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大义凛然,想来这一次哥舒涣是真的死心了,一句话也没再多说的走了。
而自那以后,他便更懒得管我,索性连馒头也不买了,可能是偷偷塞了后面那胖大姐一些银子,那大姐每天一早一晚定点儿的买了菜屁颠屁颠的过来送。
别致的小菜我还会炒几个,就是上辈子用惯了自动打火灶,现在回回点火都像是要烧房子。
开始的时候哥舒涣也不管我,由着我去折腾,直到后来有一次我生火的时候不小心把灶台旁边鸡窝里堆的干草引着了,烧了大半个厨房,再后来每天早晨我起床的时候厨房里就都燃着一个炭火旺盛的小炉子了。
大致是那天把该说的话都说明白了,我跟哥舒涣之间总是相顾无言,每天里就只是进进出出的柴米油盐。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转眼已经能摸着暖春三月的尾巴。
不翼而飞的百万兵权仍然没有着落,而丞相大人和新皇陛下之间的战争却是愈演愈烈,已经进入白日化的状态。
京城之地,天子脚下,有重兵把守,还没有被战火波及,但街上也是兵荒马乱,每天官府仍然会出动大批的官兵明目张胆的追查韩太妃的下落,每隔几天也总有一两个办事不利的官员被革职查办。
这天晚上吃了饭哥舒涣又像平时一样到门口静坐,我收拾了碗筷,早有预谋的从门后抱出个酒坛跟到他旁边坐了。
他侧目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你想灌醉我?”
“是!”我面不改色,坦白点头,然后仰望长天幽幽一叹,“转眼两个月了,我没有时间了,我若再不回宫只怕就要天翻地覆了。”
以我对穆君清的了解,两个月已经是他的极限。
哥舒涣该是明白我的意思,手里捏着个杯子出神,抿着唇迟迟没有说话。
我捧起酒坛,往他杯里倒满了酒,不无惋惜的咬咬牙,“不把你放倒我走不了,你委屈下吧。”
“呵——”哥舒涣低头闷笑一声,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我,真就二话没说的把那杯酒仰头灌了下去。
他这么配合的态度倒让我吃了一惊,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却是下意识的伸手按了按藏在腰间的两个小瓷瓶。
自从认识了冷无极我就有随身带毒药的习惯,可是他不知道。
哥舒涣显然是没发现我的小动作,喝了那杯酒还似意犹未尽,干脆直接接过我手里的酒坛又灌了一大口。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他见我发愣就把酒坛递过来,淡淡说道,“你喝一口,我有句话要与你说。”
我看着眼前的酒坛,着实为难,可如果我执意不敢去接的意图就太过明显,于是狠狠一咬牙,将那酒坛子抱过来,视死如归的举过头顶饮了——
呃,一小口。
我擦擦嘴,回手又把酒坛递给他,可手擎了半天都没等到他接,狐疑的回过头去一看他却是闭眼倚在身后的门框上完全没了动静。
夜黑风高,四下无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怕了一下,颤抖着探出手去,几经犹豫才落在他肩上,只轻轻一碰他的身子便如一株失去支撑的树,轻飘飘的栽了下去,击起地面上缭绕的一片尘土。
【第73章】 美救英雄
脉象微弱,气若游丝!
哥舒涣还活着,可这事情似乎是有点不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忽然之间只剩下这一口气?哥舒涣的身上铁定有事儿。
我的手有点抖,犹豫了一下,咬牙拉开他的上衣,终于了然。
他的胸前缠了厚厚的绷带,夹着白色脓浆的血水透过缠了十几层的厚实绷带一层一层的渗出来,虽然最后的一层还没有被浸透,里面乌黑的血水颜色也已经可以窥见。
记得素儿曾经说过,哥舒远逼宫那晚他曾受了付安阳一箭,想来这个伤口应该就是那时留下的无疑。
只不过因为后来再见到他时他都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我也就没往那方面想,现在想来,他的消瘦,他的苍白,他的食欲不振应该都与这道伤有关。
不过说也奇怪,他的药我是眼见着他不间断的喝的,他这是什么体质?年轻力壮一男人,这前后都过去有三个月了还长不好一个伤口?
我一时多事,就把他的绷带也扒了,这才察觉事情的严重性。
那一箭所伤的位置极为贴近心脏,之前射入胸口的那支箭已经被贴着皮肤削断,带箭头的一截尚且存留在皮肉里,想来是没敢轻易拔除。
伤口已经溃烂,可能是因为感染,翻卷的血肉都微微呈现出暗黑色,混合着腐烂的木质散发出一种让人作呕的腥臭味。
好吧,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吃苦耐劳的主儿,当时就没忍住,奔出去先扶着门框吐了个昏天黑地,不过好在回来的时候他还没醒。
一箭穿心,你都尚可大难不死,你让我还能说你什么?
