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那在空中的身子,倏地半翻了个身,大袖随之而出,正正地迎上了那侧袭而来的一股罡风。
两股风力一击之下,柴昆已经如落叶似地飘向了一旁的雪地之上。
跟着从那条松柏相夹的白雪小径之内,吱吱哑哑地推出了一辆轮椅。
轮椅之上,形如木偶似地坐着那个老朽干瘦的鬼面神君葛鹰。
柴昆数十年前,在苗疆曾经见过此老一面,此刻看来,他那副尊容,除了极端苍老之外,倒也没有多大改变,心中自不奇怪。
可是鱼鳞剑南宫敬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尊容,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他隆鼻陷目,发乱如麻,掀唇兔齿,足可当这“鬼面”无愧。
他身上穿着一身猩猩红的大道袍,足下是一双黑色丝质的便靴,在满空的白雪飘舞之下,映衬着他这一身大红衣裳,看来是格外醒目惊人。
他嘿嘿冷笑道:“柴老儿,休要欺凌我的弟子,有什么事,我们面对面地解决也就是了。”
柴昆哈哈一笑,他突然嬉皮笑脸地道:“老鬼!我还当你死了呢!现在到底是出来了,哈哈!”
他大笑了一声,又接道:“主人出来了就好办,我老头子并无心要伤你这宝贝徒弟。”
他随着把脸向下一拉,对伏虎尊者冷斥道:“你可以下去了,少侠客,让出地方来,我老头子向你师父讲讲理由。”
伏虎尊者羞得面色绯红地向后退了几步,他心中余悸犹存,若非是这老儿手下留情,方才他那掌力只要发出来,自己是万万也没有活理,当然这时他是没有脸面再赖在当地了。
鬼面神君葛鹰闻言之后,用手挥了一下,他身后的弟子立刻把他推向前行,一直推到了柴昆和南宫敬的跟前。
葛鹰一双眸子望着南宫敬道:“这位不用说,一定是贵派的掌门人南宫敬大侠了?”
说话之时,他嘴角带着微微的冷笑,那样子是极为轻视。
鱼鳞剑面色庄严地抱了一下拳道:“不错,我正是,有何见教?”
葛鹰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尖笑,道:“笑话,是你们找上我这上丸天宫来的,理该由我来问一问二位才是,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南宫敬恨声道:“你如没有话说,我师徒自有问题见教。”
葛鹰两道扫帚眉微微一挑道:“洗耳恭听。”
柴昆忽然呵呵一笑道:“葛老鬼,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你们上丸天宫就是这样接待客人么?哈……”
他狂笑了一声,抖了抖身上的积雪道:“老鬼,你应该知道我师徒此来的目的,你划下道儿来吧!”
这位一向诙谐嬉笑惯了的怪老头子,在说到这两句话时,竟显得异常严肃,丝毫不带笑容。
他言下之意,葛鹰焉能看不出来,这老魔头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柴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定不叫你失望,贤师徒请随我来,待贫道成全你们的愿望也就是了。”
南宫敬实在看不惯这老魔头那种狂傲的样子,当下冷笑道:“我们不定谁成全谁,现在请道长带路吧!”
葛鹰狂笑了一声,连连点头道:“好!好!”
说着,他挥了一下手,道:“去演武厅。”
他身后两名弟子立刻弯腰道了声是,车子就直向那幢高大的建筑物推去。
柴昆一笑,大步跟着他向前行去,一行人鱼贯进入厅内,却见大厅内,早已备下了一排座椅,并有几色糖果。
葛鹰冷冰冰地一笑道:“柴昆,我也知道你师徒此来的目的,来,来,来!我们是先礼后兵,请坐,请先用一杯茶再说吧!”
柴昆和南宫敬相互对看了一眼,由这演武厅的情形看来,原来他们是早已有了准备。
事到如今,说不得也只好与对方一拼了!
