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平愕了一愕,变色道:“是极,是极……”牙关一咬,倏然住口。
梅吟雪冰冷的目光,突地泛起一丝温柔的光彩,但口中却仍然冰冷他说道:“你若是不笨,方才我说‘除了你!’三字的时候,你便该转身逃去!”
南宫平冷笑道:“但我虽这般愚笨,你高抬贵手放过了我,我还要赶来追你!”
梅吟雪道:“不错不错,你当真是笨到极点了!”逐渐温柔的眼波中,竟又逐渐有了笑意,只是南官平低眉垂目,未曾看到!
她语声一顿,南宫平立刻正色道:“家师已将你交待给我,你若是如此走了,叫我如何去向他老人家交待?”
梅吟雪道:“交待什么?反正‘不死神龙’已经死了!”
南宫平面色一沉,凛然道:“不管他老人家是否已然仙去……”他暗中叹了口气,忍住心中悲痛,“我都不能违背他老人家慎重留下的命令!”
梅吟雪道:“那么你要怎么样来照顾我呢?”
南宫平嘴唇动了两动,却又说不出话来。
梅吟雪伸手一拂,将飘落到胸前的几缕秀发,拂到身后,冷冷道:“你既然不走,又要‘好生照顾’我,那么你今后是不是要一直跟着我?”
南宫平道:“家师之命,正是如此!”
梅吟雪突地微微一笑,道:“真的么?”
南宫平耳中听得她这动人的笑声,却不敢拾头面对她的笑容,诚意正心,收摄心神,缓缓道:“家师临去前,已曾令我不得离开那具棺木一步,他老人家的意思,自是要我时时刻刻地保护着你!”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大惑不解:“她武功比我高得多多,师傅他老人家为何还要我保护于她?她武功如此之高,原可随时随地破棺自走,为何她又不做?”
他想了千百种理由,却无一种理由完全合情合理,只听她突又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好了,我走到哪里,你就走到哪里!”一面说话,一面已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回育“道:“来嘛!”
南官平只觉心中怦怦跳动,亦不知是什么滋味,心中暗忖:“难道我真的要跟着她,她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干咳两声,沉声道:“为了师傅之遗命,你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只好跟着你。”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天涯海角……”又往前走了儿步,南宫平不觉面颊一红,却又不得不跟了过去。
这时他两人的心思,当真是谁也无法猜测,他两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又当真是谁也无法形容,梅吟雪在前,南宫平在后,只见她不住抬起手掌,抚弄着鬓边的柔发,似乎心中也有许多心事。
夜色更深,黝黯的树林中,一个最黝黯的角落里,突地漫无声息地掠出一条黑衣人影,手中横抱着一人,似乎已受重伤。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貌,更看不清他手中横抱着的人是谁,只听他附在伤者的耳畔,轻轻道:“你可觉得好了些?”
他怀中的伤者立刻点了点头,道:“好得多了,若非阁下,我……”他语声之中,极为明显地是在强忍着痛苦。
黑衣人影打断了他的话头,截口道:“我实在无法将你送下华山,你重伤之下,也势必无法留在这荒山上,但你只要强忍住痛苦,不发声音,按时将我放在你怀中的丹药吃完,数日内你必可复原,那时你定已在山下,便可伺机逃走!”
伤者咬牙忍住了一声呻吟,微声道:“大恩大德,在下……”
黑衣人影截口道:“多言无益,他们此刻绝对也不会再重启此棺,梅吟雪也绝不会重入棺中,只要你能忍住转侧时的痛苦,必能安全下山。”他一面说话,已一面将那紫檀棺盖掀开,将伤者轻轻放了进去,又道:“我的丹药不但能够疗伤,还能疗饥,你放心好了。”
已入棺中的伤者,挣扎着道:“千祈恩兄将大名告诉在下……”
黑衣人影微一挥手,道:“我的姓名,日后自知!”缓缓阖上棺盖,目光四扫一眼,身形忽转,闪电般向苍龙岭那边掠去!