我愣了好半天,本想试着把他搬到床上,可连着试了两次都败下阵来,最后也只能放弃,就地给他清洗了伤口,又找了绷带给他重新包好。
我蹲在地上守着,一直等到差不多天亮哥舒涣才慢慢转醒。
我微微松了口气,伸手去扶他,“来,我先扶你到屋里去。”
哥舒涣的面色憔悴,神情虚弱,看着我的目光却是出奇的平静,像是对眼前的一切都并不在意。
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是把手伸在半空等着。
半晌他才伸出手,一寸一寸慢慢放到我的掌心里。
我握紧他的手指,用力把他拉起来,他的指尖瘦削苍白,落在我手心里的温度却是高的惊人。
我愕然一怔,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的样子实在是虚弱的厉害,就先把他搀回里屋在土炕上安顿好。
天还没亮,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两个人,四目交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那两道目光落在脸上,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尴尬。
刻意的别开视线,我以手背在他额上探了探,“你在发烧,可能是昨晚着凉了。”
我转身要往外走,手腕却被他就势拽住。
这一次他手上明显没有什么力度,只要我稍稍用力便能甩掉,可是这一次我却没有甩开他,脚下顿了一顿,心情复杂的回头看向他。
哥舒涣半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仍然以那种宁静的有些过分的目光静静的注视我的脸,“你先坐下,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前夜他昏过去之前像是就要跟我说什么话的,可这都什么节骨眼了。
“回头说吧,我先去给你找大夫。”
哥舒涣唇边浅浅牵出一个笑纹,他轻轻的摇头,“不用去了,你坐下。”
这破屋里的气氛怎么整的跟交代遗言似的,可就算你有遗言要交代,也轮不上由我来听啊。
我心里发闷,但见着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模样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回去在炕沿上坐了,“你身上的伤——是那晚留下的?”
哥舒涣怔了一怔,却没有大惊小怪,只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便又了然的重新将目光移回我脸上,淡淡说道,“我是弘光八年六月初九生的。”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你没事给我报八字干嘛?难不成是死后想让我帮着立碑留念?
我心里一怔,诧异的抬头看他。
“我是弘光八年生的,”他重复,牵动嘴角苦涩一笑,缓缓将目光移向窗外,继续道,“我母后是弘光六年四月封的妃,那时母后已经入宫两年,那个人是弘光十三年入的太医院。”
那个人?凌太医?
我在心里打了个旋儿,像是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难不成是我联合哥舒远一起冤枉了他?天地良心,制造了冤假错案那铁定是要每晚做恶梦的。
哥舒涣定定的看着我,我心里琢磨着他突然跟我说这些话的用意,可想了半天也没整明白他何以能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这些话。
“我这个人从来就是见缝插针,在这件事上,我不承认是我陷害了你!”你妈夜会情郎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只是把这事儿跟大伙儿说了一说,至于他们要怎么想,你总不能全让我负责吧?所以说,你要想翻案也别指望我给你做人证。
“好一个见缝插针!”我这话说的挺绝的,哥舒涣却没跟我翻脸,他看着窗外的天空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那个人与母后确实——”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却是以西太后亲儿子的身份把她与人私通的罪名坐实了。
对哥舒涣而言这他妈得是怎样的奇耻大辱?就算明知是掩耳盗铃,你装也要把这些话给装进棺材里啊,你丫的是发烧烧糊涂了吧?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这个话茬。
“其实我一直知道,我是父皇的儿子。我想上天是要用这种方式,指引我替母后向父皇赎罪的。”哥舒涣的声音里带了一种祥和的超脱,然后他重新由窗外收回目光,“那个皇位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证明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三番两次这一句话,这到底是句什么了不起的话?我突然有点紧张,下意识的脱口道,“什么话?”
哥舒涣的神色一点一点慢慢敛起,他看着我的眼睛,字字清晰,很慎重的说道,“你不可以因为我的身世而轻视我。”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我差点失声笑出来,但只在那一瞬,胸口又似被什么重重一压,眼底马上就要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溢出来。
怪不得人都说女人嬗变,我他妈的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抽的什么风,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去给你找个大夫。”我低着头琢磨了好半天也不晓得该怎么接他这句话才够艺术,最后无奈只能沿袭了惯用战术顾左右而言他。
“天还没有大亮,外头哪里有人!”这回哥舒涣倒没拦我,只轻轻的闭了下眼,心平气和道。
春寒料峭,外面那么冷——
我想想他说的也是,于是抬了一半的屁股又重新落回炕上。
屋子里静的出奇,只有一盏油灯静静的烧,不消片刻,气氛就又尴尬起来,我突然有点后悔,就算是医馆没开门,我躲出去也好歹强过和他一起坐在这干瞪眼不是?
