考虑了一下,没有揭发他们的秘密。
阿公和阿奶只求能带走莫小曼,料想也争不到多少粮食,索性不要了。
莫小曼只拿走属于她的三件旧衣裳、一块满是漏洞的破布巾,邻居韩大妈过来看见,抓过那块破布就扔回屋去:“一块抹脚布还要它干啥?”
莫小曼顿了下,摸一把脸,歪着脑袋告诉韩大妈:“那不是抹脚布,是、是我的洗脸巾!”
韩大妈:“……”
村里大多数人家都不富裕,哪家过得怎样约莫都能知道,可再穷,也没见过谁的洗脸巾破成那样!
旁边大妈大婶们被莫小曼的呆萌样逗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也是为小曼心酸的!
韩大妈叹了口气,接过莫小曼怀里抱着的几件旧衣裳一一抖开,摇着头,也全给她扔回那屋去,说道:“破成这样还穿,能跟乞丐做一家了!城里才有乞丐,我们村里可不兴看见乞丐,都不要了!大妈记得箱底好像还有两件你家英姐的旧衣裳,等晚上大妈去翻翻,给你找出来,估计有点长,把衣袖和裤脚剪一截就能穿!”
农村普遍清贫,不过也有极少数还算过得去的人家,比如那些有亲属在城里当干部工人的,以及韩家这样的军属,时不时有包裹和汇款单寄回来,便能过得体面些。
其他大妈大婶没有东西给莫小曼,就很热心地提建议:“家英在城里读书,她的衣裳自然都是好料子,不是卡叽就是他爸寄回来的军装,全都改得合身合体的,剪了太可惜,别剪,衣袖裤管挽一挽就行了,还能多穿几年呢!”
坐在屋檐下看热闹的莫小苏听见,急忙跑过来,亲亲热热喊声“韩大妈”,说道:“我记得以前家英姐穿过一套军装,又漂亮又威风!我也想要,大妈给我吧!”
韩大妈看了莫小苏一眼,撇撇嘴:“我们家英的衣裳,我娘家孩子们,还有她姑表妹们都排队等着领呢,哪轮得到别人?我现在是可怜小曼没爹娘疼,阿公阿奶年纪又大了,才给她两件的!”
莫阿奶一直安静地坐在堆成一堆的物事旁边守着,此时朝着韩大妈站的方向开口说道:“她韩大妈,你是好心人,真是感谢你啦!小曼,还不快谢过你韩大妈!”
莫小曼就对着韩大妈鞠了一躬说:“小曼谢谢大妈!”
韩大妈笑了:“瞧瞧!阿奶就是会教导,这孩子立马学会懂礼貌了!”
莫小曼心里惭愧:说得没错,上辈子的莫小曼,哪懂得行礼道谢?就是和长辈们面对面走过,她也不会主动打招呼的!
屋子里,刘凤英立着耳朵听院子里女人们的对话,恨得牙痒痒。
莫二婶捍卫厨房成功,再回头看着自家梁上空了一小半的苞米高粱,心疼得捶胸擂肚,又想到老头子明明跟他们一起住,吃她的喝她的,却偷偷存下那么多私房钱,白白便宜了莫老大夫妻,顿时满腔怨恨找到了突破口,气势汹汹杀向东屋,逮着刘凤英,妯娌两个一场撕逼大战,从口水战到直接上拳头揪头发咬皮肉,简直不要太精彩!
因为闹分家,阿公今晚不能去守水库,生产队长让他在家整好家务再说,另外派个人去水库顶替个三几晚。
莫支书看着莫老大和莫老二家这般吵闹,连连摇头,料想莫阿公今晚是不可能在这院子里住得下了,就作主请民兵营长他们帮忙,把阿公的东西都搬到支书家去,支书五十岁了,和莫阿公相差六七岁,既是村大队支书,又是族里兄弟,从小对莫阿公夫妻也颇多了解,去他家住一晚,挺合适的,因而莫阿公莫阿奶都没说什么,莫小曼更是像只小鸡仔小鸭仔般,只管紧紧跟着阿公阿奶走。
莫支书家的院子模式宽窄跟莫国强家差不多,不过打理得比莫国强兄弟要好得多,黄昏暮色里,五间盖瓦上房和两边厢房统一亮起了电灯,灯光从门里倾泻而出,投照在院子里,能很好地观察到院子里的情景,样样物事摆放整齐,地上干净清爽,院门右侧边还有个用石条砌起井沿的水井,很老式的轱轳摇绳吊取井水,虽然古老,但用水很方便,不用担着水桶走出老远去挑水。
支书家是会生活的,当然也要有一定的经济能力,才能挖出这个家庭水井。
莫支书对莫阿公说道:“二哥,你们今晚就住我弟那边,两间屋虽然长期空着,可我那婆娘勤快,三天两头打扫,棉垫经常晒,很干净的,开铺就能睡!”
