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风萍身形未转,依然缓步而行,眼看南宫平已将扑在他身上,哪知雾影中突有一阵劲风袭来,虽然漫无声息,劲道却令人不可抗拒,南官平只觉自己似乎被十人合力推了一下,身不由主地斜斜冲出几步,“噗”地坐到椅上。
韦七长叹一声,突地大步奔出厅外,任风萍却缓缓转过身来,南宫平定了定神,怒喝道:“无信义的匹夫,你……你……你……”
雾影中冷笑一声,缓缓道:“有谁答应过要给解药于你!”
南宫平心中热血震荡,已自说不出话来,只听雾影中那奇异的语声缓缓又道:“你一入此庄,生命已被我操在掌内,哪有权利和力量,再用已属于我的生命,来与别人换到解药?”
这声音虽是那般醇厚而沉重,但其中却无半丝情感,当真有如边荒的巨鼓,一声声敲入南官平耳中,一声声敲在南宫平心上。
他此刻心中,有如被人撕裂了一般,那种被人欺骗后的愤怒与悲哀,无可奈何的绝望与痛苦,正在残酷地撕扯着他的生命与情感。
他狂怒地颤声喝道:“你……你……你是不是人!解药……拿解药来……”
奇异的语声冷削、阴森、残酷地轻轻一笑,道:“解药?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但你此刻就要辗转呻吟死在这里,你那愚蠢的朋友,也要辗转呻吟,任凭无情的时光,一分一寸地夺去他的生命,你听,你可以听到他的呻吟之声,你看,你可以看到他那痛苦的挣扎,你此刻是否已感到‘死亡’的可怕,只是却也太迟了…太迟了……死亡,此刻已在你的眼前……”
奇异的语声中,像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完全震慑了南宫平的心神。
他只觉眼光渐渐涣散,力量渐渐消失,只有心中的愤怒与痛苦、绝望与悲哀,却仍是那般强烈。
任风萍身如木石,冷然望着他,目光中既无怜悯,亦无欢愉,他就像一座无情的山石,全然无视于人们的生存与死亡。
雾影中,神秘而无情的语声再次响起:“你已知道了么?生命毕竟是可贵的,只可惜你已无法再有一次生命,是么?夺去了你的欢乐……甚至已夺去了你的痛苦与悲哀,现在,——你已死了。”
南宫平挣扎着想张开眼睛,但他的眼帘竟突地变得有千钧般沉重。
所有一切的感觉,果然已渐渐地离他远去,他奋起最后的力量,大喝一声,向前面扑了过去,向前面那已将完全黑暗的朦胧光影扑了过去。
但是他身形跃起一尺,便不支倒在地上,耳畔依稀听得任风萍的一声冷笑,他挣扎着抬起目光,目光更加朦胧,朦胧中仿佛有一条人影白黑暗中向他走来,是这死亡的意念,已使他眼帘沉重地垂了下去,他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只发亮的鞋子,缓缓向他移动着,一步,一步,一步……。
沉重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由远而近,由轻而重……
初升的阳光,穿过浅紫垂帘边的空隙,照在雕花床边的罗纱帐上,深深垂落的纱帐边,又垂下一角罗衾,衾帐春浓,香气氤氲。
随着脚步声,纱帐突被掀开一角,一个英俊的少年,突地坐到床边,他面容苍白,目光惊惧,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似的。
那一线耀目的阳光,使得他抬手遮住眼帘,他不敢接触阳光,因为他怕这初升的阳光,会照出他心底的邪恶。
脚步之声,突地停顿在门前,他面容惨然一变,垂下手掌。
惶然站起,哪知他身后的罗帐翠衾中,突地发出一声娇笑,一只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一把捉着他的手腕,娇笑着道:“你要做什么?”
惊慌的少年以惊慌的目光望了门口一眼,罗帐中又轻笑道:“你问问是谁……问呀,怕什么?”
少年干咳一声,沉声道:“谁?虽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字,但在他说来,却似已费了许多力气。”
门外响起一声干咳,少年惊慌地坐到床上,只听一个谦卑的声音轻轻道:“客官,可要茶水么?”
这少年反手一抹额上汗珠,暗中吐了口长气,大声道:“不要!”