他二人相继落座,一名小道献了茶,柴昆接过喝了一口,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
“葛鹰!你既如此说,我师徒倒要和你说一说理了。”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忽然睁了一睁,精光四射,于是说道:“我二人来此,是向老朋友你请教一下,我那徒媳花蕾的下落……”
他冷哼了一声,冰冷冷地接说道:“听说她曾经来过了上丸天宫,并且丧生在你的双掌之下……”
说着这儿,怪老头儿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又接下去道:“老夫师徒来此就是要请教一个清楚,也许这只是一个谣传,老夫绝不敢以道听途说之言,唐突阁下,所以……”
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注定在葛鹰的脸上,一字字地接下去道:“我师徒现在只要听老朋友你一句话。”
葛鹰忽然发出咯咯一串笑声,倏地笑声一止,却显得至为尴尬地说道:“很好,阁下既以此见问,贫道定会据实见告的!”
柴昆苦笑了一下道:“很好,我只问你,我那徒媳花蕾可曾来过这里?”
葛鹰冷笑了一声道:“不错,她是来过。”
柴昆嘿嘿一笑道:“这么说,她是死在老朋友你的双掌之下了?”
葛鹰嘿嘿一笑道:“贫道双掌之下,虽曾杀毙无数英雄好汉,但是却未曾杀过女流之辈。”
柴昆一怔道:“这么说.我那徒媳并非是死在你手中了?”
一边的南宫敬吃了一惊,冷笑道:“师父,休听他胡说八道,这件事江湖上已无人不知,焉能会错?分明是这老儿畏罪不敢承担罢了。”
柴昆冷冷一笑道:“徒儿,你错了,葛道长乃是武林一派的宗师,他说出来的话,我们就不能不信。老朋友……”
他目光又回到了葛鹰面上道:“你且道来,如果此事是一般江湖谣传,我师徒就算是白来了一趟,我们非但现在掉头就走,改日尚要与你这上丸天宫披红挂彩,以谢今日唐突冒失之罪。老朋友,如何?我师徒就等你这一句话了。”
葛鹰冷冷地笑道:“柴昆,你果不愧是一派武林宗师,只此度量,已足令人敬佩。
只是今天这场架是打定了!哈……”
他哑着嗓子道:“你既出言至诚,贫道也就实对你说了吧,在两年半以前,令徒媳花蕾,确曾来过我这上丸天宫。”
说到此,他嘿嘿又是一阵冷笑道:“说到这里,贫道尚有一笔账要同你算算呢!”
他于是把昔年的一段经过,草草地说了一个大概,最后冷笑道:“柴昆,你看看,她死得可屈么?”
南宫敬在听完了这段述说之后,忍不住顿了一下脚道:“葛鹰,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实为你而死,我那妻子,虽不是你亲手所毙,事实上却是为你逼迫而死。你身为一代宗师,养子不教,令其拐诱小女,已是罪大恶极,倒是我那妻子善意来此理论,你该老老实实将你那孽子交与拙荆,令其察实发落,如此才不失宽宏大量……”
他愈说愈为气愤伤心,一时悲愤之极,声泪俱下道:“只恨你这老鹰,非但不明是非大理,居然纠合你这大小群丑,以如此浩大的声威,去对付一个妇道人家……”
南宫敬戟指怒斥,一时泪下如雨,痛声道:“拙荆死在你们手中,你鬼面神君也遗下纵子为恶的臭名。今日我南宫敬既来此,这笔血债,我们要好好地清算一番,你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说着回头看着老师父道:“现在已没有什么好再同他说的了,弟子现在就想下手与这老鬼决一生死存亡,你老意下如何?”
三盒老人柴昆叹了一声道:“你稍安勿躁,事已至此,看来已无两全之策,我师徒来此是客,你不妨先听听主人又作何安排?”
南宫敬勉强忍住悲伤,不再言语,鬼面神君葛鹰却在一边,朗笑了一声。
待到笑声收敛之后,这老魔头才怒声道:“南宫敬,你好一张利口,只是贫道却没有工夫和你斗口,那泼妇一路杀进上丸天宫,连毙我门下弟子数十名,这又岂是一般妇人所能办到的?贫道本意只想捉到她后,送她到你们天南派,听凭你等发落,谁知这泼妇自愧身殉,实乃出人意料之外。贫道一番怒气尚还未消,正想找你们理论一番,你们反倒找上我这里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说话之时,头上乱发根根倒竖,状极可怖,说到此,他又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狂笑之声。
四周诸人,都为他这一阵笑声惊得彼此相顾,上丸天宫中诸人,皆知道这位老爷子,此刻已是怒到了极点。因为他这种笑声每一发出之时,必定是他愤怒难遣的时候,数十年来已成习惯,大家都心里清楚!