莫阿公连声道:“不用开铺不用开铺!借用一下床架就行了,我们都有的,有席垫有棉被,老婆子认床,她要自己的棉被才能睡!”
莫支书只当这是客气的推辞,也没多说什么,走去喊他老婆过来做具体安排。
莫小曼这时候也才慢慢回忆起来:莫支书是有个老弟,在城里当工人,又娶了城里姑娘,一家子都成了非农业,虽然他们住在城里,但莫支书仍然把祖宅分了两间给他弟,即便不常回来,也三五天打扫,弄得里里外外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兄弟俩这才叫兄友弟恭吧,做哥哥的在农村务农看顾祖宅,弟弟在城里,没少给哥哥好处!
莫小曼刚才在支书家堂屋看见了案桌上摆放的台式收音机,还有个圆圆的玻璃罩座钟,木楼下一架永久牌自行车,一间敞开着门的房间里,靠墙一部亮闪闪的缝纫机,是华南牌的!
这个年代,这些可都是紧俏的好东西,要想买,光有钱还不行的,得有指标,还要有工业券!而这两样条件,只能是城里非农业户口才容易弄得到!
如果莫支书没有个在城里当工人的弟弟支持,他再厉害,家里也不可能同时拥有好几样紧俏商品!
不过莫支书家孩子挺多的,夫妻俩生了七个儿女!老大老二嫁了,老三老四娶媳妇生了孙子孙女,老五初中毕业在家务农一边等待招工推荐,老六读小学,老七……刚刚四岁!
两人都已经做了爷奶,最末的女儿竟比孙子孙女还小!
走近屋子,立刻有几个小娃娃扑上来,支书抱了他的小女儿,还得腾出一只手牵孙女,然后再跑过来两个拖着鼻涕虫的男娃,一个喊阿公,一个喊外公……
莫小曼看着支书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觉得这个家给自己的喜感真是太多了,忍不住地直想笑,都快要醉了!
莫国强家孩子也多,但他们家从没有给莫小曼这种欢喜快乐的感觉,两辈子,都没有!
第十三章 定下知青屋
晚饭就在支书家开,莫阿公说刚分得些白米,舀了些出来拿去厨房下锅煮,被莫支书夫妻俩同时强硬推回来,五叔奶个子不高,性子很热诚,莫阿奶教莫小曼称呼她做“五叔奶”,想必莫支书在族中兄弟里排行第五。
五叔奶嗔怪地说道:“他二伯,你要这样,可就让我们难做人了!我家四小子和五小子当年在水库游泳,兄弟俩腿抽筋一个扯一个地沉下水,要不是你及时赶到,还能有命在吗?这些年你泡的药酒,治了村里多少人的风湿病啊?我们家这老头年轻时候不讲究,落下骨痛,还不是你给了药材,教他泡上一坛子药酒,常年喝着,虽然没断根,可刮风下雨也不能发作得太厉害,免受那份疼痛……你们啊,甭客气了,当在自个家一样的!”
莫阿公听完,笑呵呵地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五叔奶有媳妇和闺女做帮手,也不要莫小曼进厨房,莫小曼就乖巧地坐在莫阿奶身边,等吃饭。
趁这功夫又多瞅莫阿公几眼,她记得阿公只是认识草药,从来不给人看病的,前世她被刘凤英泼热油烫伤,人又发烧只剩一口气,阿公开始是不知道,知道后急着催莫国强送医院,见莫国强实在不肯送去医院,再拖下去小命不保,阿公只得自己弄了些黑漆漆凉沁沁的药糊给她涂上,再煎了汤药灌下,也是小曼命大,活下来了,烫伤也慢慢好起来,却留下满身的疤痕,丑陋不堪,她只当阿公是瞎蒙的蒙古大夫,现在听说阿公还会配药酒治风湿骨痛,不免有些惊奇:阿公到底懂不懂中医啊?