罗帐内立刻响起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震得那挂帐的铜钩,也发出一连串“叮铛”的声响,惨白少年长叹一声,低低说道:“我……我总以为大哥就在门外,昨天晚上,我还做了许多噩梦,一会儿梦到师傅用鞭子责打我,一会儿梦到大哥大声责骂我,一会儿又……又……”
娇柔的语声截口笑道:“一会儿又梦到四妹对你冷笑,是不?”
惨白少年长叹着垂下头去,但那只纤纤玉手突地一拉,他便跌入一个软玉温香的怀抱里,有如山兔堕入猎人的陷阱一样,再也无法脱身了。
罗帐再次堕下,但却有一只莹白如玉的修长的玉腿,似乎耐不住帐内的春暖,缓缓落在床边,轻轻地摇晃着,那柔美而诱人的曲线,使得窗外的阳光,也像人的眼睛一样,变得更明亮了起来。
小腿曲起,一只纤掌,轻轻伸出罗帐,轻轻抚摸着那纤柔而娇美的玉足,直到帐中“嘤咛”娇笑一声,小腿突地伸得笔直,纤秀的足尖,也笔直地伸挺着,还带着一丝轻微颤抖,就像是春风中的柳枝!
春意,更浓了!
罗帐中又起了颤抖的语声:“沉沉,若是大哥真的来了,你怎么办?”
“我……我……”无法答话,只有长叹。
玉腿,坠落了,罗帐中良久没有声息,然后,又是一只玉腿落到帐外,罗帐一掀,一个春意撩人的美妇,轻轻自罗帐内站了起来,长长的纱衣,落到足边,掩住了她修长的玉腿。
她轻轻一拢鬓发,幽幽长叹一声,道:“沉沉,我知道你还是真的喜欢我。”
惨白少年也呆呆地走出了罗帐,呆呆地望着这偷情的美妇,长叹着道:“我……真的喜欢你,但是大哥,他……随时都会来的……我……我实在害怕得很。”
那偷情的美女一一自然是郭玉霞了——霍然转过身去,笔直地望着他,缓缨道:“若是大哥永远不回来了呢?”
面容惨自的少年——石沉一一呆了一呆,诧声道:“大哥不回来了?”
郭玉霞冷冷一笑,轻移莲步,坐到床边的椅上,缓缓道:“他若是没有死,难道此刻还不该早就到了西安城么?”
石沉面色一变,讷讷道:“你……你说什么,我……”
郭玉霞冷冷截口道:“那天我在华山之巅,便看出那间竹屋外边的绝壑之中,随时都有恶兆,说不定隐藏着一些什么凶恶之事,你看,那具死尸的面容,满带惊骇之色,他身上既无刀剑之伤,掌伤亦不严重,他实在是被骇死的。”
最后一句话,她冰冰冷冷他说出来,石沉心头一懔,脱口道:“骇死的?”
郭玉霞点了点头,接着道:“后来,你追上了我,你有没有看到我忽然轻轻一笑?”
石沉道:“但是……我以为你是因为看到了我才笑了。”
郭玉霞轻笑道:“我见着你虽然高兴,但我那一笑,却是为了在山巅上传下的一声惨呼。”
石沉茫然道:“惨呼?我怎地未曾听到?”
郭玉霞笑道:“那时你只顾缠着我,当然不会听到,可是我却听得清清楚楚,那一声既惊慌、又猛烈的惨呼,的的确确是你大哥发出来的,你想想,以你大哥的脾气,若不是……若不是遇到足以制他死命的变故,怎会发出那么凄惨惊骇的呼声来。”
石沉目光直视,呆呆地凝注着前方,愕了半晌,一时之间,他心中也不知是该欣喜、庆幸,抑或是该悲哀、慌乱。
郭玉霞伸手一拢鬓发,缓缓道:“本来我还不敢确定,但这些天来,你大哥踪影不见,你再想想,以他的脾气生性,若是未死,怎会直到此刻还没有来到这里,以他的声名和他长的那副样子,只要一入了西安城,还会没有人知道?”
