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谜,都是痛心的事儿。人,真是不可思议,干嘛有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要奔波,要争是非,要种情谊,为什么?何苦?何求?
浪花卷起来,把她青缎帮子的布鞋都打湿了。
天上的小星星也在向她眨着眼睛,像是笑她的痴,笑她的狼狈样儿。
她坐下来,把鞋脱了,自己捏着发酸的脚,捏了一会儿,身子支不住,就倚卧在船板上睡着了。
明天的事,明日自有交待,且暂时享受这湖上的良宵吧!
01巧施毒计狠下辣手
暮色苍茫。
落日的余晖,将天畔映得多彩而绚丽,迂回的山道上,潇洒而挺秀的骑士,也被这秋日的晚霞映得更挺秀了。
没有炊烟,因为这里并没有人家,大地是寂静的,马上的骑士落寞地挥着马鞭,喃喃地低语,英俊的面庞使人看起来有一种喜悦的感觉,这就是归心似箭的万斯同,内心充满了喜悦、兴奋和火似的热情。
在离开了秦家之后,他马不停蹄,一路直向浙省的雁荡赶去,我们可以想到,在一个认为几乎已成了绝症的病人,突然之间病体痊愈后,那是如何的兴奋,如何的惊喜欲狂,那么,万斯同正是这种心境。
在奔涛惊浪的长江三峡入口处,万斯同伫立在船头上,从他那飞扈的神采上看来,这年轻人该是多么的高兴。
他仰首望着天上的云,云也开了,俯首看江中的水,水是那么的清澈,真的,如果你是一个愉快的人,看什么都顺眼,即使连石头,也都是含着笑的。
回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秦冰为自己医治这个隐疾,自己也吃了苦头。
每日正午,他把身子剥光了,在如焚的沙堆里,用滚热的沙把整个的身子包起来,直到流出的汗,把滚热的沙都浸湿了,才可暂时休息一会儿。
然后还要照着秦冰的指示,做各式的动作,除此之外,在午夜,还要接受秦冰为他全身施行的大按摩,如此,竟在短短的几天里,产生了奇迹,小腹下的那粒朱砂红痣不见了,他竟恢复了昔日的健康。
对于秦冰祖孙二人的大恩,他是刻骨铭心,永远也忘不了,可是眼前,他不得不暂时告别他们。
他要去完成一件大事,完成一件生命中不可少的盛大事情。
那个曾经使他以为不可能再重聚的女人——花心蕊,又在他的内心复活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心蕊在自己临别时,向自己诉说的那些海誓山盟,他也忘不了她活泼可爱的影子。
现在自己已康复了,如果不尽快地找到她,如果不立刻与她成婚,那自己就是不忠于感情的一个叛徒。
这连日以来,他儿乎是昼夜兼程地行着,他相信心蕊是痴心地在等候着自己,只是,他又怕心蕊已经见着了郭潜,郭潜自然把自己嘱咐他的话,都坦诚地告诉她了,她该是多么的伤心,也许她已经离开雁荡了,也许她真的已经和郭潜……
有了这么多的因素,自然又可以想到,他的心是多么的急,多么的乱。
出长江,入浙省,在一条叫柳溪的水路上又行了一日,转入钱塘,好在水路甚便,倒用不着骑马投宿,只雇一条可以住人的大船便行了。
这一日他到了杭州,虽是归心似箭,然而面对着这天下名城,富有诗情画意的西子湖,他不得不强压着焦急的心情,而在此破例地住上一天。
暮晚,万斯同在岳王坟上浏览了一阵,又雇小船直放湖心,湖中有处孤岛,名唤“小瀛洲”,是西湖胜地之一,尤其美的是,岛上有醉人的红叶,在这深秋的日子里,这些美丽的枫叶,就像是西天的晚霞那么艳丽,微风吹过的时候,卷起了丛丛的浪,偶尔飘下来几片叶子,散乱在清澈的水面上,随着浪花而沉浮,就像是少女的芳唇。
万斯同看了红叶,登上了“小瀛洲”。
他像是一个骚人墨客,多少带着一点酸味地来到了岛上,微风掀起他那袭湖青色的绸子长衫,露出他单绸扎腿裤,配着他那双素面的双脸便履,看来真是翩翩风度,好儒雅的一个相公。
“小瀛洲”上有几家卖吃食的饭店,都是半隐在枫林之中,看来很幽雅。
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小贩,口中叫着:“菱角!菱角!”他手里还挽着一个细竹编就的小篮子,上面盖着几片叶子。
万斯同抬了抬手,小贩走过来,看样子这小孩顶多十一二岁,头上还扎着两个发角。
“相公,要菱角吧?”他一面问,一面睁着那双大眼睛,朝万斯同身上上下地瞧着,又龇牙一笑道:“我知道,相公是被莲姑娘请来吃饭的。”
斯同怔了一下道:“谁是莲姑娘?”随又笑道:“不是,我是来玩的,我买三个钱的菱角,卖不卖?”