哥舒涣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稍稍欠了欠身道,“我再说些事情给你听吧。”
虽然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兴致,可这个时候,除了听着我还能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么?再这么干瞪下去迟早精神错乱了。
哥舒涣见我不语,便当我是默许,闭目捋了捋思绪这才开口道,“我父皇本是皇祖父的第三个儿子,跟其他的皇子一样,十几岁的时候就顺理成章的封王,然后被遣往封地。”
哥舒涣静静的陷入回忆,但从他眉头微锁的表情来看,这段回忆让他想来似乎并不愉快,“当时皇祖父的子嗣并不似父皇这般单薄,太子却是生性懦弱,四十年前皇祖父突然驾崩之后,好几位藩王都起了篡位之心。”
“先帝也在此列?”我就说那先帝爷他不是个东西,不曾想他还真就越发的不是个东西,媳妇是抢来的不说,现在十有**连这个皇位都是从他兄弟那窃来的。
哥舒涣不置可否,只侧目淡淡的瞥了我一眼,继续道,“那一场大位之争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有心夺位的六位藩王的人马齐聚京城展开激烈的搏杀,铁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整个京城风云变色,市井之中血流成河,最后连护城河的水都染红了。”
眼下哥舒涣和丞相大人俩人有板有眼的对决已经闹的天翻地覆,想当年六方藩王毫无章法的乱斗那得是怎么蔚为壮观的一幅景象啊,这先帝爷也够能耐的。
“结果是先帝以一敌五,灭了其他藩王的势力?”我问。
哥舒远不置可否,目色又陷得很深,“在那场叛乱中,我父皇是最后一个出手的,彼时其他藩王的实力已经因为持续不断的内斗而损失大半,人困马乏,结果可想而知——”
嘿,不曾想这个荒淫无道乖戾残暴的先帝爷还曾是个谋略过人的一时枭雄。
哥舒涣说着,顿了一顿,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道,“父皇的十三个兄弟中有十个死于其手,换而言之,父皇的天下,是垒砌在其他几位叔伯的鲜血与白骨之上。”
所谓历史,无非就是这样,即便是鲜血淋漓,白骨满地也没什么好感慨的,只是——
说到这会儿我才返过味儿来,不禁皱眉,“当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我从不曾听人提过?”
哥舒涣黯然一笑,略有些苦涩,“因为那一场大位之争杀戮太重,父皇登位以后时常噩梦缠身,后来就变得喜怒无常,下令诛杀了所有参与夺位的乱党,一月之后他又颁下一道禁令,以武力胁迫强行禁止任何人提及有关这一段的历史,并且命史官将那段史料焚毁,重新撰写。自那以后的半年之内,死在这件事上的百姓平民便有万人,渐渐的,那件事就被所有人刻意的遗忘,成了史书中撰写的样子。”
原来这先帝爷的暴虐成性也是有历史原因的,是被吓出来的。
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就您那心理素质,能好好呆着就好好呆着呗,没事儿学人家杀人放火,这不明摆着让全天下跟着遭殃吗?
“既然那些史料都被废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一生都为噩梦所扰,我父皇一生最恨,莫过于骨肉相残,偏偏二十年前又出了鸿禧皇后火烧太子宫一案。”哥舒涣似是有些疲惫,说着以手轻轻的揉了揉眉心,“太子哥的为人雄才伟略,待我又是极好,那时兄弟几个我最是敬服于他。鸿禧皇后与我母妃的关系素来不好,那日母妃安插在凤鸣宫的丫头回来传信,我便去太子宫与他说了。太子哥的生母早逝,在那之前鸿禧皇后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取太子之位而代之已经耍了很多手段,这回更是下了杀手。太子思量再三,决定将计就计派人引了五皇弟过去,可是父皇身边的陈公公不知道怎么得知此事,想赶过来相劝却晚了一步,眼见着五皇弟葬身火海回天乏术,陈公公不得已才道出当年父皇夺位的实情。”
生在帝王家,能顺利长大的都是不屈不挠的小白杨,内斗斗死一两个皇子就跟晚饭拍了俩黄瓜似的,本没什么大不了,可偏偏这位雄才伟略的太子爷生不逢时,摊上这么个爹,这赖谁呢?
唉,英年早逝也是种无奈啊!
不过好在哥舒远这厮篡权夺位已是在先帝爷的百年之后,要不然他老子的心病就是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你不争不夺就是为了成全他的心病?值得吗?”我抿抿唇,忽而抬头镇定的看向哥舒涣,“哥舒远忤逆了他,你也觉得不应该?”
“我敬他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但是作为一个帝王,他这一生的功过是非我没有资格评定,只是有时候也会觉得他很可怜罢了,他这一生,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却是活在很多人的欺骗和仇恨中。”哥舒涣平静的摇头,“只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你们一起背叛了他,最终却以另一种方式保全了他的江山,母后欠他的——很快也便还清了。”
就为了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爹,你就糊里糊涂的把命搭上了,你说你这不是想不开吗?
“起来!”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闷,起身就把他拽到自己的肩膀上靠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别费力气了,”哥舒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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