此刻梅吟雪与南宫平仍然漫步在如梦如幻般的星空之下……
梅吟雪垂首走了许久,突地缓缓道:“你出身名门‘止郊山庄’在江湖中素称戒律精严,你孤身与我同行,难道不怕武林中人的闲言闲语!”她头也不回,面上亦不知是何神色!
南宫平脚步微顿,沉声道:“只要你我无愧于心,又是家师之命,一些无聊小人的风言闲语,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他于咳两声,便将“何况”两字下面的话掩饰了过去。
梅吟雪道:“何况我年龄比你起码大了十余岁,根本毋庸避什么嫌疑!”
南宫平走来两步,又自停止,望着自己的脚尖。
梅吟雪突地转过身来,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此?”
南宫平愕了半晌,道:“正是如此!”依旧没有抬头望她一眼。
梅吟雪垂手而立,全身都静静浸浴在星光下,缓缓道:“既然如此,你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南宫平道:“条件?……”
梅吟雪道:“无论在谁面前,你都不能透露我的真实姓名!”
南宫平道:“为什么?”
梅吟雪冷冷一笑,道:“若是透露了我的姓名,武林中人知道我仍然未死,便是你师傅也无法再保护我,何况你!”
南宫平“哦”了一声,暗中忖道:“她仇家必定很多,若是知道她仍未死,定会向她寻仇。”他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高髻道人尖锐的声音:“……淫荡、邪恶、人人唾弃的荡妇……”一念至此,他心中突地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愤然忖道:“她既是这种女人,我岂能再替她隐藏掩护……”转念又忖道:“但师傅他老人家却已如此做了,又令我也如此做,我岂能违抗师命!”一时之间,他思潮反来复去,矛盾难安。
只听梅吟雪道:“你答应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答应!”
梅吟雪道:“无论什么人?”
南宫平道:“无论什么人!”
梅吟雪上下瞧了他两眼,突地柔声一笑,道:“你日中虽答应,心里却有些不愿意,是不是?南宫平目光一抬,浸浴于夜色中的梅吟雪,竟有一种出尘的美,美如仙子!他心中不禁暗叹忖道:“她为什么竟会是个淫荡邪恶的女人!”
梅吟雪道:“是不是?”轻抚秀发,缓缓走了过来。
南宫平再次垂下目光,道:“我口中所言,便是我心中所思!”只觉一种淡淡的幽香飘来,他纵未抬头,亦知梅吟雪已走到他身畔!
只听她忽又柔声一笑,缓缓道:“你既然已答应了我,我知道你就永远不会更改的,可是我要告诉你,我脾气怪得很,有时会令你无法忍受,到了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南官平剑眉微剔,道:“只要你不再做害人的事,别的我都可忍受!”他忽然发觉自己如此跟随着她,除了遵守师令,看顾于她之外,还可以随时阻止她做出伤天害理、不齿于人之事!
莫非师傅他老人家令我看顾于她,亦是为了这个原因?一念至此,他心中忽觉一片坦荡:“若我能使一个恶名远播的人改过向善,那么我纵然受些屈辱委屈,又有何妨!”于是他抬起头,但然望着她,她柔声一笑,道:“现在天已很晚了,我们总不能夜宿空山吧!”
南宫平道:“自然要下山的!”
梅吟雪轻笑道:“走!”
她身形似乎因她心情的轻盈而变得更轻盈了,宽大的白色长袍,飞扬在如梦的星空下,再衬着她满头飞扬着的长发,仿佛只要一阵清风,便可将她吹送到梦境的尽头。
南宫平仍然迟疑了半晌,方自展动身形,他无法追及她轻盈的身影,三两个起落后,他轻呼一声:“梅姑娘,慢走!”
梅吟雪长袖一拂,回顾道:“什么事?”
南宫平身形飞掠,直到掠至她身前,方自停下脚步道:“我此刻还不能下山!”