石沉暗叹一声,回过头去,似乎悄悄擦了擦眼中的泪珠。
郭玉霞秋波转动,面上渐渐泛起了阵令人难测的得意微笑,悠然说道:“老五遇上了要命罗刹,昨夜纵能逃得了性命,但从此以后,只伯再也不敢在江湖中露面了,甚至会落得连家也回不去,唉——”她故意长叹一声,但面上的笑容却更明显,接着道:“想不到‘止郊山庄’门下的弟子,就只剩下了你我两人,那么大的一份基业,都要我一个人去收拾,唉……沉沉,只有你帮着我了。”
石沉未回过头去,因为此刻他面上已流下两粒泪珠,被那初升的阳光一映,发出晶莹的光彩,但是,这真情的泪珠,是否能洗清他心上的不安、愧悔与污秽呢?
日近中天,郭玉霞、石沉并肩出了客栈,石沉脚步立刻放缓,跟郭玉霞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正如任何一个师弟师嫂间的距离一样,恭谨地跟在她身后,但是他的目光,却又常常不由自主地投落在她的纤腰上——这却绝对不是师弟对师嫂应该有的目光了。
西安古城的街道,显然与往常有些异样,这是因为由于昨夜的动乱而引起的惊悸,直到今日,仍未在西安城中百姓的心上消失,也是因为西安城中,有着红黑两色标帜的店家,今日俱都没有营业,“南宫财团”显然是遇着了不寻常的变故。
郭玉霞神色是安详而贤淑的,她稳重地走向通往“慕龙庄”的道路,但是她的目光,却不时谨慎地向四下观望着,观察这古城的变化,这也是她舍去车马,宁愿步行的原因,这聪慧狡黠的女子,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件值得她注意观察的事。
异样安静的街道上,终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郭玉霞忍不住向后一转秋波,只见三匹鞍辔鲜明的高头大马,成“品”字形缓策而来。
当头一匹大马上,是个英气勃发、面貌清丽的锦衣少年,美冠华服,腰悬长剑,左手轻带着疆绳,右掌虚悬,小指上钩着一条长可垂地的丝鞭,颀长的身躯,在马鞍上挺得笔直,流转的目光,总带着几分逼人的傲气,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像是根本未将世上任何人看在眼里。
但是他却看到了郭玉霞明媚的秋波,缰绳一紧,马蹄加快,紫金吞口的长剑,“叮铛”地拍击在雪亮的马镣上,乌丝的长鞭,不住地随风摇曳,眨眼问便已越到郭玉霞前面,肆无忌惮地扭转头来,明锐的目光上下向郭玉霞打量着,嘴角渐渐现出一丝微笑。
石沉面色一寒,强忍怒气,不去看他,郭玉霞面容虽然十分端重,但那似笑非笑的秋波,却在有意无意间瞧了他几眼,然后垂下头去。
少年骑士嘴角的笑容越发放肆,竟不急不徐地跟在郭玉霞身畔,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过郭玉霞窈窕的娇躯。
他身后的两个粉装玉琢的锦衣童子,四只灵活的大眼睛,也不住好奇地向郭玉霞打量着,他两人同样的装束,同样的打扮,就连面貌身材,竟也一模一样,但神态间却是一个聪明伶俐、飞扬跳脱,另一个庄庄重重,努力做出成人的模样。
石沉心中怒火更是高涨,忍不住大步赶到郭玉霞身旁,锦衣少年侧目望了他一眼,突地哈哈一笑,丝鞭一扬,放蹄而去,石沉冷冷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右面的童子一勒缰绳,瞪眼道:“你说什么?”左面的童子却“唰”地在他马股上加了一鞭,低叱道:“走吧,惹什么闲气!”
郭玉霞轻轻一笑,侧首轻语道:“石沉,你看这少年是什么来路?”
石沉冷笑道:“十之八九是个初出师门的角色,大约还是个富家弟子。”
郭玉霞秋波一转,抬目望向这三骑的背影,缓缓道:“我看他武功倒不弱,只怕师门也有些来路。”她秋波闪动之间,心中似乎又升起了一个新的念头,只是石沉却根本没有看出。
转过两条街道,便是那庭院深沉、佳木葱宠的“慕龙庄”了。
刚到庄门,突地又是一阵马蹄之声响起,那三匹健马,放蹄奔来,石沉面色一变,冷冷道:“这小子跟定了我们么!”