小孩搁下了篮子,似乎很奇怪地看着他道:“你不是来吃饭的?”
斯同摸了一下他的头,笑道:“玩过了再吃也不迟,你老问这个干什么?”
小孩嘻嘻一笑说:“我说呢,今天莲姑娘请客,这地方已被包下了,旁人连靠船都不许,相公若不是客人,又怎么能上来?”
万斯同心中一动,四下看了一眼,果然游人可数,可是孩子的话,也不可相信,试想这小瀛洲乃是公众的,又不是属于一人一户,岂能有不许闲人游玩之理?
当下也就一笑置之,遂掏出了三个制钱给小孩,小孩数了三十个菱角给他,又嘟着嘴说:“娘今天交给我一大篮子菱角,我才卖了一点点,要知道今天这里客人这么少,我就不来了。”
斯同笑道:“你不是说有人请客么,今大应该生意更好才对,怎么反而卖不出去呢?”
小孩噘着嘴,回头指了一下说。“瘦西湖的茶房不叫我进去嘛,要不我怎么知道今天是莲姑娘请客呢?”
万斯同点了点头,见手上还多着几个制钱,就都赏给他了,小孩连连称谢不已,又笑道:“我再给你些菱角。”
万斯同摇摇头,说道;“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这么多?你有了钱,就好回去交差了。”
小孩似很高兴,一面拾掇着篮子,一面嘴里哼着歌,万斯同口中嚼着菱角,就信步沿着堤边走下去,见堤边的杨柳,都有些枯萎了。
有几个茶房打扮的人,拿着扫帚在扫着地上的红叶,万斯同走过去,他们都停下了扫帚,似乎很是惊奇,向他这边望着。
有一个人还弯腰向万斯同问道:“客官这么早就来了?”
斯同口中答应着又点了点头,就走了,他走了几步,才想出了道理,不禁暗笑道:
“这些茶房,竟把我当成请来的客人了。”
当时心中不由动了一下,心想莫非那小孩说的是真的,这小瀛洲真的不许外人涉足么?可是方才我上来,他们怎么并未干涉呢?
他往前又走了十几步,就看见一丛丛的花圃,都用白石头围着,有方形的、圆形的、长方形的,还有扇形的,里面开着各式的花,最引人的却是那用细竹子支起来的菊花。
他对于菊花素有雅爱,此刻见状,不禁快步走了过去,见花坛内,少说也置有百十盆菊花,粉红鹅黄,形态不一,美艳已极。
花坛的正对面,也就是这小瀛洲的中心地方,有一幢讲究的房子,遍体深绿,其上满生绿苔,占地约有亩许方圆,多是四面轩窗洞开的敞房,窗前有一道花廊,有凉棚搭着,棚下悬着很多鸟笼子,每隔六七步,都置有一盆盛开的菊花。
万斯同已看出了这是一所讲究的饭庄子,因为敞房里整齐地放着铺有台布的桌椅。
再抬头看.果见有“瘦西湖”三个大草字匾,悬在入口处一座宫殿式的排楼正中,蓝底金字,十分爽朗悦目。
这瘦西湖门前,站有两个白衣茶房,似在等着接待客人的模样,不时地往湖面上望去。
万斯同这才看清了,原来院中置有一张大圆桌面,铺着雪白的台布,其上置有讲究的银质器皿,可想知果然是有人要在此宴客了。
从各方面看去,这宴客的主人,定是一个非常的人物,多半是本地的州府官眷,否则绝不至有如此排场。
万斯同见那门前的两个茶房,又在用奇异的眼光望着自己,就不大好意思地走开了。
这时有几个游人乘小舟来,可是岸边有一块竖着的圆形漆牌,这些人看见了这块牌子,又都乘船走了。
斯同心中奇怪,就走过去,才看清楚,那竖立在岸边的漆牌上,仅仅写着一个“莲”
字。
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意思,自己一个外乡客,初临西湖,也实在不懂本地人这些规矩,总之,自己是来此游玩赏景,其他也不必细问就是了。
他想着遂往花坛行去,谁知走了没几步,忽见水面上乘风破浪,飞快地驰来了一艘快船。
万斯同仅仅向这船瞟了一眼,顿时就为这快船的外表惊住了。