梅吟雪微微变色,道:“方才说过的话,难道你此刻便已忘了?你不是说我走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么!”
南宫平道:“我只希望姑娘能等我一下,因为我还有些事未曾……”
梅吟雪展颜一笑,截口道:“你是不是还要回去将那具棺木取来?”
南宫平道:“正是!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同门兄妹留在山上,不知下山了没有,我好歹要等他们一等!”
梅吟雪道:“同门兄妹,他们若见了你身边突然多了个我,又该怎么想呢?”
南宫平怔了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梅吟雪缓缓道:“他们若要寻你,方才便该已经跟来,只怕他们早已下山了!”
南宫平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本来情感极为浓厚的同门,现在为何对他如此淡漠。
梅吟雪又道:“至于那具棺木,此刻早已没用了,带不带下山去,都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何必在这空山里受苦,还是早些下山去的好,寻个幽静的地方,我可以将你直到此刻还没有十分清楚的故事,源源本本地告诉你。”
南宫平微一沉吟,霍然抬起头来,朗声道,“无论如何,那具棺木是家师的遗物,我定要将之带下山去!…”他语声微微一顿,又道:“还有我的同门兄妹,无论他们怎样,我也定必要等上一等,也算尽了我的心意!”
梅吟雪道:“我说的话,你难道一点也不听?”她温柔地望着南宫平,似乎要以自己如水般的秋波,融化南宫平铁石般的心肠。
两人目光再次相对,良久良久,都未曾霎动一下,这两人之间,淮也不知道彼此究竟谁是强者。
此刻星光更亮,夜却深了。
同样的星光下,同样的夜色中,龙飞目光所对的,亦是同样温柔的如水秋波。
他此刻正奔行在华山的山阴后,嗟峨的山石,浓密的林木,以及渐深的夜色,和夜色中的荆棘,使得他的步履虽然迅炔,却异常艰难。
郭玉霞纤柔的手掌,温柔地牵着他粗壮的手臂,她娇小的身躯,也温柔地依附在他身上,虽然她轻功较她夫婿为高,武功也未见比他弱,但她此刻的神态,却似乎如果没有他的力量与保护,便无法在这荒山之间,移动半步!
她巧妙地给了他一种自尊和自信之心,让他确信两人之间,他是强者,但毕竟谁是强者,那只有她心里清楚!
跟在他俩身后的,是楚楚动人的王素素,她却不要石沉的扶助,虽然她脸上已有淋漓的香汗,于是石沉只得殷勤地跟在她身后!他们一行四人,几乎已将这片山岭搜索了一遍,却仍未发现有任何异状,更未发现有任何他们师傅留下的迹象!
没有任何言语,他们都在无言地沉默着,终于郭玉霞轻轻道,“找不到了!”
龙飞道:“找不到了!”
回望一眼,王素素轻轻点了点头,石沉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找不到了!”
随着这声长长的叹息,郭玉霞亦自幽幽长叹了一声,接口道:“回去吧!”
龙飞道:“回去吧!”
石沉应声道:“是该回去了!”
王素素接着她方才还未说完的话,缓缓道:“他或者还在等着我们!”
石沉面色微微一变,半晌说不出话来,龙飞、郭玉霞齐地停下脚步,转回头来,望向王素素,四人彼此相望。
石沉夹他说道:“前面还有一段山路……”语音一顿,目光望向郭玉霞。
郭玉霞与他目光一错,轻轻点了点头,道:“山高九仞,切不可功亏一篑,我们既然已经找了这么多地方,素性再到前面去看看吧!”
石沉连忙接口道:“正是,正是,山高九仞,切切不可功亏一篑!”
王素素无言地垂下头去,龙飞却有些惑然不解!
越往前行,他们的步履越见缓慢,山势也越发险峻,要知南峰亦名落雁,高出华山群峰之上,平日人迹罕至,本已十分荒凉,在这寂寞的深夜里,全山更弥漫着一种难以描摹的森寒之意,郭玉霞、龙飞依偎得更紧,王素素却隔开石沉更远!