笑声一落,这个老魔头,霍地双手一按,自位上站起来道:“我们多说无益,还是掌下见分明吧!二位你们打算如何呢?贫道定必成全你们。”
他冷冷一笑,手指四周说:“二年前,那姓花的女人,也正是丧身于此,你们既为她来此复仇,咱们不妨也在此各展身手,看看谁生谁死!”
他说到末后之时,一双眸子却注定着南宫敬,又随着发出一阵冷笑之声。
这种气焰,确实令人难以消受。
柴昆把桌子啪的一拍,推桌而起,狂笑道:“好,葛鹰,咱们就是这么着,我师徒两个,也早已活腻了,你要是能够把我们两人全给杀了,我们还是真谢谢你……”
说着又冷冷一笑,道:“只怕老朋友你说得到做不到,到时候,还不定谁成全谁呢!”
南宫敬早已忍不住,身形向外一旋,“嗖”的一声纵了出去。
他脸色铁青道:“我先要见教你那孽子一番,他在哪里?”
葛金郎就站在一边,闻言挺身欲出,却为降龙、伏虎二位师兄把他给拉住了。
葛鹰知道自己儿子这两年来,是把功夫给搁下了,而南宫敬却是一派的掌门人,武技自可想而知,金郎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他冷笑了一声道:“这又与小儿何干?你女儿自甘上门,又怪得谁来?”
南宫敬不由面色一白,他为葛鹰这一句话惊得怔住了,恍如从大梦中醒来。
先时他听到花蕾的女儿,并未十分在意,此刻经葛鹰这么一提,不禁当头响了一个焦雷,半晌做声不得。心中却暗暗忖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莫非我南宫敬竟有了女儿?莫非花蕾所生的一双女儿,竟是我的孽种?”
这么一想,他不由踉跄了一下,差一点跌倒在地,三盒老人柴昆,不由吃了一惊,用惊异的眸子望着他,心中甚为奇怪。
南宫敬这时神智复清,他抬起头,两股如电的目光,注定在葛鹰的脸上道:“我南宫敬没有如此不肖的女儿,更没有你们这一户亲戚。”
葛鹰一笑,啐了一口道:“你当我们葛家希罕你这门亲戚吗?我们现在是冤家,不是亲家。”
南宫敬气愤填膺,他实在受不了这口恶气,当下一抬手腕子,只听得“呛”的一声,只见银光闪处,他手中已多了一口鱼鳞短剑。
这正是他仗此成名的兵刃,南宫敬兵刃在手,现出了满面杀机。
他嘿嘿一笑道,说:“葛鹰,既然你那个孽子畏死贪生,你这做父亲的,就亲自来吧!”说罢后退了一步,横剑在手,面如寒冰。
葛鹰自负过人,本来还不打算上前,可是经不住人家当面叫阵,他也只好下去了。
当下嘿嘿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要和我打么?好得很。”
说着正要纵身而上,猛然间,身边响起了一声断喝道:“师父且慢,容弟子会他便了。”
鬼面神君见是降龙尊者,知道他近年来功力大进,足可抵挡这头一阵,正合心意。
当下退后一步,笑道:“很好,你就讨教他几手吧!你的兵刃?”
降龙尊者因初见南宫敬时,一时大意,几乎为他掌力把自己推倒雪地里,为此心中始终郁郁不乐。
此刻见有此机会,他决心要洗雪前耻,所以才奋身上前。
此刻为师父一提,他陡然忆起自己蛇形软枪上有几乎绝招,正好拿来对付这老儿一番。
想到此,右手探入胸前兽皮之中,忽地向外一抖,只听得“唰”的一声,一片银光闪耀,现出了他这一只奇形兵刃。
在座的虽都是他同门师弟,可是见过他这兵刃的,却是寥寥无几。
柴昆和南宫敬虽是听说过,可也是第一次见,只见这兵刃是一条蛇的形状,约有三尺长短,首尾皆与蛇形无异,只是在蛇口之中,却吐出约有两寸长短的一截枪尖,其色雪白,闪闪放光,看来是锋利无比。
降龙尊者蛇形软枪在手之后,略一甩劲,唰唰一阵细声,已缠绕在右手腕手,枪头微垂腕下,左右晃动,银光四射。
他望着南宫敬一笑道:“掌门人,你我先前的账还没算呢,我们现在了一了吧!”