晚饭摆上桌,没有大鱼大肉,那香味却让莫小曼垂涎欲滴,支书家人多,菜不是一碟一碟的,而是以盆为单位,那种直径一尺、深五六寸的土黄瓦盆:一盆韭菜炒蛋、一盆炖南瓜、一盆炒豆角,和一盆腊肉炒酸菜,外加一盆丝瓜汤!
主食是一大锅白米饭,不掺杂粮的!
这是待客的规格!
莫小曼眼睛往桌上一扫,目光圈住那盆腊肉炒酸菜,并没有多少块腊肉,但炼了油出来,足够润炒酸菜,那个香味,真叫人受不了!
将芥菜洗净晒干,切得细细碎碎,拌上米饭粒和少许盐巴,填装进瓦坛腌出来的酸菜,本地家家户户都会做,这种酸菜腌渍法不知由哪代祖宗发明并流传下来,估计没有千年也得有百年了,每年家里收割了芥菜,大缸大坛腌制起来,足够吃一年的,夏天就算没有油炒,光是吃着清真味的,也足以下饭喝粥,把肚子填得饱饱的!
今晚这盆酸菜里有腊肉,还拍了几瓣蒜米,撒一把葱花,爆几颗红辣椒,这味道不要太美,对于莫小曼来说,简直堪比山珍海味了!
小孩子不能上桌,莫阿奶眼睛看不见怕失礼,坚拒不肯上桌,莫阿公是今晚主客,上了桌和支书推杯换盏,喝着小酒说点酒话,莫阿奶和莫小曼两个就坐在莫阿公身后,每人捧着一碗白米饭,上头搁一勺炒蛋和一勺腊肉炒酸菜。
莫阿奶面色平静一口一口慢慢吃,似乎在侧耳听莫阿公说话,莫小曼表情就丰富多了,隔得许多年,再吃到家乡的酸菜,她高兴啊,扒一口饭,珍惜地送一筷子酸菜,味道很美,但是肚子很饿,只得嚼两嚼就赶紧吞下去,自己都没察觉,她这饭吃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莫支书错眼瞧见小曼那个样儿,不由得乐了,走过来给她和莫阿奶又添上两块腊肉,再一次夸赞莫阿公挑得对,莫国强几个孩子里,别的都不成,就这莫小曼最好!
女人小孩们吃完饭就放碗离开,桌上几个老少男人还在慢慢喝酒,谈古论今,没到睡觉的时候,五叔奶陪着莫阿奶坐在门口晒台子里说话,每人拿一柄大蒲扇,扇着风也可以赶蚊子,莫小曼被几个四五六岁的幼儿邀请一起玩,盛情难却,不得不发掘出点童心,陪他们又跑又跳地玩了一会。
这当口却见院门开了,关队长走了进来,和五叔奶、莫阿奶打一声招呼,就直接走进堂厅,被莫支书招呼着坐下一起喝酒。
屋里男人们说些什么外头听不清,大概过得二十分钟这样,莫阿公忽然跑了出来,蹲到莫阿奶身边问道:
“老太婆,我原先想着明天把你们带到水库上去住一段,等入了秋,雨水少些,再叫莫老大把那几分菜地还给我们,那本是我们旧年买的地基,我们一家三口围起个小院,起两间屋住着。刚才听关队长和莫支书商量:年初知青们一个个全跑回城里去,就再也没回来,他们本就是城里人,城里总会给他们安排好工作,可能以后村里都没有知青了!原先造给知青住的院子和屋子白白空着,就先给我们住!那知青院子很好很牢固,知青们会拾掇,里头干净敞亮有花有草的,还有水井、晒谷坪,抵得莫家小院两倍宽,一正一厢七间屋,夯的厚土墙,还粉刷过好几遍,上头盖的全是红瓦……我们一家子先住着,往后要是当真没有知青了,我们跟队里商量,就把它买下来,好不好?”
莫阿奶还没反应过来,五叔奶一拍蒲扇,大声道:“知青屋嘛?那地方好得很啊!就在村西头,地势偏高,像这大热天,总有凉风吹到,屋子起的方向也好,只那院子后头有三几户人家,左右都空旷清静,一出院门就是公路,交通方便得很!早上下午东西边日头轮着晒,可一到黄昏,凉风就来了!每年队里要晒谷子,我就爱抢着去,坐在那大梨树下吹风乘凉,舒服得很哦!要不是得分神赶雀鸟,我坐在那都能睡着!”
“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