柔弱的她,此刻又何尝不要一双强健而有力的臂膀的扶持与保护,但她却只是将这份需要深深地隐藏在心底,除了“他”,她心里再也不愿接受任何一个人的情感,而“他”,此刻在哪里呢?
她想忍住眶中的热泪,却又忍不住,垂下头,泪珠夺眶而出,于是她头垂得更低,脚下是灰黯的山石泥土。泪流满面,她不敢伸手去抹擦一下,因为她不愿让她身后的石沉发觉她心中的哀痛,于是泪珠便无助地落到地上!
突地!她霍然停下脚步,一声惊呼,龙飞、郭玉霞闪电般转过身来,石沉一掠而前,低喝一声:“什么事?”夜色之中,只见王素素一双惊愕、清澈、充满了泪珠的眼睛,正惊愕地望着地上!
地是灰黯的,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她惊异的地方!
郭玉霞、龙飞、石沉,一起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山地上,竟赫然印着一只入石几达三寸的足印!于是,又是三声惊呼!
这片山石地面,本是异常坚硬而完整的,武功平凡的人,即使用一柄百炼精钢制成的利刃,也难在上面凿成这么深的脚印,而此人却只是在上面随意一踏,便已留下如此深邃的痕迹!
足迹并不端正,而是斜斜偏左,足尖便恰巧指向左边的一条岔道!
王素素目光凝注,惊愕半晌,期艾着道:“这……这足迹……像不像是师傅……他老人家的……”
龙飞、郭玉霞、石沉、王素素,一起交换了个目光,这种目光的含意,的确是不可形容的,它是怀疑和相信,惊讶和兴奋,这四种极端不同、绝对矛盾的情感的混合!
然后,郭玉霞失望地叹息了一声,道:“这不是师傅的!”语声虽轻微,但语气却是肯定的!她不等别人开口,便又接着道:“这脚印看来虽是师傅的……”
王素素忍不住轻轻接口道:“不但大小一样,就连鞋子的形式也是一样的!”
石沉道:“此刻武林中人,穿这种厚底官靴的人,已经不大多了!”
要知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总以轻快方便为要,自然不会穿着这种笨重的官靴!尤其不会穿着行走在这种险峻的山地上!
郭玉霞轻轻点了点头,道:“当今江湖上,除了师傅他老人家外,的确很少有人会常日穿着这种笨重的厚底官靴了!”
她语气微微一顿,王素素又自接口道:“当今江湖上,除了师傅外,只怕也很少有人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龙飞道:“是极,是极,他老人家在此地留下一个脚印,必定就是在指示他老人家的去向!”
王素素道:“在我想来,亦是如此!”
石沉道:“是极,是……”
郭玉霞突地冷笑一声,道:“是极,是极,可是你们都忘了一件事了!”
石沉诧声道:“什么事?”
郭玉霞道:“这脚印虽和师傅相似,而且以此脚印的深度看来,似乎也只有师傅有此功力,可是这脚印却绝不是师傅留下的,因为……”她故意放缓了语声,然后一字一字地接着说道:“师傅他老人家,此刻已经没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了:“龙飞、石沉、王素素一起愕了一愕,然后一起恍然脱口道:“对了!”
龙飞抚额道:“师傅他老人家已自己将功力削弱了七成,他老人家此刻的功力,不过和我相等,怎能在这种山石地上,留下如此深邃的足印呢!”他目光赞佩地望向郭玉霞,喃喃着道,“这事我们都知道,可是,为什么此刻只有你一个人想得起来呢?郭玉霞柔声一笑,道:“你们又累、又饿,心情又紧张,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常常会将许多事忘记的!”
垂首而立的王素素,突又抬起头来,轻轻道:“这脚印如果不是他老人家的,却又是谁的呢?”她秋波在郭玉霞、龙飞、石肮面上扫了一眼,接口又道:“你们想不想得出,当今江湖上,除了师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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