南宫敬素日是深有涵养的人,可是在今天,他竟显得沉不住气,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花蕾之恨未消,忽然却又跑出了个女儿。
这个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儿,已经大大地扰乱了他的心。
他愈发地恨葛氏父子入骨,宝剑在手,就已经决定了要以这口剑来与葛鹰决一死活。
却想不到这时,却又杀出了这个降龙尊者,他却要代师向自己问罪。
“好!”南宫敬咬了一下牙,心说:“我就先拿你这畜生祭一祭我的宝剑。”
想到此,他沉声笑道:“好!我久仰你一身绝技,已得令师真传,会你也是一样,只是……”
他冷笑了笑,接道:“刀枪无眼,万一有什么冒犯,还要请足下原谅。”
降龙尊者大笑一声道:“这是当然,来!来!掌门人,我们还是闲话少说,手底下见高低吧!”
南宫敬更是早已迫不及待,闻言之后,掌中剑向上一举“举火烧天”,足下是跨虎登山,向前跨出了一步,哈哈一笑说:“请!”
降龙尊者蛇形软枪如同怪蛇似地抖了出去,他也往前一步,左手却把一颗蛇头轻轻握起,双掌握枪,身形半矮,长笑了声:“得罪了。”
就在这三字方一出口,他整个的人倏地纵了起来,起落之间,已到了南宫敬身前。
只见他猛然向前一杀腰,右手蛇形软枪,由上而下,舞起了大片银光,直向南宫敬当头打去。
南宫敬身形向前微微一塌,掌中鱼鳞剑往前举,用剑尖搭上了对方枪身,轻轻向外一挑,只听得“呛”的一声清鸣,枪身上冒出了一溜火星,遂被拨在一旁。
降龙尊者吃了一惊,急忙纵向一边,低头看了看掌中兵刃,一见无恙,这才放心。
原来他这蛇形软枪,是用九合钢丝细细编丝而成,可刚可柔,坚硬无比。
南宫敬鱼鳞剑也是一口罕见的利刃,虽无削铁断金之利,却也是非同凡品。
他此刻生恐自己一时大意,宝刀受伤,忙卖了一个破绽,看了看这口剑的剑刃,依然如故,他的心也就放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存着同样的心事,二次往当中一凑,枪尖刃口又碰在了一块,各不相让,一刹那间,就打了个难分难解。
南宫敬施展的是一路“天风八剑”,这路剑法乃是柴昆所授,后来又加以他自己的化解和心得,把这八手剑法循环地施展,招招相衔,节节扣环,施展出来,有极大的威力。只见剑身透着一泓秋水似地耀目寒光,随着南宫敬移动的人影,时高时低,不时发出“啼哩!唏哩”的剑吟之声,更令人意识到,这是一口极为锋利的家伙。
鱼鳞剑南宫敬这一忿怒,把这口短剑施了个风雨不透,点、刹、刺、砍、扎、削、挑,字字剑诀,都运用到了深湛的火候功夫。
他这一趟剑走开了,非但是场中的降龙尊者,冒出一身冷汗,就是坐在大厅一边的鬼面神君,也不禁深感吃惊。
弟子如此,师父自可想知,这位骄傲的老魔头看到此,不由得眉头紧皱,真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敌得过柴昆那老头子。
他想着就偷偷地向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望去,这个老人却也和他存着同样的心思。
因为降龙尊者这一支蛇形软枪,实在是运用得很厉害,身形走开了之后,他那巨大的身躯,发出呼呼的沉重风力。
尤其是他那只奇形兵刃,点、挑、崩、缠、抽、刺,一经展开之后,真是鬼神莫测之能。尤其令人吃惊的是,他这种兵刃,敢情是宝剑的克星,因为剑刃如被他缠上了,就有脱手的危险。
降龙尊者这一路枪法,明面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