原来这是一艘长有五丈,宽有两丈许的大型花船,船身是极为漂亮的紫色雕花木块拼凑而成,这不足为奇,最妙的是,在船身正中,镶有一条宽有尺许的铜片,那铜片擦磨得黄光闪闪,光可鉴人。
映着红日,这些发亮的钢片,闪耀出一片灿烂的五彩光华,令人不敢逼视。
船顶是金漆涂就并垂有无数琉璃的吊灯,这些吊灯颜色有红有绿,给即将下山的红日一照,放射出各种不同的颜色,真是一艘极为别致的玄宫画航。
由于舟行过速,水面上,被分起的浪花,像两条白带子似地分开来,甚是好看。
再看船上,湘妃竹的翠帘子卷起,一双白衣少女,分侍舱门两旁,两旁船舷,却由八名青衣壮汉各持一桨,以同样快的速度在水中划着,即使是督抚巡按,也很少见有这种气派。
万斯同看得心中甚是惊讶,暗想这是谁?好大的声势。
思念之间,这艘大船已行抵岸边,船尾一汉子高呼了一声:“停!”
顿时只见那八名操舟的汉子,霍地把长桨向天空一举,桨身平直地竖着,又同时向下一落,那艘大船竟纹丝不动地定在水中。
这种举桨、落桨、定舟的手法,如非具有熟练的手法,实在很难做出如此的成就。
船身已定,就由瘦西湖内,狗颠屁股似地跑出了一个胖子,这胖子头上戴着小凉帽,身着酱色团花马褂,肚子挺大,足下是一双福字履,一望就知是这瘦西湖内的东家。
他身后是两个小伙计,抬着一条宽宽的踏板,三人直向船边跑来。
等伙计把木板搭好之后,还在上面铺了一层白布,那胖子才弯腰拱背地对着大船抱拳道:“小号酒宴已备,敬请贵客莅临。”
说了两遍,那舱首侍立的少女,才叱了一声:“候着!”
胖子退了一步,连声恭应道:“是!是……”
少女转身入舱,过了一会儿又出来,高声道:“我家郡主问所请客人,是否都已来到?”
胖子怔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小伙计,似朝着万斯同这边指了一下。
万斯同方觉一惊,遂闻胖子道:“回莲姑娘的话,客人尚未来齐,只来了一位相公,现在赏花。”
那白衣侍女又叱了声:“候着!”
遂返身入内,须臾即出,高声道:“郡主出驾,小心侍候!”
胖子吓得头颅垂了下来,连连躬身作揖。
万斯同在花坛边,距离泊舟处有五六丈距离,因受好奇心驱使,想要看看这一位郡主,到底系何等样人,竟有如此威望。
他有了这种心思,所以目不转睛地朝这边望着,但见那另一名女侍,把翠帘向一边扬开了些,紧接着,自舱中步出了一个绝等姿色的少女来。
这少女身着一袭深紫色的丝质长裙,腰上系着一根同色的丝绦,丝绦两端,各垂有一块绿光晶晶的翠莲,衬以她高高身材,雪白的肌肤,乌黑的一头青丝,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也会心中怦然一跳,眼睛一亮。
她那张瓜子型的脸,又红又白,两弯蛾眉,淡淡地斜扫出去,两泓秋水似的眸子,是那么的冰、清、明、洁,你会觉得她美,那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再看她芳唇半启,齿如编贝,偶一顾盼,真有仙子凌波、鹤立鸡群之感。
那赏花的万斯同,此刻倒真是赏到了一朵倾国的仙宫玉蕊。
他只觉得全身血液一阵涨热,不禁呆呆地立在当场,目光竟完全被这少女的绝艳吸住了。
少女出舱之后,只向岸上瞟了一眼.微微笑了笑,遂踏板而下。
万斯同这才觉得自己的失态,当时忙转身过来,装着是在赏花,而向前徐徐行去。
可是走了几步,他毕竟忍不住,又回过身来,却意外地发现,那个胖子,正指着自己,在和那少女弯腰答话。
万斯同心中一动,暗道糟!这胖子莫非真把我当成她请来的客人了?