郭玉霞轻笑道:“少惹些闲气。”忽见那锦衣少年身形一转,飘飘落下马鞍,恰巧落在郭玉霞身旁,石沉剑眉倒轩,一步抢了上去,目光凛然望向这锦衣少年,眉字间满含故意。
锦衣少年面色亦自一沉,左手衣袖一拂衫襟,冷冷道:“朋友,你……”
语声未了,紧闭着的庄门,突然“呀”地一声敞开,随着一阵洪亮的笑声,“飞环”韦七长衫便履,与那“万里流香”任风萍并肩而出,口中笑道:“闻报佳客早来,老夫接迎来迟,恕罪恕罪。”
锦衣少年面容一肃,放开石沉,赶了过去,抱拳当胸。
石沉双眉一皱,暗忖道:“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竟连‘飞环’韦七俱都亲自出迎?”
心念转动间,只见“飞环”韦七向那少年微一抱拳,便赶到郭玉霞身前,笑道:“龙夫人不肯屈留蜗居,不知昨夜可安歇得好?郭玉霞裣衽一笑,轻轻道:“韦老前辈太客气了!”
石沉不禁暗中失笑:“原来人家是出来迎接我们的。”
那锦衣少年满面俱是惊讶之色,怔怔地望着韦七与郭玉霞,直到石沉半带讥嘲、半带得意的目光望向他身上,他面上的惊讶,便换作愤怒,双目一翻,两眼望天,冷冷道:“这里可是‘慕龙庄’么?”
任风萍目光闪动,朗声笑道:“正是,正是。”
韦七回首一笑,道:“兄台难道并非与龙夫人同路的么?”
锦衣少年冷冷道:“在下来自‘西昆仑’绝顶‘通天宫’,这位龙夫人是谁,在下并不认得。”
郭玉霞、石沉、韦七、任风萍,心头俱都微微一震,“飞环”韦七道:“原来阁下竞是昆仑弟子,请……请,老夫恰巧在厅上摆了一桌粗酒,阁下如不嫌弃,不妨共饮一杯!”
要知昆仑弟子足迹甚少现于江湖,江湖中也极少有人西上昆仑,自从昔年“不死神龙”在昆仑绝顶剑胜昆仑掌门“如渊道人”后,武林中人所知唯一有关“昆仑”的消息,便是如渊道人的首座弟子“破云手”卓不凡仗剑胜群雄,立万创声名,成为武林后起群剑中的佼佼高手。
这锦衣少年既是“昆仑”弟子,就连“飞环”韦七也不禁为之刮目相看,“万里流香”任凤萍更是满面笑容,揖手让客,好像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这“慕龙庄”的主人。
锦衣少年面上神情更做,也不谦让,当头入了庄门。
石沉心中大是不愤,低声向郭玉霞道:“此人若是那‘破云手’的同门兄弟,便也是‘止郊山庄’的仇人,我倒要试他一试,看看昆仑弟子究竟有何手段。”
郭玉霞柳眉轻颦,悄悄一扯他衣襟,低语道:“随机而变,不要冲动,好么?”
清晨弥漫在庭院大厅中的浓雾,此刻已无影无踪,明亮的阳光,使得四下已一无神秘的气氛。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四下凤吹木叶,箫箫作响,更是再也听不到那神秘的语声。
大厅中早已放置好一席整齐的酒筵,“飞环”韦七哈哈一笑,道:“龙夫人……”哪知他“上座”两字还未曾出口,那锦衣少年已毫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上了首席,仿佛这位置天生就应该让他坐的,“飞环”韦七浓眉一皱,心中大是不满,暗忖道:“你即便是‘昆仑弟子’也不该如此狂做。”心念一转,暗中冷笑道:“他若知道这里还有‘神龙子弟’,态度只怕也要大为改变了吧。”
石沉冷“哼”一声,更是将心中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却见锦衣少年双目望天,对这一切竟是不闻不见。
郭玉霞微微一笑,随意坐了下来,石沉也不好发作,强捺怒气,坐在她身畔,韦七身为主人,更不能动怒,但却干咳一声,将郭玉霞、石沉以及任风萍三人的名号说了出来。
这三人在江湖中的地位俱是非比寻常,韦七只道这少年听了他三人的名头,定必会改容相向。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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