这种想法在他脑中转着,果见那少女目光向自己这边平视而来。
她那双剪水的瞳孔,在看你的时候,你如果是自作多情,那你准会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所幸万斯同是一位大丈夫,是一位敦品力行的侠士,他除了感到一些惊愕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失态表情,尤其是这种错认人的事,不把它当回事,也就是了,自己来此旨在游玩,还是不要扫了兴头的好。
所以当那美丽的少女,用她那一双剪水瞳孔打量他的时候,他只微一顾视,即流眸他处。
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女,似乎在思索着一件心事。
随后,她们一行人,在胖子的引导之下,直向瘦西湖匆匆行去。
万斯同也似去了了件心事,想起来不禁有些好笑,可是,出乎意外的是,想不到能在这地方,见到一个如此超群绝伦的娇娃。
不过他此刻心中,仅仅只有一个花心蕊,由于他对心蕊在内心爱得太厉害了,所以只允许他对别的女孩子抱着一种好奇的欣赏态度,而绝无染指之念。
当他嘴角带着微笑,正步入一座扇形的花坛入口处时,他听到背后有人碎步匆匆跑来。
万斯同回身看时,却见是一个白衣少女,他认得这少女正是船上侍立舱前的二女之一,不禁心中微异。
这女侍跑到了万斯同身前,福了一福,万斯同慌忙也还了一礼。
遂见那白衣少女脸色微红道:“莲姑娘命小婢恭询相公,可是云南上清堡的岳堡主?
并请人内一叙。”
万斯同俊脸一红,遂摇头笑了笑,道:“你主人认错人了,在下姓万,新近由洞庭入浙,只是道经西湖,来此作竟日游,并不是什么岳堡主。”
那女婢怔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噢!是这样的,怪不得莲姑娘说不大像呢!”
斯同含笑说道:“世上相似之人甚多,也许,在下和那位岳堡主,有点相似而已。”
女婢手中扯着一条月白的汗巾,扭了一下,似颇为难地道:“那么相公也不是我们莲姑娘今天请来的客人了?”
斯同摇了摇头说:“我是来玩的。”
白衣少女又上下地看了他几眼,用白白的牙咬着嘴唇忍着笑,说:“那真对不起,我走了。”
说着又福了一下,万斯同少不得也回了一礼,就见她扭着腰肢跑回去了。
万斯同暗笑道:“这真是奇中奇,把我误当为客人已是可笑,居然又把我认成是什么岳堡主,岂不滑稽?”
他因见此刻,那瘦西湖内十几个伙计,全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
经此一来,他哪里还有赏花的兴致,连本来想在这岛上用饭的心意也打消了。
他回过身来,见水边上停着几艘小船,就踱过去,想雇舟而去,可是待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几艘空船。
一个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喂!喂!万相公,万相公!”
万斯同皱着眉回过身来,见竟是先前那个白衣少女,又向着自己跑过来。
她手中还舞着那条月白色的汗巾,边跑边喊着,须臾已跑近万斯同身前。
万斯同问:“姑娘有什么事么?在下要离去了。”
这女婢喘了一口气,才道:“别走,别走,我们莲姑娘请你进去呢!”
斯同呆了一下道:“不会吧!我并不认识她呀!”
女婢翻了一下眼道:“不认识有什么关系?”
说着又微微一笑,斜眸道:“你倒是去不去呀?人家可等着回话呢。”
万斯同脸色一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